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個人的心理都不正常?不必恐慌,這可能是未來的社會常態(tài)。
在“夫妻生活”過程中,杰克的女友安總是喜歡讓她的愛爾蘭塞特犬分享床位的一部分。自從它對兩人世界的過程開始表現(xiàn)出濃厚興趣,安的做法就讓杰克很不爽。杰克向女友表示了疑慮和不滿,安反過來就對他拳腳相加,好像某種強迫癥。杰克建議兩人去尋求心理醫(yī)生皮特·克雷默的建議,安表示同意。
是杰克神經(jīng)過敏?還是安違反常情?心理醫(yī)生并沒有明確的答案。不管是否經(jīng)過診斷,這兩人的未來都將可能是分手,也可能是進入某種穩(wěn)定的狀態(tài)——女方覺得男人事兒多,男方則認為女人不正常。在這個案例中,精神科醫(yī)生被賦予了角色和權力來裁定:誰是正常人?
心理治療是否過多?
克雷默醫(yī)生隨后開始思考關于心理正常的問題。這在當下的醫(yī)學界也成為了一種普遍的關注。很多人抱怨醫(yī)生們?yōu)E用自己的特權,例如會在杰克的案例中偏向杰克的角度來定義“正常”。有批評家稱,普通的悲傷感已經(jīng)被抑郁癥“吞噬”,性格幼稚處在“注意力缺乏癥”的陰影之下,“社交恐懼癥”則已經(jīng)完全取代了天性害羞。
隨之,許多專業(yè)書籍如浪潮般涌現(xiàn)——艾倫·霍維茨和杰羅姆-維克菲爾德所著《悲傷的喪失——精神病學如何將平常的悲傷轉化為抑郁紊亂》、勞倫斯-迪勒的《最后一個正常的孩子》以及克里斯多夫·雷恩的《害羞:一種正常的行為怎樣變成一種疾病》,都向精神病學提出了激烈的質疑,認為它使“正常”一詞的概念和范圍變得越來越狹隘。而據(jù)美國國立精神衛(wèi)生研究院的報告,在任何一年中都有1/4的美國人會經(jīng)歷某種心理障礙-以一生為標尺,則有半數(shù)的人有精神失常問題。
“正常”的未來命運仍是懸而未決的:美國精神病學會目前正在修改它的診斷與統(tǒng)計手冊,《精神障礙診斷與統(tǒng)計手冊》第五版將于2011年試用并在下一年“轉正”。有人擔心,伴隨著疾病分類和標簽的激增,心理與精神疾病屆時將獲得更多的“領土”。但關于精神病學將奪取更大力量的斷言又有些言過其實,在疾病標簽和名詞猛增背后的真正驅動力是科技的進步——它使人們能夠使用不同于以前的方法來審視自己。當然,關于界定心理正常的概念轉變總會帶來不安:增加診斷標簽則將使更多人處于焦慮的狀態(tài)。
從對使“正常”過于狹隘的批評到宣稱“我們活在一個過度治療的社會里”,只是一個短暫的轉變。就像雷恩所寫的,“我們顯著地縮小了健康行為的范疇,青春期和成人期的古怪情緒和癖好都變成了讓人恐懼的事情,期待著有藥物來修理它。”精神病學的批評者們同樣抱怨,一些醫(yī)生會給沒有什么癥狀的病人用藥,克雷默醫(yī)生稱其為“修飾性精神藥理學”——即把一個正常但擁有不受歡迎性格的人,例如謙遜、內向和缺乏自信,變成另一種正常的為人喜愛的狀態(tài),如自我主張。
名詞和醫(yī)學標簽甚至在無需藥物治療時都能施加影響。妻子抱怨與丈夫缺少心靈相通:他是否患有阿斯伯格綜合癥(一種主要以社會交往困難造成異常的興趣行為模式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發(fā)育障礙性疾病),或患有輕微的孤獨癥?還是他本身就是個木訥的人,和一般女性看待社會交流的方式不同?
擴展診斷也有好處
但診斷的發(fā)展將可以帶來現(xiàn)實的治療效果,并使病人及時處理手中的問題。例如,家長一度以為自己的孩子遲鈍或古怪,現(xiàn)在則可能猜測他患有閱讀障礙或阿斯伯格綜合癥,接著他們會關注在自己身上是否出現(xiàn)了相似的趨勢。實際上,并沒有證據(jù)表明診斷的增加會對我們的生活和性格有害。閱讀障礙會比指責這個孩子又懶又笨還糟糕嗎?
