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資本密集型企業的本質研究:一個不同于傳統的視角

摘要:企業的本質問題是企業理論中最基本、核心的問題，也是現代企業理論突破新古典經濟學的價值所在。不同于傳統理論，要準確理解人力資本密集型企業的本質需從價值創造和價值分配兩個環節入手。由此人力資本密集型企業的本質體現為:由人力資本組成的關鍵性資源創造企業價值，并受機制保護參與價值分配。由于人力資本不具備產權特性，運用傳統法律邊界的產權視角難以準確理解人力資本密集型企業的邊界問題。而企業的經濟邊界放棄了法律邊界的狹隘視角，將創造企業價值的關鍵性資源都納入企業的經濟邊界以內，而無論其是否具備產權特性。

關鍵詞:人力資本密集型企業;本質;邊界

一、 引言

企業的本質問題是企業理論中最基本、核心的問題，也是現代企業理論突破新古典經濟學的價值所在。企業本質之所以有研究價值，是因為企業和市場是不同的資源配置機制，具有不同本質。當人們對市場的了解越來越深入時，自然有興趣了解企業有何不同于市場的本質。如同企業與市場本質不盡相同一樣，不同類型的企業也因特性差異有著不同的本質，這是學者們容易忽視的地方，也是本文的研究視角。正因為人力資本密集型企業(Human-capital-intensive Firm，以下簡稱HCIF)與物質資本密集型企業(Physical-capital-intensive Firm，以下簡稱PCIF)存在特性差異(陳和、隋廣軍，2008)，因此本文嘗試從不同的視角分析HCIF的本質及其相關的衍生問題。厘清這些基本問題不僅有利于推動企業理論的發展，還能為這類新興企業的戰略決策提供智力支持。

二、 企業本質的回顧

要了解HCIF的本質與傳統的PCIF有何差異，我們首先要回顧一下傳統理論是如何理解企業本質。

有關企業本質的探討始于Coase(1937)的經典論述，Coase(1937)認為企業的本質是市場替代物，在企業內通過權威機制配置資源相對價值機制能夠節省交易費用。但交易費用的節省并不能保證企業的存在，Alchian和Demsetz(1972)提出企業是一種團隊生產機制，能夠產生效率優勢。Jensen和Meckling(1976)延續Coase(1937)的觀點視企業為法律虛擬物，即一組企業內部契約取代一組市場契約，其存在的主要問題在于解決企業中因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所產生的代理問題。但企業中不僅存在經理人的機會主義行為，由于契約天然存在不完全性，所有者同樣有動機傾軋經理人，所以解決企業中“敲竹杠”(hold-up)問題成為學者們關注的焦點之一。為解決企業中“敲竹杠”問題，學者們提出兩種不同觀點。從事后的治理機制出發，Williamson(1985)認為企業是一種治理關系型契約的有效機制。從事前激勵專用性投資出發，Hart(1995)則認為通過產權相機轉移的一體化策略能夠有效解決“敲竹杠”問題，因為企業是一種物質資本集合體，具備產權特性。

相對新古典經濟學將企業理解為一種生產函數，Coase(1937)將企業視為“市場替代物”是一種質的飛躍，但這一理解忽視了企業的另一個根本特性——價值創造。企業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他能夠實現企業家創意，通過整合投入品來創造價值(楊其靜，2005)。如果將企業理解為\"團隊生產\"，這無疑注意到企業的生產特性，但又混淆了企業與市場間的本質差異(聶輝華，2003a)。代理問題將企業理論的研究視角從價值創造環節轉移到價值分配環節。價值創造最終是為了分配，關注價值分配是非常有意義的理論進步，但僅從價值分配的角度難以更全面理解企業的本質問題。

為什么在Alchian和Demsetz(1972)之后，企業理論研究主要集中在企業價值分配這一環節?這一看似不合理的問題，其背后蘊藏著特定的時代因素。傳統企業理論所處時代是PCIF繁榮昌盛之時。PCIF的關鍵性資源是物質資本，企業的價值創造是一個沒有爭議的話題，學者們將研究重點集中于企業價值分配上符合時代背景。當HCIF大量涌現并成為與PCIF并重的企業類型時，我們就沒有理由繼續駐步于原有的理解之上。HCIF的關鍵性資源是人力資本，而人力資本與物質資本有著本質差異，因此我們需要突破傳統理論在解釋企業本質上的局限。

