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著的故事》
郝振省主編
中國書籍出版社2009.11
定價:40.00元
本書遴選了60年新中國出版史上那些有影響力、有生命力而成為名著的34部圖書作品——從數年磨一劍的《雍正王朝》到感動共和國的《高山下的花環》,從沖破時代讀書禁區的《情愛論》到點亮人生之路的《平凡的世界》,從走出冷落的《文化苦旅》到超級暢銷的《于丹<論語>心得》……本刊選擇的是重新出版《圍城》時鮮為人知的經歷。
不具英雄品格的主人公
錢鍾書的《圍城》寫作于1944年至1946年,1946年2月至1947年1月連載于《文藝復興》雜志,1947年出版單行本,為趙家璧主編的《晨光文學叢書》之一(上海晨光圖書公司初版)。1948、1949年重印過兩次。當時正在上海大夏大學中文系讀書的江秉祥回憶說,同學們一致叫好,崇拜者大有人在,課余飯后,《圍城》成為眾人熱議的話題之一。
通常,以不具英雄品格的倒霉蛋作為主人公的喜劇似乎和中國文學不沾邊。而錢鍾書的長篇小說《圍城》,一部以似乎不可能產生幽默感或搞笑能力的年代為背景的小說,卻偏偏以它的幽默、風趣、睿智和哲理的魅力征服了一代又一代的讀者。《圍城》描寫抗日戰爭時期一群遠離時政的知識分子的生活經歷,被譽為“新《儒林外史》”。其書名取自一句法國諺語:“婚姻像一座圍城: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城里的人想逃出來。”作品采用西方流浪漢小說情節結構方式,把以方鴻漸為主線的一批留學生、教授、學者、名士,置放在東西方文化大碰撞、國難家仇相激蕩的大背景下,表現他們在洋場和鄉鎮,學校和家庭一座座“圍城”之間的奔突追索,揭示出現代人的生存困境;它著重描繪介于傳統和現代之間的知識分子矛盾困惑的精神世界,展現他們囿于精神圍城而不能自拔的困境窘態。因而,《圍城》可以視為實體的象征,指中國本身;又是虛體的象征——當時中國某一類人文化“心城”的象征。這正如作者在《圍城·序》中所說,他“想寫現代中國某一部分社會、某一類人物”,寫這類人“具有無毛兩足動物的基本根性”。
作者本人就是他那一代知識分子的杰出代表。他熟練掌握好幾門歐洲語言,和小說的主人公方鴻漸一樣,也曾就讀于牛津大學和巴黎大學,從歐洲歸來后也曾在內地教過書。但《圍城》畢竟是虛構的藝術作品。楊絳回憶說:“我逐段閱讀這部小說的時候,使我放下稿子大笑的,并不是發現了真人實事,卻是看到真人實事的一鱗半爪,經過拼湊點化,創出了從未相識的人,捏造了從未想到的事。”這才是對《圍城》虛實的準確判斷。作者集作家與學者于一身,以其淵博的知識和超群的想象力,馳騁古今,融會中西,使作品獲得了與現代主義相通的荒誕意識與哲理品格。于是,從這位具有中西兩種學識和經歷的作家身上,我們收獲了一種罕見的精神產品——一本能同時適合中西方讀者口味和情感的小說。
就是這樣一部特色鮮明的優秀小說,為什么自1949年以后在中國內地就是看不到它的身影呢?除了作者的低調,主要原因恐怕還是片面教條地執行文藝“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方針的結果。“脫離工農兵生活”,“國難當頭,游離于時代主流之外”等等,就是可以隨手拈來的批《圍城》的理由。
《圍城》重見天日
1979年2月,人文社(即人民文學出版社)開風氣之先,在友誼賓館召開了全國性的部分中長篇小說作家座談會,茅盾、陳荒煤、馮牧、嚴文井先后在會上講話,正本清源,開拓進取,大大地沖擊了與會作家和編輯久被禁錮的思想。幾乎同時,《編譯參考》報道了錢鍾書在國外的訪問活動。由于他學識淵博,談話風趣,引起外國學者極大的興趣,到處受到熱烈的歡迎。這一切,終于使當年上海大夏大學中文系的學生、如今為人文社現代文學編輯部小說南組資深編輯的江秉祥開了竅,終于有了現在不重版《圍城》更待何時的緊迫感。他很快在小說南組提出了這個選題。人同此心,一致通過。
