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馮振山,生于20世紀40年代,1951年上小學。當過工人,做過教師,退休前任《河南教育》主編,職稱為編審。
歲月匆匆。轉眼已到了人生的“夕陽”階段,從工作崗位上退休也有了幾個年頭。由于學生時代培養的幾種個人愛好,如閱讀、運動、唱歌、書法、篆刻等,一直陪伴著我,所以退休生活還比較豐富、充實。去年國慶60周年,我參加教育廳合唱團,與中青年朋友們一塊兒排練、演出。雖然團里活動很緊張,又是唯一的高齡團員,我卻一點也不感到疲勞,依然能按時和大家一起引吭高歌。不久前,我又作為本單位的乒乓球選手和幾位中青年朋友一起參加了教育廳舉辦的運動會。青年朋友總問我:“您怎么會有這么多愛好,還能一直保持到現在?”我就自己的體會告訴他們,一個人的興趣愛好只要是從小培養起來的,那就一定能伴隨你一生。
我在新中國成立后的1951年入小學讀書,在“文化大革命”高潮中的1968年大學畢業。其間17年的求學生涯,有苦也有樂,有昂揚向上也有平庸荒唐。其中的一切,都已被時間老人鐫刻在人生的年輪中。如今想來,小學6年應該是我學生時代最完整的一個教育時段,也是最快樂、最值得回味的一段如歌歲月。
當年我在家鄉縣城的三完小讀書。那時的教育設施、校園環境自不能與現在的學校相比,但有一個方面卻是今天的小學難以匹敵的——那就是我的老師們,他們幾乎個個學養深厚,經驗豐富。想起當年的學校生活,老師們的音容笑貌,立時都會浮現在眼前。
冬日的早上,天剛蒙蒙亮,通向學校的街道上燈光閃爍。那是學童們提著小馬燈,三五成群,結伴去上早自習。一路上還灑下清脆細碎的喧鬧聲。我則提著土制的方形玻璃罩煤油燈,夾雜在人群里和同伴們爭論著什么,一聲比一聲高,那陣勢,好像在和誰比賽嗓子。待我們走到學校,班主任已經站在教室門口了。
每逢學校舉辦運動會,全校師生便要到離城幾公里之外的汝河岸邊背沙(填田賽沙坑之用),大隊人馬,真是浩浩蕩蕩。返回時,因每人身負沙袋,又饑又累,已隊不成隊,變得松松垮垮……
那時的課業是輕松的。課堂教學都是當堂解決問題,老師不留繁重的練習,更沒有家庭作業。每天的習題在學校自習時間就可做完。學校的大門似乎永遠是敞開的,學生在課余包括星期天,盡可隨意出入,放學以后仍有不少學生在校園里游戲玩耍。
記得讀五年級時,我喜歡上了詩歌。那時正逢國內“解放臺灣”的輿論高潮,我寫了一首新詩《祖國的寶島——臺灣》。班主任管道德老師(教語文)看了很高興,還在課堂上深情朗誦。我受到鼓舞,后來就經常和班上一位有同樣愛好的好朋友張宗耀(烈士遺孤,一生坎坷。我們至今情同手足),一起琢磨寫詩和作文。學校的徐延輝老師是學區有名的語文教師,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學科帶頭人。他不僅經常上示范課,還給當時的《河南教育(半月刊)》(即本刊前身)寫稿,有時便找我謄寫,因此平時我們接觸較多。他看了我們的詩,夸獎一番,還熱情地鼓勵我們投稿。我們便嘗試著投往上海的《少年文藝》。徐老師找來信封教我們如何寫地址,并告訴我們剪去信封右上角,表明是稿件,就可以不貼郵票(當時郵政規定確實如此)。這樣的涂鴉之作當然不會發表,但從此我對文學的興趣與日俱增,閱讀習慣逐漸養成。更奇的是,寫作的沖動居然也經常在心中澎湃。除了老師布置的題目外,平時我還經常自擬題目作文、寫詩。上初中二年級時,我寫的一首關于五一勞動節的詩歌,終于第一次變成鉛字,發表在當時的縣報上。自此,心中閃出將來要當作家或詩人的念頭。但陰差陽錯,后來我卻學的是數學專業。不過,在人到中年,又一次面臨工作轉換的機會時,我毅然選擇了做編輯,并在這個崗位上耕耘了20多個春秋,直到退休。現在看來,雖未成為作家、詩人,我不是也與文字結下大半生的不解之緣嗎?
