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中篇小說)

作者簡介:

陳聯(lián)華，男，1956年生，經(jīng)濟法學研究生，歷經(jīng)插隊知青，偵查員，外事警官，領(lǐng)導秘書，現(xiàn)代企業(yè)集團CEO。1975年開始業(yè)余文學創(chuàng)作，1992年加入江蘇省作協(xié)，曾先后在《鐘山》《青春》《百花洲》《啄木鳥》《作家天地》等刊物發(fā)表小說、散文、報告文學、影視劇本、翻譯作品逾百萬字。其中小說《愛的憤怒》、《毀面人》、《替身》等被本人改編成影視劇本，先后拍攝發(fā)行。小說《九姨太》被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作研究部選入中國家族小說精品集。1995年正式辭官擱筆下海。2009年重新拾筆再度文學創(chuàng)作。

一

肖云開著香檳色豐田巡洋艦吉普車，駛?cè)胛挥谇喾迳侥_下機關(guān)家屬大院時，火紅的夕陽正好透過一片云彩，照射在她家車庫不銹鋼柵欄門上。丈夫邵川一臉疲憊，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早已昏昏入睡。他是一位小有名氣的市國畫院山水畫師，前天晚上剛從外地采風回來，昨天一早就被肖云死拖活拽著去了紫霞山祥云寺，為圓寂一周年的弘云大師做法事。肖云在一家貿(mào)易公司上班，也只有在周末或節(jié)假日才能勉強脫得開身。

“哎哎，老兄該醒醒了，下去把車庫門打開”今年剛過48歲的肖云，比丈夫整整小了6歲。她習慣這樣稱呼邵川，且總是帶著命令的口吻。

“啊，都到家了。”邵川一激靈醒來，條件反射地下車去開門。

吉普車披著一層金輝，徐徐倒入車庫。邵川瞇眼注視著車身在夕陽下光影的變幻，仿佛正折射出一種佛像的金光神韻。

“你又在那兒發(fā)什么楞，快給我拿點棉紗來，這車頭上全是被撞死的小蟲子，還有血呢，真是罪過。”肖云想起祥云寺里的告示:天氣已經(jīng)轉(zhuǎn)熱，螞蟻小蟲漸多，請走路時小心，不要誤傷!

邵川回過神來，順從地向車庫角落的工具箱走去。

“唉，肖云快來看啊，這里有一窩雞蛋。”

肖云跟了過去。果然，工具箱的五彩棉紗里真的有一窩雞蛋，一數(shù)正好七枚，一色的褚紅，個個蛋殼上凝著一層新鮮的白霜。夫妻倆正在詫異，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母雞悠揚的咯咯聲。

一只黃黑相間的母雞，圓瞪著一對黑黑的大眼睛，滿臉漲得通紅，直楞楞瞅著他們手中的雞蛋。肖云立刻有了一種莫名的心虛，下意識地欠身蹲了下來。

“大雞，這些蛋是你生的?”肖云的聲音一下變得分外溫柔。

這只母雞竟然毫無懼色，氣宇軒昂，閑庭信步走上前來，且發(fā)出高亢嘹亮的咯咯聲，好像是在自豪地說:“是的，這些都是我生的，怎么啦。”母雞停下腳步，一只爪子懸在半空，一只直立于地，一副金雞獨立的凜然。

肖云樂了。這雞與自己肯定有緣。她讓邵川去弄些食物和水，好好犒勞一下大雞。她已武斷地命名這只母雞為大雞了，而母雞顯然也欣然接受。大雞與大吉正好諧音，叫起來既順口又吉祥。

華燈初上。肖云吃完晚飯放下碗筷，便去了左鄰右舍，挨家查戶口似地打聽大雞的主人，可問了一圈下來竟然無一家認領(lǐng)。還剩下最西頭一家沒問。肖云家住在最東頭。那是一戶她最不愿意搭理的單親女人家庭。那女人本不是這個大院的，是房改后買二手房住進來的，看上去與肖云年齡相仿，但實際上要小得多。

肖云在門口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敲開那扇藏著些許秘密的安全保險門。

西頭這套老宅原來的主人叫菲菲，是肖云從幼兒園到中學的同窗密友。人不僅長得漂亮，皮膚還特別白嫩。同是機關(guān)領(lǐng)導家庭背景的菲菲，不像肖云那么隨和近人，平時十分孤傲。所以男生背后都恨得切齒，喊她白骨精。她就從不搭理同住大院的李妍。她看不上李妍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缺少大家閨秀的樣子。而實際上，李妍遠比她善良厚道得多。歷史最終也的確證實了這一點。

