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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風不起浪

2010-01-01 00:00:00傅澤剛
小說月報·原創版 2010年1期

1

市委會議室,金碧輝煌,氣氛肅穆,省紀委副書記嚴正,端坐主持席,表情肅然,兩旁分別是市委書記和市長。在場的各路諸侯,摸爬滾打,哪樣場合沒見過?但這樣的陣勢,卻經歷得不多,個個顯得很謹慎的樣子。

副市長韋星,一身筆挺西裝,表面上氣宇軒昂,正襟危坐,儼然一幅穩如泰山的架勢,心里卻在打鼓,不知嚴正今天唱哪出戲。

其實,最不放心的是市委書記鄭直,雖然省紀委主要查的是副市長韋星,但是,一個領導干部出事了,往往會連鎖反應,帶出一干子人來,就是俗話說的,拔出蘿卜帶出泥來??陀^地說,無論哪個地方,不管哪一層領導,某一個人的腐敗,屬于正常,如果一鍋全爛了,那他這個班長,是無法向黨向人民交代的,自己快到站了,也許這是他主持的最后一次會??梢哉f自己這一生是清廉的,但卻不能保證其他人不出問題。所以,鄭書記心里像跳著兩只蠐蠐,七上八下。

像平時開會一樣,鄭直習慣性的目光,探照燈一樣掃過會場,意思是看人到齊沒有,人們已經習慣這種巡視,沒覺得什么異常,而鄭書記眼巡兩遍之后,發現今天還差幾分鐘,人卻到齊了,平時開會不這樣,不到最后一秒,有的人不會上場??吹揭恍┤耸肿銦o措,理理頭發,扣扣風紀扣,其實,頭發早已梳得順暢光亮,風紀扣早就嚴絲合縫,沒事緊張個啥,緊張的就一定有事,他特別注意了一下副市長韋星,當然他也只是很隨意的掃了一眼,并未引起人們的注意,韋星似乎很平靜,鄭書記察覺到,韋星平靜的后面是心虛,但沒表露出來,他甚至微笑著,這種笑容,并未給人帶來輕松,相反很引人注目,人們心里清楚,這種笑的背后,潛伏著危機,大家怕這種危機突然爆炸,會場氣氛緊張的原因就是,一切都不可知。韋星和嚴正坐得不遠,這是一個引人注目的位置,他的一言一行,都在大家的注視中,或者說窺視之中,他在明處,許多目光在暗處,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必須保持高度的警惕,不露蛛絲馬跡,該守的時候,不能攻,該攻的時候,不能守,在厄運中暗渡陳倉,在絕境里背水一戰,不到翻船絕不下水,他裝出一副與此事無關的樣子,他越這樣,大家越覺得他有事。

這些表現,令人擔憂,鄭書記心知肚明,情況不容樂觀啊,他竟點著了一支煙,大家都朝他看,按規定,開會不許抽煙的,平時,鄭書記也遵守得很好,今天咋了,會議秘書沒急著提醒書記,而是觀望了一會兒,意思是等待書記的反應,結果,書記毫無察覺,在眾人的注目中,會議秘書才緩步過來,和書記耳語之后,鄭書記才恍然大悟,接連說對不起,對不起。就把煙滅了。

倒是市長高謀,沉著冷靜,微笑著用水杯蓋蕩著茶葉,然后喝一口,再微笑地看著大家,那笑容親切和藹,善意而謙遜。

嚴正看時間到了,就跟鄭直和高謀示意了一下,地方黨政一把手嘛,要尊重一下的,鄭直朝他點了點頭。按理說,會應該由鄭直主持,嚴正講話,但這是省紀委專案組召開的會,鄭直不便出面,為了表示對地方領導的尊重,嚴正還是習慣性地和鄭直示意,算是交換意見和溝通,這個細節被在座的人看在眼里,特別是副市長韋星,眼神總不對勁,有些意味深長。同志們等待著,等待著嚴正的宣判,會場上的氣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關于結果,有種種猜測,但僅僅是猜測。沒人知道實情真相,有些事說有就有,說無就無,同志們覓多了,但這次不同,省里好像是來真格的,所以,結果很難預料,說很難預料,其實不然,從嚴正嚴肅的表情里,人們似乎看到了結果,看來這次韋副市長在劫難逃了,還不知道還會帶出些什么人來呢,面對這樣的結果,有人歡喜有人憂。

此次專案組滴水不漏,這是嚴正的一貫風格,連鄭直書記事先也沒一點消息,當然,在專案組沒結論之前,他也不想知道什么。

嚴正咳嗽了兩聲才開始講話,他并沒感冒。也并非清嗓,實際上,這是很多人的習慣,說話之前。總要如此這般,意思是請大家注意,我要講話了。

嚴正的聲音,洪亮而權威,這可是代表省紀委的聲音,一些人聽到這聲音就會發抖,一些人在這聲音里倒下,然后再也爬不起來。

嚴正的話很短,講完之后,鄭直的表情開始松弛下來,一些人也跟著輕松下來,但一些人卻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是嚴正講錯了,還是自己聽錯了,不管大家反應如何,片刻后便是熱烈掌聲,只有韋星自始至終,不冷不熱,好像跟自己沒關系一樣。

嚴正說,因社會輿論和多次收到舉報,揭露南部市的腐敗問題,特別是南部市世紀中心廣場建設中出現的問題,省紀委在省委的統一部署下。對韋副市長及部分領導干部進行調查,調查組一共七人,兵分兩路,經過六個月的努力工作,事情已經查清楚,我們現在可以負責任地做出結論。

嚴正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他喝了一口水,全場的目光陪著他抬起水杯,隨后陪著他喝下去,然后陪著他放下水杯,再然后他就接著說話了,他說經調查,南部市的領導中,沒有一個有違法亂紀行為,,工作成績是顯著的,希望市委市政府的同志們不要受這次調查的影響,再接再厲,繼續開拓進取,為南部市的經濟建設,為社會的全面發展作貢獻。

蓋棺定論后。應該說,南部市的多數同志深受鼓舞,一些人懸掛的心終于落下來。韋星的表情有些異樣,他沒看正在講話的嚴正,卻瞟了一眼政府辦主任老阮,正巧阮主任也在看他,倆人發現雙方在窺視,很快就都轉過頭去,一副屁事沒有的樣子。嚴正一字一句的宣布,把一些人弄糊涂了,按理說,這個結論不會有錯,組織上的結論是嚴肅的。但一些人對結果表示懷疑,難道南部市真沒問題嗎?有些事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嘛,姓韋的沒事才怪。

人們表面沒什么,心里卻在嘀咕,這次由財政撥專款,一行七人神神秘秘,折騰了半年大好時光,省紀委平時很能折騰的嘛,這次竟然一點事沒弄出來,是不是又包庇了。

嚴正講完后,請鄭直和高謀也講講,這是慣例,鄭直無非是從組織建設、思想建設和廉政建設方面,要求大家嚴于律己。警惕職務犯罪,現在事情查清楚了。他要韋星放下思想包袱,積極投入工作,如此而已。市長高謀也如此這般了一番,他的話并不多,但多次用“是不是呀”的語氣詞,可謂語重心長,苦口婆心。講話的時候,他很注意用眼神和同志們交流。

最后嚴正讓韋星也講了幾句,韋星喝了一口水,然后看了看大家說,同志們,首先要感謝嚴書記一行半年來的辛勤工作,他們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值得我們好好學習,這次上級組織是針對我而來的,對我來說是個考驗,本來我可以說我本人沒問題,但沒把事情弄清之前,我不能說這個話,我的態度是積極配合調查,把問題弄清楚,要相信組織嘛,組織上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當然嘍,現在沒有問題,不等于說將來沒問題,作為一個領導干部,要像嚴書記和鄭書記所說的,隨時隨地,要給自己敲警鐘,保持清醒的頭腦,高標準,嚴要求,不能以權謀私,貪贓枉法。

韋副市長講話的過程中,目光和阮主任的目光相遇,按他的感覺,阮主任的目光向來有些正直,此時卻有些意味深長。

2

程秘書把一摞報紙郵件放到韋星桌上,并告訴韋副市長,下午六點在天龍酒店為嚴書記一行送行。韋星沒有忙著看郵件,心里在想,姓嚴的早該回去了,來南部市折騰啥呢,到頭來,什么也沒查出來,這不是白費工夫、自討沒趣嗎,不過由市委市政府舉行的送行會。在家的市委市政府領導是必到的,韋星想,送行會既然開了,就應該隆重些,但場面又不宜太大,尤其是對待紀委的同志,一定要謹慎,適可而止。從市歌舞團調幾個演員熱鬧一下,是不算過分的,演員就以酒店藝員的名義,名正言順。想到這里,韋副市長就撥了電話,對方是嬌滴滴的聲音,韋星跟對方說,嚴肅點,談工作呢。

既然是談工作,本來應該由程秘書來辦,并且應跟市歌舞團的團長聯系,但這樣的事,一般都是韋星親自操刀的,對方也不是團長,說不清市長是想聽那個嬌滴滴的聲音,還是其他原因,韋星放下電話,猶豫了一下,就把這事和高市長電話通了氣,高市長知道,一般酒店都有演出服務,沒啥過頭的,也就同意了。即便這樣,韋星覺得還沒做到位,嚴正畢竟是省上的,并且是來查自己的紀委副書記,如果查出什么來,他們的角色就變了,但什么也沒查出,他們的關系就應該近一些,所以,韋星想以個人名義,送點什么給嚴書記,但什么人都好送,紀委來的人不好送,送其他人,多多益善,而送紀委的同志,重了輕了都不合適,想來想去,韋星決定送嚴書記八個字,他馬上取下毛筆,鋪開宣紙,一筆行草,如行云流水,寫好后。叫程秘書立即找人裝裱,下午取回送嚴書記,應該還來得及。

韋副市長的字,在南部市很有名,滿大街都是他的題字和招牌,甚至一家泌尿門診也是韋副市長所題。

程秘書早上拿來的郵件,韋星下午才開始翻看,一封寫著他大名,卻沒有落款的信引起他的注意,他拆開信后,不看則罷,看了臉色慘白,驚惶失措,并習慣性地起身關門,一字一句的研究那封信,看完后就把信燒了。一個人在辦公室走來走去,坐立不安。

信雖然沒署名,但他琢磨著,一定是個知情者寫的。會是誰呢?他把凡有可能的人,全排查了一遍,最后他鎖定了一個人,這個人的可能性最大,但他轉念又想,這種事,是很難意料的,他想起一個故事,有一個獵人丟失了一把弓,這是他最能捕殺飛禽走獸的弓,一天,空中出現一只怪鳥,據說從誰家房頂飛過,誰家就有災難,獵人不服這個氣,一心想把怪鳥射下來,卻找不到弓,全村人都被他懷疑成偷弓對象,唯獨沒懷疑自己兒子,他和全村人關系緊張起來,后來看到那把弓在另一個獵人手中,硬說是那人偷了弓,眼看那人被全村人唾棄,兒子才說是自己把弓賣了。