三、 HCIF本質的初探

企業的本質不僅是價值分配，更重要在于價值創造(楊瑞龍、楊其靜，2001)，只有從價值創造和價值分配兩個環節才能準確把握企業的本質問題。企業資源理論較早注意到企業的價值創造問題，Barney(1991)認為企業是某些資源的集合體，這些資源能夠創造價值并且不易被競爭對手所模仿。資源學派的理論將企業本質問題回歸到價值創造這一環節，但沒有說清楚企業應該如何控制這些資源。如果資源不能為企業所控制，自然也不能為企業創造價值。Rajan和Zingales(1998;2001b)創造性地提出關鍵性資源理論(Critical Resources Theory)來解釋這一問題。他們將企業理解為關鍵性資源的集合體，企業員工被賦予使用這些關鍵性資源的權力。企業主通過給予員工關鍵性資源進入權達到控制員工的目的。在這里，關鍵性資源不僅包括關鍵性物質資本以及有產權特征的無形資產，還包括不具備產權特征的關鍵性人力資本，如天賦、創意、客戶關系等。關鍵性資源理論突破了傳統理論的束縛，將企業中關鍵性人力資本的重要性提升到與物質資本相同甚至更高的地位。

HCIF的關鍵性資源是人力資本，掌握關鍵性人力資本的人——通常是建立這個企業的企業家——需要授予一些有能力的合作者、供應商等利益相關者進入權，保證他們有權力使用關鍵性資源或與關鍵性資源一起工作。通過積累專用性投資，這些利益相關者成為企業關鍵性人力資本的互補性資源，從而也獲得一定的談判力。因此，HCIF的本質可以被理解為關鍵性人力資本以及擁有關鍵性人力資本進入權的利益相關者的集合體(Sintes，2006;陳和、隋廣軍，2008)。進一步來說，在HCIF這個集合體中，每個人力資本都懂得如何運用相關知識和其他要素為企業服務;在遇到問題時，他們知道與誰溝通交流;并且他們熟悉同事們的強項和劣勢(Mailath Postlewaite，1990)。

這一定義充分體現了企業的價值創造環節，但要更全面理解HCIF還需從價值分配的環節入手。企業中創造價值的資源應該參與價值分配(Asher、Mahoney Mahoney，2005);也就是誰能夠產生租，誰就應該參與分享(Coff，1999a)。人力資本是HCIF價值的主要創造者，應參與價值分配，而非僅領取固定工資。要保證人力資本參與分配，企業家須意識到人力資本的重要性并充分保護其權益不受侵害。掌握企業關鍵性資源的企業家不僅要保護自身人力資本不受侵害，也需保護員工的人力資本。如果員工的人力資本不能得到保護，特別當員工的人力資本在企業中已經發揮相當重要作用時，一個人力資本的流失可能影響到企業的興衰全局。

由于人力資本不具備產權特性以及相伴生的勞資契約不完全性使得人力資本并不易于保護(Blair，2003)。此時，HCIF需要產權以外的機制來保護人力資本，例如進入權機制。進入權機制是Rajan和Zingales(1998;2001b)提出有效控制人力資本的一種理論假想。現實中HCIF業已存在與進入權機制相似的治理機制——“晉升或走人”(up-or-out)機制。“晉升或走人”是合伙制HCIF常用的晉升機制(Gilson Mnookin，1985;Galanter Palay，1990;Landers 、Rebitzer Taylor，1996 ;Morris Pinnington，1998;Rebitzer Taylor，2007)。一個新入職的雇員通過若干年的努力工作，如果業績出色則可能晉升為合伙人。晉升為合伙人意味著更高的收入，有權分享企業利潤，工作更加穩定。而那些沒能晉升為合伙人的雇員通常會被解雇或主動離職。“晉升”(相當于給予人力資本企業關鍵性資源的進入權)能夠留住企業內的關鍵性人力資本;“走人”(相當于剝奪了人力資本企業關鍵性資源的進入權)則避免企業內的核心資源被非關鍵性人力資本所竊取。

