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詩歌史》
劉春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2
定價:28.00元
這是一部論述中國詩人生活史和創作史的詩學隨筆,詩人兼評論家劉春通過對著名詩人顧城、海子、于堅、歐陽江河、西川、黃燦然生活經歷與詩作的梳理,展現了一代詩壇精英的成長史和心靈史,為我們描摹出詩壇全盛時期的場景。
一
1956年9月24日,顧城出生于北京白塔寺邊的人民醫院。顧城的父親顧工是有影響的部隊詩人,但從顧城后來發表的作品看來,他并沒有受到父親的影響。
6歲的時候,顧城“寫”下了他生命中的第一首詩:星星在閃耀,/月亮在微笑。/我的姐姐呵!/等得爸爸回來了。說是寫,其實是“口授”,由比他大兩歲的姐姐顧鄉記錄在一張明信片。
這樣的詩歌自然不會有什么微言大義,它更接近順口溜,但明信片寄出后,仍然在顧工的單位引起了轟動。
“文革”開始時,顧城正讀三年級。1968年,軍宣隊將顧工保存的書籍用麻袋裝走,只剩下一本《昆蟲記》因為包在舊報紙里沒被發現而幸存下來。這本唯一未被軍宣隊抄走的科普讀物使無書可讀的顧城成了狂熱的昆蟲愛好者,在后來很多次演講中,顧城都會提到書中的一句話:“它來到世界中,沒有誰歡迎它,石頭是搖籃……”《昆蟲記》對顧城后來的詩歌創作也產生了難以估量的影響,他的那些融入自然、歌唱自然的童話型詩歌,充滿了對微小事物的熱愛與親近。
由于對大自然和小昆蟲的熱愛,1969年秋天,當顧城聽到要全家下放到山東火道村時,竟然歡喜萬分。然而,到達目的地后,顧城狂熱的心冷了下來,等待他們的不是自由自在的昆蟲世界,“而是暗色的茅頂、土墻,和直達天際的荒灘……”
在那以后的3年里,顧城由一個昆蟲愛好者變成了“放豬和拾柴的愛好者”,北岳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別有天地》一書里,收錄了許多顧城與豬的合影。
雖然每天放豬拾柴,但顧城沒有放棄他的寫作愛好,1971年,顧城寫下了《生命幻想曲》、《我贊美世界》等后來引起廣泛反響的詩歌。顧城把這些詩抄在一個小本子上,命名為《無名的小花》。
1973年,顧工被“落實政策”,到濟南軍區宣傳部工作。在濟南,顧城看到了《高山下的花環》的作者李存葆。李存葆叫顧城念兩句詩歌給他聽。顧城背誦了《生命幻想曲》里的幾句,其中有“睡吧,合上雙眼/世界就與我無關”。李存葆聽了,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但最后還是很大方地鼓勵了幾句。而這些詩在《閃閃的紅星》的作者李心田看來,不夠進步,“屬于三四十年代的貨色”,“得批判”。后來,又有人把顧城的詩推薦給當時還未“落實政策”的郭小川,郭小川讀后,批了幾個大字:“藝術的沒落,政治的死亡。”
1976年4月5日,顧城參加了天安門廣場的悼念周恩來的大集會,面對如此壯觀的場面,激動萬分。被擁擠的人流撞倒在地時,顧城如夢初醒,“突然懂得了畢生的使命”,于是對熱衷于培養他的黨支部書記說:“我要寫,一生都不夠。”書記愣了半天后,反問了一句:“那么,工作呢?”