雖然匿名信的事,不能和阮主任聯系起來,阮主任不是那樣的人,就像獵人與弓的故事—樣,世上的事是說不清的,所以他還是鎖定了阮主任,因為。阮主任是知道他秘密最多的人。

韋星知道,眼目下重要的是如何對付這封信,考慮再三,他決定,按信上的要求,把二十萬送到指定地點。

對于韋星來說,二十萬雖不算大數目,但要弄齊,總要有個過程,他想叫胡老板送二十萬過來。也算是考察一下胡老板,雖說匿名信的事,姓胡的基本沒有可能性,但三十年的從政江湖和獵人的故事告訴他,不能不懷疑一切,但韋星轉念又想,這事還是不驚動他人為好,自己能辦絕不叫他人辦。眼看到下午六點只有三個小時了,他必須在這個時間內,把錢湊齊并送到,否則,后果不堪設想,他決定先弄錢,至于嚴正的送行會嘛,晚到一下不要緊的。這樣一想,韋星就急忙出了辦公室。

那一天下午,程秘書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歌舞團的獨唱演員田甜,打電話來向程秘書要出場費,否則就絕不到場,程秘書本來可以不管這事。這事是韋星親自跟田甜聯系的。但秘書就是秘書,秘書的命就是兜這種爛事。程秘書對田甜說,這事要看在韋市長面子上,出場費的事,韋市長說有就有,說沒就沒。田甜說,藝員又不是妓女,只要有錢。妓女隨叫隨到,藝員有錢也不一定到,什么韋市長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如果不說好錢,我就拆臺。程秘書一聽急了,他知道田甜說到做到,這事要趕緊跟韋市長匯報,結果韋市長不在辦公室,他打韋市長手機,發現手機在韋市長辦公桌上。其實,那天韋星帶了另一個手機,那手機號,一般人不知道,他把平時用的手機放在辦公桌上,表明自己還在單位,算是一種掩人耳目的做法。韋市長就是韋市長,先不說他狡猾,至少可以說他高明。

眼看已經五點一刻,仍不見韋星。電話又聯系不上,今天都咋了?一般領導有事會對秘書說的,難道今天領導們有保密工作,程秘書急了,送行會時間就要到了,他于是就一人前去取字畫,再趕往天龍酒店。

剛進入餐廳,程秘突然想起,藝員的事還沒落實,就趕緊給田甜打電話,本來想自作主張,答應田甜出場費的事,結果,田甜關機。今天咋了?程秘書知道攤上爛事了,找誰誰關機。

都六點整了,除了韋副市長,其他該到的都到了,程秘書也趕緊向鄭書記匯報,韋副市長處理工作上的事,要遲到一會兒。韋副市長都不能按時,這歡送會怎么開,按理說,韋副市長不應該遲到,嚴書記一行是為他的事來的,其結果大家都平安無事,這是皆大歡喜的事,無論是事情本身,還是出于禮節,韋星都應該按時到場,什么處理工作上的事,連吃飯時間都沒有了嗎?鄭書記顯然很不高興,但沒表現到臉上,反而滿臉笑容地對嚴書記說,對不起了。嚴書記說,工作第一,韋副市長遲到一下很正常,如果把工作放下來參加歡送會,就反而不妥了,大家的這種工作干勁,使我看到了南部市的希望啊。

時間已到六點三分,鄭書記對高市長說,就不等韋副市長了,我們開始吧。高市長說,那就開始吧。鄭書記一開始說話,喧鬧的大廳一下子就安靜下來,鄭書記開場說,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對嚴書記一行表示衷心感謝,嚴書記此次來南部指導工作,不僅給我們帶來了省委的關懷,還給我們帶來了嚴謹認真的工作作風,是對我們工作的鞭策、鼓勵和重視,我們真誠歡迎嚴書記再來南部指導工作。

就像規定好的一樣,鄭書記話音剛落,嘩,掌聲響起,然后,嘩,掌聲又響起,嚴正就開始講話了,當然嘍,他免不了也要彼此彼此一番,答謝一番。

這種場合,說穿了就是無休止的喝酒,無休止的問候,無休止的謝謝,無休止的客氣,無休止的說假話,甚至無休止的折騰,總之這就是工作。

程秘雖說在另外一桌,但密切注視主桌的情況,生怕誰來問他韋副市長何時到,所以,程秘很緊張。整個吃飯的過程,都有節目表演,就是沒有田甜的主打歌曲,好在其他人并不知道,田甜因出場費鬧著不來的事。

終于程秘接到韋星的電話,程秘聽完電話就急了,說馬上趕過去,韋星說不必了,叫程秘代表他把字畫送給嚴書記,并叫程秘把手機給鄭書記,韋星把發生的事跟鄭書記說了,鄭書記很關心地說,要不要程秘書趕過去,韋星說不必了。

鄭書記將韋星的事對嚴正說了,并幫韋星解釋了兩句,嚴正關切地問,事情嚴重嗎?程秘在一旁插話說,不太嚴重,請嚴書記放心。說著,就趁機送上韋星給嚴正的字畫,大家不知寫了什么,都湊過來看,只見程秘慢慢展開字畫,有人心想這不就是圖窮匕見嗎,嚴正順手接過字畫的一角,字慢慢顯現出來,“劍膽琴心,浩然正氣”幾個字躍然紙上,鄭書記說,寫得好,用這幾個字概括嚴書記,再準確不過了,嚴正說,概括我是次要的,倒是得到韋副市長的字不容易,他是書法家,墨寶,墨寶啊。

就在程秘為嚴正收好字畫時,田甜到了。這個狐貍精,多遠的就飄來一股狐臊味,程秘暗自罵道。田甜的出場,使大家眼前一亮,她穿得太顯眼太時尚,一首《女人花》,贏得滿堂喝彩,她載歌載舞來到嚴書記面前,那不經意的挑逗和媚眼,搞得嚴書記很不舒服。

田甜是一股春風,場面一下子就蕩漾開來,鄭書記心情好了許多,忘記了因韋星未到的不快。

一曲終了,阮主任將田甜介紹給嚴正,全國歌手大賽通俗唱法優秀獎,全省通俗歌手大賽一等獎,市歌舞團的臺柱等等。嚴書記也礙于面子,邊聽邊稱贊,左一個人才右一個人才,并掏出名片遞給田甜。

田甜哪樣場面沒見過?或者說哪樣男人沒見過?男人不就是一根又臊又淫的狗東西嗎,何況一個五十多歲的政工老頭。田甜心里不屑一顧,表面上卻受寵若驚、高山仰止的樣子,并要和嚴書記握手,其實她并不想碰那只長了老人斑的手??梢哉f,田甜根本沒把一個正廳干部放在眼里,看到嚴正故顯隨和,而實際上是另一種官架子,田甜覺得好笑,心想,我又不是腐敗分子,沒義務和你套近乎,如果要傍官僚,也要看看對方長什么模樣,并且,一個廳級干部也小了點,如果一個廳級宣傳部長,或是文化廳長,倒也可以考慮,紀委的領導嘛,就免了。所以一出大廳,田甜就把嚴副書記的名片,甩到了垃圾桶里,“啪”,像甩用過的衛生紙,動作很瀟灑。

田甜出來的時候,向程秘書示意了一下,程秘本想躲著她,她這一示意就不能不跟著出來,程秘看見她往垃圾桶丟東西,卻不知丟什么,程秘往垃圾桶里看了一眼,見是嚴書記的名片就急忙拾起,田甜一把搶過,又丟人垃圾桶,程秘說,這可是省里來的領導,連韋市長都敬三分的。田甜說,別提你的韋市長了,他躲到哪里去了,電話也不接。程秘書說。他老婆出車禍了,在醫院呢。田甜問,他老婆沒被輾死?程秘書說,沒呢,還活著,是她輾了別人。程秘說完,就想起了什么,他叫田甜等一下,回過頭去請了假就出來了。見他急急忙忙的樣子,田甜問,你去哪。他說韋市長在哪我去哪,這是我的職責,程秘故意問,你去嗎?田甜說,你以為我不敢?市長老婆咋了,會吃人嗎?程秘說不怕就跟我走。程秘見田甜拉不動腳步就說,怕了?田甜說,在我的辭典里沒“怕”這個詞,是我不想去。

程秘書一溜煙跑出天龍賓館,田甜用她流行歌手的嗓子吼了兩聲:我的出場費你還沒給呢。

3

程秘開著奧迪直奔醫院,快到醫院的時候,他接到了胡老板的電話,胡老板說他和韋市長見過面,見韋市長很異常,問程秘韋市長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程秘書把車禍的事說了,并說韋市長正在醫院,胡老板想想說。不對呀,我親眼見韋市長向醫院相反方向去了,如果是貴夫人發生車禍,韋市長不會不說的,還會叫上我一起去醫院。

憑直覺,胡老板認為這事和車禍無關,當然,他沒對程秘說那二十萬的事,胡老板是聰明人,他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既然連秘書都不知的事,這事就要保密了。胡老板在電話里沒多說,他怕說漏了嘴。

程秘書正納悶,韋市長夫人艷莉就打來了電話,她只問了一句韋市長在什么地方,就掛了電話,程秘也覺得奇怪,胡老板問市長的情況,市長老婆也問市長在什么地方,不是說市長去了醫院嗎,艷莉的來電,證實韋星并不在醫院,也印證了胡老板所說的,市長向醫院相反的方向去了。

程秘一頭霧水,他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駕車去了胡老板說的西城方向,他估計韋星去了世外山莊,世外山莊是韋星的窩子,雖說每一次程秘都陪著韋星去,但到了山莊,他們就分頭行動了,所以,韋星在山莊的行蹤很神秘。

來到世外山莊門口,程秘沒直接進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即使市長在世外山莊,也不能貿然闖紅燈,既然領導沒告訴自己,那就有沒告訴的道理,他拍了一下自己腦門,笨蛋,差點違反了游戲規則,他急忙調轉車頭,但已來不及,山莊錢總看到了他的車,就急忙過來,站在車門前等候,程秘書不得不下車。錢總往車里看了看,就問韋市長呢,程秘沒直接回答,怕說走了嘴,只說自己辦事路過這里。錢總對程秘書說。韋市長沒來,你就放開玩一次,洗個桑拿,新來的幾個按摩小姐,很漂亮,手法也好。程秘書說,改天吧,我還有事呢。說完就和錢總告了別。

韋市長不在世外山莊,也不在醫院,他會在哪,

程秘感到事情很蹊蹺,本來他可以不管這事,但不知出于好奇,還是出于責任,他又撥了胡老板的手機,胡老板說,你問問田甜吧。

田歌星也在找韋市長要出場費呢,她哪里知道韋市長的去向,程秘嘀咕道。

天已經黑了,程秘無處可去,就準備到醫院看望韋市長夫人艷莉。他打開車燈,行駛在城西的城鄉結合部。剛才城外感覺真好,原野上盡是綠色,特別是覓到靈湖的那一瞬間,心情一下子就好起來了,世外山莊就掩映在湖邊的萬綠叢中,很背靜,這是韋市長常來的地方。世外山莊很大,靈山的山脊將山莊劈出一角,叫幽苑,幽苑風情萬種地靜臥在湖灣里,一道門把幽苑和山莊分開,一般不對外開放,不知道的人自然不注意這個處所,知道幽苑的人也未必進去過,所以幽苑很神秘,這便是韋市長經常光顧的地方。