綜上所述，HCIF的本質體現在:由人力資本組成的關鍵性資源創造企業價值，并受相關機制保護參與價值分配。

四、 HCIF邊界問題研究

企業邊界問題是企業本質問題的自然延伸，理清HCIF的邊界問題是明確這一類型企業控制權等相關問題的基礎，也為制定相關公司治理策略提供了明晰的方向。

1. 企業邊界的傳統理解及批判。有關企業邊界問題的思考同樣始于Coase(1937)的經典論述。Coase(1937)認為一筆交易在市場上進行有交易成本，在企業內進行有生產和管理成本，如果在企業內進行的成本小于市場上的成本，那么這筆交易在企業內進行則有利可圖。由此，Coase(1937)給出企業邊界的邊際條件:“一個企業將擴大到在企業內部組織一筆額外交易的成本等于利用公開市場的交換進行這筆交易的成本，或等于另立一家企業的成本為止”。

但是，學者們不滿意企業邊界僅取決于交易成本的衡量。現實中存在著大量交易成本不高的交易，企業沒有選擇購買而是選擇自己生產，也就是將企業的邊界擴大到Coase定義的邊界以外。Klein、Crawford和Armen(1978)指出:Coase沒有意識到不同交易間的差異，有些交易中存在專用性資產，而有些沒有。如果市場上交易雙方存在專用性資產，擁有專用性資產的一方會受到另一方“敲竹杠”行為的威脅。理性的當事人會預見到這一問題。為避免被“敲竹杠”，當事人會減少專用性資產投資。但專用性資產可以提升交易效率，減少專用性資產投資意味著對交易雙方都是效率損失。此時，如果另一方在交易中受益較大，他則有動力并購擁有專用性資產的一方，以維護交易的有效進行。此時，企業邊界的調整是為了解決“敲竹杠”問題。

為什么通過企業邊界的調整可以解決交易中存在的“敲竹杠”問題?因為企業是物質資本的集合(Hart，1995)，物質資本具有產權特性，控制了企業關鍵性物質資本的產權就控制了企業。在一體化的企業邊界內，通過產權權威可以有效控制企業中的全部物質資本。無論是從事前激勵專用性投資的角度(Hart，1995)，還是事后運用企業治理關系型契約的角度(Williamson，1985)，通過改變企業邊界的一體化策略能夠有效解決企業面臨的“敲竹杠”問題。

對“敲竹杠”問題的關注是研究企業邊界問題的一次重大突破，但將企業邊界問題僅局限在敲竹杠問題上則顯得相對狹隘了。產權的作用很多，專用性投資的激勵方式也有很多，但將產權的作用局限在專用性投資的激勵上會限制我們更全面地理解企業的邊界問題(Holmstrom Robert，1998)。現實經濟中，有存在許多專用性資產和不確定性的組織并沒有選擇一體化。這些現象足以說明:解決敲竹杠問題還有其他途徑。例如，在日本汽車產業中，汽車制造商給零配件供應商提供廠家的最新技術及要求，供應商為汽車制造商提供某些特殊要求的零配件。如果從“敲竹杠”的角度來分析，汽車制造商和零配件供應商之間由于存在專用性投資，從降低“敲竹杠”所帶來的損失角度考慮，汽車制造商和零配件供應商之間應該一體化。但從多年的合作效果來看，它們依然是獨立的產權個體。同時，HCIF的存在也使得為減少“敲竹杠”行為的一體化策略的有效性大打折扣。主要源于HCIF的關鍵性人力資本不具備產權特征，控制HCIF的產權并不意味著能有效控制企業中的人力資本。鑒于此，本文不能簡單沿襲前人的理論，需要對企業的邊界問題進行再思考。通過產權界定企業邊界是一種非常便于操作的方法(Hart，1995)，但從上文日本汽車產業的案例來看，企業邊界問題并非產權界定的簡單，特別當HCIF興起后，企業中的關鍵性資源甚至沒有產權，這便迫切需要我們尋找一個新的理論方法來解釋企業的邊界問題。

