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世界各國工業化與城鎮化的發展進程表明,城鎮化與工業化存在階段性關聯。當前我國快速城鎮化的原因并非目前盛行的城鎮化滯后所積累的追趕效應,而是中國工業化特定階段的內在要求,隨著城鎮化發展和進城農村勞動力收入的提高,內需市場也會隨之擴大。因此,在實現中國特色的城鎮化過程中,政府并無需刻意提高城鎮化水平,而要轉變政策導向和財政投入機制,放寬城鎮戶籍限制,實現進城農村勞動力職業、身份與收入的同時轉變,從而擴大內需,促進經濟持續增長。
[關鍵詞]城鎮化 機制 勞動者收入 國際比較
[中圖分類號]F2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6623(2010)04-0095-05
外需與內需失衡是我國經濟增長面臨的突出問題。雖然在國際金融危機的影響下,國家采取了擴大內需的積極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由此經濟增長過度依賴外需的結構性問題有所改善;但是,另外一種失衡,即投資與消費的失衡卻有所加劇。對此,國內許多學者認為我國應該加快城鎮化建設,進而擴大城鄉居民的消費需求。從理論上講,城鎮化將投資需求與消費需求連接起來,可能成為我國今后一段時間經濟增長的引擎。但我們應當看到,過去10多年的經驗表明,我國城鎮化發展異常迅速,與之相伴的并不是投資與消費協調發展,而是結構性失衡問題趨于嚴峻。所以,深入探討城鎮化與擴大內需的內在關聯機制并采取適當應對措施,對于解決我國內需不足和結構性失衡問題具有重要意義。
一、城鎮化水平與經濟增長的階段性特征密切相關
從世界普遍經驗來看,城市化分為三個階段:農村人口主要向中小城鎮轉移和集中的鄉村城市化階段,鄉村和中小城鎮人口向大城市和特大城市轉移和集中的以都市圈為主導的城市化階段,大城市中心區人口向郊區和鄉村轉移的逆城市化階段。從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城市化發展的進程來看,我國當前已經進入城市化的第二階段,即以大城市和都市圈為主導的城市化階段。
國內學者普遍認為中國的城鎮化進程明顯滯后。從文獻上來看,中國城鎮化滯后的觀點主要基于兩個經濟社會現象:一是中國農業人口比重遠高于農業產值比重。大量人口滯留在農業部門和農村,導致城鎮化水平低;二是中國人均GDP水平對應的城鎮化率要低于某些國家,特別是拉美國家,人均GDP增長對城鎮化的推動作用不強。表面上看,這些判斷似乎站得住腳,但是如果深入分析世界工業化過程中農業就業與產值的演變規律和我國經濟增長的特征,中國城鎮化率明顯落后于國外城鎮化水平的結論值得商榷。
(一)中國人均GDP對應的城鎮化率并非明顯低于其他國家
與國外相比,由于改革開放以來人均GDP增長速度明顯加快,中國人均GDP與城鎮化率的比值上升非常明顯,從1950年的比值系數35上升到2000的93,由此導致50年代人均GDP與城鎮化比值處于較低水平的中國,到20世紀末躍升至較高水平。從這個意義上說,與經濟增長速度相比,中國城鎮化速度確實相對較慢(見表1)。但即便如此,中國人均GDP對應的城鎮化率只是處于中等偏上水平,遠低于韓國,與阿根廷、委內瑞拉和墨西哥比較接近,不能就此斷定中國城鎮化長期滯后。
(二)城鎮化滯后于非農經濟發展是工工業過程的一般現象
