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遷戰爭和“人民堡壘”

莫斯科運河鎮上演的強拆是一場弱勢個體對抗強勢國家機器的殘酷戰爭。戰爭的結果沒有懸念，但是國家機器的公信力和合法性將受到懷疑和挑戰。

2010年1月21日。在莫斯科附近運河鎮居住的納夫洛特斯基照例早早地起床，洗漱后推門而出的他驚嚇到一只游蕩在自家庭院中的黑貓?！霸撍溃裉煲l生什么倒霉事嗎?”納夫洛特斯基啐了一口自語道。他知道這只黑貓經常游蕩在小鎮上。莫斯科冬日清晨的陰冷讓他覺得今天似乎要發生什么……

早飯過后，納夫洛特斯基透過窗戶看到一名法警朝他的房子走來?！霸撍赖模y道倒霉事真來了?”他隱隱擔心的事情似乎真要發生了，問題的核心在于他的房子沒有合法的身份。

納夫洛特斯基的爺爺早年曾在莫斯科河運船隊工作，上個世紀50年代就來到現在的運河鎮定居。當時運河鎮離市區還比較遠。蘇聯政府后來就正式將土地劃分給河運船員居住，在1957年蘇聯政府曾一度頒發過證件來承認居民的合法性，如今早已物是人非的時代，這一紙證書也并不被俄羅斯當局所認可。

隨著城市的擴張，處在莫斯科西部的運河鎮已經逐漸和市區隔河相望。小鎮毗鄰莫斯科河，而且處于森林之中，優美和安靜的環境讓生活在莫斯科喧囂市區的人們向往不已。之前并不被關注的運河鎮進入了政府的視線，運河鎮所在區域被莫斯科政府劃歸為自然公園。

規劃誕生之前將近500個機構早已在此區域落戶，似乎政府并沒有顧及這些。政府以小鎮住戶房屋沒有產權為由，下達了“逐客令”，特殊的歷史遺留問題以及小鎮日漸龐大的規模讓小鎮居民得以和政府扯皮，但這種僵持的“暗戰”似乎到頭了。

“有人嗎?”法警不耐煩地敲打著納夫洛特斯基的房門。納夫洛特斯基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開門。“你的房子午飯后就會被拆掉，我建議您最好趕緊將自己的物品搬出這間房子。這是法院下達的拆遷通知!”說著法警就要從公文包中取出文件放在桌子上。法警的話如同驚雷讓納夫洛特斯基產生了片刻眩暈，但作為一名曾在車臣跟車臣人真刀真槍打過仗的老兵，而且現在還是俄軍預備役中尉軍官的他來說，此時他并沒有在法警面前流露出一絲恐懼。

“你走吧，除非我死了，不然沒有人能把我趕走!”剛剛還有些輕薄的法警突然被納夫洛特斯基話語中的無畏和冷靜所驚醒。氣氛瞬間被凝固，世故的法警頓了頓說道：“這都怪那群該死的官僚，他們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拆遷從昨天晚上就開始了，幾輛公共汽車拉著一群警察已經對距離運河鎮中心地區幾公里外的邊緣住戶進行了突擊強拆，就是為了害怕你們知道。今天下午就要對你們的房子下手了，對不起，我也只是奉公行事。再見……”怯怯的法警絮叨半天后轉身離去。

“嗯，要做些準備啊?！奔{夫洛特斯基淡淡地嘟囔，這讓他想起了當年在高加索群山中奉命阻擊車臣游擊隊的往事，此時他的目光閃爍?！坝H愛的阿列克，趕緊準備一下，今天你去奶奶家玩吧?！被剡^神的他向匆匆向樓上的兒子喊道……

下午3點10分隨著推土機的轟鳴聲響徹小鎮，納夫洛特斯基眉頭變得更加凝重?！靶』镒觽冏屛覀儊砀伤黄?，你們去守衛窗戶。你們去照看后院……”聽說納夫洛特斯基中尉的房子要被強拆，納夫洛特斯基的預備役戰友們被緊急召集起來。

讓納夫洛特斯基感到高興的是，他們并不孤獨，活躍在莫斯科的“左翼”政治社團在得知運河小鎮將要被政府強拆的情況下前來這里馳援他們。“左翼”社團的領導人謝爾蓋-米特羅辛同樣是俄在野黨“蘋果黨”領導之一。謝爾蓋目前正在和小鎮居民準備正面“阻擊”一下“侵略者”。

推土機繼續向納夫洛特斯基的房子行駛過來，推土機之后懶懶散散的警察開始魚貫而出?！?0米…20米…10米…5米”，納夫洛特斯基此時魚躍而起，將之前制作的燃燒瓶點燃后，奮力砸向了推土機，燃燒瓶在推土機上“開花”，但是并沒有燃燒。遭遇“抵抗”的拆遷隊伍并沒有停頓下來，繞過納夫洛特斯基的房子前往隔壁一棟沒有建設完工的兩層樓房。