2. HCIF邊界的重新審視。在這一背景下，Rajan和Zingales(2000;2001a)提出:企業邊界可以從經濟邊界和法律邊界兩個視角來分析。企業的法律邊界是由企業中所有法院可證實性的資源所構成，法院可證實的資源是具備產權特性的資源，主要包括物質資本和有產權特征的無形資本(如:專利、商標等)，一些不具備產權特性的無形資本(如:社會資本、利益相關者的人力資本等)不在企業的法律邊界以內。企業的經濟邊界是由創造企業價值的資源所構成并能為企業有效控制。這些資源可能具備產權特性，也可能不具備產權特性，只要能為企業創造價值即可。更關鍵的是這些資源能被企業有效控制，如果不能被企業有效控制則不能算在企業的經濟邊界以內。在HCIF中，人力資本不具備產權特性，運用法律邊界界定企業邊界則顯得問題諸多。Rajan和Zingales(2000;2001a)進一步提出判斷參與主體是否在企業經濟邊界以內的最重要標準:判斷參與主體是否獲得企業關鍵資源的進入權。如果獲得進入權，它們就在企業的經濟邊界以內，反之則不是。

接下來用一個著名案例來進一步說明這一問題(Rajan和Zingales，2000)。所羅門投資銀行(Salomon Investing Bank)旗下有一個債券交易小組，該小組的幾個數學博士首次成功建立了精確計算債券價值低估額的模型，他們的杰出才華為所羅門投行帶來了豐厚利潤。但該債券交易小組的關鍵性資源是其成員的人力資本，不是投行提供的資金。所羅門投行很難通過產權控制這些人力資本，沒能掌握該小組的關鍵性資源。1991年該小組投資債券出現重大失誤，給所羅門投行帶來巨大的經濟和聲譽損失。所羅門投行的股東們一怒之下解雇了該小組負責人John Meriwether。但所羅門投行的股東們沒有想到，在1991年~1993年創造小組87%利潤的優秀交易員紛紛離職，轉投由John Meriwether所創立的新公司長期資本管理公司(Long Term Capital Management)旗下，此時所羅門投行的債券投資小組已經形存實亡。因此，依據經濟邊界的標準來判斷，該債券交易小組并不屬于所羅門投行，所以所羅門投行的經濟邊界小于其法律邊界。

五、 結語

傳統企業理論在闡釋企業本質時局限于企業價值創造或價值分配的一個環節。雖然這些理論突破了新古典經濟學的樊籬，但其解釋力仍受到時代背景的局限。有關企業本質研究的一個重要原則是:“誰創造價值，誰就應該參與價值分配”(Asher、Mahoney Mahoney，2005)。在PCIF欣欣向榮的年代，其關鍵性資源是物質資本，企業價值創造的問題沒有爭議，學者們將研究重點集中在價值分配環節符合當時的背景。而當HCIF大量涌現后，其關鍵性資源是人力資本，是企業價值創造的主要源泉。因此，要準確理解HCIF的本質需要從價值創造和價值分配兩個環節入手。簡言之，HCIF的本質體現為:由人力資本組成的關鍵性資源創造企業價值，并受機制保護參與價值分配。從HCIF的本質切入我們可以發現:作為關鍵性資源的人力資本不同于物質資本，由于不具備產權特性，運用傳統法律邊界的產權視角難以準確理解HCIF的邊界問題。而企業的經濟邊界放棄了法律邊界的狹隘視角，將創造企業價值的關鍵性資源都納入企業的經濟邊界以內，而無論其是否具備產權特性。企業的經濟邊界從理論上第一次全面地把握了HCIF的邊界問題，更加吻合HCIF的本質問題。

綜上所述，由于HCIF的特性不同PCIF，所以與其本質相關的一系列問題都需要我們進行重新考量。本文僅僅是一個開端，還有很多問題亟待深入研究。

參考文獻:

1. 陳和，隋廣軍.人力資本密集型企業研究:一個挑戰傳統理論的話題.中國工業經濟，20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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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廣東省自然科學基金博士啟動項目(94510 42001004027);廣東省軟科學研究項目(2009B070300118);廣州市哲學社會科學發展“十一五”規劃課題(08Y34);2009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知識經濟下粵商企業并購策略研究”。

作者簡介:隋廣軍，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校長、教授、博士生導師;陳和，經濟學博士，廣東外語外貿大學財經學院講師，粵商研究所研究人員;曹芳，經濟學博士，廣東金融學院經濟貿易系講師。

收稿日期:2009-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