有關“心理是否正常”的爭論創(chuàng)造出了診室里的奇怪悖論——總是有相對健康的人覺得自己有毛病。在心理治療過程中,這些病人會不斷重復含糊的抱怨、感到不公或與外界不同步。這些發(fā)愁的人相信他們有過多或過少的野心、愿望、自信、主動性和社交能力。當他們強烈的社會意識遇到了困擾和阻力,就會使之對一些小問題過分焦慮。相比之下,擁有嚴重心理疾病的人卻沒有類似的擔憂。那些呈現(xiàn)出偏執(zhí)癥的人堅稱自己是正常的,當面對直指他們的“陰謀”時,任何人都需要被防范。而厭食者和酗酒者會自信地斷言自己沒問題。否認的程度是嚴重精神疾病的重要標志。
令人窒息的恐慌和抑郁,可能在表面上完整地包含了所有精神疾病的表現(xiàn),但一次診斷可以通過命名和限制一種更小范圍的疾病來破解這種整體感。情緒疾病非常普遍,而且因為大多數(shù)人可以被治愈,所以可以為公眾接受——有心理障礙雖然痛苦,但并不是什么怪胎。換句話說,在臨床范圍內的診斷增加會造成多種影響,它會讓一些人覺得自己很正常,一些人仍覺得自己不正常,還有些人不為所動。在醫(yī)學診斷和不正常的心理之間并不存在必然的聯(lián)系。
那么要擴展并細化診斷的原動力來自哪里?近期的一些公共會議顯示出診斷類別增加的趨勢。雷蒙德·朱塞佩是一位專門研究易怒問題的心理學家,他在2009年春季的一次學術會議上指出,新版《精神病診斷與統(tǒng)計手冊》中應把易怒的心理問題與抑郁癥和焦慮癥提到同一高度一在達到一定的臨界點時,生氣會對人體有害。當學者們沉浸在自己的研究領域時——仔細觀察和研究被實驗者、找出他們身上的差異以及各種療法的優(yōu)缺點一新一套的診斷方法就是顯而易見和勢在必行的。不管這套診斷方法是藥物治療還是心理干預,只要是療法就行了。而臨床醫(yī)生對此類學術發(fā)現(xiàn)的反應通常是集中關注其危險和有害性,他們的擔憂又讓診斷更加復雜,因此“正常”的領地就更加縮小了。舉例來說,目前從遺傳學到流行病學的各種學科,都將抑郁癥發(fā)作的傷害聯(lián)系到大腦、心臟、血管、腎上腺激素和骨骼,就像心理學把抑郁癥與職業(yè)和婚姻等事物相連一樣。研究者們觀察得越細微,他們就越能發(fā)現(xiàn)疾病附加的風險,即便是輕微的抑郁。這些證據(jù)也會對診斷手冊的編寫有所影響。
同時,研究技術的發(fā)展改變了心理學家對精神障礙的理解,讓研究者可以用新穎和細致的方式來觀察人的大腦、神經(jīng)細胞甚至細胞間的連接,這就可以觀察到它們的變化對疾病的影響。你的神經(jīng)連接方式、復雜的神經(jīng)傳導物質和出現(xiàn)的癥狀,都與出現(xiàn)心理障礙的風險緊密相連。
我們可能都不正常
對于“領土擴張”的壓力,精神病學的一個回應方法是轉向“整體”的概念。想象一下編寫一份抑郁癥相關因素的清單:應激性、有關的基因變化、腦部結構的變化……這份清單上可能有300個因素,包括癥狀、個人生活方式、基因變異、基因結構、家庭史、蛋白質加工和解剖學的差異。要為一個病人在所有的因素上做評估嗎?這太不現(xiàn)實了。接下來,心理學家能夠鑒別出可以預示糟糕情緒循環(huán)發(fā)作的一組因素,先進的電腦系統(tǒng)可以鑒別每一個因素的嚴重程度以及不同的治療選擇和預后效果。然后,在某一點上拋棄一些與抑郁病人不相干的因素就是符合邏輯的。
在未來的治療手冊中,“整體”概念可能將分類法擠到一邊。大多數(shù)因素的差異能夠提示患心理障礙的可能性程度,然后人們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都是有缺陷的,
“心理障礙”成了某種流行,連《精神障礙診斷與統(tǒng)計手冊》第五版都會顯得過于保守。很難想象未來的“不正常”還不如現(xiàn)在普遍。人們在認知方面的變化會更加顯著,研究者會鑒別微小神經(jīng)元和基因的變體,并提出適度的精神病學后果一一某種提高導致另一種疾病的風險,就像現(xiàn)在的血壓高標志著中風的風險一樣。
而如果一個社會文化中只有很少的人沒有心理缺陷,那么人們會感覺如何?其實過去也有這種例子。在精神分析法的全盛期,心理診斷和治療水漲船高。20世紀50年代進行的精神健康調查報告《曼哈頓城中心研究》就發(fā)現(xiàn),80%的受訪者都不是正常人,這個數(shù)字是現(xiàn)在“不正常”人數(shù)的3倍。“只有18.5%的被調查者沒有情緒問題的癥狀,可以被視為健康的人。”《紐約時報》在報道中這樣寫道。文章還引述了一位精神病學家的理由:他認為,既然健康的概念包括了對沖突的意識,那些表示沒有神經(jīng)質焦慮的被訪者肯定是不正常的。
所以從過去的歷史中,我們可以推斷出兩種正常的形式——沒有心理缺陷就是正常的,或者大家都有的就是正常的,這包含了心理的各種變化和缺點。我們可能進入一個分裂的時期——患病風險、病理學與不正常完全不相關,或者不正常是非常普遍的,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了醫(yī)學存在缺陷的概念,他們也必須整天面對令人失望的現(xiàn)實一一我們的甘油三酯指標和壓力承受能力都不是自己希望的。“正常”可能是一個迷,人們觀賞并享受了它幾十年,現(xiàn)在它不復存在了,因為人們對差異性的認識越來越多。說所有人都是不正常的可能讓人很尷尬,但這種認識也可以讓我們的包容和忍讓達到新的程度——知道并接受“不完美其實是每個生命的常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