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咸平教授對全球氣候變暖問題的結論也許是對的,但論證方法絕對有問題。
挺喜歡在電視上看郎咸平講課,喜歡的原因主要是:他的談鋒甚健——他不光談中國、美國、日本的金融,也談越南、泰國、香港的金融,談談他們吃過的虧、上過的當,讓我們這些金融知識的門外漢耳目一新。更重要的是,他喜歡“大放厥詞”,在一片和諧中,就他聲音挺刺耳。學術界有些唱反調的人是一個好的征兆。而且,他沒有故作高深、語重心長的姿態,而是莊諧雜陳、眉飛色舞,樣子十分可親。
但是,我心里又一直有點不踏實,就像我向來對電視上侃侃而談的那些名人一樣:他們說的話固然不無道理,就事論事也許還蠻對,但是,你永遠也不知道他們的真實動機是什么。直到最近看了兩次郎教授的授課,我才終于看出些眉目。
這回,郎教授談的是全球氣候變暖問題。他秉承一貫作風,力排眾議,斷定全球氣候跟人類活動關系不大,并且指出全球變曖之說之所以大行其道,完全是歐美國家的陰謀:要阻止形勢繼續惡化,人類應該采用新的、清潔的能源,而新能源技術主要由歐美國家掌握。為了阻止地球繼續變暖,就要控制碳排放,要進行碳交易,而碳交易在美國進行,美國就可以從中得利。
郎教授的結論是否正確,我這個對全球氣候問題毫無了解的人當然無法判斷,但我根據常識可以判斷的,是郎教授的論證方法是否合理。
被郎教授當作對立面的,是為哥本哈根全球氣候峰會提供全球氣候研究報告的英國東英吉利大學。郎教授問聽眾:“你們聽說過東英吉利大學嗎?”我在電視機前和電視里的聽眾一起搖頭,沒聽說過。郎教授也沒聽說過,而且,他說他問了他周圍很多一流大學的學者朋友,他們也都沒有聽說過。郎教授因此信心十足地斷定:一所沒人知道的大學的“四五流”學者弄出來的東西,不值一駁。
郎教授在辯駁的過程中,還提出一些論據,是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幾位教授的研究結果,并且特別提請聽眾注意,這些大學都是世界一流的,這些大學治學嚴謹,維持學術的尊嚴。他也一再申明自己的學術淵源和訓練:他畢業于常春藤盟校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
這就不對了。一所大學,一個學者,不管名氣多大或者多小,這和學術問題的討論并無直接關系。且不說一般被稱作經濟學家的郎教授和環境科學完全隔行,即便是同行,學者間的隔膜在學術史上也是家常便飯。當年物理學界聲譽如日中天的普魯士物理學家普朗克到瑞士訪問,就發現已經發表相對論等重要論文的愛因斯坦居然不是瑞士科學院的院士。而且,愛因斯坦從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物理系畢業后,在瑞士任何一家大學都找不到和物理相關的工作,只好在專利局混飯吃。在知識爆炸的今天,這樣的事情當然更多。
沃頓商學院有一位大名鼎鼎的校友叫沃倫·巴菲特,這位后來的股神當初在沃頓讀了兩年后,并不買沃頓教授們的賬,而是轉學到別的大學拿了經濟學士學位。他畢業的大學是內布拉斯加大學林肯分校。順便說一句,巴菲特的選擇是對的,因為如果你真的要成為一名經濟學家,讀經濟系比讀商學院合理得多。我這個經濟學外行的判斷標準是這樣的:沒有任何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是商學院出身的,因為經濟系和商學院的學生的學術訓練非常不同。
歷史學者許倬云的一則故事也許對郎教授有所幫助。他們兩位都曾在芝加哥大學任教。許倬云在芝大的時候,他的一位印度朋友向學生演講,應付不了學生提問時,拿出了殺手锏:“我是印度人,印度的事我當然比你們知道的多。”這句話一出口,舉堂哄然。一位美國學生站起來說:“我們佩服你的勇氣。但是請你注意,我們只接受理論和證據,我們不接受任何人的權威判斷。”
這就是嚴謹的態度:不懂就不懂,不會因為你是印度人,因為你讀過有名的大學,因為你是著名專家,所以你懂。現成的例子是:東英吉利大學的環境科學是世界一流的。這是我在網上從百度百科看來的。
我在沃頓商學院亂逛的時候,看到過一條廣告:阿瑪尼為沃頓定制的套裝馬上要到貨了。我覺得這很有意思: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強強聯手了。但是,一般人不愛提的事實真相是,阿瑪尼套裝可以讓沃頓的學生看起來很重要,但是它不會讓他們更有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