菲菲去了一家地產(chǎn)投資公司工作，整天與錢打交道。她常向肖云抱怨自己的工作是天天數(shù)錢，卻囊中羞澀。肖云就拿她開心，你不用著急，財神爺遲早都會垂青于你。菲菲后來還真就嫁給了一個極有錢的富商。只是聽說人長得奇丑，酒糟鼻，豬頭三。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再傲氣的菲菲也得向錢折腰。這個富商正是一直支撐她在投資公司平步青云的大客戶。菲菲有錢了，自然也就不再滿意這大院里過時的老宅。她為離休的父母和自己的新家，各買了一套郊區(qū)別墅。這老宅的主人便換成了現(xiàn)在的單親女人。菲菲也搞不明白，這個珠光寶氣的女人，怎么偏偏鐘情自家的陳年老宅。既然對方出手闊綽，自己也沒有不放手的道理。當然，這個女人永遠也不會對菲菲說出其中的奧秘:她要買下的是這套房主的身份和地位。自從這幢房子換了女主人，肖云就沒再登過門，與菲菲的聯(lián)系也日漸稀疏，直至音信沓無。

外來女人打扮非常時尚，為大院增添了一條亮麗的風景，但骨子里卻透著與這大院格格不入的東西。她總也掩飾不住家庭出身的卑微，整天帶著一個不知哪家男人播下的野種四處晃悠，從不上班卻還活得十分滋潤。大院保安常能見到不同的男人，出入她的家門，有時早上進晚上出，有時晚上進早上出，或是開著車來將她接走。大院里的人，從心理上就本能地排斥這個女人。只有一些失意的老男人，偶爾會投去獵艷的一瞥。保安有時會找個事由搭訕幾句。但始終沒人知道她的真實姓名，只聽那些進進出出的男人，都親昵地喊她丹。多數(shù)人都聽成單，因為受到單親身份的暗示。可肖云卻怎么聽都像是蛋，一顆在男人堆里滾來滾去的蛋。

二

幾乎就在肖云敲門的同時，那個叫做丹的女人已將門打開。顯然，丹一直在等待著一個男人的到來。

肖云被嚇了一跳，這個平時看上去清麗鮮艷的女人怎么成了這副模樣，蓬頭垢面，臉色青黃，略帶浮腫，就像個吸毒者，一絲不掛地套著幾乎透明的睡裙。這女人化不化妝，簡直判若兩人。

丹沒有讓她進去的意思，當然她從來也沒有過這個意思。她無意間瞥見，屋里墻角旮旯里竟然供著一尊觀音菩薩，銅香爐里還點燃著三根纖細的淡紫色檀香。不過，聞到的卻是香煙混雜著菜肴和香水的味道。客廳茶幾上排列著雞鴨熟菜和色酒。

丹弄清她的來意后，馬上夸張地顯擺起自己的覺悟。這么美好的大院環(huán)境，怎么可以飼養(yǎng)如此不衛(wèi)生的雞呢，搞不好弄出個禽流感什么的，那不是太不負責任了嗎，我一輩子寧可不吃雞蛋也絕不會養(yǎng)這骯臟的畜生。

肖云立刻在心里詰問，你還有資格嫌棄大雞嗎，只怕自己人還沒大雞干凈呢，烏煙瘴氣不知什么時候搞出個愛滋呢。她知道，對這樣的女人，哪怕是再說一個字都屬多余。

肖云覺得受了一肚子委屈，悻悻地回到家中。她好像這一趟根本不是失物招領(lǐng)的善舉，而是不打自招地去向四鄰八舍，公開承認自己養(yǎng)雞的罪責。其實，肖云早就不吃雞蛋了。五年前她就正式皈依佛門，不沾一絲葷腥。不過，邵川還是吃葷。所以準確的定義，他們夫妻倆現(xiàn)在過得是一葷一素，葷素并存的日子。

說來蹊蹺，肖云五年前突然怪病接踵而至。先是面癱，鼻歪嘴斜。接著頸椎僵直，頭暈?zāi)垦！ｋS之又是胸隔肌麻痹，連正常的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遍訪名醫(yī)專家，見效甚微，眼看命懸一線。早已皈依佛門的李妍，為她找來一位佛門中人。來人極平常，并未見絲毫仙風道骨，只是一番怪誕的折騰，敲敲打打，甚至還扇了肖云一記響亮的耳光。肖云連一粒藥都未吃，竟神奇般痊愈了。肖云及家人感激涕零，不知如何報答是好。佛家只是淡然說道，報答不必，救苦解難普渡眾生，乃是我們佛家人的本分，你皈依佛門就是了。你有善根，命中注定與佛家有緣，即使不能修得正果，也可保得一生平安，善哉，善哉。佛家說完這一席話便飄然而去。

