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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怎能不歌唱

2010-01-01 00:00:00冉啟培
西藏文學 2010年4期

故事梗概

平均海拔三千九百米的瑪孜河谷,河麥鄉人世世代代過著自以為滿足的日子。河谷沿岸,陡峭的山坡上為數不多的沙質土壤里狗尾巴草一樣輕飄飄的青稞,還有每天來回行走在羊腸小路上的牛羊是河麥人賴以生存的食糧。原始的生活方式,加之德高望重的阿爺頓珠多吉老人陳舊的思想觀念,制約著當地的農業發展,河麥人在自我滿足中艱難地沿襲著“鄉下的日子無論怎樣過都是一回事”的理念過著平淡日子。

多年來,地少、僅靠牛羊為生一直是鄉長仁增汪杰的心病,他帶領全鄉六百多個勞動力硬生生地把一座山峰開墾成了一個足有一千七百多畝的大坪壩。仁增汪杰受到毛主席接見后,在全國各地作報告、參觀期間,明白了如何發展河麥鄉農業:唯有改變觀念和靠雙手勞動。新開墾出的大坪壩種植了青稞,但產量并不高,比河谷山坡上的青稞產量還低,于是改種油菜,從此改變了河麥人沒有油炒菜的歷史。

大坪壩被譽為革命壩,成為河麥人精神的象征。從此也拉開了河麥人改善生活過好日子的序幕。然而,發展的道路并非一帆風順。

仁增汪杰發現,青稞產量低源于觀念的陳舊。河麥人開春后播種的青稞,生長時間短、蟲害多是低產的真正原因。改為冬季播種青稞后,果然提高了產量。冬季播種青稞的同時,又在山坡上播種雪果(土豆),河麥人的溫飽有了保障。

河麥地處高原,喝酒本是為抵御嚴寒,但長期的習慣卻養成了河麥人的慵懶,加之河麥乃至全西藏,種青稞之類的田間地頭的勞動向來是阿佳啦們的事,男人是做大事的,但其實根本沒有大事可做,于是,男人們喝青稞酒成風,條件好后買啤酒,在太陽壩喝了睡,醒來繼續喝。仁增汪杰想辦法改變這一習慣的同時,也改變了河麥人上千年的舊觀念。

冬蟲夏草為河麥帶來經濟效益的同時,由于繼任鄉長赤列和村干部的急功近利,破壞了生態,冬蟲夏草在山上突然消失成為河麥人在發展歷程中痛心疾首【看著來收購冬蟲夏草的回族人、康巴人、四川人越來越多,赤列想到了一個增加收入的辦法,他和村干部一起,讓那些本來在河麥收購蟲草的人每人向鄉政府繳五千元,他們就可以去山上挖蟲草。赤列和村干部明知就兩三個山頭生長蟲草,結果,小小的山頭常常是上千人地毯式搜索,草皮被破壞,蟲草再也不長了。】的經歷。就連在河麥德高望重的“老頑固”阿爺頓珠啦親眼見到赤列和村干部的急功近利后,也徹底改變了自己的舊觀念,他后來輔佐仁增汪杰為河麥的發展不遺余力。

優化草場和牛羊的生長梯次的過程,使河麥遭受了巨大損失。身為父親和老鄉長的仁增汪杰與兒子也是繼任鄉長赤列發生許多矛盾。赤列和村干部以為,牛羊數量的增多就能為河麥人帶來更多的經濟收入,沒想到,牛羊數量的急劇增長更加破壞了草原生態,仁增汪杰不得不再次出面,采取控制牛羊數量,優化質量,并采用承包草場的方式,改善了牛羊質量,同時也帶來了豐厚的經濟收益。優化草場,改善牛羊質量的方式,很快在全西藏推廣,使西藏以牧業為主的生產方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最直接的變化是使藏北高原告別了“牛羊再多也是窮人”的歷史。

優化草場和牛羊結構成為河麥人真正走上富裕、平安、生態、和諧新農村的分水嶺。一直關注外面世界迅猛發展,容易接受新生事物的次仁羅布,是頓珠啦的小兒子,原在鄉小學當老師,他被推舉為鄉長。赤列的大兒子西洛北京大學畢業后,被阿爺仁增汪杰動員回河麥,在西洛和另一老師的籌劃下,河麥鄉終于辦起了一所中學。所有在河麥鄉小學、中學讀書的學生,食宿、學雜費甚至衣服全部由鄉政府出。這是河麥鄉經濟發展的結果。

安居樂業,是仁增汪杰有生之年最想看到的景象。

仁增汪杰理想中的河麥山寨,終于通過政府支持一部分、出售冬蟲夏草收入一部分、家庭自己出一部分資金的方式,打造成了具有藏式風格的,并集生態旅游、農家樂于一體的河麥新農村。而沼氣的開發利用,最終改善了河麥的生態,連同嶄新的山寨民居,成為河麥一道亮麗的新農村景象。