當時小學中年級開設“手工勞動課”,潘老師在課堂上教我們刻泥章。不知他從什么地方弄來一堆紅膠泥,每人分一小塊兒,要大家各自先把膠泥摔成章坯,然后,我們在潘老師指導下,在章坯上寫反字,再用小刀刻成印章。大家的興致很高。刻好后晾干,有的居然真的印出字來。我后來又找到一塊兒可以刻字的白石,磨成麻將牌大小,請潘老師將我的姓名用反體篆字寫在章面上,就小心翼翼地刻將起來。待印章刻畢,我沾上印泥,往課本上一按,鮮紅的字跡立刻出現在眼前,心頭禁不住一陣喜悅和激動。后來就慢慢喜歡上篆刻。幾十年來,觀賞印譜,操刀刻石,成為自己不能割舍的愛好和上佳的精神享受。
中學以后,動蕩的年代開始了。從1957年我考入新蔡一中初中部,直到后來升入高中,考入大學,各種各樣的政治運動便在學校輪番展開,無休無止,學校原有的教學秩序被徹底打亂。校園昔日的安寧祥和、朗朗書聲,再也難以尋覓。
先是1957年的“反右”運動。各學校的業務骨干、教學精英幾乎被一網打盡,皆成“右派”。音樂老師沈平,南京人,年輕英俊,風流倜儻。他不僅歌喉嘹亮,舞姿優美,而且能彈(鋼琴)會拉(小提琴),才情出眾。可以說,我們當年做學生的,都是他的“粉絲”。我本人對歌唱的愛好,一生不舍,堅持至今,最初也緣于沈老師的影響。他在“鳴放”中并沒有任何“反黨”言論,只因為家庭出身不好,就被打成“右派”。后來又被下放農村勞動,受盡屈辱。22年后,在改革開放、平反冤假錯案時,他的右派身份才得以改正,重新回到教師隊伍,被安排到駐馬店師專藝術系任教,直至離世。
接著是1958年的“大躍進”,學校基本陷于停課狀態。高年級學生整日燒炭、修爐、“大煉鋼鐵”,即把好端端的鐵鍋、鐵盆、鐵鏈等鐵器砸碎了投入爐中,煉出的所謂“鋼鐵”,實際都是沒有任何用處的鐵坨子——一堆廢物。我們低年級學生則停課“除四害”(消滅蒼蠅、蚊子、老鼠、麻雀),整天拿著蠅拍找蒼蠅打;或結伙敲打鑼鼓、臉盆,借以轟趕疲于奔命的麻雀。我眼看著一只只麻雀筋疲力盡,飛著飛著從天上一頭扎將下來。然后是地上的人們一片得意、滿足的歡呼聲。
1959年是“反右傾”“拔白旗”。一些同學因為說了不合時宜的實話——主要是對報紙上鋪天蓋地所宣傳的什么“小麥畝產7320斤”“水稻畝產10萬斤”之類的大話、假話表示了些微懷疑,就受到圍攻、“辯論”(批斗的代名詞)。再接著就遭遇到1959年秋冬開始的3年全國性大饑荒。當時我們家鄉尚屬信陽地區,“信陽事件”曾聞名全國(干部作風惡劣,農村餓死人情況嚴重。中央為此派遣工作組大力整頓,較早扭轉了饑荒局面)。在饑腸轆轆的情況下,學校的課堂教學雖能勉強維持,但教學效果可想而知。后又貫徹中央“休養生息”政策,學校有一段時間半日上課,半日休息。
大約消停了不到1年,1962年,上面又提出“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于是從1963年起,城市“五反”、農村“四清”運動相繼展開。及至1966年,終于爆發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并延續10年之久。“文革”爆發之時,我正值大三下期,此后直到畢業分配,再也沒有進過課堂。我和全國的在校大學生一樣,大好年華虛擲在不堪回首的“文革”中:批“三家村”,“破四舊”,大串聯,打派仗,“斗批改”……“文革”使千千萬萬的學齡兒童無學可上,也使在校學生變相失學。1968年9月,我被分配到工廠勞動,“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自此,我的學生時代畫上了句號。
可能有人會問:政治運動頻仍,學校動輒停課,你本人的專業是如何學得的?你的興趣愛好又是如何培養的?
我細細想過,這主要得益于老師的鼓勵和引導,家長的督促和要求以及自己未曾松懈的內在學習動力。
讀高中時,有一位我所敬重的老師王眾云先生,不僅數學課講得好,而且博古通今,滿腹經綸。他在課堂上思維活躍,分析透徹;對課中難點,往往一語中的,學生聽了總是茅塞頓開。對于古文經典,他也常常信手拈來,大段背誦,顯示出深厚的學養和功底。我向來喜好文科,對數學則興趣不大。但王老師的知識結構不偏不廢,文理俱佳。因此,他在我的心目中有著很重的分量。因為偏科,王老師經常找我談心,又鼓勵又啟發,讓我文理并重(當時高中階段文理不分科)。實在是他的個人魅力所致,從高二起,我對數學加大了投入,成績隨之也大有起色。高考前王老師又多次做工作,讓我報考了理科,終被河南師大數學系錄取。
我的乒乓球愛好始于初中入學前夕。小學畢業那年暑假,我每天到縣文化館讀報借書。閱讀之余,也到乒乓球活動室觀戰。慢慢地,我由看客變成了“打手”。隨著興趣的提高,幾乎每天都要前往揮拍對戰。
一個暑假下來,我的球技有了不小長進。考入初中后,又抓緊一切時間打球,連課間10分鐘也不放過。到初二時,學校舉行乒乓球賽,我竟然把高三年級的上屆冠軍一舉拿下,獲得全校第一名。從此,打球便一發而不可收。當時校際、縣際之間的比賽接連不斷,我則成為每賽必到的選手。初三下期有幾個月時間我都是在集訓和比賽中度過的。值得一提的是,1960年3月,我在信陽地區的比賽中獲雙打第一名,之后又參加河南省青少年賽,賽后有幸被選拔到省少年集訓隊,參加正規訓練。當時,帶領我們訓練的是幾位省專業隊的球員,其中有名重一時的全省男單冠軍鄧大松(他的小女兒鄧亞萍,30年后成為橫掃乒壇的世界名將)。鄧指導個子不高,很壯實,每天帶我們練球(打直線、斜線等)、給我們講戰術(發球搶攻、側身搶攻等)。經過1個多月的訓練,集訓隊留下3名尖子隊員補充到省專業隊,其余回去各就各位,我又回到學校繼續讀書。雖曾為沒被選入專業隊暗自嘆惜,沮喪不已,但在以后的歲月里,我并未丟掉球拍、離開球臺。幾十年來,乒乓球運動帶給我的不僅是健康,還有那別人難以體味到的無盡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