比起靈山靈湖,城西的城鄉結合部,亂七八糟-一些汽車修理店,當然只是些雞毛小店,黑不溜秋,像建筑垃圾一樣擁擠在路兩旁,不僅門面內是黑的,門前路邊也被機油之類的東西染黑,到處彌漫著很濃的機油汽油混雜的氣味,給人感覺多站一會兒,五腹六臟就會被染黑一樣,路兩邊東倒西歪的停了些待修或已經修好的車輛,自然是些舊微型車、中巴和大卡。程秘沒注意這些,他太熟悉這一帶了,他的車燈像把雪亮的刀子,撥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汽修店和夜色,一路呼嘯而去,像以往韋市長坐在車上一樣,韋市長一般不坐副駕駛,喜歡坐后排,閉上眼,打一個盹,就到世外山莊了,這叫什么,叫眼不見心不煩,見到那些亂七八糟,又臟又黑的汽修鋪,會影響韋市長心情的。

在一家叫西部汽修的店鋪前,程秘書不得不慢了下來,店鋪前停了幾輛待修車輛,路被堵得很窄,他剛慢下來,車鋪突然竄出一個伙計,并且敲了程秘書的車窗,程秘書開始以為出啥問題了,后來才知是叫他停下來修車,他很想下車罵那伙計,但他沒有,他知道和這些人計較是自討沒趣,他只是按下窗子,說了句閃開,就緩慢前行了。這時候,前方十步遠處的一個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眼睛眨了兩下,又揉了揉,當他再看的時候,那人回了一下頭。雖然那人戴著墨鏡,但程秘確信,那人就是他正在尋找的韋副市長,錯不了,就是他,見到韋星的背影,程秘想到了鬼鬼祟祟這個詞,不是程秘要這樣想,而是韋市長此時的行為,準確無誤的詮釋了這個詞。在這夜色蒼茫中,在城市最臟亂的一角,韋市長單槍匹馬,戴著墨鏡,像個地下工作者,走路高一步低一步,程秘想笑。不管怎么說,終于找到韋市長了,他想喊又沒喊出聲來,其實有點進退兩難,如果此時上去,不但雙方會尷尬,而且還會觸碰到一些不該觸碰的隱秘,這種觸碰是很危險的,在仕途上混的程秘自然明曉這些,所以,他確信沒被韋星發現的情況下。躲了。他本不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也不想偷窺領導的秘密,但不滿足不偷窺還不行,總不能冒冒失失的去闖紅燈吧。

程秘不敢暗下燈來,燈暗下來,容易被前面的人看清楚,所以雖然車幾乎停了下來,但燈還很亮,這樣韋星即使回過頭來,也看不清什么的,車燈把韋市長的背照得很亮,前面是韋市長長長的投影,再前面是撲朔迷離的城市。

很顯然,韋市長有秘密,不想讓第二個人知道的秘密。也許是怕人看見,他才戴了墨鏡,但他沒想過,也許是來不及想,晚上戴墨鏡是更引人注目的,所以行人免不了要看他一眼,越看韋市長行色越詭秘,他覺得來往行人都在看他,他拉拉衣領,大概是想遮掩面部,人有時很蠢,常常會搞出些掩耳盜鈴的事,聰明智慧的韋市長也不例外。

其實,程秘很害怕,偷窺領導的秘密是犯忌的,搞不好會大禍臨頭。

程秘正想著,一輛從后面沖上來的中巴,把自己嚇了一跳,那中巴也太快了一點,當中巴從自己身邊沖過去的瞬間,程秘意識到出事了,果然,中巴呼嘯而去,韋星倒在地上。程秘被嚇住了,但他依然冷靜,他沒有沖上去救韋星,而是下車叫西部汽修鋪的人救人,汽修鋪只有一人,正忙著,程秘只有自己上了,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況且是自己領導。

韋星已經昏迷,人事不知,地上一大攤血,程秘出于一種考慮,始終沒有自己出面,他電話呼了120,在120還沒到的七八分鐘里,程秘真不知該怎么辦,他想一走了之,又覺得不妥,不管出于什么考慮,自己跟隨的領導被車撞了,自己跑了還叫人嗎,就是不認識的人也不能這樣。他開始怕暴露自己,但實際上已經暴露自己了,他知道只要打了手機,就等于暴露了自己,如果要查報案人,一查120的來電顯示,什么也就清楚了,這樣一想之后,程秘沒等到120趕到,就把韋星抱上了奧迪,然后直奔醫院。

4

那天嚴正宣布完調查結果,韋星很高興,畢竟,嚴書記代表省紀委下了結論,自己什么事都沒有,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的擔心結束了,他一身輕松,本想在歡送嚴書記結束后。叫上田甜去世外山莊共度良宵,但收到那封匿名信,韋星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麻煩,也不能全怪他沒告訴任何人,就獨自一人行動了。誰攤上這爛事誰都會這樣。匿名信上那口氣干脆,沒給余地,刻不容緩,好像什么內幕都知道一樣,所以韋星鎖定是阮主任所為,二十萬就二十萬,破財消災,求個平安吧。

韋星考慮再三,沒先給胡老板電話,跟老婆艷莉打了電話,說有急事,艷莉問什么急事,韋星不便電話里說,就說見面再說。艷莉急忙問省紀委是怎樣下結論的,韋星說調查已經結束,什么事都沒有。艷莉說,既然沒事了,還有什么事不能電話里說的?艷莉覺得韋星不對勁,丈夫以前不這樣的,一定是發生了什么,她擔心起來,車剛發動,卻又忘了在什么地方見,其實韋星已經說了見面地點,也許她心緒無定的緣故,所以,艷莉開著車又電話問韋星,沒想到轉彎時,方向沒轉夠,把路邊的一個人撞了,在這座城市,撞什么都好說,撞人就麻煩了,哪怕只擦著點邊,駕駛員也吃不了兜著走,那人頭部還出了血。艷莉的第一反應就是,今天闖禍了。

被撞的人農民工模樣,滿頭是血,艷莉急忙下車,那人上去就給艷莉一拳,艷莉一個踉蹌,頭撞到車保險杠上,還好,傷不重,但嚇著了,她不知所措。見警察過來。被撞人忙倒在地上不動彈,圍觀者大多是平民和外來民工,都屬弱勢群體,態度就免不了偏向被撞者,本來嘛,艷莉是肇事者,應負全部責任,但艷莉不服氣,自己被那人打誰負責。艷莉孤立無援中,一見到警察,心頭就松了口氣,韋星分管公安交警,本市的警察不都姓韋嗎?警察例行查驗了她的駕照和行車證,并將證件扣下,然后現場拍照,詢問情況,正在這時,艷莉接到了韋星的電話,艷莉把撞人的事跟韋星說了,真是禍不單行,韋星急了,也沒多說,就掛了電話。

韋星本想叫艷莉準備二十萬,并把錢送到匿名信指定地點,沒想到老婆出事,韋星急成熱鍋上的螞蟻,艷莉的電話又不斷打來,他對艷莉說他有急事,叫艷莉那邊的事,自己看著辦,說完就掛了。

本來,艷莉出了事,韋星自己不便出面,也應叫秘書去處理,但韋星不想讓程秘知道自己不在現場,就沒叫程秘去處理,他要對自己的去向保密,艷莉出事,韋星就有了不能參加歡送會的理由,就給程秘撥了電話,將艷莉出事的事說了,并跟鄭書記請了假。

眼看時間快要到了,二十萬還沒著落,韋星只有叫胡老板準備二十萬送來。

艷莉知道韋星遇到了麻煩,她沒再煩他,見圍觀者對自己群起而攻之,艷莉一氣之下,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一亮出身份,艷莉就硬起來了,遇到市長夫人,警察也改變了態度,生怕得罪了艷莉,而圍觀的人們卻說,市長婆又咋了,市長婆就該撞人?

胡老板很快就過來了,他見韋市長如此這般反常,一定有難處,也不便多問,眼看到了吃飯時間,他禮節性地對韋星說,市長,先吃飯吧。韋星沒說啥,只說了句就這樣吧,說完就打出租車向西城方向走了,胡老板看到韋星上出租車之前,大概擔心司機認出自己是市長,就戴了墨鏡,韋星天天在電視上晃眼,老百姓一般都熟悉他的嘴臉,胡老板看著這一切,覺得很奇怪,所以才打電話問程秘。

路上韋星心里一直在打鼓,擔心到了指定地點,會發生什么危險,但沒辦法,不這樣做更危險,他考慮過,雖然自己出面更加暴露,但畢竟自己已經暴露,如果不按信上說的去做,搞個魚死網破,麻煩就更大了,對方不就是要錢嗎,給了不就完了,當然,對方完全可能是無賴,貪得無厭,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但眼下是關鍵時候,雖說調查已經結束,但自己是省上某廳長候選人,組織上正在考察呢,節骨眼上千萬別出亂子,如果說這匿名信是導火線,那就必須先把這火線滅了,余下的以后再說。

來到西城,韋星沒急著下出租車,而是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沒發現任何異常,剛準備下車,就發現一個女人從西部汽修鋪過來,她嚴嚴實實地圍了一條圍巾,上了一輛出租車就走了,之所以引起韋星的注意,是因為那人有點像高謀夫人佟薇,不過他又搖搖頭,大概看走了眼。

雖然到了約好的時間六點整,韋星還是不敢輕易下車。擔心有人監視,但賴著不下車,同樣會引起司機的懷疑,他盡量裝得平靜的樣子,從包里找錢付車費,結果所有的包都翻遍了,他還在找,司機說,別急。慢慢找。韋星聽他這樣說,就趁機和司機拉家常,拖延時間。他說自己是教授,司機說不像,教授沒你這樣霸氣,你倒像個政府官員。韋星聽司機這樣說,有點心虛,擔心司機認出了自己,真是言多必失,拉什么家常嘛,司機覺得他舉止古怪,像個特務,更叫韋星擔心的是,司機竟然覺得他面熟,他知道是自己頻頻出現在電視上的緣故,怕司機認出來,不敢再多說話,只對司機說了句,你認錯人了。

韋星似乎沒發現附近有什么異常。就付錢下了車。韋星按信上的要求,先找西部汽車修理廠,但總也找不到。他像個幽靈游蕩在馬路上,其實他多次經過西部汽車修理廠,也許是他被星羅棋布的汽修鋪花了跟,或者就是,他被汽修廠的牌子誤導了,西部是個很大的概念,一般特指中國西部十多個省份,以此定位的修理廠一定小不了,并且修理廠的定位是個工廠,應該有像樣的大門和招牌,也應該有圍墻什么的,所以在意識上,他就沒把路邊雞毛小店和西部汽修廠聯系起來。

