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小說人物之自我心理

關鍵詞:《阿Q正傳》 自我 心理防御機制

摘 要:魯迅小說人物中有大量的可供挖掘的深層心理，本文運用精神分析的方法對阿Q的自我心理尤其是心理防御機制進行了文本細讀。

魯迅小說文本中蘊藏著極豐富的人物精神分析符碼。魯迅是中國最早接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說的現代文學作家中的一員，他用批判的眼光，吸收其理論中的合理成分，運用到自己的小說、散文乃至雜文創作中去。在散文詩集《野草》中，他僅寫夢境的就達九篇。錢理群在通讀《魯迅全集》數遍之后，在他的注釋文本中記載魯迅全集中寫夢的地方不下四十處{1}。魯迅運用潛意識理論創作了典型的精神分析小說文本《補天》《肥皂》《高老夫子》等，小說《弟兄》中除了挖掘人物的潛意識之外，還刻畫了人物的自私心理，《高老夫子》《白光》中成功地描寫人物的幻覺、幻聽、幻視、幻影，刻畫人物的心理變態，達到驚人的程度。可是長期以來，“在中小學語文教學中，小說，除了被擰干了的‘人物、情節、環境’這三個概念，實際上沒有多少知識可教了”{2};這不僅僅導出了一位高中語文研究者對味同嚼蠟式的解讀小說文本的苦衷。其實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對以小說為主的敘事文的解讀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對魯迅小說的解讀采用了很多新的理論方法，只不過是這些魯迅小說研究成果一時還沒有轉化到中學應用實踐中。

對《阿Q正傳》中的人物解讀，對阿Q性格的分析和精神勝利法產生的原因的解讀成果很多，近年來，運用敘事學、文化學理論的解讀也大有人在。與一般文本解讀方法相比，運用精神分析方法解讀文本，更需要深入文本進行理解，筆者下面運用精神分析心理學理論試圖對阿Q的自我人格心理進行解讀。

如果說“阿Q的主要性格特征是精神勝利法”，那么阿Q的主要思想特征就是“自我意識”的缺席。所謂精神勝利法，是用一種想象的勝利代替現實中的挫折、屈辱和失敗，以求得心理上的自我安慰和滿足。那么阿Q的“自我意識”是什么樣的一種現狀呢?他的本能欲望與他的現實自我是一種什么關系呢?

我們知道，“弗洛伊德所說的人格結構，謂人格是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所構成。”{3}本我遵循快樂原則，自我遵循現實原則，超我遵循完美原則;本我屬潛意識境界，自我和超我屬于意識境界。如果三方關系失去平衡就會“導致個體生活適應困難，甚至變成心理異常”。弗氏還“把自我與本我的關系比喻為馬和騎士的關系”，他認為“馬提供能量，而騎士則指導馬的能量朝著他想去的方向前進”{4}。如果用這一形象的理論來從文本中考察阿Q的本我和自我——阿Q的本能欲望、思想觀念與實際生活狀況的話，就會發現:阿Q滿腦子“合于圣經賢傳”。比如他的“男女觀”，他想女人，無非是因為“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他看見“一男一女在那里講話”，“便從后面擲一塊小石頭”，無非是男女有礙于他腦子里遺傳的“男女之大防”作怪吧。從文本多處可讀出，阿Q的意識中全被封建傳統文化所浸淫得沒有“自我意識”生成的空間。

阿Q的“本我”和“自我”不能形成“馬”和“騎士”——“能量”與“指引”的關系。他的本能欲望與思想觀念要么脫節，要么矛盾，要么混亂。作為“社會性”的人也有自然性，有三大本能，即:“攝食本能”“性本能”、“防御本能”{5}。按照心理學家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這是需要的最低層次生理需要。阿Q是怎樣滿足他的這“三大本能”的呢?

文本第五章“生計問題”:為了滿足“肚子餓”這個“媽媽的”“攝食本能”需要，阿Q采取了“偷”的方式，偷吃三個蘿卜，差一點被黑狗咬。

文本第四章“戀愛的悲劇”:為了滿足“應該有一個女人”這個“飄飄然”的“性本能”需要，阿Q采取了拙劣的“跪”的方式和“赤裸裸”的求愛語言。“男大當婚”，阿Q在而立之年應該有一個“女人”。這位有著“曾在戲臺下的人叢中擰過一個女人的大腿”下流經驗的阿Q向吳媽求愛，竟用了“跪”的行為方式和“我和你困覺”那句畜生般的赤裸、粗俗的語言，真是驚世駭俗，令人震驚。這與俄國契訶夫《裝在套子里的人》——別里科夫的婚事在華連卡“哈哈哈”笑聲中結束有異曲同工之妙。

