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三四郎 夏目漱石 主體性 現代化
摘 要:《三四郎》是夏目漱石的早期作品,描寫了一位考入東京帝國大學的青年被愛情和未來拋棄的遭遇。夏目漱石通過這部作品反映了日本知識分子內心的痛苦與迷茫,表達自己對日本虛幻的現代化的批判態度。本文通過對三四郎與哥兒進行對比,重點分析三四郎人生和愛情雙雙失敗的原因,探討日本明治時代知識分子主體性的缺失現象。
一、引 言
明治維新以后,日本社會全面西化,在追求現代化的過程中,明治政府雖然效仿西方建立了現代國家,但是社會制度和人民意識卻跟不上現代化的速度。為此明治政府派遣了許多國內精英赴歐美考察學習,其中包括夏目漱石。在英國的兩年,夏目漱石雖然飽受文化差異的痛苦,但是他意識到日本的文明開化不過是外力推動,并不是內在的。“只要是西洋人說的話就盲目崇拜,并以此自得。因此,開口便將片假名胡亂吹噓的人比比皆是”①。回國后的夏目漱石寫了一系列作品表達對這種虛偽的文明開化的諷刺與批判,其中包括《哥兒》和《三四郎》等。
《哥兒》發表兩年之后,夏目漱石于1908年發表了《三四郎》。兩位年輕的主人公都經歷了從故鄉到他鄉,從充滿自信到失落的過程。哥兒雖然在新的環境中飽受挫折,但是沒有失掉他的樸實與善良,三四郎在東京受到了現代文明的強烈沖擊,逐漸迷失自己,變成一只“迷途的羔羊”。
二、主體性與現代性
在現代文學理論中,主體性(agency)是指個人或群體自由、自主、自動地發起行為、發表言說、行使權力的能力。考斯#8226;維恩(Couze Venn)則把“主體性”表述為“我能”(I can)。所以,“主體性”表現的是一種自主、自動、自發、自覺地發起有效行為和有力言說、走向現代文明的實際能力。現代性則“以其前所未有的方式,把我們拋離了所有類型的社會秩序的軌道,從而形成了其生活形態”②。現代性包含三個最明顯的特征:首先,其擴展速度非常快,神速地浸透到現代生活的所有領域;其次,其變遷范圍廣,席卷到地球的整個層面;第三,斷裂是現代性的固有特征,現代社會秩序和形式無法從過去的歷史時期找到。現代性的這三個特征在明治初期的日本,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但是這種外力下的現代化使得人性和價值體系遭到了動搖,人們的精神變得無所皈依,尤其是知識分子階層,他們承受著信仰失落和被異化的痛苦。夏目漱石意識到現代化是不可缺少的,同時對現代化社會中個人主體性地位,表現出深深的焦慮。尤其是1905年日俄戰爭以后,日本迎來了所謂“戰后”經濟的繁榮時期,整個社會處在一種虛幻的現代化之中。夏目漱石敏銳地意識到現代化繁榮的虛幻,通過發表《哥兒》和《三四郎》來反思現代文明中知識分子的個體地位,表達對知識分子主體性迷失這一問題的焦慮。
三、從故鄉到他鄉
“三四郎從農村高中畢業升入大學,呼吸到不同以往的新鮮空氣,接觸到同輩、先輩以及年輕女性而發生了種種變化”③。三四郎與哥兒一樣,都是遠離故鄉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中生活的年輕人,并接受了新環境所帶來的沖擊。不同的是一個從首都到地方,一個從地方到首都。
20世紀初期的日本,東京已經進入現代化,九州和四國等地區仍然處于半現代化的狀態,生活環境的巨大反差足以引起人的強烈震撼。哥兒從小生活在現代化的東京,保姆阿清如母親般疼愛自己,故鄉東京如同搖籃一般舒適,充滿溫情,到了四國之后,他才接觸到了真正的現實世界。作為中學教師,哥兒要擔負起教師職責,領薪水,自己養活自己,與同事、上司以及學生建立良好的關系,所以他來到了一個真正的現實世界。三四郎則不同,他還是大學生,生活費由母親提供,到了東京之后,他感到了巨大的震撼:“如果說這些劇烈運動著的事物正是現實世界的本身,那么自已往昔的生活,就同這個現實世界毫無關系了。宛若躺在洞之卡山口睡午覺一般,到今天才醒悟過來。……自己的世界和現實世界排列于同一平面之上,沒有一點接觸。現實世界在動蕩的過程中,將自己拋棄而去……”④三四郎為此感到深深的不安。