1

如往常一樣,仁增汪杰天不亮就出門了。

漫步穿過那幾排低矮呈梯狀的土坯房,拐上那條狹窄的羊腸小道,遠遠地,仁增汪杰聽見了哧溜溜呼啦啦的山風,閉上眼睛他也聞得出來是山谷熟悉的風聲,這生硬且有些氣勢的聲音再親切不過了。現在,仁增汪杰感覺只不過眨了一下眼,近四十年的歲月就從身體里溜走了。這漫長的四十年,自己從未間斷過每天這個時候走這條山路,興許是這一走才感覺日子過得真實,時間卻如閃電一般跑步,竟然四十年過去了。沿著羊腸小道自上而下來到河谷,河水依舊親切卻比記憶中的變小了。從當年自己親手設計圖紙,搬石頭背砂漿建起的小石橋來到河對岸,山就陡峭了,山脊有一條小小的山路,打磨得亮燦燦的山路顯然如他這般上了年紀,上了年紀的山路也如上了年紀的仁增汪杰穩健、夯實、深沉耐看了。仁增汪杰喜歡這條山路,河谷的人都喜歡。越往上走,山路變得越發險峻了,仁增汪杰停住腳步呼哧呼哧喘了幾口粗氣,到底是一個垂暮的老人了,走這樣的山路不喘氣那不是成仙了嘛。再說,河谷不同于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在這里生活哪有走路不累哪有大活人不缺氧的呢?仁增汪杰不喜歡別人說他看上去身體還硬朗。其實,有沒有大伙的恭維和贊美,時候到了,我仁增汪杰也一樣會去馬克思那里報到的。這話他沒對別人說過,說了大多數人也不懂,河谷的人通常把死說成是上天堂,只有他才說是去見馬克思和毛主席。

天兒還沒亮明,這里的天兒本來就亮得晚,比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地方晚上大概兩個小時零十分鐘。在陡峭險峻的山路上慢慢蠕動著的仁增汪杰的身影有些模糊,早起的人們只是從風中移動著的小黑點分辨出仁增汪杰已走到哪里了,這個時候山路上沒有別人。那個移動著的小黑點是仁增汪杰頭頂上的帽子,河谷的所有男人都有這樣的帽子。黑色的帽子是用羊毛或是牛毛也有可能是用羊皮或者牛皮做成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皮氈帽。男人們戴上它顯得威武瀟灑,當然不是好萊塢的西部牛仔的威武瀟灑,眼神就大不一樣,臉色也不一樣,這里的男人敏銳犀利的眼睛更真實迷人,這里的男人臉色總是紅撲撲的。如果回到四十年前,當皮氈帽戴在頭上,仁增汪杰無論走在河谷還是山谷里,好萊塢電影中的西部牛仔們騎著馬也未必能追上他,像仁增汪杰一樣,這里的所有男人擅長在陡峭的山路和險峻的高海拔山地行走和奔跑。仁增汪杰年輕的時候并不帥氣,身高不足一米七零,他卻是河谷所有男人里最精神的一個。當然,他現在不可能奔跑了,但眼睛還那么犀利神色還那么剛毅聲音還那么洪亮脾氣還那么火爆。

越往上走,坡度越陡,八十度的坡度地段就有近千米,這一段路,從去年開始仁增汪杰差不多是爬上去的了。畢竟,歲月不饒人,快八十歲的仁增汪杰的生理機能已經大不如從前了,老伴邊巴布芝勸過他,說歇著吧。它在那兒,風吹不跑的雪蓋不住的水沖不垮的,你老頭子啥時候想去了它準在呢。大兒子赤列也勸過他,說,還天天那么走啊看的,心臟受得了嗎?沒事了哪里歇一陣不比到空蕩蕩的大壩看幾眼強啊!鄰居甚至河谷里所有認識他的人都這么勸他,仁增汪杰笑笑不說話。當勸他的話說得多了他就不耐煩了,或揮揮手說一句,“你們不懂!”意思是說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們少操這份心也不用擔心我。老伴心疼他,知道勸他沒用就激他,說,老不死的!就知道走走走,累死了看你還走不走?他也跟老伴急過,說,你們懂個屁,不走了不去那里看看了我才會死呢,你們想我早些死不是?仁增汪杰給大兒子二兒子小兒子交待過,他死后是一定要埋在那地方的。河谷里的所有人都曉得仁增汪杰的這一愿望。仁增汪杰的這一想法是所有人都反對的,他們并不相信仁增汪杰去世后會被埋在那個大壩上,以他在河谷的德高望重,身為一鄉之長的他的大兒子赤列難道真的會滿足倔老頭的這個愿望嗎?不會的。只有天葬了,他的靈魂才可以去天堂。何況沿襲了幾百年的風俗只有天葬和水葬,而土葬多半是疾病和遭遇自然災害死亡的人的歸宿。

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仁增汪杰沿著這條山路走上山去。仁增汪杰說過,哪一天他死了以后,他的靈魂還在這山路上走著,最終還是要停留在山上的大壩上,他活著和死去都是屬于那個大坪壩的。

原來他是要沿著這條山路走到那個大壩上去。不錯,這條山路的盡頭有一個特別的地方:大壩。大壩有一個正統的名字:革命壩。在咱們中國,凡是帶有革命兩字的地方肯定有他的特別之處閃光之處,肯定是一個英雄的地方具有歷史意義的地方富有詩意的地方讓人景仰的地方。

