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北京不怕開車、就怕修車,眼瞧著修理廠沖你“刷刷”下刀子,疼得你拳頭攥出汗來,還得高聲言謝。日子久了,許多心眼兒活泛的就開始找自己信得過的便宜修理點,或者干脆是信得過的修理工。一年下來省個萬兒八千的,玩似的。
那幾年,我那輛已經9歲高齡的老“富康”,三天兩頭就會鬧出點毛病,顛顛地給專修廠(學名“4S店”)送過去,讓人家毫無商量地點走你幾張兒、十幾張兒“老人頭”。我問修理工,你們的月薪應該在6萬以上吧?那人驚愕。我說:“你想,剛才一個小時的活兒,你們就收了500多元的工錢,一天8小時,就是4000元,一個月下來就是12萬,給你們6萬一點不多”。那人幡然猛醒,連說自己咋就沒想到讓老板拿走了比工資大了40多倍的“剩余價值”,說要攢著勁兒月底跟老板好好說道說道……
好家伙,修車費日積月累,年趨萬元。想想看,搖窗機一年內壞了兩次,每次連工帶料近200元。換個墊圈花去600多,敢情墊圈只值60元,剩下的全是工費。化油器一個月洗了5次,比洗襪子都勤了,一次百元,車還是抖。就怕停車等紅燈,腳下不停轟著,哪次油離來個配合不好,“呱唧”就滅了,再也打不著,堵在路口。警察見了走過來,繃著大臉,“咔嚓”一聲送給我一個價值不菲的敬禮,劃走了我相當洗兩次化油器的銀子。富康老矣,如之奈何?
初識老范
這當口,朋友給我引見了在亞運村附近開一小修車鋪的老范。老范看上去有60(其實50出頭),破衣邋遢、腳上的黑拖鞋和黑腳丫渾然一色,氣死要飯的。可人善,大嘴一咧,像彌陀在世,讓你心里那叫一個踏實。老范看著自己拆下來的化油器撇嘴說,“不是洗的事,襪子臟了你洗,跳線了、漏窟窿了也是能洗好的嗎?”后來臺鉗、砂輪、手槍鉆一塊上(專修廠只是用汽油和汽車清潔劑拆開了清洗,機械故障不管),最后連帶調油門拉線、清洗火花塞,一共收了我30元。要說修得怎么樣?用句時髦的廣告語——“跑得杠杠的!”
不幸,搖窗機又壞了,老范給換了個新的,只要30元(專修廠收200多元)。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30!”老范誠實地說,“件兒是副廠的,25塊,手工收你5塊,要嫌貴,就28吧”。乖乖!宰人不眨眼的專修廠,誠信不吐核的老范呦!我毫不猶豫地掏出50元遞給老范,激動得自己差點沒抽了筋兒。后來直到賣了那車,那副廠的搖窗機仍像老范一樣為我任勞任怨、物超所值地堅守著崗位。
某年隆冬,車門突然關不上了,呼扇著開到臨近一家修理廠,人家讓換一個門鎖總成,要一千多元。我怕被忽悠,只好一手打方向盤、一手拉住車門,跑了半拉城找到老范。老范看完一樂,立馬跟街坊借了一個吹風機,沖著鎖頭吹了一會,居然就好了。我說不用換總成了吧?他說,“扯淡,就是擦車時進了水,天一冷就凍上了,就是‘大奔’‘寶馬’一到冬天也會出這毛病,換什么總成,錢多燒的?我問他要多少錢。他說,“要什么錢,你這不是罵我嗎?”
