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輕的姑娘平躺在綠茵茵的草坪上。
一切是那么和諧,那么優(yōu)美。我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她,禁不住喃喃自語:“躺在草坪上的姑娘。躺在草坪上的姑娘。草坪,草坪。”這情,這景,讓我陶醉。在當今生活中,不是什么東西都會使我陶醉的,特別是在下午這個時辰。她躺在那兒,全然不顧周圍穿梭往來的車輛,不顧那些懷著痛苦的或是愉快的心情匆匆來去的人們。她以她平躺著的姿勢,真真切切地令我陶醉。
姑娘絲毫沒有存心展示自己的意思,只是將松弛的軀體和平靜的心神結(jié)合在一起,完完全全沉浸在一片純凈的境地。誰想瞧,就瞧吧。她既不理會人們固有的習慣,也沒有想到要向那些習慣挑戰(zhàn)。僅僅躺在草坪上,閉著眼睛,雙手放在額頭上。那藍色的連衣裙,白色的鞋子,還有手鐲、戒指,顯得和諧而秀美。她的雙腿自如地伸展著,沒有一點放蕩的樣子。
她睡著了?不!那微小的動作說明她醒著,不過動作小得讓人感覺到她不想動彈,只想繼續(xù)躺在那樓房陰影中的草坪上。
這場面很吸引人。我決定停下來,好好欣賞一下這位姑娘,就像欣賞公園里的塑像。當然,她并不是一動不動的,她正甜美地呼吸著。啊,隨著均勻的呼吸,姑娘的胸脯在輕輕地起伏著。讓人想起她那血管里流動的血液,是那么奔放,可又那么安靜,似乎它也想在草坪上休息,永遠享受那突然得到的幸福。
一位巡警走過來,彎下腰,輕輕地拍了一下姑娘的肩膀。她睜開眼睛,微笑著問:
“你也想躺在這兒,享受傍晚的美妙時光?這樣確實很舒適。”
他顯得有點不知所措,斷斷續(xù)續(xù)地回答:
“不,姑娘……對不起。是這樣,小姐,……勞駕,能否起來一下?”
“為什么要起來?這樣多好啊!”
“小姐不能這樣呆在這里。你起來吧,我在請求你。”
“為什么?我這樣躺著感到很舒服,這樣很好。你看那邊的那個男人,他也躺在草坪上。”
“他不一樣,小姐不明白嗎?”
“我明白,他是男人。那又怎么啦?男人可以躺,女人就不可以?”
“當然,要說可不可以,誰也不可以,因為這里禁止躺人。但那個男人,他是個乞丐……”
“噢,現(xiàn)在我明白了。男人和乞丐有權(quán)躺在草坪上,可女人,有正當職業(yè),付所得稅、房產(chǎn)稅、垃圾稅、工會費的人就不可以。是這樣嗎,先生?”
“上帝呀!姑娘,我怎么能這樣說呢?只是,我工作了十來年,還是第一次看見像你這樣一位穿著整齊、端莊大方的小姐這樣躺在草坪上。我認為,對不起,你學那些既讓人同情又讓人嫌棄的乞丐并不太好……”
“你就當我是個乞丐好了。”姑娘狡黠地一笑。
“為小姐自己著想,還是不要冒這樣的險。”
“我認為我并不是在冒險,因為有先生在這兒保護著。”
“謝謝。我只能保護到一定的程度。也許在我離開以后,會來個什么人搶走你的手表、手提包或其他東西。”
“我了解自己,我的上帝。我學過功夫。”
“對,可那也不容易。小姐還是起來吧,以法律的名義。”
“等等,要么大家都起來,要么讓我繼續(xù)躺著吧,以人人平等的法律名義。”
“這樣的法律名義我沒聽說過,小姐。我不可能了解所有的法律,小姐剛才說的法律大概還沒有實行。”
“可應該實行呀!不管早晚,會實行的。”
“你不起來?”
“不!”
他撓著頭。如果把她拉起來,那就是強制行動,況且她會反抗,招來周圍的人,把事情鬧大。而最終,她也沒有做什么越軌的或者搗亂的事。另一方面,姑娘也沒有像他想像中的那樣穿著帶神秘色彩的透明紗……
“小姐,你不應該對我做出這樣的事。”
“什么事?”
“把我置于這種境地。”
“我什么也沒做,我正在這兒躺著,你過來了……”
“和女人打交道太難了,她們永遠有理。”
“這樣吧,先生就當沒有看見我,離開這兒。我過會兒再走開,只十分鐘。別讓人覺得我在向你讓步。”
“你愛躺多長時間就躺多長時間吧。”他下了決心,“小姐剛才說的關(guān)于平等的法律,就讓我開始實行吧。那邊的乞丐可要讓他走開,他已享受了足夠的平等,現(xiàn)在該走了!”
(徐朝暉摘自《外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