從德川時代開始就作為文化中心的東京,進入明治時代以后又成為現代化的最前沿,《哥兒》的主人公生長在東京,他用京城人所特有的驕傲與所謂的鄉下人交往。一個自信的東京的少爺平移到了四國,加上“魯莽”的天性,盡管遇到很多挫折,但是并沒有動搖自己的自信。在四國過得磕磕絆絆的哥兒依然保持著原來的自己,回到東京。
三四郎的上京則完全不同,“從九州轉乘山陽線火車,漸慚接近京都、大阪的當兒,他看到女子的膚色次第變得白皙起來,自己不知不覺地產生了遠離故鄉的哀愁”⑤。他有遠大的理想,“考入大學,接觸名學者,與品學兼優的學生往來,在圖書館里鉆研學問,寫論著,名揚人間,母親笑逐顏開”⑥。但是三四郎的這種驕傲進入東京后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一個普通的鄉下人頭一次置身于鬧市中心,那心情,那感受是多么不尋常啊!自己以往的知識再也無法迫使自己驚奇的心情冷靜下來。三四郎的自信力隨著這種激動消失了大半,他悶悶不樂”⑦。三四郎的這種心理變化無疑隱含著夏目漱石對潮水般涌來的西方文明的擔憂,三四郎只是看到了社會的表面變化,對學校生活里蘊含的思想界的變化卻毫無察覺——從思想界來說,明治時代四十年的歷史,重現了相當于西洋三百年間的重大變動⑧。因此三四郎無法尋找為之努力為之奮斗的方向,也就不具備自覺地走向現代文明的實際能力。
四、虛幻的愛情
哥兒對女性和戀愛毫不關心,只是好奇地窺視了一下傳聞中的麥當娜,因此哥兒并沒有與愛情發生聯系。回到東京的他依然是單純的,對未來充滿希望。《三四郎》則描寫了三四郎進京后四個月的戀愛故事,他喜歡上了現代女性美彌子,為愛情所束縛,也為愛情所傷。
到東京之前,三四郎的志向里沒有女人和愛情。但是當他在大學的水池旁第一次見到美彌子就深深地被吸引了,雖然知道“危險,危險,不留神就會發生危險”⑨,在第二次見到美彌子以后,還是忍不住地踏入了第三個世界。
三四郎把將來的世界定為三個,第一世界是故鄉,第二世界是學問,第三世界是愛情。這個三四郎眼中深厚的第三世界 “燦爛奪目,宛如春光蕩漾。有電燈,有銀匙,有歡聲,有笑語,有發泡的香檳酒,有堪稱萬物之冠的美麗的女性”⑩。他甚至認為,“自己要是不進入這個世界就會感到這世界某些地方有著缺陷,而自己仿佛有資格成為這個世界上某一處的主人”{11}。同時他知道大學生應以學習為重,于是在三四郎的志向變成“最好是把母親從鄉間接出來,娶個漂亮的妻子,一門心思搞學問”{12}。
這是三四郎把三個世界攪和在一起之后得出的一個平凡的結論,他絲毫沒有考慮到現實的世界。他認為生活在“第二世界”的“服裝全都臟污,生活無不困乏,然而氣度又很從容不迫。雖然身處電車的包圍圈里,但仍能整天呼吸著太平盛世的空氣而毫無顧忌之色”{13}的人,“因不了解時勢而不幸,又因逃離塵囂的煩惱而有幸”{14}。他并沒有想到這些第二世界的人實際上生活在真正的現實空氣中。此外,三四郎不具備自我把握,自我決斷的能力還體現在他如何對待愛情上。當被真正問到他能否成為美彌子的丈夫時,三四郎甚至覺得很迷茫,不知道一對戀人相親相愛的終點是什么。總之,“三四郎尚處在不能‘決定未來’的現階段上,向著未來,他究竟有沒有把身處東京的大好環境作為自身發展的機會呢?三四郎好幾次錯過了他本應該立志的機會。這是因為他本身不具備抓住這些機會的主體性”{15}。
小說中,夏目漱石把美彌子作為現代化的隱喻,美彌子不可能選擇三四郎做自己的丈夫暗示著日本即便取得如同西方社會一樣的高度文明化,也不過是憑借外力的假象,最終會被西方同化,傳統的民族文化會被抹煞。最終,現代的美彌子選擇了別人做丈夫,讓三四郎洋溢在春天般喜悅的那個“第三世界”也如夢境般走遠了,找不到方向的三四郎如同“迷途的羔羊”一般。夏目漱石利用三四郎愛情夢的破滅,來批判日本式的現代化的局限。
五、結 論