天很快黑了,天亮時都沒找到,天黑了還會找到嗎,于是韋星抱著那包錢仰天嘆了,口氣,他準備打道回府。沒想到天黑了反倒幫了他,因為亂七八糟的汽修門面,消隱在無邊的夜色中,而“西部汽車修理廠”幾個字浮現出來,他定睛一看,是一個有光的燈箱,是燈箱的光把那幾個字輝映出來,他怎么也沒想到,所謂的西部汽車修理廠竟是個雞毛小店,他這個副市長怎么當的,不能只管大事,也要管管這些小事嘛,說小也不小,浪費了他這個副市長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有時耽誤一分鐘就會釀成大錯,今后鋪面取名也應該量身定做,這是屬于廣告不實的范圍,一定要管管。

折騰了半天,韋星終于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他有些興奮,但又有些害怕,越接近目標就越危險。他埋怨自己,這個地方來回走了無數次,竟然沒發現:

超過了約定時間,本來應該接到匿名信者電話,沒有接到反而心虛。他按信上說的,找到了修理廠背后的一個魚塘,因為天黑,他高一腳低一腳,差點掉進塘里,塘邊有一個廢棄的破舊車廂,大概是哪家汽修鋪廢棄的,這就是匿名信指定的地點。韋星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提著二十萬人民幣,就像提了包炸藥,他希望馬上把它甩出去,不要在自己手中爆炸。

還好,因為馬路上的燈光,可以看到廢棄的舊車廂,他小心地靠過去,從車窗看進去,里面漆黑,黑得韋星有點心虛,一切都是個未知數,舊車廂也像個巨型炸藥包,隨時都可能爆炸一樣,他不敢靠近,他想到了一些電視電影里的情景,黑社會,蒙面人,兇殺現場等等。不過這種想法很快就過去,他搖搖頭,笑了笑,靠自己幾十年摸爬滾打的經驗,憑自己副市長的智商,他知道他的生命是安全的,至少現在是這樣,不就是要錢嗎。這樣想,他繃緊的神經,一下子就輕松了許多,他大著膽子,推開車廂破門,結果里面什么也沒有,他警惕地看了看車窗外,果然,車窗外的池塘邊有人影晃動,那人穿著很顯眼的白色襯衣,韋星屏住呼吸。靜觀了一會兒,見那人蹲在那里,一直沒挪動位置。

韋星不管池塘邊是什么人。他想盡快干完該干的事。舊車廂內有些破爛廢棄物,一股尿臭味撲面而來,把錢放到這種地方?媽的,他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一看是個包,里面有塑料袋包著一包東西,像票證一樣,他撕開塑料袋,里面的東西露出一角,猩紅猩紅的,他驚奇的發現,里面全是百元大鈔,什么意思,考驗自己?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他相信,這絕不是偶然,韋星沒敢多想,他當時唯一想到的,就是趕緊把錢放下,然后走人。這時,手機突然響了,嚇了他一跳,這時的手機比什么時候都響,像警報一樣。一定是池塘邊那人打來的,他一定是匿名信者。

韋星把手機貼到耳根處,手機就斷了,就是不斷,韋星也不想先說話,他要看看這人到底是誰,他大著膽子往池塘邊走去,白襯衣人仍然蹲在那里,見韋星過來也沒動靜,難道還想隱藏,不動不說話,反倒讓人害怕。距那人幾步遠的時候,韋星停下來了,蹲下身子,就避開了那些晃眼的燈光,四周清晰起來,他開始懷疑那個白衣人影。就大著膽甩石子過去,結果也沒動靜,他感覺石子打到那人身上不實在,他懷疑是件空衣服,等他走到面前才發現是兩個塑料袋,媽的,他一腳踢過去,手機又響了。

5

電話是艷莉打來的。

韋星本想辦完事,盡快趕到天龍酒店為嚴書記送行,接到艷莉的電話,這才想起艷莉撞人的事。那時七點五十分,送行會也快散場了,并且像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是不合適在那種場合出現的,他想起他已經給程秘和鄭書記打過電話了,這才準備趕往醫院。

電話里艷莉說,那個被撞倒的農民工,拿了她的錢就不見了。韋星想,那人既然被撞傷,怎么一下子就不見了呢,他走在馬路上正想著,就被一個迎面走來的人撞了,沒看清那人的模樣,只見那人頭部被紗布包著,就像那晚必須被撞倒一樣,自己剛被那人撞過,才走了十多步遠,又被一輛后面上來的車撞倒,這一撞,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被艷莉撞倒的人叫何富貴,小學畢業,二十多歲的樣子,來自一個叫溝村的貧困山區,在西部汽車修理廠打工。何富貴被艷莉開車撞了,艷莉被何富貴打了,如果雙方傷得不重,這事可以私了。但艷莉是副市長夫人,警方怕出事,就一并送往醫院檢查,艷莉說算了,警察說千萬別算,這是法律程序,我們還要做筆錄呢,艷莉說剛才不是做過了嗎?警察說,剛才還不知道您是市長夫人,現在您是市長夫人,對象不一樣了,重新筆錄對您有利,不然后面的事就不好處理了,蓍察生怕得罪了艷莉。

幾個醫生都忙著給艷莉檢查,對艷莉問這問那,安慰不止,市長夫人誰也不敢怠慢,兩個警察也在旁看著,就像在保護重要文物。雖然何富貴的傷勢并不重,但他裝成重傷員,臥床不起,還哼哼唧唧,腦門上流著血,一個醫生過來幫他包扎了傷口。他知道艷莉是市長夫人后,心里更不平衡,他想不能便宜了市長夫人。

醫生給艷莉檢查過后說,沒什么大事,調養兩天就好了,叫她放心,說完就和艷莉道了別,警察也放心下來,他們很客氣地對艷莉說,如果沒事,他們就要繼續去值勤了。艷莉自然不能誤了他們的公務。

急救室里只剩下艷莉和何富貴兩人,艷莉有些后悔,把醫生、警察全放走了,她怕何富貴,何富貴見急救室里只剩下他們兩人,就叫喊得更兇了,艷莉想把警察叫回來,正想出去,何富貴哪里會放過她,何富貴說,他老父親病重在家,等著他帶錢回去治病,但自己又沒掙著錢,原準備明天回老家,回去就不再來了,這城市哪是鄉下人待的地方。何富貴編造的假話,使艷莉生出憐憫之心,何富貴看艷莉信了他的話,就提出私了,要一萬帶回去給他老人治病,艷莉沒有猶豫,一萬就一萬吧,艷莉身上沒這么多錢,就說要到取款機上取,網4好樓下就有取款機,兩人說好下樓取錢。

何富貴邊下樓邊哼哼唧唧,裝得很痛苦的樣子。其實,艷莉很怕警察和醫生阻止她。所以怕別人看見,還好,他們沒引起注意。艷莉很快就取出錢給了何富貴,艷莉沒想到,何富貴迫不及待把錢搶過去,然后飛快跑出醫院大門,看著何富貴這個樣子,艷莉并沒有上當的感覺,一萬對于她來說是小事,但她知道了那家伙傷得并不重。何富貴跑了,艷莉也想馬上離開醫院,她給韋星打了電話,那時,也就是韋星剛把錢放到舊車廂的時候,然后就看到了那個白衣人影。

艷莉回到急診室,醫生正在找她,她把事情說了,醫生搖搖頭,看來也只能這樣了,醫生對艷莉說,你的傷沒事的,調養一下就好了。艷莉交了費,醫生一直送她到停車場,她坐上自己的車,就忙著給韋星打電話,但沒人接。

艷莉怎么也想不到,她剛離開醫院。程秘就把韋副市長送進了醫院,就在剛才艷莉躺過的病床上,又躺上了韋星。這下可忙壞了醫生們,連休息在家的院長也趕來了,歡送會剛結束,鄭書記帶著市委市政府一行人也趕到了。

韋星被車撞的事,程秘開始只想告訴韋夫人艷莉。本不想報告領導,但副市長被車撞了,不報告不行,但他不能將真實情況說出來,他調動起自己的全部智慧,盡可能把事情編得合理一些。

很快韋星就醒過來了,鄭書記和他只說了一句話,安心治療,其他官員依次安撫韋副市長,當輪到阮主任時,他竟碰倒了病床前的水杯,水杯碎到地上的聲音,破壞了室內親切友好的氣氛,阮主任笑了笑,韋星竟用右手去握阮主任的左手,這樣手心對不了手心,兩只手握不到一塊,和韋星對視時,阮主任很快就移開目光。這其中由頭只有他倆心里清楚,別人什么也沒看出來。

不久艷莉也趕到了,看到病房內人多話多,醫院院長對鄭書記說,雖然韋副市長沒有大問題,但也需要休息。鄭書記明白院長的意思,就叫大家都回去,然后安慰了艷莉幾句,最后留下程秘照顧韋副市長。

剛才人多,說這說那,程秘急出了汗,他生怕鄭書記問事情經過,還好,鄭書記沒問,韋副市長也沒說,否則,程秘擔心韋星和自己說的不一致,那樣麻煩就大了。

在韋星轉入高干病房之前,急救室只剩下韋星、艷莉和程秘,程秘對著韋星的耳朵說了幾句,韋星聽得若有所思。

6

嚴書記回到省里后,按理說,南部市的事就算過去了,沒想到省委主要領導又收到了檢舉信,并且說得有根有據,省領導不放心,又把嚴正叫到省委,詳細詢問了一些情況,嚴正拍著胸膛說,我們的調查是認真的,我們的結論也是嚴肅的。請省委領導放心。省委領導說,本來我應該放心,我們花了這么大的人力財力,由紀委副書記帶隊,歷時半年,社會監督,媒體關注,如果這樣都搞不清楚,那我們都成飯桶了。

省委領導給嚴正看了檢舉信,嚴正說,南部市中心世紀廣場及南部會堂工程,是我們查的重點,兩個多億的資金,一個釘子一個眼,賬目上清清楚楚。

韋星有能力,是省里看好的培養對象,準備提到省里任廳長。正在考察之際,關于他的流言四起,省里還收到了檢舉信,因此省里不得不派專案組查辦,經過調查,已為韋星下了結論,什么事沒有。所以省委正在考慮他的廳長任職問題。

省委相信專案組的結論,但也不能不重視群眾的舉報,這讓省委領導左右為難,也許正如嚴正所說,一些人唯恐天下不亂,造謠誹謗,想以此搞垮有能力有成績的領導干部。省委領導說,如果是這樣,我們就不理睬他們,在工作中,有一點錯誤是難免的,誰不犯錯誤,我們要把工作性錯誤和原則性錯誤區分開來。韋星工作中步子大一點,開拓性強一點,這是好事嘛,如今改革開放,搞經濟建設就是要這種精神,對待這樣的同志,我們不能雞蛋里挑刺,更不能嫉妒,要支持他們的工作,為他們創造工作條件,讓他們為社會、為本省為國家的建設多作貢獻嘛。