二
此后的幾年,顧城開始了“瘋狂”的投稿行動——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報刊的地址都用一個小本子記下來,把一大摞信封堆在桌子上,按照本子上的地址填好,每個信封塞一兩首詩,也不管這些雜志是國家級的《詩刊》、《人民文學》,還是省市級刊物,以及縣區級的內部小報,只要有稿費,都一視同仁。給編輯的信也是復印好的,上面寫著“編輯同志,寄上拙作,多多批評”等字樣。
多年以后,在接受記者采訪時,顧城回憶起了當年的“投稿生涯”,不無幽默地說,“我覺得這就跟玩兒電子游戲機似的,你這邊兒詩往信筒里一扔,扔著扔著扔著,那邊兒‘嘩啦’來一張匯款單。這是實際的,就跟那個‘老虎角子’機似的,比較省心。”
盡管也在一些刊物上發表了作品,但對于有“野心”的詩歌寫作來說,光有信心和熱情遠遠不夠,還需要對現實生活有足夠深入的認識,以及開闊的藝術視野。在隨后的兩年中,顧城開始有目的地鍛煉自己,終于在1979年4月,寫下了他被流傳最為廣泛的詩歌《一代人》: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三
1979年7月,23歲的顧城在上海至北京的火車上遇到謝燁,兩個人正好坐在一排,于是很自然地攀談起來。分別時,顧城給謝燁留下了地址。幾天后,兩人在北京又見了面。謝燁離開北京時,顧城專門去車站相送。
在顧城看來,謝燁就是他夢中天使的化身,為這一次相遇,他已經等待多年。從1979年7月到1983年8月,顧城和謝燁開始了長達4年的異地戀愛,兩人寫下了大量情書,顧城還多次赴上海找謝燁,但謝燁的父母一直在猶豫著。據說,顧城為了顯示誠意,曾搬了一只大木箱子睡在謝家門前,最終將謝燁的父母打動。
1983年8月8日,顧城和謝燁在上海登記結婚。
對上海,顧城感覺非常糟。于是他跟謝燁說,我實在太煩了,我得把自己丟掉,你給我20塊錢,我買個船票,然后隨便某一站下船。見謝燁不理睬,顧城開始耍小孩子脾氣,坐著不動,一天不吃飯。謝燁把他帶去碼頭,但沒有買票,而是讓顧城到馬路對面的橘子攤討一個橘子,如果他能夠討得到,就給他買船票。顧城愣了老半天,仍然沒有勇氣去問別人要橘子,只好乖乖地跟著謝燁回家。回到家不久,顧城抑郁成疾。
半年后,顧城如愿以償,帶著謝燁移居北京。
1987年5月27日,顧城夫婦應邀赴德國參加明斯特國際詩歌節,開始了周游世界的旅程。因為不通外語,又是第一次出國,顧城專門學習了兩個最常用的詞:Sorry和Thank you。一下飛機,看到干干凈凈的機場大廳,顧城馬上恍惚起來。迷糊中,行李車撞上了一個女士的腳后跟,顧城忙中出錯,說:“Thank you!”對方聽了,拂袖而去。
隨后,顧城和謝燁先后到奧地利、丹麥、荷蘭、芬蘭、瑞典、法國、英國等國家和地區講學和訪問。1988年3月,謝燁在新西蘭奧克蘭的婦女醫院生下一個男嬰,顧城給兒子取名“小木耳”。3個月后,夫妻倆以符合技術移民條件被準許在新西蘭永久居留。兩人在奧克蘭海灣的瓦西基島(激流島)買下一座房子。次年1月,顧城辭去了奧克蘭大學職務,開始了隱居生活。4年后,他和愛人一起埋葬在這座小島上。
四
與顧城的詩歌意境一樣新奇的是關于顧城的不諳世事。
詩人楊克在《詩歌·1985前后的幾個片斷》中形象地描述了顧城當年參加漓江詩會的情景:“那時開筆會,二十來歲的,沒有一個人能夠帶夫人,但是顧城每次都帶謝燁,因為他連買個火車票也弄不太明白。顧城跟日常生活有隔膜,會議晚上有卡拉OK什么的,他覺得受不了,只想鉆到桌子底下去,他似乎只能跑去森林里面,聽那種諸如鳥的叫聲、樹葉掉下的聲音、螞蟻從地上爬過的聲音。顧城發言時眼睛會翻到上面去看屋頂,不看會場。說街上走過的女孩像水草,男人都像礦石,他用這種語言來談詩。”
舒婷在《不堪回首,一輩子為了錢犯愁》中,也提及了不少顧城的趣事。
有一次在國外,舒婷和顧城、謝燁一起去逛商店,謝燁看到了一個中國制造的小玩具,思鄉之情頓生,再加上這個玩具售價不足兩美元,很便宜,便想買回去給兒子木耳。顧城不同意,就跟小孩子撒嬌一樣坐地上,氣得謝燁當場流下眼淚。舒婷忙說由她買來送給木耳,顧城才很不好意思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舒婷把顧城的這些表現歸結為因為窮慣了,“為錢犯愁”,但從另外的角度看,何嘗不表現了顧城對世俗生活沒經驗的“單純”?
顧城肯定也意識到自己與世俗格格不入的毛病,因此偶爾也會自嘲一下。1992年6月5日,顧城在倫敦大學舉辦的“中國現代詩歌討論會”上發言時,就講述了他的一次有趣經歷:1988年,顧城應邀赴美國講學3個月。顧城和謝燁去辦去美國的簽證,辦事處的職員問顧城是什么膚色的人種。顧城說:你可以在這一欄里寫上“美麗的”。
世俗生活的“弱智”到了藝術世界中,卻成為罕見的天才,被萬人追捧、仰慕,造物主就是那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