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某人曾問我:“周杰倫喜歡收藏青花嗎?他唱了一首歌,就叫《青花瓷》呢。”我說,周爺玩不玩兒瓷器,我哪兒知道呀?但那首歌我聽過。真唱得不錯,幽咽婉轉,還真唱出了點兒“青花”這“萬花之花”的韻味。而且我非常欣賞其中的兩句歌詞“你隱藏在窯里燒千年的秘密,極細膩猶如繡花針落地”。別說我一個玩“瓷片兒”的了,就是拉坯舉火的燒窯人都未必能有此深刻感悟。如果再把青花瓷和愛情融合在一起,就更令人視其為“嬌柔易碎,唯恐呵護不及”之美器了。
青花瓷于元朝最輝煌
說起來咱們中國的青花瓷器歷史很悠久,唐宋時期就已初現端倪,卻沒有發展起來。我以為原因有二:一來是燒造技術上的原因。青花瓷的著色劑是二氧化鈷,在原料提純上可能要求挺高,不大容易鼓搗出個“樣兒”來。其二,我以為與上層建筑和文化背景有關??v觀中國的陶瓷歷史發展,自唐代開始其大致脈絡如是:大唐——“多彩”,大宋——“理性”,大元——“輝煌”,大明——“典雅”,大清——“斑斕”。而青花瓷器正是大元時期,在江西景德鎮創造出的輝煌。在這兒我斗膽說句不太尊重祖宗的話,如果中國陶瓷嚴格按照宋代“理學”的要求和品位延續下來,今天的人們恐怕很難接受“青花”(英文稱之為blue and white “藍加白”)這種帶著些“廟堂之色”的瓷器——怎么說呢,瞧著多少有點兒喪氣不是?但值得慶幸的是,元明時期青花瓷器首先被皇家認可了,皇上說好誰敢說不好?于是沒人敢再提這“喪氣”二字,而是美譽為“貴氣”“雅致”。幾百年來,國人不僅接受它,并將它推向極致。尤其是人們在拍賣會上知道了它的價格后,更是把一件上好的官窯青花瓷,直接當作財富的象征。
青花瓷既然如“橫空出世”般地輝煌于元朝,那么最珍貴的青花瓷,當然就非“元青花”莫屬了。您還記得不?2005年在英國的佳士得拍賣會上,著名的元代景德鎮窯“鬼谷下山青花罐”被拍出了將近2.5億人民幣(實為“兩億三”,加上傭金我估摸著約合“兩億五”了吧)。了得嗎?是“二億五”不是“二百五”!我有個酷愛青花瓷的朋友,他說他雖無緣與“鬼谷子”謀面,更無財力參與競拍,但作為中國青花瓷的忠實尊崇者,僅僅是聽到了這個震人心魄的消息,竟然就激動得熱淚盈眶了。要我說,這才真叫“眼兒熱”呢!
自打這個天價瓷器面世,一時間“滿城盡談元青花”,青花瓷的知識,被極大地普及了。其實要較起真兒來,這“元青花”讓人們真正認識它并沒有多少年,更令我輩汗顏的是,鑒別出“元青花”瓷器的,并不是中國人,而是個洋鬼子——
一對“元青花”瓷瓶的“流浪史”
元朝末年,郭子興、朱元璋等人領導的農民起義軍——“紅巾軍”的父老兄弟們正在與元順帝妥歡貼睦爾的官軍展開一場拉鋸戰。戰爭進行得異常慘烈,直殺了個山河失色、日月無光。主戰場之一就是江西一帶。此時的大元帝國已經顧不了昔日曾設制過“浮梁磁局”的那一方“饒州(即景德鎮)瓷土”了。正所謂國將不存,窯器何珍?所以,不論是對朝廷還是對老百姓來講,這里都是名副其實的重災區。人們背井離鄉,四散避難,田園荒蕪,瓷業凋敝……
這天,一位家住與景德鎮相去不遠的玉山縣的地方鄉紳,哆哆嗦嗦地抱著一對費了大氣力才托人燒好的瓷瓶子和一只瓷香爐,帶著家眷老小去廟里上香,祈禱神靈保佑他一家人在這個戰亂頻繁的倒霉日子里能躲過劫難。他仰天嘆息:“唉——實在是不舍得拋下家產,跟著難民的屁股后頭四處要飯去,得嘞!這些個瓷器就是為廟里諸位老人家定燒的供品,還望神靈護佑則個?!边@個抱著瓷瓶子進廟磕頭燒香的鄉紳,名叫張文進,他供奉的這對兒瓶子很有特色,叫“青花云龍紋象耳瓶”,而且在瓷器上還燒出了一段銘文,文曰:
信州路玉山縣順城鄉德教里荊塘社奉圣,弟子張文進喜舍香爐、花瓶一付,祈保闔家清吉、子女平安,至正十一年四月良辰謹記,星源祖殿,胡凈一元帥打供。
該銘文中提到的“星源祖殿”和“胡凈一元帥”,大概都屬于道家的神了。元朝末年,道教似乎已經深入到了江南地區的廣大民間,尤其是這位“胡凈一元帥”也叫“胡大帥”,是位可以護佑人們財產不被劫掠的、類似財神的“神勇將軍”。銘文中落下的時間是“至正十一年四月良辰”,即公元1351年4月的25或者26日,為元順帝的統治時代。去南宋滅亡72年,離元朝滅亡還剩下不到16年的時間。然而這“胡大帥”是否保佑得了張文進先生的財富和一家老小?不得而知。但是,老張頭兒賄賂給“胡大帥”的那一對“青花云龍紋象耳瓶”,卻作為曠世之寶被流傳了下來。