但他并不認識錢先生這位文化昆侖,只知他在社科院文學所工作,便拜托“文革”前的人文社副社長、時任文學所副所長的許覺民,請代轉人文社組稿之意。幾天后便有了回音,江秉祥如約造訪錢府。
甫一見面,錢鍾書就對江秉祥說:“那個舊東西,不要再出了!”江連忙解釋:“早就該印,只是以前限于我社的出版方針,未能早日出版;現在情況大不一樣,文藝界的氛圍好多了,是真的百花齊放了。”
他們由此談及文藝界的活動和新氣象,錢鍾書也總算對《圍城》的重版點了頭。至于內容,錢鍾書認為以前的東西以保持原樣為好。交談中自然還談及錢著在國外大受歡迎的一些情況。如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夏志清教授的英文版《中國現代小說史》中專章討論《圍城》和錢鍾書,評價甚高;蘇聯人說中國人把錢鍾書活埋了30年;英、法、俄、捷克文本《圍城》早已印行,日文本正在翻譯中,等等。
確定重版后,錢鍾書說他手頭已無舊書,擬寫信給上海《文匯報》的老朋友梅朵,請他設法尋找。
江秉祥回到人文社,就到資料室的舊書堆中去翻撿,終于找到一本破舊的《圍城》。他立刻通讀整理,報經現代文學編輯部主任屠岸終審,準予發稿。
江秉祥很慎重,絕不像對待一般書稿那樣拿起筆就改。于是他把所有的舊本的訛誤、自己的意見、還把握不準的問題等等一一列表,和已校對過的校樣一并送請錢先生審核。他同意改的打“√”,不改的打“×”。三次校樣都這樣處理。這對錢鍾書也是比較方便的辦法,故每次都很快由他改定后退還。
在《圍城》排校過程中,韋君宜收到胡喬木一信。大意說《圍城》和《清宮秘史》都應考慮出版。韋君宜同時知道《圍城》已由屠岸簽發,可能是為了慎重,囑請牛漢將《圍城》通讀一遍。牛漢讀后也認為《圍城》應該再版重印。可見,人文社重印《圍城》的決定和行動是在胡喬木來信之前。
《圍城》的正文付型后,美編室畫了兩種封面樣,由江秉祥帶給錢鍾書看。錢都不怎么欣賞,說是“太花哨。什么都不要畫,寫上個書名就行了”。江秉祥說:“那又太素了,恐怕不妥。”正好他隨身帶了一本沙汀的小說,封面很簡樸,只畫了一條豎線,便說:“就照沙老這本來一條豎線如何?”錢立即說:“沙老是我們老所長,就照他的辦。”這樣,顏色請美編室選定,《圍城》的封面就算設計完成了。
書名由楊絳題寫。他們夫婦有一個約定的“規矩”:錢的書,書名由楊絳寫;楊的書,書名由錢寫。后來,人文社出版楊絳的《倒影集》,書名就是錢鍾書寫的。還有,對那個“鍾”字,錢先生是很在意的。他曾在給江秉祥的信中說,“(校)樣上的賤名‘鍾’字皆改為‘鐘’,雖無關系,亦平添后世校勘或考訂者作文資料,復原如何?”江秉祥當然能理解,知道錢鍾書對“鍾”字的簡化有意見,因為“鍾”、“钅童”不分,都簡化為“鐘”。所以每次印刷,封面、內封、書脊都認真核對,“鍾”字決不簡化。但后來,“鐘”字還是漸漸取代了“鍾”字。
改革開放使《圍城》在中國內地重見天日,但改革開放也是一個過程,那時出版社還沒有發行權。《圍城》首印(1980年11月)13萬,沒有什么宣傳造勢,作者也不愿出面參與宣傳,更不用說炒作。一位英國女士要采訪他,他的回應是:“假如你吃了個雞蛋覺得不錯,何必認識那個下蛋的母雞呢?”盡管如此,《圍城》還是很快脫銷。以后每年重印,依舊每年脫銷。
到2008年上半年,《圍城》印行392萬冊,真是長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