肖云就這樣義無反顧地皈依了佛門。

肖云隨李妍一起入的是密宗，即中國佛教中的藏傳佛教，念的是《金剛經(jīng)》。她并未出家入庵，只是在家中設(shè)置佛龕，供上菩薩香火，每日定時打坐念經(jīng)，潛心修行。五年下來，肖云真還就無恙，未再遭受任何疾病的困擾。這讓她對皈依佛門，更是篤信不移。

邵川天性隨和，自打結(jié)婚，凡事都順著肖云，就是不要孩子這樣的大事都依了肖云，何況這次九死一生，更無理由反對，只能順其自然。加之，他整日在外采風，在家時日不多，想想這可能也是一種天意，以免肖云獨守空房，難耐寂寞，即便是迷信也隨她去了。如果一個人真能心中有佛，就應(yīng)該不再會感到孤獨寂寞，至少從理論上講應(yīng)該如此。再說，如今拜佛信教的人越來越多，不知何故，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按佛家的說法，金融危機，地震海嘯，洪水雪災(zāi)，禽流感，愛滋(ADDS)，薩斯(SARS)，戰(zhàn)爭，還有眼下正在全球蔓延的豬流感(甲型H1N1)，都是人類作惡多端的因果報應(yīng)。如今人類已罪孽深重，根本無法自救，唯一的生路，只有虔誠拜佛，才可驅(qū)災(zāi)避難，逢兇化吉，躲過生死浩劫。

邵川對這些子虛烏有的危言聳聽，從來就嗤之以鼻，他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但對于佛教奉勸天下眾生都要行善積德，他倒是完全贊同，絕對認可。

三

丹開開家門的一瞬間，就已經(jīng)把腸子都悔青了。

她懊悔自己再怎么也應(yīng)該先從門上的貓眼看清來人，爾后再決定是否開門或如何開門。如此衣冠不整地在院里人面前現(xiàn)眼，定會使本來就不太好的自身形象更加糟糕。原來，這大院里的人對她還只限于捕風捉影，胡猜亂想。這下可好，不打自招，還不知會被這大院里的人如何唾罵糟踐毀損到何等田地。

這都要怨那個叫做呂謙的臭男人。他就最喜歡自己赤條條一絲不掛。為了討他的歡心，自己才會有意這樣衣不遮體，半露半透，時間長了，竟不自不覺成了習慣。呂謙是本市頗有名氣的鑒賞家，專事古玩字畫的甄別和估價。在所有和自己上過床的男人中，他最為勾魂攝魄。呂謙要不是個有婦之夫，她非和他晝夜不停的糾纏，一刻也不會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能被他這樣優(yōu)秀的男人看上，本身說明自己也算得上極品女人。

他們是在一次圣誕狂歡夜認識的。當夜這個男人就背著愛妻，與丹在露營帳篷里瘋狂交媾，通宵達旦。而他的愛妻恰恰是丹的一位好友。他倆的野合，同時背叛了愛人與朋友。可就在他們自鳴得意，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呂謙的愛妻與丹的男友，也正在另一個帳篷里柔情蜜意。

丹心里非常清楚，這一切都是自己的不是。母雞不點頭，公雞不敢猴。可只要遇上風流倜儻的男人，不管他是誰的老公，她就意亂情迷，無法自制。而那些男人更無法抗拒她的投懷送抱，紛紛墜入她的溫柔鄉(xiāng)。呂謙當夜就信誓旦旦，定要離妻別子與她結(jié)婚，但直到今天也未見有任何實質(zhì)性進展。她這次當真了，要把他當作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抓牢。今晚就是要等他來好好談?wù)劊烤购稳ズ螐模ㄒ憘€說法。她不能這樣無限期地等下去，再不結(jié)婚自己就一定會瘋的。

懵懵懂懂的孩子開始問她，哪個男人才是真正的爸爸。這個本來對女人最最簡單的問題，她卻無法回答。跟她上過床的男人太多了，她真的是分不清。她也不能拉著所有男人去做親子鑒定。只有等孩子長大，看出到底像誰，再有的放矢地去做DNA鑒定，才可能最終找出孩子真正的父親。但她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她一直有種本能的預(yù)感，自己漂亮的孩子就是呂謙那夜風流播下的野種。只要能證實這一點，她就非讓她成為自己法律意義上的男人，哪怕只有一天。她今晚就要使出渾身解數(shù)，說服這個一生專為別人鑒定的男人，為了自己和孩子，也能最大限度地容忍別人鑒定他一次。

