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冉隆中,昆明文學研究所所長,昆明評論家協會常務副主席,昆明作家協會副主席,云南省作家協會理事,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一級作家。有《紅土高原的回聲》、《轉了一圈又回來》、《云南當代文學簡史》、《文本內外》、《峨山啟示錄》、《底層文學真相報告》等文學評論和理論著作出版,創作發表有數百篇文學作品和長篇電視劇作品。現居昆明。
底層、底層文學、底層作家、底層視野……如今已經成為文壇使用頻率很高的幾個關鍵詞。近年來,我以云南為半徑的文學調查工作也基本在這幾個詞語里打轉轉。作為一個文學批評寫作者,做好書齋里的閱讀和研究,其實就是本分了。在某些評論家放棄文本細讀,忙于飛行集會的當下,能夠堅持真實閱讀之后的發言和寫作,就成為這個時代評論家堪稱可貴的品質。我對誠實的批評家心生敬意的同時,卻主動選擇了另外的批評路徑——堅持文學調查,獲取一手資料,再做閱讀分析,然后開始寫作。這樣的方式顯然是不合時宜并且困難重重的:慢而且笨,成本高而收效微。但我既然選擇了田野調查式的寫作方式,我就必須做一個身體和心靈同時抵達現場的批評寫作者。因此對我來說,僅待在書齋做一個安靜的閱讀寫作者就不夠了。我必須“走出彼得堡”。行走就成了我經常要做的另一種功課。
我堅持自主選擇調查對象,而且被調查者大多是文壇底層、民間、基本不出名的寫作者。這就意味著我必須為自己的調查全程買單。這樣做的好處也顯而易見——我可以保持自己調查寫作相對的獨立性,而不必顧及包括被調查者在內的任何需求。這樣的獨立寫作,有時候就會特別的吃力不討好——不僅是管理部門,也包括一些被調查的作家或社團。比如有一位作家,曾經對我的調查寫作抱有很大期望。在接受調查時,他翻檢出所有能夠找得到的榮譽證書、譯介作品、評論文章,以此來證明自己所取得的文學成就。電子郵件、信函、電話,那段時間的聯系也好不熱鬧。但是當他看到我所寫成并發表的調查文章后,卻從此再無消息。我想,原因大概在于,我的調查寫作,離他的期望值實在太遙遠了。
調查寫作更大的困難還是來自調查寫作設計本身——文學批評的寫作可以借助田野調查手段來實現嗎?調查意味著批評者與被調查者的近距離接觸,而被調查者又身處底層,那么,這樣的調查寫作還能夠保持必要的理性和高度嗎?其實我自己知道,無論是調查者還是被調查者,都不可以依憑任何道德制高點在文學創作和批評的競技場上取勝。相反,由于底層寫作者的艱難、弱勢,他們天然地會比較容易喚起同情、感動和贊美,而讓人忽略了對其所處幽暗位置的燭照,以及對其文學堅持的真實動機、作用、意義感的深入探詢。
記得不久前,一個處于話語中心的評論家,當他風塵仆仆來到云南時,我們以云南省舊主席的私家溫泉來款待他,為他接風洗塵。他在一池細滑溫潤的泉水中,對我“坦誠相見”——你為什么總關心云南那些太地方性的很小的文學話題呢?我當然知道他對我的善意。他是真心希望我投入精力,參與到那些“全國性”的文學話題中去,以引起注意和重視,從而參與到主流文壇中去。但是我的看法跟他有些不一樣。我的意思是,我現在就是只關心這些發生在具體時間、具體地方、具體人身上的小問題。然而,這些地方性的文學小問題,難道不正是當下的、全國性的、值得更多人關注的文學大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