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春秋》在2007年12期上,刊載了《我所親歷的“〈鋼人鐵島〉事件”》(本刊2009年第11期曾轉載———轉刊者注)一文(下面簡稱“事件”),作者歐陽翠同志,與本人曾一度共事,她于耄耋之年,以親歷者的身份,回憶了發生在四十多年前的這樁往事,提供了寶貴的史料,可貴可敬。但也許是歷時久遠的緣故,文中對某些事件的回顧出現誤差。為了進一步搞清這段史實,本人查閱了當時的有關記錄,并與三位知情者作了交流核實,覺得有必要對“事件”一文,作一些補充辯正。
一
《鋼人鐵島》是上海戲劇學院1960年級師生集體創作的七場話劇。1960年春天,戲劇學院為了貫徹教育和勞動相結合、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方針,組織了1960年級表演系和舞臺美術系的師生到福建前線慰問人民解放軍,歷時兩個多月,與當地軍民吃住在一起,打成一片,見到聽到許多英雄事跡和動人故事,回滬后經集體討論后,由三位作者執筆寫出了初稿。至八月初,由上海作協的黨組成員,著名劇作家杜宣幫助輔導。應該說,創作過程還是比較認真的。劇本的基礎也是好的,主題是反對帝國主義,劇中塑造了營教導員、炮兵戰士羅明、女民兵隊長小紅等一系列人物。劇本通過關系,轉到了市委宣傳部。分管文藝的陳副部長非常重視,當即找到《上海文學》的執行編委以群(當時《上海文學》并未設主編、副主編,而是由魏金枝、以群、王道乾三人為執行編委,分工負責刊物的全面工作),希望《上海文學》盡快發表。以群將劇本交到作品組時,交代說本期(第10期)要發,抓緊看。當時已九月初,發稿時間已十分緊迫,作品組便將劇本分場次拆開,交幾個編輯分頭審閱。由于是部里充分肯定的稿件,編輯閱稿時謹小慎微,除了明顯的錯別字作了改正外,對幾處覺得不很妥貼的地方,在稿紙邊上用鉛筆打個“?”號。原想請作者在這些地方進行斟酌修改。不知是作者不同意在有問號的地方修改呢,還是對編輯部的這些個“?”有誤解,于是把稿件原封不動地轉到了宣傳部。接著就發生了“事件”一文中描述的情況,陳副部長作了嚴厲的批評指責,并提出了文藝作品不一定要塑造典型人物,可以寫集體的英雄形象,這是新時代的需要等話。需要說明的是這次會議的參加者,只是《上海文學》編輯部的黨員和上海作協的黨組成員,另外兩個非黨人員,一是執行編委魏金枝,二是看過劇本的歐陽翠同志,并無“事件”一文中提到的還有“各大報紙、電影系統、輿論陣地的負責人”參加(那是另外一次在作協開的會)。
二
“事件”一文中提到,在這次會上,陳副部長還說:“上海作協的三大刊物《收獲》、《上海文學》、《萌芽》全部停刊”,“學習檢查”。事實上《鋼人鐵島》事件,只是《上海文學》的事,與《收獲》、《萌芽》毫無關連。這兩個刊物從未就這件事作過什么檢查。《收獲》早在1960年的上半年就已停刊。它是雙月刊,每逢單月的下旬出版。當出到1960年第三期,因執行主編靳以先生早于1959年11月7日因病辭世,中國作協即于該年6月派人來上海找到巴金,因紙張供應緊張,組稿困難等因素,商量停刊(因《收獲》是由中國作協分管的刊物)。當時巴老雖感到意外,但是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他也“無話可說”。于是出了第三期后決定停刊。至于《萌芽》,也在《鋼人鐵島》事件發生之前,就決定停刊。根據本人于1960年8月31日黨內整風的有關記錄,《萌芽》的幾位黨員編輯,都發言表示,服從縮短戰線的需要,《萌芽》停刊后,愿意聽候組織分配。可見早在這天之前,約在8月下旬,《萌芽》就已宣布停刊了。
“事件”一文中說:“《上海文學》停刊一年后,終于復刊”,“復刊后的頭一期上”發表了《鋼人鐵島》劇本。又說:作者下廠體驗生活“差不多一年時間”。在這期間“三個刊物”都處于停刊狀況中。到了1962年,上海召開文代會,“此時,三個文學刊物全部恢復出版”,這些回憶,誤差就更大了。
事實上,《上海文學》并未停刊。當時上海文化系統正在開展整風運動,陳副部長責成《上海文學》在整風中以《鋼人鐵島》事件為重點,檢查思想,停止工作。到該年10月初,上海作協黨組為了響應縮短戰線、整編機構,決定三個刊物合并為一個,刊名仍沿用《上海文學》(此事有否請示過市委宣傳部,不得而知。按一般常規,肯定是請示過的)。
《收獲》、《萌芽》本已停刊,何來“合并”之說,原來主要是從人事調整的角度上體現的。該年10月6日的晚上,作協黨組書記吳強進行整風小結時宣布:原《收獲》雙主編之一、《上海文學》的編委巴金,為合并后的《上海文學》主編,原《上海文學》的執行編委以群、魏金枝為副主編,原《收獲》的編輯部主任肖岱和原《萌芽》的編輯部主任施燕平,分任《上海文學》編輯部正副主任。在編輯人員中也作了相應調整。有的進新編輯部,有的調出。原《上海文學》中調出的有歐陽翠(與《鋼人鐵島》事件無關)、金鼓、樂成、俞竹舟等多人。這些編余人員經過學習后,有的下廠體驗生活,有的分到外單位,有的去江西、江蘇等外地工作,至此合并告一段落。
到了1964年國家形勢有所好轉時《萌芽》開始復刊,《上海文學》則改名為《收獲》,繼續出版(請注意,這不是老《收獲》的復刊,而是由《上海文學》改名而來)。一直到1966年6月,“文革”開始,《收獲》和《萌芽》才雙雙停刊。
三
本人調至《上海文學》后即分工抓作品。時已10月,已過了10月號的出版日期,為此領導上決定10月和11月兩期刊物合并出版,就在合并號上發了《鋼人鐵島》劇本,同期還發了杜宣和周端木對《鋼人鐵島》的評論。應該說,這兩文并未強調“群像論”,倒是分析了劇中幾個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只是作協的個別領導和某些劇作家,在《上海戲劇》等報刊上,按照陳副部長的口徑,突出強調了“群像論”的觀點,由此引來了《文藝報》的爭論。需要指出的是陳副部長的觀點,從未署名公開見之于文字,因此也不存在“事件”一文中所說的“中央文藝報刊點名批評上海市委宣傳部的一位主要領導人”的事。
平心而論,撰寫回憶文章,是一項恢復歷史記憶的工作,由于年代久遠,加之缺乏原始資料作參考,對某些事件僅憑自己的合理猜想,因此出現某些差錯是難免的,只要對某段歷史的經歷者或知情者,一起來實事求是地回憶、交流、校正,就能逐步接近歷史的真實。
(選自《時代烙印》/燕平 著/上海三聯書店/2009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