眼下,仁增汪杰的生活就是這么簡單:天不亮走在山路上,天剛亮人已站在大壩上了。出發——走在山路上——站在大壩上的某個角落駐足凝望,陷入深思……年年歲歲風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日曬冰凍風雪無阻,即使大雪季節也不會間斷。如果雪下得大了實在不好走,他會在出門前準備一把掃帚,邊掃雪邊上山。有時他會在大壩上漫無目的地轉悠著,也就是圍著大壩邊緣轉幾圈,特別是在那一處如今已是殘垣斷壁的土坯房前,他總會禁不住默默地駐足,像一個虔誠的信徒,經過千辛萬苦后終于到達了愿望中的圣地一樣找到了安慰和寄托。但仁增汪杰并不是一個信徒,他是河谷里唯一一個這樣的人。像土生土長的西藏大多數老百姓一樣,河谷里的人都有信佛教的傳統,據說仁增汪杰二十歲之前也信佛教。通常,在土坯房前駐足大約十分鐘或半個小時后,他會從大壩正中間穿行過去,放眼望著山下的河谷。此時,飄蕩著牛糞火的炊煙正在裊裊升騰,河谷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了。下山回到家,仁增汪杰會喝一碗熱騰騰的酥油茶,再吃點糌粑、風干牛肉。快八十歲的老人嘛,已是安享天年的時候,這一點,與這個年齡的所有人并沒什么兩樣。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陽光是大自然給予河谷的饋贈和恩賜。除了陽光,河谷最常見的就是風和雪了。莊稼人所期盼的雨水很少光顧河谷,偶爾意思幾下頂不了什么用。河谷的海拔高度注定了這里的氣候變化無常,無常到一天有四季:早中晚任何一個時候,陽光燦爛的天空頃刻間會風雪交加;風雪彌漫的天空也會突然晴空萬里;下著雨的天空會突然放晴或者噼里啪啦地來一場冰雹,氣候帶給這里的一切帶給這里的現實就像這個世界的未來一樣不可知。外人適應這里的氣候很困難,而從這里土生土長的人適應或是忍受這樣的一天四季還是沒多大問題的。

阿爺是在散步嗎?

難道阿爺也喜歡看風景?

阿爺可真有意思,連鍛煉身體的方式也和別的阿爺不一樣哩!

好像阿爺并不在意那個瑪尼石堆啊!他辛辛苦苦走上去干嘛呢?

阿爺他為什么偏偏喜歡那個大壩呢?那上面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嘛。

……

河谷十一二歲的孩子們顯然不明白,仁增汪杰為什么每天早晨會雷打不動去那個大壩。顯然,他們的阿爸阿媽是給他們講過了的,可能講得不明白,也可能是隨著時光的流逝不再講了,講了他們也不會明白的。

2

那是一段已然過去了的日子。

人不知過后苦,那一段過去了的日子仁增汪杰并不時常想起,但那一段日子讓河谷人留念,更讓他們常常禁不住贊美,孩子們當然不懂。現在河谷里讀過書的年輕人把那段歲月看作是彌足珍貴的永恒,省城拉薩還有首都北京來的人知道了那段歲月后說,那是光榮的傳統,還說是一筆寶貴的財富,更是中國人身上才有的精神,要河谷那些讀了書的年輕人傳承弘揚。

3

河谷人都知道仁增汪杰平時最愛說一句話:誰不說自己的家鄉雅咕嘟(非常好)呢!但仁增汪杰現在的愿望是改變。赤列不這么想,有個棚子住,管它青稞面也好,牛羊肉也好,青稞酒酥油茶也罷,勉強夠吃夠喝,這就行了。人嘛,學會知足不至于活得累。但固執的仁增汪杰已經想好了,眼下的日子就是再好,也到了該變變樣子的時候了。

河谷的日子是在人們的自我滿足中開始改變的,也就是在滿足中追求更好更充實的日子,這就有所不同了。

4

那一年的初冬比往年來得早,風不大卻吹得急,刺骨,粗野,嚴嚴實實地給河谷人來了個措手不及。

那一年,仁增汪杰四十出頭。

剛剛收割完地里的青稞不過個把星期,體力好的男人們上山安鋼絲套子套獐子取麝香去了。這是以往秋末冬初男人們的本行。其實,山高路遠,麝香并不值錢,但比起成天在棚子里喝青稞酒,醉了睡醒了接著喝的日子有意思。再說,運氣好的話套住一兩只大黃羊,自家養的羊就可以少殺兩只了。古老的習俗沿襲至今還要往下傳承下去,那就是在秋末冬初的第一個星期天,每家按人頭計算,倆人一只羊,家里有六口人就殺三只羊,羊皮就是每個人冬季抵御寒冷的衣物,倆人一件輪換著穿。這個習慣,仁增汪杰一直是反感的,他發過好多次牢騷說扯他媽的淡,這是哪門子習俗嘛,哪有牛羊肥壯了不殺不賣的道理呢?牛羊肥了不殺不賣那不是等于牛羊再多還是一個窮光蛋嗎?仁增汪杰這么發牢騷罵娘的時候,河谷的人還不知道他說的窮光蛋到底是啥意思。在仁增汪杰看來,縱然你養再多的牛羊,如果不分期出售變成錢和糧食,一旦雪災冷不丁地來了,牛羊很快會被凍死餓死,那樣,即使你養了再多的牛羊也只是窮光蛋一個。仁增汪杰想過了也試著做了,一心要改變這一習俗,但都不接受。雖然這么說,后來真到了一下子宰殺養出了感情的牛羊時,仁增汪杰心里也一時很難受。但仁增汪杰有一個信念,不管大伙兒接不接受,在他有生之年,一定要把這個習俗改正過來的。

男人們上山以后,阿佳啦們正忙著把曬干后碾出了顆粒的青稞用牛皮袋子、木桶、柜子裝起來存放。缺少勞力家庭的青稞還暫時曬在自家棚子外那塊壩子上,這不要緊,很快就有鄰居來幫忙的。因為地勢高低不平,有一塊寬敞平整的壩子翻曬青稞一直是每個家庭的心愿,可這一心愿難以實現。于是,人口多勞力多的家庭在每年秋天收割青稞時采取一個辦法,把剛從地里割下來的青稞扎成小捆,放在地里曬著先不急著背回棚子,只是在發現天氣變了出現下雨或下雪的前兆才趕時間往回背。而勞力少的家庭只能割多少當天就背回棚子,把少部分在壩子上鋪展開來曬太陽,沒有曬太陽的那部分青稞待打出顆粒磨了面后,顯然不如曬了太陽的香脆。