從世界范圍內來看,工業化過程中城鎮化水平明顯滯后于非農經濟的發展是一般性規律。工業化興起首先促進了城市工業部門的擴張,工業產值(以及商業及運輸業等)迅速上升;另一方面,農業勞動生產率增長速度明顯低于非農部門,兩者結合起來導致農業產值的比重迅速下降。工業化初期直到中期t農業與非農產業的勞動生產率差距,以及農業就業比重與農業產值比重的差異非但沒有縮小,反而有所擴大(見表2)。老牌工業化國家工業化過程中也存在明顯的農業就業比重滯后于農業產業比重的情況。
再從新興工業化國家來看,他們也經歷了農業就業比重與農業產值比重產生差距并逐漸擴大,然后逐漸縮小的過程。新興工業化國家與老牌工業化國家的區別在于,新興工業化國家農業就業比重與農業產值比重的反差時間相對短,拉美國家經歷了30年左右,而韓國僅經歷了10多年。1970年以后,拉美國家和韓國大都進入了工業化中期,農業就業與農業產值的差距逐漸縮小,這一點與中國1978年以來的情況比較類似。
當前中國正處于農業產值比重與就業比重存在較大反差,但差距逐漸縮小的時期,從1970年的46%下降到目前的28%;與此同時,中國經濟增長在總體上也正處于工業化的中期階段。因此,從工業化階段與城鎮化進程的對應關系來說,我國農業就業比重與產業比重的關系基本符合工業化過程的一般特征:工業化開始之后兩者之差逐漸擴大,在到達頂點之后差距又逐漸縮小。
二、城鎮化與擴大內需的關聯機制探討
從一些發展中國家城鎮化與經濟增長的歷史經驗來看,城鎮化與擴大內需,特別是與擴大居民消費需求之間并無必然聯系,他們之間的關聯建立在一定重要條件的基礎上。城鎮化過程中各種力量相互影響且互動關系復雜,特別是城鎮化與擴大居民消費需求的關系具有脆弱性。理論上講,城鎮化之所有能夠持續有效地擴大消費需求,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城鎮化過程中勞動者收入水平不斷提高,消費能力不斷增強,社會保障制度不斷完善,而如果城鎮化過程中城鄉勞動者的收入水平無法持續提高,通過城鎮化拉動內需的愿望只能是空中樓閣。
(一)城鎮化率、人均收入與消費需求擴張之間存在互動
我國已經進入了新的城鎮化階段。驅動中國農村勞動力進入城鎮的動力便應該成為我們思考城鎮化速度和進程的重要參考。推進城鎮化,吸引農村勞動力進城的主要因素并不是GDP或者人均GDP,而是勞動收入水平。在我國當前的經濟發展階段,城鎮勞動者的收入水平越高,農村勞動力進城務工的動力越大,城鎮化速度就越快。而城鎮化對消費需求的推動力量也越足,即收入水平與城鎮化以及擴大內需之間存在明顯互動。與城鎮化率對應的進城勞動者的收入水平,是城鎮化拉動消費需求力度的關鍵因素。通過對勞動收入水平與城鎮化率之間的國際比較,我們可以發現城鎮化與收入水平在不同發展階段呈現不同的關聯特性。
從表3可以看出,如果按照人均勞動收入水平計算,中國的城鎮化水平并沒有明顯低于人均勞動收入水平,在不同國家之間處于中等水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有過度城市化跡象。在所有國家當中,美國工業化過程中人均勞動收入與城鎮化率的比值在67~86之間,為所有國家之中最高,說明美國工業化時期的城鎮化水平相對滯后。而拉美國家1950~1980年間的比值都較低,其城市化是在較低的人均收入水平基礎上進行的,直接后果就是80年代的拉美經濟社會危機。非常值得注意的是,中國1978~1995年之前人均勞動收入水平對應的城鎮化與拉美國家大致相當(收入與城鎮化之比相似),說明中國1978~1995年間甚至有一定程度的過度城鎮化傾向,直到1995年以后這種情況才逐漸消失。這說明中國城鎮化水平非但沒有滯后,反而存在局部的超前,特別是在沿海的一些大城市和特大城市,這是我們應該關注的問題。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中國人均勞動收入與城鎮化水平之間的比值逐漸增大,表明中國城鎮化進程逐漸從超前逐漸恢復到正常。