哥兒最終回到了故鄉東京,在他的保姆阿清的墓前,他重新回歸原來的自己,生活也走回了原來的軌跡。而留在東京的三四郎,感覺周圍的人全部都市化了,只有自己猶如一只“獅子狗”般,融入不到那個環境。夏目漱石把自己痛苦而又狼狽的英國留學經歷加在三四郎身上,“在倫敦度過的那兩年尤其痛苦。在一群英國紳士中間的我就像狼群里的獅子狗一般”{16}。
但是三四郎還有一個“第一世界”。這個世界就像與次郎所說的具有明治十五年以前的風氣,一切都平穩安寧,一切也都朦朧恍惚,想回去就能立即回去,當然回到那里是毫不費力的。然而,“不到萬不得已,三四郎是不愿回去的”{17},也就是說那地方是他后退的落腳點。夏目漱石也通過“第一世界”這一隱喻,暗示日本現代化終歸要回到傳統文化,那里才是日本精神的原點。
作者簡介:王星,碩士,青島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日本語言文學研究。
① 夏目漱石:《漱石全集》(第11卷),東京:巖波書店,1996年版,第443頁。
② 安東尼#8226;吉登斯:《現代性的后果》,田禾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14頁。
③ 刊登在1908年8月的《朝日新聞》的《三四郎》的預告中,夏目漱石這樣寫道:“三四郎從農村高中畢業升入大學,呼吸到不同以往的新鮮空氣,接觸到同輩、先輩以及年輕女性而發生了種種變化。我的工作僅僅是把這些人物置于這種空氣之中。我打算此后讓他們隨意游泳,自然而然地產生波瀾。”
④{5}{6}⑦⑨{10}{11}{12}{13}{14}{17} 夏目漱石:《愛情三部曲》,吳樹文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21頁,第4頁,第11頁,第21頁,第14頁,第71頁,第71頁,第72頁,第71頁,第71頁,第71頁。
⑧ 夏目漱石:《夏目漱石小說選》(上),吳樹文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6頁。
{15} 渡邊澄子:《〈三四郎論〉——以美彌子為視點》,載《國文學解釋與鑒賞》,東京:至文堂,1988年版,第249頁。
{16} 轉引自清水孝一:《夏目漱石の全小 を む< >文學批 を む》,日本學燈社,1999年版,第121頁。
參考文獻:
[1] 夏目漱石:《漱石全集》(第11卷)[M].東京:巖波書店,1996年版。
[2] 安東尼#8226;吉登斯:《現代性的后果》[M].田禾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7年版。
[3] 夏目漱石:《夏目漱石小說選》(上)[M].吳樹文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4] 渡邊澄子:《〈三四郎論〉——以美彌子為視點》,載《國文學解釋與鑒賞》,東京:至文堂,1988年版。
[5] 張正立等,《夏目漱石小說選》[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6] 郭勇:《他者的表象——日本現代文學研究》[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7] 張小玲:《夏目漱石與近代日本的文化身份構建》[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8] 清水孝一:《夏目漱石の全小 を む< >文學批 を む》[M].東京:日本學燈社,199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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