那時,村人們說,仁增汪杰都四十歲的人了,怎么還不安分呢?村人們說,還是我們好,何必想那么多嘛,青稞年年都是這么長的,我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村人們還說,仁增啦(仁增汪杰)是鄉長嘛,他經常去縣上開會,有時還去拉薩開會,見的世面比我們多啊!想的自然也多,想的多了也就活得累嘛。仁增汪杰的確不安分,他躍動的心天天都有激情,他喜歡那個激情的年代。

還在一個月前,仁增汪杰走在山坡上即將收割的青稞地里,眼前狗尾巴草一樣的穗子在地頭飄來蕩去的,實在看不出有豐收的景象。當時仁增汪杰就想,河谷山高地少且貧瘠,不想辦法開墾土地種糧食是養不活這幾百號人(全鄉有勞動力六百多人)和子孫們的,即使現在這幾百號人能夠忍受餓著肚皮的艱難日子活一天算一天,偉大領袖毛主席要是知道河谷里的人過窮困潦倒的生活,他會不高興的,我這個鄉長不是白當了嗎?幾百張天天要吃飯的嘴巴向誰要飯吃?想了整整三個夜晚,仁增汪杰終于下決心帶領鄉親們開荒生產種糧食。仁增汪杰是個急性子,卻不打算蠻干。他先是把四個村長召集在一起開會,開了兩天,村長們的工作做通了。他又把生產隊長們召集起來開會,聽說要開荒,而且是把那個高高的大山頭削平了種糧食,村長和生產隊長們面面相覷,愣住了。把山頭削平?這可能嗎?沒有一個人愿意。仁增汪杰說怎么不可能呢,不就是干活嗎,幾百號人一人挖一鋤頭,干他個一年半載的,再高的山也削平了。幾個生產隊長說,仁增啦你是知道的,干活我們不怕,吃苦我們也不怕,可那地方少說也有四千米吧,能種出糧食嗎?仁增汪杰說試試看吧,總比守著老祖宗留下的這幾塊地抱著石頭求水好吧。你們知道嗎?離我們很遠的一個地方有個叫大寨的,那里的人就在開荒,是一個叫陳永貴的人想出的辦法,他們那兒土地也少,但他們真有精神,我們為什么沒有呢?陳永貴把他們那里的荒山變成了良田,那是落實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指示,我們現在也要落實毛主席的指示,你們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我干多少你們就得干多少。那時,喝著仁增汪杰的老婆布芝親手打的香噴噴的酥油茶,生產隊長們還是沉默不語。仁增汪杰一大口就把碗里的酥油茶喝干了,站起身來說,次多啦,羅布啦,米瑪啦,要不我們到山上去看看吧?大家都說看看也好。他們圍著山頭轉了半天,次多提出開墾出耕地以后,水源是個問題。仁增汪杰說,一開始我也這么想的,昨天傍晚我在這里轉了好幾圈,車到山前必有路嘛,大不了再修一條引水渠。米瑪說,仁增啦,這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讓河里的水流到這山上來,怕是難呢!誰知羅布卻說,米瑪啦,水嘛!你把溝溝一掏,讓它往哪流它就往哪兒流不是嗎?仁增汪杰說,羅布,你這么一說,今兒個下山后我就可以睡個好覺了。羅布說,鄉長啦,你心里咋想的我們知道,今天就是不來這山頂上轉也得干呀,你怕是早有主意了。次多說,那就干吧,干多少算多少,能不能產出糧食不敢說,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干吧!米瑪說,你們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將來要是種不出糧食,社員們要是戳我的脊梁骨,我讓他們罵你!幾個人哈哈大笑,他們邊說邊下山,商量好選個日子開一個社員大會,全鄉男男女女都得參加。仁增汪杰提醒他們,先回去做社員們的工作,做不通不要緊也不要急,由仁增汪杰一家家地去登門拜訪,只要大家想通了就沒有干不成的事。那時候,中華大地每一個角落,落實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指示都是先開會,小會大會經常有,只有開會統一了思想,才能鼓足干勁力爭上游敢叫日月換新天。

夜里下了雨,加上氣候突然變暖山上的積雪忍不住消融了,河里的水正在上漲,有了些氣勢。仁增汪杰喜歡河水上漲后奔流不息的氣勢。還在來會場的路上,仁增汪杰就想好了,開完會明兒就上山開干,不信山頭削不平不信種不出糧食。此時,河谷里轟轟隆隆的流水聲恰似仁增汪杰急迫的心情,更像他那激烈涌動的激情。

當你初次來到河谷時,

寒冷會使你寂寞惆悵;

當你還不熟悉的時候,

這里是荒涼的大高原;

當你投入了她的懷抱,

她就是你可愛的家鄉。

……

遠處,傳來了熟悉的歌聲。仁增汪杰抬眼向歌聲飄來的方向望去,原來,這帶著悠長腔調猶如羌笛般動聽的歌聲是從頓珠啦屋前傳來的。跟著回蕩在河谷的歌聲,仁增汪杰也禁不住哼了起來:當你熟悉了的時候,它就是可愛的家鄉……

雨點早就打住了,太陽如河谷的光屁股小孩們一樣正在一路小跑著爬高。

全鄉六百六十七個年滿十八歲的勞動力一個不落齊唰唰地站在一塊并不大的空地上,他們知道今天來開會是為了啥,不就是干活嗎?我們有的是力氣!也有心里犯嘀咕的:這么多年了,哪一年不差糧食,可我們還不是都活過來了嗎?更有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心里氣呼呼的,他們今天來,就是要跟仁增汪杰論個理,好端端的山頭存在了幾百年幾千年了,是神讓它存在的,現在要是把它削平了種糧食,神是不會答應的,神不答應就種不出糧食,觸怒了神的旨意,會遭到神的懲罰。

鄉親們!大老爺們。

仁增汪杰站在臺上一說話,臺下就騷動了,全然沒有了往日開會時的平靜。不就是干活嗎?干就是了!

