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足心田的童年光影

作者簡介:高如辰，20世紀80年代出生，1994年上小學，現為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大四學生。

童年的時光如同琴鍵上泉水般流淌的曲子一樣飛快飄過，但卻成為我記憶中不斷溫習的保留篇目。當然，隨著年齡、閱歷的增長，溫習的角度在不斷轉變，可無論從哪個視角觀測，童年都閃耀著鉆石般璀璨、晶瑩的光芒。

“人生識字憂患始。”到了年齡，自然要上學讀書，壓力于是便不可避免。

離開了以游戲、玩樂為主的幼兒園，我滿懷好奇地背上書包走進了河南省實驗小學，遇到的第一位小學老師就是班主任兼語文老師石真真。她文雅端莊，溫和親切，極有師長的風范。每天，一群六七歲的孩子一起上課、游戲、運動，有多少事情要石老師操心啊!可她總是從容不迫、細致入微。講臺上，她講的話常常像演說詞一樣優美，而她柔美的嗓音更強化了“演說”的感染力，我們聽了常常興奮、激動不已，一個個自然就成了她的“粉絲”。可愛的石老師，讓學校生活多了一份吸引力。

不過，那個時候小學升初中要進行選拔考試，因而，還在低年級，升學壓力就已隱隱向我襲來。每天，我心情復雜地觀看隨處可見的場景:有的家長或是一邊騎著自行車一邊絮絮叨叨地“教訓”著坐在車后默默流淚的孩子;有的家長怒容滿面、指手畫腳地厲聲斥責著面前唯唯諾諾低眉垂目的孩子;有的老師近乎咆哮地“警告”著無精打采立在墻邊的孩子……原因總是與孩子的考分和名次相關。從這些見聞中，我隱隱知道:如果學習成績不好，不僅不能吃旺旺雪餅，不能到動物園過周末……而且，將來長大也沒出息、會受盡白眼……于是，我一邊害怕自己升到高年級或進入中學后也會在成績、名次的枷鎖下處處受制，一邊又默默慶幸，自己的爸爸媽媽暫時沒有如此“鞭策”自己。后來，在推行九年義務教育的過程中，鄭州市廢止了小升初的考試。雖說小學生的畢業考試壓力大大減輕，但因初中之后仍要面對嚴酷的中考高考競爭，人們對小學生考試成績的重視程度仍一如既往。我的大多數同學都像“小兒郎”一樣，最大的憂患就是“沒有學問(成績∕榮譽)，無顏見爹娘”。后來看到《紅樓夢》中賈寶玉只要一聽身邊的嬤嬤說“仔細老爺問你的書”就立馬噤若寒蟬，一聽到父親賈政的名字就“唬得如同避貓鼠一般”，不由啞然失笑——看來孩子害怕父母查問功課的心情和反應，真是古今皆同，而父母望子成龍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也是殊無二致。

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蓬勃開展的新時期，經濟迅猛發展，人民生活大幅提高，我們自然也享受著前輩無法擁有的更完善的教育設施和教育條件，家長們越發期望孩子從小就接受優質教育。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往往將進入小學視為孩子人生大賽的起跑線，絞盡腦汁不讓自己的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于是各種科目的輔導班、培訓班、家庭教師等應運而生，“報班”儼然成了學生生活的重要內容。從小，我就看見各種培訓班的廣告在校園內外滿天飛，各種培訓班人員也經常到學校做現場教學演示、贈送免費試聽課件等，“小星星”“劍橋英語”等培訓機構就這樣走進了很多同學的生活。

那個時候的校外培訓雖沒有現在這么發達，但也已頗具規模:除了語文、數學、英語這些主要課程之外，其他諸如圍棋、書法、聲樂、舞蹈、器樂、美術、武術等可謂洋洋大觀。我的大多數同學都同時報好幾個班。在學校，同學間幾乎每天都會談論有關培訓班的話題。有時，那些學了某種樂器或舞蹈的同學，會多少有些炫耀地談論一番自己的“專業”，引得同學們兩眼閃光，或急切地詢問那東西長什么樣、發出什么樣的聲音、如何才能操控它，或請求“跳一段舞蹈給我們看看”……往往，參加了這類輔導班的同學會興致盎然地介紹自己那個班的情況。參加同一類輔導班的同學還會在私底下比較他們各自的老師和學習進度，沒報班的也會感興趣地聆聽著、評論著，七嘴八舌。想不到，任何培訓班都沒參加過的幼小的我，在這樣的“交流”中，竟對器樂、舞蹈、美術、聲樂等細致門類有了了解。