推土機“咆哮”著沖過去，如同貪婪的怪獸一般啃食著這棟未完工的民宅，隨行的警察拉起了警戒線將拆遷區域包圍起來。此時看著自己的家被“蠶食”的居民心碎不已，憤怒至極的他們已經坐立不安。

“住手，你們這群強盜!法西斯!”一名青年高喊一聲便沖向警察，包括婦女在內的其他居民和謝爾蓋也“揭竿而起”沖了上去。他們用水桶作為抵御警棍打擊的頭盔。沖破警戒線后，他們和警察扭打在一起，進攻很快被警察的警棍化解。

“公民們，你們趕緊回到你們的家中把房門反鎖、窗戶關緊，以防他們強拆?！笠怼膽鹗總冊蹅兂返郊{夫洛特斯基的房子里去，那里是最前沿?！敝x爾蓋高喊著撤了下來。水桶被遺棄了一地，其中一些已經被警棍所擊破。

混戰中警察拘捕了20多名小鎮居民，一些被捕者向警察大聲地叫喊道： “難道總統梅德韋杰夫簽署的命令你們也拒不執行嗎?這是杜馬會議主席都承認的命令文件!”總統曾經下令，允許小鎮居民和法院簽署協議，簽署協議的居民最后搬離運河鎮的時間底線將被設定在2015年，2015年前不會對簽署協議者的房子進行拆除，但簽署協議者幾乎沒有。

謝爾蓋撤到了納夫洛特斯基的“堡壘”，剛才和居民混戰的警察也對峙在“堡壘”前，“堡壘”不但是“火線”，更是小鎮居民抗擊強拆的“司令部”。

納夫洛特斯基和他的戰友們警惕地注視著警察的動態，如果警察進攻，作為軍人而且擁有槍支的他將做最后的抵抗。謝爾蓋在房間里一邊踱步，一邊焦急地給莫斯科的各個媒體和他所熟知的克里姆林宮政要打電話溝通，要求支持?！氨尽背蔀榱恕靶侣勚辈ラg”，謝爾蓋則成了運河鎮的新聞發言人。

“在俄羅斯法律根本保證不了私人財產的權利，難道只有社會地位才能保證私人財產的權利嗎?和運河鎮僅百米之遙的別墅區為什么不同樣拆除呢?難道就因為那里住的都是富人嗎?”謝爾蓋對著電話咆哮，企圖用自己的情緒來換取電話另外一頭每個人的支持，包括媒體和官員。

“我給總統行政事務處的副處長打電話了，他說關于運河鎮的事情他完全知道，而且稱這是前天(1月18日)由聯邦委員會作出的決定。”失望的謝爾蓋向人們透露到他剛剛從電話中了解到的情況。

“暫時這棟房不會有事的，我威脅克林姆林的官員稱：如果警察發起強攻，勢必會發生槍戰，到時候死傷不可避免。我們靜觀其變吧!”謝爾蓋冷靜地說道?！艾F在我們有30個人，我們把房間的進口加固，等待事情的轉機?！奔{夫洛特斯基清點了一下人數說道。

在謝爾蓋的通報下，此時莫斯科的媒體沸騰了。各路媒體記者緊急趕奔運河鎮，但是他們大部分都被困在運河鎮的入口處，多數記者們被警察盤查證件后依然禁止入內，只有少數記者悄悄混入小鎮，這道人為設簧“閘門”第二天才被開啟，此時整個俄羅斯目光都聚焦在運河鎮。

入夜后依然有警察不時在監視納夫洛特斯基等人的動靜，納夫洛特斯基也組織他的戰友輪崗放哨，凜冽的風聲伴隨著推土機的轟鳴和房屋倒塌聲，讓所有人心情沉重，幾乎所有人徹夜未眠……

“我的同志已經正式向最高層直接進言了!”說這句話時，謝爾蓋的神情依然凝重。周五(1月21日)蘋果黨正式向總統提出交涉，抗議對運河村的強拆，洞悉俄政壇的謝爾蓋并沒有表示樂觀，因為此時警察數量似乎已經明顯增多。而且也來了一些高級別的警官，更讓人沮喪的是拆遷的工人也增加了。

“我們像哥薩克武士一樣，在堡壘中準備了刀劍，我們要捍衛公民的權利!”謝爾蓋最后一次通過手機向媒體記者發出了自己的怒吼。納夫洛特斯基中尉也通過電話接受了媒體的采訪，他毫不留情地批評了莫斯科市長盧日科夫，他不但是個政治人物，而且和房地產商人“同床而眠”，因為他的妻子幾乎是俄羅斯最富有的房地產商人之一，他的長子也居住在距離運河鎮幾百米之遙的別墅區內，那里云集著高官和富商。

不久，“堡壘”便被全副武裝的特警攻陷了，在“堡壘”中找到了一把勃朗寧手槍，納夫洛特斯基承認開槍會讓他的良心不安，他目前被限制了自由，但是運河鎮的居民依然在通過各種努力保衛自己的家園，畢竟強拆是一場誰也不會贏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