城鎮化與人均收入水平(經濟水平)呈“s”關系:在工業化早期,收入增長緩慢推動城鎮化進程;自工業化中期開始,收入增長將加速推動城鎮化進程(即其邊際推動力明顯上升),直到工業化結束;而在后工業化社會,收入與城鎮化關系明顯弱化,甚至出現負相關,逆城市化過程出現。根據“s”曲線,由于人口主要集中在處于工業化后期或中后期階段的東中部地區,中國實際上已經處于城鎮化加速發展的時期。從國際經驗來看,在這個段時間內,農業和非農部門勞動生產率的差距將逐漸改善,農業就業比重與農業產業比重之間的差異也將逐漸縮小。中國進入快速城市化發展階段,為我們利用城鎮化擴大內需提供了有利條件和時機,但是,要確實獲得城鎮化拉動內需的紅利,還必須深入了解城鎮化擴大內需的機制和機理,才能找到合適的應對措施。
(二)城鎮化拉動內需的機制
從農村向城鎮轉移的勞動力是當前我國城市凈新增人口的主要來源,可以帶來居民消費增長。一方面,勞動者從農業轉入非農業產業,其勞動生產率明顯提高,收入水平將得到提高,進而其消費能力和消費水平可能得到相應提高;另一方面,農村勞動力的吃穿住行等生活和消費行為,可能增加城鎮原住民的收入,進而推動城鎮原住民消費水平提高。
政府在城鎮化過程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它對城鎮化過程中所有參與者都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從而對擴大內需產生全方位的影響。
企業的主要目標是盈利,而盈利既可以來自參與政府公共投資項目,又可以來自居民一般消費品的生產。企業可以參與公共基礎設施的建設,也可以投資于滿足居民消費需求的項目,從而獲得投資收益。如果農村勞動力進城后收入提高,消費需求自然增長,消費結構隨之變動。為滿足他們新增的消費需求,企業會投資于一些商業項目,如房地產、體育文化娛樂設施等來盈利。
城鎮化對城鎮戶籍居民的消費需求也產生影響,因為它不僅可能影響城鎮原住民的收入水平,也可能改變城鎮商品和服務的價格。進城農村勞動力的衣食住行消費將成為城鎮原住民增收的新途徑,特別是進城農村勞動力往往需要租用房屋,使得大量非城市中心區的城鎮原住民獲益。另外,進城農村勞動力會帶來更強大的勞動生產率,他們的競爭使得商品和服務的價格有所下降,因此,城鎮居民對正常商品和服務的消費需求會因其價格的下降而增長。
城鎮化擴大內需存在兩個關節點,一是進城農村勞動力收入水平需要明顯提高,二是政府公共服務和公共基礎設施必須與轉移勞動力的需要相適應。當前我國正是這兩個關鍵環節存在明顯問題,導致城鎮化對擴大消費需求的作用并不明顯,因而,我們需要采取一定政策和措施來保障城鎮化過程中勞動者收入水平持續快速提高。
三、積極穩妥推進城鎮化建設,促進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
固然,城鎮化可能成為中國未來一段時間經濟增長的重要驅動力量,但這種驅動并不是自然而然的。過去10多年,我國城鎮化以年均超過1個百分點高速增長,但是這段時間恰恰是我國城鄉居民收入差距、外需與內需失衡以及投資與消費的形成與發展時期,這個事實說明城鎮化并不必然帶來消費需求的擴大,從而改變中國結構性失衡問題。而且,從世界經驗來看,城鎮化并不一定意味著內需擴大或者經濟增長,城鎮化推動內需必須以一定的條件為前提,否則,快速城鎮化的結果可能是投資需求與消費需求的進一步扭曲,并最終使得總需求嚴重萎縮,阻礙經濟增長。