那些受家長意志支配報名參加培訓班的同學，多數不是出于興趣愛好，所以最初的好奇興頭一過，常常會覺得“訓練”就像受熬煎、服苦役，難以忍受。記得我也曾經對鋼琴很有興趣。自己家附近一棟臨街樓房的窗臺上，一條條潔白的磁片間以深灰色的水泥，猶如鋼琴的黑白鍵，我每每經過那里，都要興致勃勃地跑過去“彈鋼琴”。父母看我喜歡，也為了讓我增加一項業余愛好，就傾盡積蓄為我買了一架鋼琴。但剛學不到一年，我就開始坐在鋼琴前抹淚擦涕——那繁難的指法要求、嚴格的動作規范已把我的“興趣”折磨個精光。所幸的是，父母沒像別的家長那樣硬逼我繼續，而是由著我的意愿把學琴停了下來。

我所就讀的河南省實驗小學有著優良的傳統，一直努力實行素質教育。我讀三年級時，學校就停止了期末考試之外的其他種種測驗、考試等，也不再對學生成績進行排名而只區分以“優、良、中、差”。有了閑暇，我不知不覺地迷上了讀課外書，開始接觸中外名著，悄悄讀了很多父母書架上的書。我還常常自己買書，每買到一本好書就喜滋滋的，拿到手就埋頭閱讀，讀完后興奮不已。隨著年齡增長，我的購書自主權大大增強并擁有了自己的書架，書架上的書無論種類、數量都直線上升。但是，很多書籍買來之后也就束之高閣，能夠仔細品讀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遠不如小時候每書必閱、一氣讀完的利用率。“書非借不能讀也”果然是箴言。

猶記得那個時候，放學回家之后或是節假日，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我悠然地坐在桌前或者靠在搖椅上慢慢地翻過書頁，從容不迫，怡然自得，每有會意，欣然忘言。那正是對各種知識充滿好奇的年齡，從最淺顯的《十萬個為什么》《打破沙鍋問到底》到《數學的故事》《恐龍傳奇》，再到《海底兩萬里》《格蘭特船長的兒女》;從鮮艷奪目的兒童畫冊，到《佛塔藝術大觀》《西方美術史略》;從《兒童繪圖版西游記》《360日成語故事》《簡明格林童話》到《紅巖》《林海雪原》《子夜》，再到《前夜》《愛瑪》《紅樓夢》《三國演義》……在興奮與熱切中，我由淺到深、由薄到厚地閱讀著，每捧起一本書就如同捧起通向另一個新奇世界的鑰匙。跟隨書中的文字，我跨越時空，看到新奇和壯闊的場景，了解到異域和古代的風土人情，體驗了神奇而優美的意境，獲得了厚重而別樣的感知。

后來，我讀書的外在條件雖絲毫不次于當年，但卻很難再有當初那種無憂無慮、單純明朗的心境。那時讀書沒有絲毫外在壓力，純粹是興之所至。而后來的讀書，更多是類似投資的行為:首先在選擇讀哪本書上先經過一番機會成本、回報率、成功率的考量(是為前期策劃)，然后按照一定的速度在計劃時間內保證進度地閱讀(是為投入)，最后還要進行讀書成果總結(是為產出)。而且，每天能夠讀書的時間也不再像過去一樣可以隨意安排、自由支配。不久前，我坐在同樣的書桌前閱讀英文版《勸導》(Persuasion，Jane Austen，簡·奧斯丁著)時，卻沒有小學六年級閱讀中文版時那種瀟灑明凈的心態，也越發難以融入書中人物每日優哉游哉、家長里短的貴族女性生活。歲月匆匆，童年時代讀書的獨特感悟和心境早已不能復制，取而代之的是閱讀過程中對社會的思考、人生的感悟。

意大利電影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天堂電影院》的結尾，長大成人的男主角回到童年生活的小鎮，他將當年天堂電影院公映電影時總要掐斷的接吻鏡頭連在一起播放、收看，鏡頭從黑白到彩色，從無聲到有聲，而他早已兩眼盈淚百感交集。正如我們大多數人一樣，雖然光陰不再，但是每每追憶童年往事，我們復制的既是自身的美好記憶，也是那個多姿多彩、烙印深刻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