為什么要把山給挖了呢?

那地方能種出糧食嗎?

今天把大家喊來,沒別的事,就是要干活,流汗水干活是我們莊稼人的本行,干活就是為了填飽肚子過上好日子。

鄉長啦,我們有牛羊哩,餓不死的!達娃次仁說道。

仁增啦,神會不高興的!六十歲的頓珠老人一本正經地說道。在這河谷,除了鄉長仁增汪杰,在社員中間有些威望的就數他頓珠了。

大家既然來了,就聽我把話說完。仁增汪杰說道。

幾個村長、生產隊長站在社員身旁叮囑社員們先聽鄉長仁增啦給大伙兒講話。

仁增汪杰的聲音并不大,以前開會他可不是這樣的,他說話一向如吼山遠近聞名。仁增汪杰說,是啊,我們有牛羊,就是不開荒種糧食,我們也餓不死,可那叫混日子,也就是過一天算一天,并不能好好地生活著。混日子有什么過頭?過一天算一天的滋味不好受啊,在場的比我年齡大的怕是更有感受吧?我們這些翻身農奴以前太苦太累了,現在有了自己的土地,我們為什么就不能把生活過得更好呢?難道是吃了糌粑面喝了青稞酒后躺在地上曬太陽,種收青稞的事全是婦女們的事嗎?我們河谷里的大老爺們可真有福氣喲!我仁增汪杰也不識幾個字,我就懂一個道理,要想過上好日子,就不能只讓婦女們辛辛苦苦地勞動,我們要有更多的土地才能種出更多的糧食。我們要開荒,神看見了不但不會生氣,還會高興!如果我們天天喝了青稞酒就去轉經拜神或者曬太陽,莫說這輩子,下輩子也別想過上好日子……

這些掏心窩子的話,仁增汪杰想了好久了,昨天夜里他還在想著在今天的會上該怎么把這些話講出來。仁增汪杰從小放羊,讀了兩年半的書,當上鄉長后經常去縣里開會,偶爾還去省城拉薩開會,慢慢地鍛煉出來了,他能用漢語和藏語把想說的話完整地表達出來,這也是他能擔任一鄉之長的一個原因。

但鄉親們也是有備而來的。特別是那一部分有情緒的人,此時他們心里還是沒有想通,他們始終覺得,日子再苦再累反正就這么過來了,生是河谷里的人,死后去極樂世界,在這之前父輩們也是這么苦過來的,“人生多輝煌,寂寞身后事”,這是老祖宗說過的。平淡清苦的日子怎么過都是一回事,種青稞是婦女們的事,我們大男人是做大事的,婦女們在田間地頭勞動,我們在太陽底下喝著青稞酒擲骰子,婦女們高興還來不及呢,她們心疼咱不是,這是咱們河谷男人的福氣不是?

鄉長啦,聽說那地方海拔四千米呢,能種出糧食嗎?達娃次仁笑嘻嘻地說道。

馬上有人起哄,是啊,那么高的地方,能種糧食嗎?怕是大風和大雪餓了吧,要我們給送點吃的不是?話音剛落,有人發出了哈哈哈的笑聲。

這一年的仁增汪杰,已經早沒有年輕時的火氣和急躁了。此時,心平氣和的仁增汪杰有足夠的耐心聽大家把他們的想法說出來,好聽的不好聽的,有理或沒理的,就算是耐著性子,他也要豎起耳朵聽下去。

阿爺頓珠啦又一次開始說話了,他說,仁增啦,不是我老頭子不想過好日子,不是我們不想聽你的話,這開荒,起碼還是得打卦選個好日子吧?神如果允許我們在那里開荒,說明那地方能種出糧食,神如果不允許在那里開荒,我們就是把山頭削平了又有什么用呢?

有人不斷附和:是啊是啊,還是選個好日子吧,山神動怒了咋辦?

村長、生產隊長們愣住了,他們沒想到一向受人尊敬的阿爺頓珠啦會有這種想法。這樣一來,這上山開荒的事恐怕是泡湯了。

仁增汪杰依然鎮定自若,他想到過會有人懷有這種想法的。在這河谷里,要說不信佛祖只信知識、技術,靠自己的雙手才能過上好日子的人,恐怕就只有他仁增汪杰這個頑固不化的人了。大家有這樣那樣的想法,是不能怪他們的,千百年來,祖先們一代又一代就是這么過來的,如果不是和平解放后的民主改革給這些世代為農奴的人分到屬于自己的土地,祖先們過的日子還得沿襲下去。在這河谷里,我仁增汪杰算是多多少少見了些世面的人了,如果在我的有生之年,通過開荒把大家的舊觀念改變過來過上好日子,那么,我仁增汪杰也算是做了點好事實事,也就能安安心心地去馬克思那里報到了。

仁增汪杰正沉思著,達娃次仁再次說道:好吧,等你們選好了開荒的日子,我讓老婆扛上鋤頭上山勞動就是了,我嘛,做大事的,沒大事可做就在家喝青稞酒。說著,還做了個喝青稞酒的姿勢。