這就提示我們城鎮化拉動內需,特別拉動消費需求需要一些前提條件,如果不能滿足這些條件,通過城鎮化拉動消費需求也只是紙上談兵。具體說來,這些條件主要包括農業勞動生產率持續提高,進城農村勞動力收入的持續增長以及城鄉社會保障制度的不斷完善等。而特別需要強調的是,我國當前城鎮化加速反映了經濟發展的內在規律,是市場和經濟發展內在力量作用的結果,積極穩妥推進城鎮化進程,要求地方政府根據自身經濟社會發展的特點和內在要求制定城鎮化戰略,而非直接、刻意增進農村人口向城鎮轉移的數量和規模,即服務于城鎮化的政策措施才能真正擴大內需。
(一)持續擴大就業,加大進城農村勞動力培訓力度
理論上講,農業的勞動生產率低于城市工業部門,且在工業化開始后的一段時間內,農業勞動生產率與非農部門勞動生產率的差距會不斷擴大,直到工業化中后期,隨著農業勞動力加快向非農部門轉移和農業部門自身有機構成提高,農業部門和非農部門的勞動生產率差距才會逐漸縮小。實際上,中國農業部門和非農部門的勞動生產率的差異一直在擴大。
從目前農民工就業的新特征來看,需要在抓緊農民工技能培訓的同時,加強農民工現代市民意識、文化水平等方面的素質培訓。我國提高城鎮化水平需要大量農民工轉變為市民,加強對農民工培訓,使他們安心在城鎮工作和生活,不僅可以提高農民工的技能和專門知識,更是我國經濟社會長遠發展的必由之路。
(二)放寬戶籍限制,加快社會保障制度建設,使進城農村勞動力職業、身份與收入同時轉變
從理論上講,農村勞動力向城鎮非農部門的轉移提高了勞動生產率,工資收入也應該提高。但實際上農村轉移勞動力平均工資卻在2002年以前一直維持600元左右,最近幾年他們的平均工資才有所上漲:從2003年起農民工平均工資超過700元,2008年達到了1400元,實際工資也有所增長。進城農村勞動力工資仍然難以明顯持續提高,與現行城鄉二元分割的戶籍制度密切相關。現有戶籍制度下,農村勞動力到城鎮就業往往受到不同程度的歧視,職業轉變的同時,身份難以轉變,收入增長速度也明顯滯后于城鎮職工。
當前,要把重點放在加強中小城市和小城鎮發展上,放寬中小城市和城鎮戶籍限制,提高城市規劃水平,加強市政基礎設施建設,完善城市管理,全方位提高城鎮化發展水平。
(三)提高農業勞動生產率是城鎮化拉動內需的基本前提和保障
勞動無限供給下的劉易斯經濟發展模型表明,農村、農業勞動力向城市現代部門持續轉移,從而最終消除二元經濟的過程,建立在一系列必要條件的基礎上,如果這些必要條件被破壞,經濟發展過程便會提前停止,大量的農村剩余勞動力便無法被城市現代部門順利吸收。要實現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鎮現代部門的全部順利轉移,一個關鍵條件便是農業勞動生產率的持續增長,因為資本部門的擴張必然導致食物價格出現上漲壓力,如果農業不發展,農產品價格迅速上升,必然導致利潤下降,從而導致資本部門的擴張速度放慢,城鎮勞動力需求下降,發展過程提前終止。
我國的快速城鎮化必須加快提高農業勞動生產率。要繼續加大新農村建設力度,在穩定農村家庭聯產承包制的同時,鼓勵各地根據自身特點和在有利于糧食生產和農民收入增長的原則下,實現土地出租,在有條件的地方發展專業大戶、家庭農場、農民專業合作社等規模經營主體;還需要在加強各項支農惠農政策及資金規模的同時,加強農業科技、農民經營能力、經營信息以及農村相關公共配套設施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