重歸古典

《唯一的規則:

〈孫子〉的斗爭哲學》

李零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0.1

定價:29.80元

我們的經典，是現代人眼中最能代表中國古典智慧的四部書。《論語》是儒家的代表，《老子》是道家的代表。《孫子》講行為哲學，《周易》講自然哲學。這4本書年代早，篇幅小，比其他古書更能代表中國文化，也更容易融入世界文化。這一次，北大教授李零帶給我們的是關于孫子的斗爭哲學。本文選編自該系列書總序。

中國哲學史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產物。孔子走下圣壇，重歸諸子，意義非常大。別的不談，光對恢復傳統文化的真實面貌，就有不可估量的意義。因為，沒有這一步，就沒有中國哲學史，更沒有中國思想史或中國學術史。

中國哲學史的開山鼻祖有兩位先生，一位是胡適，一位是馮友蘭。他們的哲學史都是中西合璧的新學術，不是傳統的經學，不是傳統的子學。

馮、胡異同，值得回味。馮、胡二人，是中國近代學術史上的一對冤家。一般印象，胡適喜歡懷疑，比馮氏更美國;馮氏趨于保守，比胡適更中國。胡適捧戴東原，馮氏吹朱晦庵。馮氏解釋說，這是漢、宋之別:胡適是漢學，他是宋學。他們有三大分岐:(1)諸子是否出于王官，胡說不出，馮加限定而承認。(2)先秦是否有六家，胡說沒有，馮加限定而承認。(3)孔子和老子誰先誰后，胡說老先孔后，馮說孔先老后。這三大問題，中國的學術界，西方的學術界，一直有爭論。

保守與激進，常常可以互補。上述異同，前兩條，胡適激進，馮氏保守;后一條，馮氏激進，胡適保守。西方漢學界，酷愛分，酷愛疑，前兩條取胡適，后一條取馮氏，正在情理之中。他們的思想史，大框架，是源自馮、胡二氏。

馮、胡二氏對創建中國哲學史，各有貢獻，兩者可以互補。但要說文化立場，我更贊同胡適。胡適的貢獻，是開創性的，也是開放性的。他是真正的大師。大師的意思是倡風氣之先，為后世創奠格局。

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蔡元培講過四大優點，我看最重要，還是下面3點。

第一，胡適開創的中國哲學史，是以諸子為范圍，把古史和古書分開來，直接從老、孔講起，蔡元培說，這是截斷眾流，開風氣之先，厥功甚偉。這個格局是他開創的。馮氏是從他的課堂，走向哲學史的殿堂。

第二，胡適是把諸子擺平，有容乃大。蔡元培說，胡適的體系有“平等的眼光”，對儒家既不尊，也不批。此語最為知言。胡適講諸子平等，是真正平等。他說，儒家在中國思想史上的地位，就像君主立憲制下的君主，其他派別，則如君主立憲制下的內閣。君主是萬世一系，然治國之政策，常隨內閣而改變。平等是儒家之下的平等。

第三，胡適想把子學做大，做成思想史，而不是相反，像馮氏那樣，子學做成經學，經學做成理學，理學做成新儒學。書越寫越大，路越走越窄，失去中國思想的大氣魄，失去中國思想的自由精神。

中國哲學史，從一家之學，重歸六家之學或百家之學，我們一定不要忘記胡適。由于胡適的出現，中國的思想史才初具規模，有了一個很好的頭。從此，不但墨家的地位、道家的地位被重新估價，儒家本身，也面臨重建。孔子和七十子，先進和后進，還有七十子之后，邁了輩兒的，都要重新理順;被遺忘了的，都要重新找回。特別是宋儒痛恨，明代革出教門的荀子，也要恭恭敬敬請回來。民元前后，百廢待興，胡適的出現，引發的是范式轉變。

他的書，和馮氏的書，方向正好相反，一個是從一家重返百家，一個是把百家再扯回到一家。馮氏似順而逆，胡適似逆而順。

今天，重溫這段歷史，我們要特別感謝胡適先生，因為沒有他，我們就不知道什么叫百家爭鳴。他的方向，才代表了中國文化的新方向。

復興子學，才是重歸古典——我是說，真正的古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