達娃次仁一番話引來了一群二三十歲男人肆無忌憚的笑聲,他們說,就是嘛,讓你老婆去就行了,老婆能干啊!不過你老婆不能干也沒關系啊,我們幫你老婆干活。哈哈哈……

幾個三十多歲的婦女也跟著起哄了:就是嘛,達娃老婆去就行了嘛,我們家死鬼有的是力氣開荒。你說是嗎?達娃啦。達娃的老婆西鐃卓瑪也不示弱,雙手推了達娃一把說道,我們家達娃說了,要是你們都去的話,他太想跟你們一起開那個什么荒了。你說是嗎?達娃啦。達娃次仁讓自己家的婆娘說得不好意思起來,竟然把頭埋在懷里了,卻引來又一陣笑聲。會場又一次熱烈起來,平日里,河谷里的已婚男女們有事無事就喜歡開玩笑,他們的玩笑話多是在平輩中相互找樂子,哪個晚輩膽敢跟長輩開玩笑,就會受到嚴厲指責。每年秋后收割青稞的時候,滿懷喜悅之情的那些玩笑話更是要多粗野有多粗野。

聽著他們打情罵俏的玩笑話,這一下仁增汪杰可坐不住了,不過他并不生氣,他也跟著笑了,繼而又笑哈哈地大聲說道,嘿!我說大伙兒聽我再哇啦幾句行不?會場一下子出奇地安靜了,仁增汪杰不失時機地說,大伙兒看今天天氣多好,早上出門時,紅彤彤的太陽照在我們屁股上,現在就快照到頭頂了,我們還是快點把大事商量好,等月亮升起來了,你們回家去做你們最想做的事不是挺好嗎?雖然還傳來幾聲哈哈哈的笑聲,但不再有人跟風了,會場真的寂靜了,連幾片黃燦燦的樹葉掉在地上的聲音也聽得見。仁增汪杰眨巴著他那雙小家子氣的眼睛(河谷里的人說他們的日子之所以還算過得去,就是與鄉長仁增汪杰這雙小眼睛有關,眼小縫隙小,不浪費,能當家。)迅速掃了一遍每個人,不緊不慢地說道,看來大家還是愿意跟我上山開荒的嘛,我們都是莊稼人,過去給主子種,主子吃得飽穿得暖,我們餓著肚皮挨著凍,天天在地里勞動。現在是我們自己給自己勞動,日子比那時好過了不知多少倍,但我們的日子還不算好,其中的原因就是土地少了,土地少糧食就少,大家說不開荒行嗎?今天一早我來這里時,河水漲了,嘩啦啦的河水很有氣勢,我還真喜歡那氣勢。可仔細一想,漲了的河水每漲一次就把我們的土地卷走一部分。我是說開荒出來的土地即使種不出糧食,也可以種上樹嘛,樹多了雨水就多了,雨水一多一年中四季就分明,開墾出來的荒地還怕種不出糧食嗎?

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說,仁增啦說的沒錯,我們應該聽他的,他說怎么干我們就怎么干,只要能過上好日子,吃再多的苦也愿意。

仁增汪杰又說,早上吃過飯后我來這里的時候,聽見頓珠啦正唱歌呢,那歌你們也會唱的,當你不熟悉的時候,它是荒涼的河谷,當你熟悉了的時候,它就是可愛的家鄉……仁增汪杰還沒說完,會場響起了噼里啪啦的掌聲。

5

咕——咕——咕——,公雞第三次打鳴穿透河谷里時,仁增汪杰正大口吃著半個月前掛在屋檐下的一只小羊腿,啃了幾口后,他把羊腿放進牛皮袋子里,又喝了一碗昨晚剩下的酥油茶就出門了。

站在山頭上,仁增汪杰自言自語道,這天兒怎么就還不亮呢?

仁增汪杰圍著山頭轉了一圈,天終于刷白,只見他從牛皮袋子里拿出一個長長的牦牛角,用嘴巴噙住牦牛角尖,往孔里吹氣,立刻嗚——嗚嚕——的牛角聲就在河谷里回蕩了。

這是出工的號角。只見男男女女們紛紛走出棚子朝山上走來。通向山頭的羊腸小路崎嶇難走,五十歲以上男女社員們走上山頭時,太陽已掛在頭頂了。社員們撲向各自生產隊的任務區,——噗哧——咔嚓——轟隆——的聲音響徹在山頭,鋤頭、鍬鎬揚起的塵土在山頭飛揚,遮天蔽日。詩一般的鍬鎬聲無形中激發了每一個人的好勝心,都產生了同一種心理,莫非別的生產隊干得比咱們快多了?加把勁吧,于是,進度比想像中的快。然而,一早上山時耗去了足足兩個多小時,現在只干了不到兩個小時的活兒,時間已是中午一點。仁增汪杰一看這可不行,算上每天用在路上的兩個小時,加上現在收工回去吃午飯的時間,每天就只有一個上午干活的時間。這樣下去,怕是一年也削不平這個山頭。想到這里,仁增汪杰站在高處用鋤頭頂著下巴,他喊了聲:大老爺們!阿佳啦們!大家停一停。男男女女們就鋤鍬鎬拄地停住了,仁增汪杰說:我有個提議不知大家贊不贊成?達娃次仁說,仁增啦,我們正干得起勁呢,就不用休息了吧。仁增汪杰說,可能大伙都餓了吧?依我看啊,如果現在回去吃了午飯再上山來,天就黑了。這樣吧,從明天開始,各自把午飯帶到這里來。達娃次仁說,嘿!我舉雙手贊成!眾人都說好!這樣節約時間哩。仁增汪杰說今天收工吧,大伙回去把家里的事安排好,把老人們照顧好,從明天開始,我們就是日出而動,日落而歸了。