1929年的某月某日,有個中國福建籍的旅英華僑古玩商人叫吳赍熙。這主兒在自己的“第一故鄉”走親訪友的時候,閑逛北京智化寺,見供在那里的一對青花瓷瓶煞是好看,于是就買了下來并送往琉璃廠古玩鋪出售,用作回英國的盤纏。不承想那古玩店的掌柜看了之后說:“不收!”這位吳先生提到“這對瓶子上面可是有款兒呀,這不——‘至正十一年’。說不準是元朝的呢!”不提則罷,一指明有“元代”的“紀年款識”反倒壞了菜,叫那些古玩店的玩兒家們給譏笑了一番,皆呼:“元無青花,此乃國人之定論也!”就這么著,寶貝就被當成贗品給打發了。這事兒說起來實在是令人扼腕,豈知日后蜚聲海內外的曠世國寶曾經就在咱自家門口“轉腰子”,最后竟被當成破爛給拒絕了。這個吳赍熙也不含糊,說是“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一跺腳就把這對瓶子抱到了他的“第二故鄉”——英國去了。將此物賣給了一個叫大維德的商人,就是著名的倫敦大學亞非學院“伯西瓦爾·大維德中國藝術品基金會”的“幫主”。
不久,此寶貝讓英國學者霍布遜(R .L .Hobson)給發現了?;舨歼d是一位著名的中國古代陶瓷學專家,他首先對瓶子上的那個“至正十一年”的年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就此他提出了一個重大的歷史事實:成熟的中國青花瓷器,不是像書中記載的“起源于明代”,而在元朝時于景德鎮一帶就已經燒造成功并普遍使用了。然史書中卻對此多無記述,個中原因大概有“朱明之后屏棄元朝舊物”的情緒上的偏執。于是,霍布遜先生得出結論并速就論文一篇,曰《明以前的青花瓷器》,發表于一個叫《老家具》的刊物上。我們完全可以把英國人霍布遜的這篇文章,看作是歷史上人們對元青花的第一次明確的認識。但由于受當時社會條件的限制,加上霍先生的論述又相對簡單,所以未能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和重視,以后20多年的時間里,幾乎無人問津此事。
時間不知不覺滑到了1952年,一個名叫約翰·亞歷山大·波普的美國人,進入了現代所有關注元代青花瓷器研究者們的視線。波普,美國佛利爾博物館的館長助理,也是一位中國陶瓷學的專家。這位年輕的學者,在認真地研究了當時已經藏入大英博物館的帶“至正銘文”且高大精美的“青花龍紋象耳瓶”之后,開始頻繁地往復伊郎和土耳其兩國,以這對兒“青花云龍紋象耳瓶”作為理論的基石,從1612年沙·阿巴斯國王遺留下來的,現存于伊朗阿德比耳寺的中國瓷器和十六、十七、十八世紀土耳其蘇丹所收藏的,現存于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爾托布卡普·撒萊宮的大批中國瓷器中,共篩選出了72件極有代表性的青花作品。它們大多器身高大,瓷器的繪畫使用進口鈷料,瓷器的釉色深沉,圖案繁復、紋飾致密,給人以端莊雄渾的感覺。波普以這些瓷器為依據,系統而又科學地向人類展示了“至正型元青花瓷器”。并于1952年和1956年分別撰寫了《十四世紀青花瓷器:伊斯坦布爾托布卡普博物院所藏的一組中國瓷器》和《阿德比爾收藏的中國瓷器》這兩本著作。就此,在這位波普先生的“嚴謹的學術行為”的倡導下,人類第一批成熟的青花瓷器被從明朝青花瓷器中“剝離”了出來,時間定格在“元代中后期”。于是,這對兒飄洋過海的“青花云龍紋象耳”大瓶子,就被想當然地稱作“大維德花瓶”,也是“元青花至正型”的標準器物。波普先生在將上述元代青花瓷器命名“大維德花瓶”和“至正型器”的同時,也親切地稱呼它們為“赍熙型器”??磥硭鞘指兄x和懷念那個能讓西方人率先把玩到“大維德花瓶”的始作俑者——吳赍熙公。同時,從這時候起,一股收藏和研究元青花的熱潮開始了,其余溫至今不見衰減,這才有了將近50年之后,就是在前邊剛提到的2005年7月,在英國佳士得拍賣行拍出了2.3億元天價的元代“鬼谷下山青花罐”,這么個“天字第一號”的亞洲藝術品。
多少年來人們在談論、鑒別甚至炒作元青花的時候,記住了首次從民間往外倒騰“青花云龍紋象耳瓶”的那個吳赍熙,記住了最早認可元“至正”年號的英國人霍布遜,當然更記住了那個創立“至正型器”學說的美國人波普。但不知道我們是否懷著一份敬仰之心,同樣能記住那位當年在戰亂之中,自費燒制瓷瓶并送往“星源祖殿”去祈求平安的張文進公?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將自己的“名諱”和時間大膽地燒刻在了那對被公認為曠世之寶的“青花云龍紋象耳瓶”上,也許我們今天對“元青花”這么個名詞還是停留在一頭霧水之中。所以有人曾滿懷感激之情地提出來:就“元青花”而言,張文進堪稱“一代瓷人”。
編輯/王文娜 wangwenna@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