這番話傳到了韋星耳里,韋星自然高興,一周后,他出院回到家,就像很久沒回家一樣,生出些許感慨,也感到些許溫暖,家就是家,當一個人在外受到些挫折,遇到點磨難時,家就顯得特別溫暖,市長也不例外。韋星關上房門,就變了一個人似的,倒在沙發上,微閉雙眼,很累的樣子。應該說,此時的韋星才是真實的韋星。在醫院這段時間,艷莉和他說啥,他都心有余悸,不想把事情說開。所以,現在他把艷莉拉到身邊坐下,兩人回憶了本周發生的事,韋星更是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他希望能從這些細節中,找到一點有價值的線索,但這幾天發生的事,總叫人費解,理不出個頭緒。

有一點,他們是明確的,匿名信者一定是知情人,這一點毫無疑問,而在整個南部市,阮主任是知道韋星秘密最多的人,雖然匿名信沒點出世紀廣場工程,但韋星心里清楚。此工程主要是阮主任代表市政府在主持,再加上阮主任一周來怪異的表現,韋星鎖定,阮主任就是寫匿名信的人,但艷莉卻說。阮主任是大家公認的正人君子,他不是那樣的人。

雖說政界要過五關斬六將,仕途險惡,但只要大家都在明處,就并不可怕,韋星怕的是暗處的阮主任,查不明摸不透,一個人被暗處的目光監視。而自己卻看不到這雙眼睛,這正是可怕之處。

出院的第二天,韋星就上班了,阮主任特意前來問候,而一旦鎖定匿名信是阮主任所為,韋星心里反而踏實了。他相信,阮主任不會對他怎么樣,不就是敲詐勒索么,媽的,小兒科,狗解手,老子不陪你玩,你要玩,等你浮出水面,咱們再玩。

韋星和阮主任都是老官場,不是那種掛不住事的人。即便有矛盾,場面的事還得應付一下,阮主任畢竟是下級嘛,自始至終保持友好與微笑,而韋星表面也很坦然,暗地里則明察秋毫,想從對方的盲談舉止中,發現點蛛絲馬跡,不管怎么說,倆人談話中,該交換意見時,交換意見,該笑時,笑。俗話說笑里藏刀嘛。官場上尤其如此,但每一次談完之后,韋星都確信,匿名信就是阮主任所為,因為阮主任太正常了,正常得很正常,反而就不正常了。

比較起來,韋星有些浮躁,而阮主任更沉穩一些,并且很有能力,只能說他運氣不好,干了九年的辦公室副主任,三年副秘書長,四年前,韋星是秘書長,阮主任是副秘書長,雖說他們是正副職。但韋星認為他們是對手關系,本來當初韋星升了副市長,秘書長一職,應該由干了多年副秘書長的阮主任接替,但事實是別人取而代之,阮主任回辦公室任了主任,雖說秘書長和市辦主任級別差不多,但地位懸殊就大了,這樣說吧,如果正副職不在家,就由秘書長主持工作,絕輪不到辦公室主任,辦公室主任只能管后勤,而秘書長配合市長管全盤工作,是一級政府實際上的內當家。

雖說阮主任提了辦公室主任,解決了多年的“婦科”問題,但韋星認為,阮主任沒當上秘書長,心中一直和自己有心結,怨聲載道,他表面上不表露,心頭卻耿耿于懷,并認定事情壞在自己手里,而自己一路攀升,當了副市長,很快就要到省里任廳長,他姓阮的心里是不會平衡的。

7

韋星找胡老板,一定有要事相見,而且是電話里不便說的事。胡老板放下電話就趕往世外山莊。

本來,韋星想自己駕車,但考慮到有規定,領導干部公務時不能自駕車,當然規定歸規定,他也經常自駕車,但這次不行,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車還得由程秘書開,這樣就名正言順地公務了。路過西部汽修廠時,兩人都感慨,平時路過此地,韋星沒正眼看過路邊那些擺攤設點的汽修鋪,更不知道還有個西部汽修廠,而今天的西部汽修廠幾個字特別刺眼,感慨歸感慨,不知出于什么考慮。程秘說起那晚的事,韋星也沒有答理,他甚至像以往一樣,微閉雙眼,若有所思,他不是裝樣子,他確實在想—個問題。

穿過那片亂七八糟的汽修鋪,就像突破了一道封鎖線,車和人都舒了一口氣,世外山莊快到了,眼前一片青山綠水,風光無限。即使這樣,韋星心情也沒有輕松下來,什么樣的心情,就有什么樣的風景,這話一點不假。

他們繞過山莊,來到幽苑下了車,但并未見胡老板,倒是田甜迎了上來,本來,程秘并不知道田甜在這里,但他沒有表現出驚訝,在他看來,韋市長來這里不就是和這妖精幽會嗎,這種爛事,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剛停好車,服務生就用早已準備好的牌子把車牌號遮了,程秘從車上下來,手機就響了,是阮主任的電話,他找韋市長,但沒說什么事,程秘急忙說,今天韋市長抽空臨時到老城拆遷工地看看。阮主任沒多說,就說改時再匯報吧,說完就掛了機。韋星拍了一下程秘的肩膀,程秘自然明白,韋市長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

田甜摟著韋星,韋星也摟著田甜,倆人摟成一截麻花進了湖樓,這是做給程秘看的,眼下的行蹤,一定得謹慎,包括程秘,不該知道的就不讓知道,所以,韋星的所做,是給程秘造成一種印象,此行純屬來和田甜幽會,韋星清楚,找個小蜜無大礙,男女之事是小節,并且韋星有能力把握好這事,沒大不了的。程秘知趣地離開,田甜對程秘說,我的出場費。你還沒給呢。程秘也開了個玩笑:水有源,債有主,你找老板要。

程秘被錢總安排打高爾夫球,并有一美女相伴。

其實進了湖樓,韋星把田甜帶到只屬于他倆的溫水游泳池,就和田甜分開了,他叫田甜先游著,自己方便一下就來,田甜自然就先下了水,結果韋星一去無蹤。

韋星哪有閑心玩情調,女人這東西也只能閑暇時玩玩,玩歸玩,別誤事。韋星和胡老板在一間隱蔽房間見了面,房門一關上,胡老板迫不及待地問,老大,出什么事了。韋星沒急著回答,而是糾正胡老板的稱呼,這里沒有老大,只有韋市長,還是副的,記住,別在不適宜的場合叫走了嘴。胡老板說,這不就咱們倆嗎?韋星說,你沒看到?這四墻上全是耳朵和眼睛。胡老板莫名其妙的四周看看說,市長,到底發生什么了,你明說吧,別這么搞得我膽戰心驚的,有什么事,你吃不完,我兜著。韋星苦笑了笑,還是沒忙著說什么,他慢慢點上一支煙,然后才對胡老板說,信是怎么回事。

這一問把胡老板搞得莫名其妙,他沒直接回答,而是說,什么性不性的,不就是女人嗎,你在這方面是專家,我還要向你請教呢。

韋星說,你別胡扯,我說的是信,你為何不落名。

其實,韋星這樣問胡老板,算是火力偵察,他在這個過程中觀察胡老板的反應,對于胡老板,韋星也就是想驗證一下,韋星是一個對什么事都抱懷疑態度的人,結果胡老板的反應并不像寫匿名信的人,雖然這樣,韋星也沒完全消除對胡老板的懷疑,他也沒再對胡老板說明事由,有的事,含糊一點好。考察胡老板只是他今天要做的事之一,而最重要的是,他想核實一些情況。

不管胡老板是不是寫匿名信的人,也不管生意人的品行,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也就是說在韋星和阮主任之間,胡老板一定和韋星更親近,并且在一些事情上,他們是一條藤上的瓜,韋星自然明白這一點,所以并不忌諱姓胡的,只是要談事,還得講一定的技巧。

韋星又點上一支煙,然后站起來,走到窗前。背對著胡老板,藍色煙霧在窗前擴散,胡老板感覺韋市長抽的不是煙,而是導火線,他預感到有什么東西會突然爆炸,沒辦法,胡老板只有在旁看著韋市長這一系列表現,等待他的下文?;蛘哒f等待什么東西爆炸。

其實什么東西也沒爆炸,韋星只是問,世紀中心廣場工程追加的一千萬,你是怎樣處理的?胡老板想了想說,除了補貼工程本身外,其余都存到一張卡上交給你了。聽胡老板這一說,韋星條件反射地轉頭看了看周圍,警惕地說,請你不要牽涉我,我什么也沒得到,我要你說的是其余的錢到哪去了。胡老板知道說這些是商家大忌,有些東西是不能告訴韋星的,以前韋星也從來沒問過,今天咋了?在韋星的再三追問下,胡老板只說給阮主任三十萬,但阮主任沒要。

胡老板這一說,韋星臉上就堆滿了烏云,本來他的意思是想落實一下,老阮是否也得了好處,如果老阮收了錢就好辦了,自己屁股上有屎,誰還敢說別人不干凈,問題是姓阮的一個子沒要,這事就麻煩了。韋星算過賬,工程補貼只需一百多萬,余下的近六百萬哪去了,韋星也不管六百萬的去向,而是對胡老板說,你也太小氣了,三十萬太少,要么你多給點,要么一分不給,阮主任又不是花子。胡老板心里嘀咕,要我多給姓阮的,我拿什么給,流進你姓韋的腰包的何止三百萬,個個都多給,要我私人掏腰包?羊毛出在羊身上,總不能說出在狼身上吧,再說了,那姓阮的也不像貪的人。

胡老板沒直接回答余下的哪去了,只對韋星說,韋市長,你就放心,這些事沒第二人知道。韋星心里琢磨著,當初追加那一千萬,是自己幫胡老板爭取到的,他明白因此而給自己造成的風險,雖說當初阮主任也同意追加一千萬,但他純從實際考慮,說從實際,也是胡老板偽造的假實際,胡老板為了蒙蔽阮主任和政府,就在裝飾工程上作了假,當時,韋星為了回避,沒正面管這事,所以,阮主任在報的一千五百萬中,硬卡下五百萬。姓阮的不是白癡,他會想自己僅僅是同意追加款子,胡老板就給他三十萬,那姓韋的得了多少,就可想而知了,這其中的貓膩,不言而明。

自然這僅僅是猜測,從法律的角度講,沒證據是不能成立的,問題是姓阮的不是省油的燈,他會找證據的,并且似乎找到了什么,否則他不會寫匿名信。據胡老板說,那一千萬全用到中心廣場和南部會堂的裝修上,省紀委嚴正他們查過,也沒查出什么問題。當然韋星知道,這是做假賬的結果,如果做假賬的人不出問題,應該是安全的,所以韋星最擔心的就是做假賬的會計。雖然胡老板說沒問題,但如果真正查起來。你姓胡的扛得住?事情真到你頭上,你還不把事全招了,這樣的事見得多了,什么保證,全他媽頂屁用。問題的關鍵在于,如果有人懷疑這事,頂著告。只要紀委、檢察院一查到底,事情就會暴露出來。想到這里,韋星還得感謝姓阮的,他沒有在嚴正面前壞他的事,不然早查出來了。問題是他雖然暫時沒壞你,但他要錢,一旦不能滿足,船就翻了。