轉眼就是藏歷新年了,仁增汪杰原想跟村長、生產隊長們商量后放七天假,讓勞累了兩個多月的鄉親們在家好好過個年,可村長、生產隊長們說他們了解過了,社員們都說干脆不放假了,一放假心就散了,再上山時一彎腰就腰酸背疼,要適應至少得七天,來回就是半個月,多不劃算啊。于是,這一年的藏歷新年河谷里的人是在轟轟烈烈的開荒聲中度過的,這是河谷里的人幾百年來的第一次。

又過了一個月,眼看就要開春了,婦女們不再上山,她們每天的任務是下地種青稞,男人們依舊上山開荒削山頭。

這天夜里,仁增汪杰已經睡了。這些日子,仁增汪杰感覺身上的骨頭快散架了,他不敢跟老婆布芝說起,在山上更不敢讓大伙看出來。每天下山以后,顧不上洗臉他就倒在炕頭上困著了,布芝打好酥油茶,調好糌粑喚兩聲,起來吧!他就起來喝一碗酥油茶或是喝一杯青稞酒,抓一把糌粑面在嘴里嚼著,不大一會兒,又倒在炕頭上閉了眼睛。當鄉長十好幾年了,經常開會,比起河谷里的男男女女們,仁增汪杰的體力不如他們。莊稼人都明白一個道理:莊稼人不知過后苦。莊稼人天天下地勞動著,時間一久,就不知道什么是累了,但只要中途停了,就得筋疲力盡地累上半把個月才能適應過來。

仁增啦?

迷迷糊糊中,仁增汪杰聽見有人喊自己,他還沒起身,聲音已到跟前了。仁增啦,累了吧?仁增汪杰揉了揉疲憊的雙眼,見是頓珠多吉來了,就高聲喊,老太婆!打茶。他招呼頓珠多吉在身旁坐下來,說好久沒有和頓珠多吉在一起哇啦哇啦了。頓珠多吉看著他說,還說不累呢,你都瘦了、黑了不是?你太操心了!頓珠多吉說,今天不是來哇啦的,咱老骨頭了,也想出一份力哩!仁增汪杰說你才是功德無量呢,你把孩子們教好了,咱這河溝溝就有希望了。頓珠多吉早年出過家在寺廟當過喇嘛,學過經學過藏醫,后來又跑回來種地了,他算是河谷里最有文化的人了,河谷里只有一所小學,愿意去讀書的孩子也不多,由他一直教著。頓珠多吉說,前些日子我去赤列寺請拉巴活佛打過卦哩,你們開的荒吉祥喲!仁增汪杰說,我說頓珠多吉,開個荒哪有吉不吉祥的嘛,也就是多弄點土地出來,這么多嘴巴要吃飯,就靠現有巴掌大的幾塊地種青稞越來越不夠吃了。又說,大家伙勁頭可足了,等著好消息吧,那山頭會被我們削平的。頓珠多吉問,還要多久?仁增汪杰說,最多四個月吧。頓珠多吉說,我有個想法。仁增汪杰說,好啊,我知道你一向也是為河谷里著想的,你快說吧。頓珠多吉說,你看看,好多孩子不愿意去讀書,去了的孩子不好好讀書,大人成天在山上不好管,我倒是覺著,你們可以搬到山上住一段時間嘛,我也暫時把學校搬上去,讓那些放羊的孩子們也去山上讀書,等荒開完了,都搬回來,學校也搬回來。仁增汪杰一聽,高興地跳了起來,說了一聲,好!隨后捂著肩膀啊了一聲,坐在炕頭上呻吟。前些日子太勞累,剛才一高興把肩扭傷了,他喊布芝把麝香拿來,頓珠多吉幫他抹了麝香,看了看說,不礙事的,明天一早就好了。

仁增汪杰一高興,就讓布芝拿一壺青稞酒出來。他說,今兒個高興,要和頓珠多吉喝幾杯,又說山頭要是提前削平了,種出了青稞,頓珠多吉是大功臣。直到后半夜,送走了頓珠多吉,仁增汪杰還在高興著。

仁增汪杰一夜沒睡著。

過了兩天,除了年齡大的阿爺阿奶們在家待著,除了五歲以下的小孩專門讓兩三個婦女集中帶著,其他人全部搬到山上去住了。

在山頭反斜面的低凹處,用泥土和石塊砌起了兩間低矮的大屋子,一間給讀書的小孩和婦女睡覺用,一間卻用來當教室。那些放羊放牛的小孩也來讀書了,白天,小孩們的朗朗讀書聲,讓挖山頭的大人們格外興奮。

不知不覺又是兩個月過去了,縣里把仁增汪杰鄉長帶著全鄉六百多號人吃住在山上開荒的事報告給拉薩,遠在拉薩的那個任書記一聽這還了得,幾百人吃住在山上開荒,餓死人了怎么向毛主席交待!他連夜坐車趕到山頭一看,好家伙,六百多號人正在月亮下干活呢。任書記頃刻間老淚縱橫,說你們快休息吧。他用一個小時跟每一個人握手,他對每一個人說著同一句話:別太累了!說過之后,他就下山了。臨走時,任書記扔下一句話:我回去給你們喊人來幫忙。一個星期后,來了一百多個年輕人,有男有女,河谷里的人不認識他們,也不明白這些年輕人為什么都有一個名字: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此時,原本高高的山頭已經隱隱顯出一塊大坪壩子來。這些新來的年輕人干活很賣力,但他們的力氣實在是有限,但河谷里的人喜歡他們,重的累的活兒不讓他們干。這哪行呢?年輕人說,我們是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是來接受你們的教育的,你們干多少我們就干多少。待在山下的阿爺阿奶們聽說來了一群年輕人幫忙干活,他們把雞剛下的蛋送到山上來,說是給城里來的年輕人補身子哩!