文本第二、三章“(續)優勝記略”:用大量篇幅告訴我們:為了滿足自我保護自尊自衛的“防御本能”的需要，阿Q沒有生成應對“現實原則”的“自我”意識。這樣一來，阿Q一方面沒有“自我意識”應對人生的挫折和失敗;另一方面，當他用他那滿腦子的“圣經賢傳”式的封建觀念應對實際生活解決實際問題時，往往又是牛頭不對馬嘴，只落得個丑態百出，荒唐至極。

阿Q的自我防御機制值得一說。“防御”作為心理學概念，首次于1894年出現在弗洛伊德的著作中，“是用來描述自我與痛苦的、不可忍受的觀念或情感的沖突”。精神分析的自我心理學的倡導者之一安娜，將散落在父親弗洛伊德生前著作中的有關自我防御機制的理論進行整理并增加同類內容，創立了“防御機制的理論”{6}。

筆者試圖將阿Q的自我防御機制歸結如下:

1.阿Q的防御本能之一:壓抑作用

簡言之，就是人格中的自我、超我共同管制本我。這種機制是把不愿接受的經驗壓抑到潛意識里去，以遺忘和壓抑為特征。阿Q的“健忘”就是一例。文本中記載了他生平的“第一件的屈辱”——被王胡拉到墻上“去碰頭”和生平的“第二件的屈辱”——被假洋鬼子的“哭喪棒”所打，然而當他向小尼姑從“吐唾沫”到“摩頭皮”再到用力一“擰”地發泄后，“早忘卻了王胡，也忘卻了假洋鬼子”，在被錢秀才的“大竹杠”追打后，阿Q依然“似乎覺得一件事也已經結束，倒反覺得一無掛礙似的”，這種對屈辱的健忘完全是一種國民劣根性的深度麻木和變態。

2.阿Q的防御本能之二:移置作用，又稱轉移作用

簡言之，就是轉移憎恨、憤怒等以發泄不良情緒。比如，阿Q將挨打的憤怒情緒發泄到小尼姑身上，后又將趙太爺之流一手制造的“生計”問題泄露到小D身上，這兩個事件，均是移置“自衛”的結果。

3.阿Q的防御本能之三:酸葡萄機制和甜檸檬機制

前者的意思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阿Q一方面笑鄉下人不如城里人見識廣，另一方面鄙薄城里人，這種自相矛盾的混亂自我，居然認為城里人將鄉下的“長凳”稱“條凳”、將鄉下的“蔥葉”變成城里的“蔥絲”，是“錯的，可笑!”后者，從奴隸生活中尋出“美”來，可以說是變相的“甜檸檬機制”。

4.阿Q的防御本能之四:否認作用

把已發生的事情當作好像沒有發生似的，目的就是將不愉快的事情從根本上否定。這像小孩一樣，有點自欺欺人。它實際上與壓抑作用相聯結。阿Q的獨特發明在于“發明”了用想象或幻想代替現實或實際。文本中所體現的“精神勝利法”中，這樣的例子太多了。

5.阿Q的防御本能之五:以攻擊者自居

以攻擊者自居——這種防御本能就是“對自己所恐懼的人或對象的行為進行模仿和學習，使人在心理上感到他就是那個令人恐懼的人或對象，以此來消除他自己的恐懼心理。”{7}阿Q在這一點上十分典型，雖然他屢被趙太爺之流凌辱欺壓，但從來就不敢反抗，在審訊時情不自禁地下跪，但他在弱小者小尼姑、王胡、小D面前卻十分霸道。“對于羊顯兇獸相，而對于兇獸則顯羊相。”{8}也就是說，在趙太爺之流面前，阿Q是王胡、小D;在王胡、小D、小尼姑面前，阿Q則是趙太爺。所以魯迅先生說:“即使顯兇獸相，也還是卑怯的國民。”

阿Q的心理還可從他在與未莊諸如趙太爺、趙秀才、趙白眼、假洋鬼子、鄒七嫂、吳媽、小尼姑、王胡、小D、未莊閑人等的人際關系中進行分析解讀。未莊人的心理解讀亦是阿Q心理解讀的延伸。

作者簡介:程尚，華中師范大學碩士，現為華中師范大學武漢傳媒學院中文教師。

① 錢理群:《心靈的探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87頁。

② 秦訓剛，蔣紅森主編:《高中語文課程標準教師讀本》，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6頁。

③ 張春興:《現代心理學》，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84頁。

④⑦ 沈德燦:《精神分析心理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50頁，第456頁。

⑤ 唐子畏，宋曉:《人性與人際關系》，湖南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頁-第6頁。

⑥ 安娜·弗洛伊德:《自我與防御機制》，車文博主編《弗洛伊德主義原著選輯》(下卷)，遼寧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94頁-第310頁。

⑧ 魯迅:《華蓋集·忽然想到(七)》，陳漱渝主編《說不盡的阿Q》，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7年版，第134頁。

(責任編輯:張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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