胡老板叫韋星放心,姓阮的又沒證據,他能告到哪里去,韋星說,你給他那三十萬就是證據,雖然他沒要,這只能說他沒問題,但他可以借題發揮,把什么事都挖出來。

藍色的煙霧,吞吞吐吐,像很多事說不清道不明,韋星來回踱著,像一個幽靈穿行于藍色的迷霧中,他突然停頓下來問,那做假賬的會計情況怎么樣。胡老板告訴韋星,會計已經離開公司。韋星叫胡老板尋找會計下落,胡老板這才想起會計是阮主任介紹來的,他并不知道阮主任是韋星的懷疑對象,就將阮主任介紹會計來的事說了,他沒想到,這一說非同小可,韋星聽后臉色突變。

韋星心頭鬼火怒。但他仍沒把事情說開,他不能把匿名信的事告訴胡老板,更不能說這是姓阮的所為。

胡老板也覺得會計有些蹊蹺,會計離開得很突然,說走就走了,聽財務室的人講,她離開時總愛說心煩,胡老板把這事告訴韋星,韋星更加懷疑,或者說,匿名信的事在他心頭已經有了來龍去脈。

8

那天在世外山莊,田甜在游泳池泡了兩小時,像只迷失的孤鴛鴦,韋星也不接電話,田甜一氣之下。開跑車打道回府,幾天不理韋星。

其實,韋星不是想甩田甜,就是想甩也甩不掉,況且也沒有這種想法,禍起蕭墻。哪還有閑心和女人周旋。他知道如果不是因為被人舉報,自己已經是省里某廳的廳長了,雖說調查已經過去,天下并不太平啊,他不理解的是,調查期間,姓阮的為何不供出他,也許是沒有足夠的證據,還是詐錢?似乎姓阮的又不是詐錢的那種人,難道匿名信僅僅是他搞的惡作劇。

韋星被匿名信搞得很傷神,飯吃不香,覺睡不著。那天早上,當程秘對他說,嚴正書記又帶著倆人來了時,他以為聽錯了,怎么回事。上次調查才過去一個月,怎么又來了,還叫不叫人工作?嚴正他們名義上是來常規檢查工作,這一借口把南部人都當傻帽兒了,有人告訴韋星,嚴正一行三人仍然是來調查他的,叫他注意一點,韋星知道自己難逃此劫,快到頭了吧,傻瓜也會想得到,省紀委的人不是隨便說來就來的,更不會平白無故兩次查同一個副廳干部,這一次,韋星的心里防線徹底崩潰了。

這把火一定是姓阮的引來的,韋星密切注意阮主任的表現,而老阮卻裝得屁事沒有,竟然約他去釣魚,這太反常了,一起釣魚的事雖然以前有過,那是因為韋星是阮主任的上級。很長時間沒有這樣的事了。這剛好說明姓阮的要攤牌了,擺什么鴻門宴嘛,要整人就直接點,韋星做好了最壞準備,韋星開始猶豫,最后還是決定去。

平時韋星也偶爾釣魚,一般都在世外山莊,顯然,這次阮主任約他并不是到世外山莊,那是韋副市長的地盤,各有各的去處,這是游戲規則。他們來到一處山野水塘,遠山近水,自有一番野趣,韋星詞不達意地說了句,風景不錯。阮主任說關鍵是要心情好。

阮主任的話也似乎很有含義。

那一天,阮主任說了很多以前的事,他對韋星說,我們倆在一起共事十五年了吧。韋星說差不多吧。阮主任說,不怕說了你不高興,我初次見到你時,你還是一個毛小伙,我比你大六七歲,快到站嘍,怎么就這樣快呢,好像什么事都沒來得及干一樣,人啊,要珍惜時光,要珍惜自己的工作機會,爭取多干點事,千萬別失誤,別把眼前的事不當一回事,到頭來,一枕黃粱一場空,人生難得啊。阮主任的如此感慨,韋星也沒覺得莫名其妙,他的理解是姓阮的給他上政治課,什么眼前的事,什么要珍惜工作機會,千萬別失誤,少來這一套,你姓阮的葫蘆里賣什么藥,我清楚,韋星心想,有啥話就直接說出來,何必繞彎子。

聽著聽著,韋星就想把匿名信的事套出來,把事挑明了說,請姓阮的放自己一馬。

韋星問:阮主任老家還有什么人。

阮主任回答:哥哥,叔叔,多嘍。

韋星問:跟他們寫過信嗎?

阮主任回答:怎么不寫,這親情啊是割不斷的。

韋星問:最近寫過嗎?

阮主任回答:寫的,只打電話還不行,我叔讀過私塾,認字,他喜歡我的字,說見字如見人。

韋星想了想又問:你最近是不是寫了一封沒來得及落名的信?

阮主任說:怎么會呢,電話就不用落名,其實我還是習慣電話。

韋星又試探性地說:你寫了,并且寄錯了地址。

老阮哈哈大笑起來:什么信不信的,還是說釣魚吧,這釣魚啊,就是要靜,釣魚是次要的,靜心養心才是目的,釣魚是一種狀態,是一種心情,是一種境界

每一次眼看就要繞到正題,結果每一次又被老阮岔開,韋星覺得姓阮的是有意繞開的,不提也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沒辦法的事。

老阮釣起來一條大魚,見他沾沾自喜的樣子,韋星很不高興,老阮說,釣魚是需要技巧的,要不露聲色,誘餌很關鍵,不能守株待兔,之所以是誘餌就是要誘,用餌去誘,不要心急,一點一點讓魚上鉤,然后猛提一下魚竿,當然嘍,這魚竿不能往上提,也不能盲目的往左或者是往右,這樣魚可能不會上鉤,請注意,魚鉤要往魚漂游走相反的方向猛提,這樣十有八九,魚就鉤穩了。

那次釣魚之后,韋星時時想起老阮那番釣魚理論,老阮借釣魚說事,是老阮有意暗示自己,這是一次陰謀,韋星越想越覺得老阮可怕,他整天恍恍惚惚,看到省紀委的人進進出出,不僅韋星,許多人都不習慣,認為省紀委又發現什么問題了,鑒于這種情況,市長高謀很擔憂,深怕影響工作,就召集副處級以上干部開會。

下午兩點四十開會,兩點二十,韋星進了自己辦公室,他整理桌上的文件和郵件,等待開會,他撕開那封信時,心里咯噔一下,他一字一句地看完信,臉色突變,直愣愣地坐在那里,看到程秘進來,他趕緊把信裝進上衣內口袋,并習慣性地梳理了一下上衣口袋。程秘提醒他開會時間到了。程秘發現他不對勁,以為他身體不舒服,就建議他休息。結果他還是參加了會議。

兩點四十,參會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今天是市長高謀主持召開的會,按理說他要先到才對,例外的是兩點四十六分,高市長才走進會場,他邊走邊對大家說,對不起,有事耽誤了。坐下時,大家都覺得他哪點不一樣,后來才發現他沒帶水杯和筆記本,以往他邊坐下邊放水杯和筆記本,并且要先喝口水才看看會場,今天沒水杯,也就沒喝水,所以大家不習慣,他自己好像也不習慣,動作有些不自然,人們看到他手往桌上伸了一下,大概是拿水杯吧,結果手在桌上放了一個空,會議秘書看到后,趕緊給他送只公用水杯過來,大概是有所意識,他笑了笑,但笑得并不自然。

高謀的表現并未引起韋星的注意,韋星心不在焉,時不時摸摸上衣袋中的那封信,時不時觀察一下老阮,這老頭倒好,裝得像,好像屁事沒有。好在會并不長,省紀委的人沒參加,只是高市長講話,中心是要大家對省紀委常規工作檢查不要亂猜測,不要道聽途說,更不能影響工作,同時也要積極配合省紀委的檢查。

高市長如此這般了一番,顯得有些疙疙瘩瘩,向來口若懸河的高市長,說話也有不流暢的時候。

韋星回到家,保姆就端上飯菜,艷莉有說有笑,韋星沒急著吃,而是把艷莉叫到臥室,拿出了那封信,艷莉看后說又是二十萬,心情一下就變了,韋星說二十萬是小事。

他還沒說完,艷莉就搶了話說,眼前是要對付這封匿名信,今天二十萬,明天二十萬就麻煩了,沒完沒了,姓阮的到底想干什么。韋星說,比錢更重要的是我的仕途,知情人把那些事抖出去,這馬上到手的廳長就黃了,煮熟的鴨子就飛嘍。韋星嘆了口氣又說,那些事足夠判我個無期的,搞不好還要挨顆槍子。我這輩子算完了。

艷麗說,升官是小事,挨槍子還不至于。她突然想起什么,就問那會計找到了嗎?韋星說,胡老板說會計倒是找到了,找到了又怎樣,如果問題像我們預測的那樣,她已經給老阮提供了證據,找到她就沒實際意義了,并且即使她給老阮提供了證據,她也不會說的。問題的關鍵在老阮這里。

兩口子關著門商量應對辦法,其問保姆兩次叫吃飯,都不見他們出來,后來保姆干脆就不再喊了。最后韋星兩口子權衡了利弊,還是決定把二十萬送到指定地點。時間和地點都沒變,還和上次一樣,六點,西部汽修廠背后舊車廂內。但這一次韋星想搞個水落石出,是人是鬼,看個清楚,這是最后一次,絕不能有第三次。

第二天,艷莉準備好了二十萬,按商量好的辦法,由艷莉送到舊車廂內。下午五點四十分時,艷莉走過西部汽修廠,從旁邊的小路插到汽修鋪后面,結果看到一個男人站在那里,艷莉走過去才發現那人是在小便,手在腿根處扒動,還抖動了兩下,艷莉臉側朝一邊,但不理那人還不行,那人見了她就喊大姐,她發現那人竟然是何富貴,她并不知道何富貴是西部汽修廠的,但一見到他就想起了那一萬塊錢,真是冤家路窄,艷莉怕誤事,沒理他,姓何的說,市長夫人到此視察工作來了?說完,一臉陰笑。

被姓何的看到不是什么好事,艷莉沒有直奔舊車廂,而是從小路的另一端走回大路,她在猶豫是否將錢放進車廂,后來她看何富貴不在了,才又去了舊車廂,放下錢就迅速離開了。

這一切都在韋星的注視中。韋星在大路對面茶室的二樓,視線很好,西部汽修鋪和舊車廂全在他的視野里,他今天要看個究竟,看看姓阮的玩的什么把戲。服務員進來給他上水,他打發服務員出去,說留下水壺就行。

艷莉走后七八分鐘,另一個女人就出現在去舊車廂的小路上,韋星一眼就認出,那竟然是高市長夫人佟薇,韋星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四周,并用攝影機攝下了這一切。