天空突然撲來了密密麻麻的雪片,仁增汪杰吹了兩聲牛角,喊了聲收工了!晚飯已經做好了,除了青稞酒、酥油茶、糌粑、風干牛肉,阿爺阿奶送來的雞也燉好了,還殺了五只羊,是專門給剛來的年輕人接風洗塵的。仁增汪杰說這些年輕人能來就很了不起了,我們再窮也要表示我們河谷人的熱情。仁增汪杰問那幾個煮飯的婦女,好了沒有?她們就說,鄉長啦,就等你發話了。這時,從山下氣喘吁吁地跑來一名婦女,她說,鄉長,你們家小孩生病了。仁增汪杰讓他老婆布芝趕緊下山去看看,還特別叮囑送鄉衛生院去。老婆布芝和那個婦女下山以后,仁增汪杰一番土得掉渣的熱情洋溢的歡迎詞,把百多個年輕人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他們高喊著,毛主席萬萬歲!我們一定好好勞動,好好接受再教育。這群年輕人的情緒很快感染到了六百多個河谷里的人,他們碗一放扛起鋤頭鍬鎬立即噼里啪啦地干開了。人定勝天,大雪突然停止了,明晃晃的月亮升起來了。在嚯嚯——嚯嚯——的激昂聲中,仁增汪杰很快就把兒子病了的事給忘得一干二凈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仁增汪杰的老婆布芝就上山來了,她跟仁增汪杰說小孩沒事,只是感冒,有點發熱拉肚子,婦女照顧著呢。其實,她上山以后,小孩的感冒加重了,那些婦女把小孩送去鄉衛生院,鄉衛生院的窮達醫生一看小孩高燒四十度了,讓小孩吞服了大把消炎藥。就是這一大把消炎藥,把小孩普布次仁給吃傻了。

看著這群年輕人的到來,最高興的要數頓珠多吉了,他說,這下好了,我可以退休了。第二天,在這一百多個年輕人里選出了兩男兩女,由他們開始教孩子們讀書了。在孩子們中間,還多了一個大孩子,他已經二十一歲了,是頓珠多吉的小兒子次仁羅布。頭天夜里,頓珠多吉給小兒子做了一夜的工作,他說河谷里就他這個寶貝兒子有點文化基礎,如果補補課,將來可以在鄉里的學校當老師。次仁羅布打死都不愿意,他說,阿爸你去給仁增啦說說,從那些新來的人中間留下一個當老師嘛。頓珠多吉說人家是城里來的,等荒開完了他們就回城里去了。次仁羅布只能勉強同意了,說,那就先學吧,能不能當老師以后再說。

高高的山頭終于被削平了,展現在人們眼前的是一個一望無際的大坪壩。那天,那個高個子任書記又來了,這次他帶了二十多個人來了,那二十多個人拿著一個皮尺圍著大坪壩測量后說足有一千七百五十六畝。那天,任書記把他派來的年輕人要帶走。河谷里的人做夢都沒想到的是,任書記也要把仁增汪杰帶走,他們不知道他要把仁增汪杰帶到什么地方去,他們不讓仁增汪杰走。任書記站在大坪壩上高聲說:你們知道吧?是毛主席讓我把你們的鄉長帶到北京去,偉大領袖毛主席要見他,全國人民要見他,你們的仁增汪杰鄉長要去北京、上海,要去全國各地作報告呢。你們還不知道吧?偉大領袖毛主席聽說你們把高高的山頭變成了能種糧食的大坪壩,高興得一夜沒睡著,要讓你們的仁增汪杰鄉長在全國介紹經驗呢。

后來的日子里,不斷有從拉薩、日喀則、林芝來的人到大坪壩來參觀。那時,除了仁增汪杰,河谷里的六百多號人正在往大坪壩背土,土里摻進了很多的牛羊糞,牛羊糞上邊又蓋了一層土。這是仁增汪杰走之前安排好了的,等他回來后,差不多就是開春的日子了,他希望第一年就能種上青稞。河谷里的春天來得晚,或者說河谷里一年中沒有春天。

正是三月底,紅柳們已經冒出嶄新的嫩芽了,在村長、生產隊長的招呼下,人們只用了五天,就在山坡上種上了青稞種子。可仁增汪杰還沒回來,不過他寫了一封信回來說毛主席不讓他回來,毛主席要他和大賽的陳永貴一起,給全國人民報告與天斗與地斗其樂無窮的精神呢。不過仁增汪杰在信中叮囑鄉親們說,這些日子,他在湖南湖北看見那黃燦燦的油菜花真美,當地的省委書記告訴他說油菜豐收了可以榨油,榨出來的油可以炒菜,可香了。于是,他就想到了在新開墾出來的大壩里種一半青稞種一半油菜,油菜種籽也已經寄回來了。仁增汪杰不在,大男人們不大聽村長生產隊長的咋呼,既然青稞種上了,反正沒事,他們又三五成群聚在太陽壩下喝青稞酒了,婦女們就上山在大坪壩上種油菜。

(作者單位:西藏軍區創研室)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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