那天,油表的表針不動了,專修廠讓換一個新的,要三百多元。還是找老范。他讓我坐進駕駛室,不錯眼珠地看那表,然后使勁地按了三下車屁股,隨著那車船樣的上下顛簸,眼瞧著那表針忽忽悠悠就“活”了。老范告訴我,油箱里有個浮子顯示油面的高度,浮子卡住了,油表的表針就死了。我這么一忽悠,油箱里的油一晃蕩,浮子重新工作,表針也就活了。我說,你這一按可就值了錢了,等于一下一百元啊!老范說,看見了吧,車壞在半道,找人檢查的時候一定要“人不離車”,一回頭的工夫,就可能讓人給算計了……
破地界兒的好買賣
老范其貌不洋、土得掉渣,他的修理鋪也是破七爛八的一塊地界兒,往里走兩步,尿臊襲人,感情附近沒廁所,伙計們都是就地解決的。一條半瞎的老臟狗整天門口栓著,有一頓沒一頓地養,就那樣,還是見人就呲牙。最要命的,門口見天好幾個難看的站街女無冬立夏地戳著,見了人就歡天喜地地跑過來搭訕:“大哥,玩玩……”沒見過陣勢的能嚇個瓷實。一天,幾個公安局的便衣也來找老范修便宜車,被她們騷擾得差點沒亮出腰里的家伙來。后來,老范告訴她們見了修車的一律不許犯賤,要不然,統統死拉死拉的……后來,可能引起了片區的重視,胡同口見天有幾個灰衣保安戳著。你說,這人、這地界兒,哪有一點可人疼的地方。可你還別不服!人家就是能便宜,能實惠,能解決問題。就像你進了架子烘烘、虛頭八腦的海鮮食府,小姐恭恭敬敬、可有可無地給你添酒布菜,千兒八百花出去,卻吃得肚子里空落落的。而街上十塊錢一碗的鹵煮火燒,卻足以讓你連打兩天飽嗝。
時間長了,我發現每次付賬的時候,老范都一臉驚喜,原來許多老主顧都是賒賬的,有時一天忙到晚,就是不見錢。春節前,范哥總得出門要賬,要不回不了老家。能要回來一半就不錯,不少人都是一去不回頭,到最后十有八九都是瞎賬、死賬。可憐老范人實誠,收費又太過溫柔,到頭來只湊合弄個溫飽。我曾勸老范收錢的時候硬氣點兒、干活的時候宰著點,老范說,“咱不像4S店,挺老大門面戳著,再和生產廠、材料商、保險公司勾著,不怕沒人來趟這個渾水。咱掙的是手藝錢、面子錢,該多少、就多少,咱要不按規矩出牌,轉天就能讓人砸了場子”。
老范有范兒
老范是河北滄州那塊的老家,日子一長,除了大女兒在老家上大學,其他人都過來了。老伴跟在身邊做個飯什么的,兩個小女兒都在附近上小學。那天趕上飯口,一家子非邀我同膳,一張大餅,卷幾片肥了吧唧的豬頭肉,上頓剩下的半瓶啤酒,醬油、蝦米皮熱水一滾算是高湯一碗,吃剩下的清湯寡水拿去喂狗,一點沒有糟踐。老范說,甭看自己一家人在這不濟,可這是哪?北京啊!好多老鄉上北京都到我這看上一眼,見我這吃食,看我娃上的好學校,都羨慕得稀里嘩啦的,可爽人呢!
閻王爺不嫌鬼瘦,真就有不按規矩出牌的。一個夜晚,一幫強人翻墻而入,打死老范家的看門老狗,用三輪車把氣泵等一應修車工具全部卷走。老范大叫著追了出去,人家邊跑,邊用準備好的石頭砍老范,把個老范氣個半死,急忙報警。警察倒是來了,站外邊看看,記了點什么就走了。一個多禮拜沒下文,老范的老伴去問,也沒個準說法。半年了,再也懶得去問,一年了,連老范自己都忘了那檔子事。干才是硬道理,老范索性埋頭苦干下去。一年多過去,氣泵又有了,輪胎機又有了,損失重新又補了回來。咳,就當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吧。
老范年齡大了,一天干下來腰酸腿疼,想招個徒弟,可徒弟們總是不湊手,聰明點的,前腳學會了技術后腳就走人,傻點兒的,干上三年也只能打打雜。末了老范一生氣都辭了他們,還是自己撅著腚干。
后來,我買了一輛新車,新車要求必須到規定的修理廠保養檢修,一次不去,出了毛病一律不予保修。于是就漸漸淡了與老范的業務聯系。沒想到,保修的兩萬公里內,車子哪哪都得勁、啥毛病沒有,可就在過了保修期的第二天,我到專修廠保養,人家給查出了一堆毛病:水泵漏水、發動機墊圈漏油……一家伙開出了5000多元的單子,嚇得我直奔老范車行,老范說,“這些毛病早應該修理,之所以現在告訴你,是要熬過保修期吃你的銀子,你要之前來找我,我給你開出一個單子,讓他一項一項修,保證氣他個半死!”我幡然而悔,看來,與老范的親密接觸又要開始了。
編輯/任 娟woshirenjuan@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