佟薇的出現,使韋星確信,上次送錢時見到的女人就一定是佟薇了,想不到匿名信者就這樣浮出水面,佟薇就等于是高謀,韋星怎么也不能將詐騙和高謀聯系起來。但眼前的事實說明了一切,世上的事是很難按邏輯推理的,沒想到,高謀竟如此下作。沒了一點一市之長的尊嚴。

9

真是錯怪阮主任了,阮主任怎么會是匿名信者呢,韋星為自己的錯誤判斷而自責。

匿名信者浮出水面,韋星心里反而踏實了,用不著再去猜測和費神。那以后,韋星見到姓高的就不自在,但他相信,姓高的沒有要他死的想法,不然前次就東窗事發了,既然這樣,戲還得演下去,就當什么也沒發生。

因匿名信的事,近段時間韋星沒工夫,也沒心情和田甜行魚水之歡,田甜被冷落一旁,當嚴書記又一次來到南部市,韋星想,既然上次姓高的沒一棍子打死自己。那姓高的那里就是安全的,眼目下要緊的是那個嚴正,正在韋星一籌莫展時,他想到田甜這寶貝疙瘩,心中就有了主意。說白了,是韋星想打田甜這張牌,自然是美人牌,必要時讓田甜紅杏出墻,摸摸嚴正的底,不過他知道,嚴正一向以不進油鹽著稱,不好女色,韋星對此大為不解,男人嘛,奮斗了干啥,身居高位干啥,不就是圖個享受嗎,而女人是男人最好的滋養品,反過來說,女人也是男人的動力,這個社會不就是靠兩個字支撐著嗎,一個錢字,一個性字,我就不信你姓嚴的,能過得了美人關,作為男人,韋星明白一個理,對女人不動心思,那是因為沒遇到可口的女人,韋星可以不信馬克思,但他信田甜,或者說,像田甜這樣的女人,男人是過不了這一關的,姓嚴的也應該這樣,不然還叫男人嗎,所以,韋星一方面想試試嚴正,一方面也把最后的賭注下到田甜身上,如果通過田甜,能保全自己,就是舍去田甜,他也在所不惜。

韋星手機都撥出火花了,田甜就是不接,田甜可不是一般女子,沒那么賤,要人就那猴急樣,不要人就躲著。是后來她看到韋星的短信,才見了韋星,韋星在短信里說,自己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坎,只有田甜才能救他,既是這樣,田甜不會不理的,她也知道,她和姓韋的已經同舟共濟了,但聽了韋星的意思,她說,我不成了打入敵人內部的地下工作者了嗎?韋星說,那就地下工作一回吧,并且要不擇手段,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田甜還會有不明白的?但她故意搖搖頭說,不明白。韋星說,也就是說該作出犧牲時,要勇于犧牲。田甜表面搖搖頭,心里想,什么是勇于犧牲,我都成什么了,要犧牲,叫你家里那黃臉婆來犧牲。

韋星和田甜的事,嚴正是知道的,并且提醒過韋星。但作為一個紀委書記,要管的實在太多了,對領導干部的私生活,想管也沒工夫。

當田甜請吃飯時,嚴書記猶豫了一下,他知道這不會是無緣無故的,但他轉念一想,也許能從這歌星那里獲取一些韋星的情況,居于這種考慮,即使是鴻門宴,他也決定赴宴,不過作為紀委書記,他知道應該還有第三者在場,不然,自己在老百姓眼里,就可能成為第二個韋星了。

正如韋星所料,嚴正帶人赴宴。其實有第三者,田甜高興,誰愿意和一個老頭單獨吃飯呀,但她知道,有第三者在場,就不便說話,所以她說,尊敬的嚴書記,吃飯也帶保鏢呀。嚴正也開玩笑說,怕我帶人把你吃窮了?田甜說,書記就是拉一車皮人來,我也不怕的,有嚴書記這樣的堅強后盾,我怕啥,我相信組織,我依靠組織。

雖有點唇槍舌劍的意味,但似乎又很投機,嚴書記也知道,有第三者在場,田甜是不會說什么的。所以按原來設計好的,嚴書記的秘書吃到中途。就先撤退了。

按韋星的設計,是要田甜把姓嚴的拉下水,如果得逞,姓嚴的屁股上有屎。他還敢調什么查嗎?田甜知道,如果這樣,就真需要自己犧牲一次了,面對眼前這個長老人斑的老頭,田甜是不會作所謂的犧牲的,但為了韋星,或者說為了他們兩人的利益,她不得不攻下嚴正這一關,但她只想來點虛的。

第三者走后,田甜就開始了工作?;蛘哒f就投入了戰斗。她向嚴書記投去了第一個媚眼,算是火力偵察吧,在這條戰線上,田甜算得上常勝將軍,沒有她拿不下的陣地??赡且惶欤飳④娪龅搅藞圆豢纱莸谋荆瑖勒居彩怯霉伯a黨的黨性守住了陣地,都同是共產黨員和領導干部,韋星和姓嚴的,怎么就那么不同呢,田甜想到了江姐同志和許云峰同志。

開始,嚴正問了田甜的思想、生活、工作和學習。后來就旁敲側擊地談起了韋副市長,自然,田甜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同樣嚴書記也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他知道什么是原則,為這兩字。自己守了一輩子。

到這種地步,事情就很無趣了,思想松懈下來,即使肩負神圣使命,田甜也堅持不住了,她有個毛病,一犯暈就想小便,她說對不起了,我要方便。嚴書記也很有修養地說,請便。結果田甜半天不回。

田甜上完廁所,就找了個背靜處,跟韋星打電話,她說她遇到了真正的共產黨員。韋星不高興地說,難道我就不是真共產黨員?我是男人我知道,你給我使出絕招,沒拿不下的男人。田甜聽韋星這一說就火了,她對韋星說,你以為個個像你,甫志高,我憑什么為了你就要使出絕招?你把我當什么人了?田甜說完就摁了結束鍵。

田甜再回到飯桌,嚴書記已經離去,他秘書又出現在那里,秘書對田甜說,嚴書記有事,先走一步了。書記要我告訴你,有的事還是說了的好。田甜聽秘書這一說,心里明白是什么意思。最后兩人都爭著買單。

十多天過后,省紀委的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真像一個普通的工作往來,不像上一次,沒開歡送會,沒下任何結論,這更讓韋星整天憂心忡忡,坐立不安,沒下結論就意味著有和上次不同的結論,連美人計都用上了,也沒倒騰出個啥來,他感到事情嚴重。

他就像得了重病,整天沒精神,高謀市長很關心他,說身體不舒服就到醫院看看,多休息,別強撐著。在高市長說這番話時,雖然韋星直勾勾地盯著他,他也沒有什么反應,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韋星心想,佩服,這是天下城府最深的市長,也是最卑鄙的市長,我看你這出戲要演到何時。

雖然田甜和韋星經常打電話,卻很少見面,韋星實在熬不住了。就想用女人這道良藥救自己。他們約好第二天去世外山莊。

第二天田甜同樣自己開車,她很喜歡自己的現代跑車,她說一天不開就覺得生活沒勁,當初韋星為她買這款車時,她竟然當著很多人的面親吻韋星,高興得對韋星老公老公地喊個不停,那些不認識他們的人,還以為他們是真夫妻。按理說三年過去了,新鮮感應該打折了,但她絲毫不減,平時去什么地方,韋星多數坐她的車,最近風聲緊,韋星才很少和她纏在一個車上。

還是程秘開車,剛到世外山莊,就接到艷莉催韋星回去的電話,韋星說是工作上的事,艷莉不相信,她說平時你要咋的就咋的,我沒管你,現在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玩女人,又是和那姓田的小妖精在一起吧。

韋星和田甜的事,艷莉很寬容,表示理解,她認為干大事的男人,在外拈花惹草算不了啥,男人需要漂亮女人的滋養,需要新鮮感,需要刺激,這樣才會有創造力。但她對韋星有個要求,要韋星對自己好,要對家庭負責,在這方面,韋星是個好丈夫好家長。盡管這樣,艷莉也不是沒有原則的,都什么時候了。還和那小妖精纏在一起,真是不要江山只要美人,我看你栽進監獄,別說美人了,這一輩子就算完了,到頭來只剩下老婆和孩子,那小妖精還會來為你守監?

田甜已經站在湖樓前,韋星邊下車邊接艷莉的電話,說自己辦完事就回去,田甜剛要說話,被韋星用手制止,然后對著手機說,好了,就這樣吧。

韋星找田甜是為了散散心,驅趕心頭的陰霾。但是見了面折騰了半天,田甜感覺到韋星還是沒電,看到他無精打采的樣子,田甜說你以前從來不是這樣的。韋星說,原諒我吧,甜甜,也許事情過去就好了。說完,韋星嘆了口氣,他緊緊摟著田甜,頭靠在田甜的腮肩處,他不想放開,不想讓田甜看到自己的眼淚,但田甜已經感覺到了他在流淚。

本來想和田甜好好弄一回,卻落得個不歡而散。

那個電話是在韋星剛跨進家門時接到的,當時韋星一直想著對不起田甜,他接到的那個電話,是省組織部的老關系打來的,對方告訴韋星,省紀委此次的調查和上次一樣,什么也沒查到,一切可放心,相反有好事等著他,韋星迫不及待地問,什么好事。對方的回答,就像來了電,一下子就讓韋星精神起來了,他開始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對方說,等正式通知吧,估計已經下發了。

電話里不便多說,雙方就掛了。

在韋星打電話時,艷莉一臉怒氣,等韋星打完電話,那架勢預示一場風波在所難免,結果,韋星接完電話,一把抱起艷莉在客廳里轉了兩圈,然后把事情告訴了艷莉,兩口子竟抱在了一起。韋星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說,好了,沒事了,哈哈,沒事了。艷莉說,約親朋好友慶賀一下吧。韋星說,這種事不能聲張,等正式通知到了再說。說完又對艷莉說,什么事都沒有了,放寬心過日子吧,我還有一點事,出去一下。

走出家門,韋星就給田甜打電話,結果田甜還躺在世外山莊的床上,睡眼惺忪的。韋星對她說,你等著,別下床,我馬上過來,我男人一回給你看。

說完就招了出租車。

10

近一段時間,胡老板都沒和韋星接觸,而且對韋星的態度很冷淡,韋星似乎也能理解,韋星近期發現,他和高市長接觸頻繁,老百姓都說官商一家嘛,這很正常。韋星已經隱約感覺到,胡老板和高市長關系非同一般,一次胡老板喝得酩酊大醉后吐了真言,他說那追加的一千萬,一分也沒裝到自己口袋,韋星問他裝進誰的口袋了,他說反正沒裝進自己口袋。姓胡的不明說,只是醉眼朦朧地對韋星說,你是一條大魚,但還有比你更大的魚,我都要喂啊,誰叫我是商人呢,不先把大魚喂飽了,我怎么賺錢,哈哈。說著說著,胡老板竟然說他對不起韋星。韋星對他說,你很對得起我了。胡老板吞吞吐吐地說,你沒他貪,我給你的沒有給他的多,他不讓我平時和他往來,只要錢。韋星問他是誰。胡老板說,你管他媽是誰,反正他比你官大。當時,韋星就想到了高市長,當然這種事不能亂猜測,但話又說回來,即使如此,也很正常,自己都貪了,還不讓其他人貪?問題是你姓高的都要了不該要的錢,你還來訛詐我干啥,一想起匿名信的事,韋星就來氣。

高謀肯定就是胡老板說的那條大魚,南部市比自己大的官沒幾個,胡老板給自己錢的事,韋星懷疑胡老板告訴了高謀,姓高的才如此下作卑鄙。

想到這里,韋星覺得對不起老阮,錯懷疑了老阮,雖然和老阮有過節,但匿名信這事,不像老阮這樣的人干的。老阮這一輩子很不順暢,該升的時候沒升,其實老阮沒被提拔的真正原因是,老阮太正直,愛講真話,不喜歡討好領導,吹吹捧捧,阿諛奉承,這種脾氣在機關就等于判了死刑,當然嘍,這對于做人來說,或者作為一個領導干部來說,無疑是高尚品質。

高謀雖然卑鄙,但又沒置韋星于死地,只是訛詐而已,不然韋星早就翻船了,韋星一頭霧水,更想不到的是,韋星不但沒有落馬,反而提升了,省組織部的正式任命已到,任命韋星任省建設廳廳長。

韋星很快到省組織部報了到,第二天就到建設廳。由省組織部副部長去宣布。那天省建設廳會議室坐滿了副處以上干部,幾個副廳長坐在兩旁,中間留了兩個位子,顯然,那是給新廳長韋星和省組織部領導留的。眼看就到九點了,幾個副廳長起身到大門迎接,結果等到九點半,還不見組織部領導和韋星的影子。不會是堵車吧,一個副廳長撥了組織部的電話,結果組織部的人說,請再等一下,韋廳長還沒到組織部。大家一直等到九點五十分,組織部才來電話說,今天的任命會改期了,但沒說具體原因,幾個副廳長嘆了口氣,這組織部怎么了,這么嚴肅的事,說拉倒就拉倒,這不是白費表情嗎?

11

組織部的工作從來都是嚴肅嚴謹的,但遇到特殊事情,那就只有特事特辦了。

大家還記得南部市西部汽修鋪的何富貴吧,他發了一筆橫財后前往省城發展,汽修鋪的伙計說他攜巨款到省城投資,那語氣很不像開玩笑的樣子。說不清他的錢哪來的,汽修鋪的師傅問他,他說詐來的,師傅不相信,其他人也不相信,他沒辦法,這年頭啊就這樣,說真話沒人相信,不相信就不相信,也就不多說了,一個人抱著幾十萬去了省城,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說是要大干一場,也像那些有錢人一樣,賺了錢回老家建希望小學。何富貴腦袋瓜靈,別以為他在說夢話,說不定哪天在他家鄉,一所叫何富貴希望小學的學校就真的建起來了。

他到省城,一副大款的樣子,靠一個老鄉的關系,認識了一些處長之類的人物,他以為那些處長個個都能呼風喚雨,幫他實現發財的宏偉目標,而實際上,這些處長,別說幫不了忙,就是幫得到也不會隨便幫你的,別以為一兩頓飯就能拉攏這些處長,又不是吃金子,省城的處長油著呢,吃吃喝喝,抹抹屁股,不知明天還是否記得你,這樣又請吃又請喝又送這又送那的,兩個月下來,什么也沒辦成,十多萬就出去了。何富貴是聰明人,他想如果這樣下去,要不了半年,幾十萬就不在了,不能坐吃山空,應該一邊經營關系,一邊搞點創收。搞什么呢,總不能再去修破車吧,那樣不是太丟分兒了嗎,都幾十萬了,活得要有點層次。

辛苦的找不到錢,找得到錢的并不辛苦,有了不費力就找到幾十萬的甜頭,他決定發揮自己的優勢,把幾十萬變成幾百萬,省城池塘大,魚也就大,大干他一把,詐你沒商量,于是,他用了老辦法。

一周之后,也就是他約定的時間過一小時,他到了他給別人指定的地點。那是離他出租屋不遠的沽江橋下,那里燈光很暗,他找到了那個橋孔,結果那里果然放著一包東西,他高興得想對天大叫,他抱起那包東西就走,也就在這時,幾個警察向他走來,他開始覺得屁事沒有,以為那幾個警察和自己無關,結果幾個警察到他身邊就停下了,其中一個問他,你手頭抱的什么東西,他一時不知說什么,這時他才感覺事情不妙,但何富貴就是何富貴,心理素質好,他從小到大怕過誰?但警察問他,他免不了答得牛頭不對馬嘴,幾個警察對他說,走吧。

走上江堤,何富貴才發現,江岸已經停了幾輛警車,他甚至有些遺憾,警笛沒有像電視電影里那樣鳴叫,江岸已經圍了很多人,何富貴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步走進警車,警察們跟隨其后,然后上車,再然后,幾輛警車呼嘯而去。

開始審訊時,何富貴不承認自己干了什么,后來警察給他看了一封匿名信,問他是不是他寫的,事到眼前,他才知道扛不過去了,就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他沒想到那些匿名信寄出去后,被收到匿名信的領導交給了公安部門。

警察問他是怎樣想到用這種方式詐騙的,他說他沒想到詐騙,也沒想誰是腐敗分子的問題,腐敗是啥孫子,由管腐敗這孫子的人去管,和自己沒關系嘛。要說和自己有關的,也有,就是村長建房,占了他家的土地,他跟村長論理,村長說,我是一村之長,占點你的地盤算什么。什么屎村長,他把此事告到鄉里,鄉里沒人理,他就直接找到了縣政府,第二天,縣里一個秘書沒正眼看他,而是告訴他,事情已經責成鄉里解決,要他到鄉上辦理,而他到鄉上,鄉上也遲遲沒有解決,何富貴想,當官的可能都這樣,他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外出打工,所以他恨當官的。

說到這里,何富貴很激動,干脆就把自己在南部市的作案經過,并得了八十萬的事全講了。他講的時候,口若懸河,神采飛揚,像一個成功人士。講述自己的成功之路。

他的講述立刻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八十萬很說明問題的,主審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當即向上級作了匯報,一直報到了省廳領導。省廳也立即向省紀委作了匯報,省紀委得到這份報告很尷尬,南部市的事剛下了結論,所以對此表示懷疑,但省紀委做出指示。先不聲張,立即查明情況。

省廳馬不停蹄,派專案組到南部市調查。一周之后,—個腐敗大案慢慢浮出水面。胡老板和那個會計等人被收審。連世外山莊的錢總也被牽涉進來,并分別出了證詞,據說世紀中心廣場和南部會堂只是冰山一角,有的事還要進一步調查,但胡老板只認韋星的事,沒被發現的人和事,他只字不提,他知道這是道上的規矩。

韋星的事情查清后,省紀委立即向省委作了匯報,省委領導一時被震驚,馬上通知組織部停下韋星的任命活動,那時早上八點五十分,韋星和組織部副部長一行幾人快到省建設廳了,副部長突然接到部長的電話,開始副部長以為聽錯了,把手機換到另一只耳朵繼續聽,最后,他放下電話,略停了幾秒鐘,然后叫駕駛員轉向,回組織部。見調轉車頭,韋星心里很不踏實,并且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不解地問,什么事?副部長說忘了帶任命書,回去取一下。

回到組織部,會議室全是省紀委、省檢察院和省公安廳的人,組織部領導對韋星說,先不忙去建設廳,紀委嚴正書記有事想落實一下。韋星見到嚴正,意識到自己這次算到頭了。嚴正走過來對韋星說,韋副市長,你的事很讓我為難,也把我搞得很尷尬,我們走吧。

幾輛警車相繼離開組織部。

在以后兩個多月的調查取證中,韋星的事越查越多,在他任南部市政府秘書長、副市長期間,收受賄賂和利用職權獲取的財物達一千多萬,就這樣,相傳已久的南部市世紀廣場案宣布告破。人們在深思。這個社會反應大、老百姓關注的腐敗案的告破,競出自一封不知情的匿名信,其實何富貴當初寫的匿名信,一共九封,分別寄給南部市的各位領導,結果,沒問題的就沒理這封信,有問題的自然就浮了出來,韋星兩次共拿出四十萬,還有四十萬是誰送去的,還暫時沒有結果。

在審理過程中,韋星才知道高謀夫婦不是寫匿名信者,這樣說,韋星第一次送錢,在西部汽修廠附近見到的女人就一定是佟薇了,她應該是捷足先登,已經把錢送到了舊車廂,難怪韋星發現車廂里已經有錢了。第二次韋星見到佟薇去舊車廂,就應該不是去取錢,而是和他一樣,按匿名信的要求送錢,韋星恍然大悟,一切明了。如果那天韋星知道佟薇不是去取錢,而是去送錢,那韋星一定要等待取錢人,等候那個匿名信者的出現。

人們不禁要問,當初收到匿名信的南部市的領導們,有問題的自不必說了,沒問題的為何沒及時報案呢,省組織、公安等部門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據說有一些沒公開的說法,兩次收到匿名信時,都是省紀委專案調查期間,勢態緊張,有人想起報案時,水已經過了三秋田,甚至有收到匿名信的領導以為,匿名信是專案組為了破案所為,所以不敢聲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怕懷疑到自己頭上。這種說法顯然有些牽強,沒事怕什么呢?

不管怎么說,世紀中心廣場的案子總算有了交代,這究竟應該感謝誰呢,感謝何富貴?

南部市暴露出來的腐敗,令鄭直書記痛心疾首,不能說他這個班長沒有一點責任,雖然公審韋星的頭一天,他就退休了,但事是他當政時發生的,好在有腐敗行為的領導干部畢竟是少數。所以鄭書記一再告誡高謀,要嚴于律己,守住清廉。

官至南部市委書記的高謀,自然牢記老書記的叮囑,為了從韋星身上吸取教訓,懷著一副治病救人的情懷去監獄探視,見到突然消瘦和白發增多的韋星,無限感慨,高謀對韋星說,吸取教訓吧,看來我們天天講領導干部不要玩忽職守,以權謀私,貪贓枉法,不是一句空話啊。

韋星看著高謀笑了笑,只說了句謝謝高市長,不,是高書記。祝您一路走好。

高謀覺得韋星的笑容很奇怪,意味深長。

責任編輯 韓新枝

[作者簡介]傅澤剛,云南昭通人,美院油畫專業畢業。已在《中國作家》、《人民文學》、《上海文學》、《鐘山》、《山花》等國內外數十家報刊發表作品,并有作品被《新華文摘》等刊轉載,曾獲中華魂全國優秀文學作品一等獎等多種獎項,著有《魂系高原》、《左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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