丹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工人，家境清貧。特別是她所置身的低層社會，鄰里是非，家庭紛爭，男女淫亂，賭博酗酒，污言穢語，隨意便溺，垃圾橫飛，從幼年就不斷污染扭曲著她的心靈。她稍稍懂事后發(fā)現(xiàn)，上層社會人群的生活，文明優(yōu)雅，恬靜舒適，心里很是憤憤不平。她痛恨父母，極不負責任地把自己帶到這樣一個藏污納垢的環(huán)境中來。不要說別人看不起，就連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姻緣既成的事實，又哪能由著她輕意改變。她開始拼命的掙扎，與環(huán)境與家庭與命運。她不甘心就這樣茍且偷生。她要押上自己所有的本錢，去與這強加于己的命運豪賭上一把。

丹的確有一筆不菲的本錢，那就是她的美麗，還有她的聰穎。可她不愿意好好讀書，更不愿像常人那樣按部就班、循規(guī)蹈矩地努力向上攀援。她要直接踩著男人的頭頂，踏入那夢寐以求的階層。她高中就輟學，開始闖蕩這充滿誘惑和險惡的社會。她喜歡那種對男人放電產(chǎn)生的刺激和亢奮。男人的世界立刻以最大的熱情，迅速接納了這個嫵媚嬌艷的風塵少女。她游刃有余地徜徉在醉生夢死的粉色之中，同時向著佛家稱為的十八層地獄不斷沉淪。

邵川從人體繪畫藝術(shù)的角度評價，丹屬于那種線條柔美，輪廓俏麗的女人。五官小巧玲瓏，細腰豐乳肥臀，虛漂的眼神，風騷且性感，極易讓男人產(chǎn)生無限的遐想和欲望。若扮演情感劇中導致婚姻家庭破裂的第三者，或在反腐劇中令高官墜入情色陷阱的女角，幾乎無須額外的化妝和表演。

自從搬進這個大院，丹的心情并沒有像預(yù)想的那樣好起來。她本以為從踏進這個大院的那天起，就與卑微的過去徹底斷絕了一切關(guān)系，可以像一個真正的上層社會成員，趾高氣揚、優(yōu)雅矜持地盡情享受生活的虛榮浮華。為此，她狠心斷絕了與父母及其所有親戚舊識的一切往來。但她很快從大院人鄙視冷漠甚至譏諷的目光中，立刻就明白了自己所有的掙扎都只能是徒勞。就連守門的保安，清掃大院衛(wèi)生的清潔工，甚至那些寵物狗，都對她投來異樣的眼神。她永遠不可能真正融入這個看似祥和溫馨的大院。她懷疑是不是當初不該刻意擺脫那個本屬于自己，盡管充滿骯臟低俗惡劣下流，但卻自然貼切從不感到任何壓力的環(huán)境。如今在這綠蔭蔽日，永遠看不到一個完整藍天的大院里，她只要一走出家門就猶如芒刺在身，無數(shù)枝冷箭就會立刻嗖嗖地射穿她柔弱的心房。她甚至可以真切地聽見，鮮血從傷口流淌而發(fā)出的汩汩聲。

丹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意識到，這是在吞咽自己種下的苦果。一個皈依佛門的朋友勸告她，凡事皆有因果報應(yīng)，她的罪孽太深，必遭惡報，只有盡早吃齋念佛，方可有望脫離苦海。丹知道，讓自己焚香拜佛還勉強可以，但要讓她每日吃齋念佛，絕無可能。她太愛吃葷了，這可能也是她性欲過人的原因。朋友建議她可以先試著吃花齋，即每月初一、十五堅持定期兩天吃素，以后逐步過度到三天，五天，直至天天。她欣然接受，于是邁出了走向佛門的第一步。

丹在家中煞有介事地擺起了佛龕，真的燒起了高香。她還特意找來了一本《楞言經(jīng)》閱讀，可是那種從未見過的怪誕文體和滿目的冷僻生字，讓她完全不知經(jīng)中所云。花齋沒吃上幾天，她就不得不放棄了，因為總也記不起該吃素的日子。每當她猛然想起時，常常肉已入口下肚，抑或偏偏逢上男人慷慨的宴請。滿桌的美酒佳肴，哪里還能守得住什么清規(guī)戒律，索性放開暢飲，盡情饕餮，最終剩下的只能是隔三差五地燒香敬佛。

今晚，丹是臨時報佛腳。她特意點上三柱檀香，祈求菩薩保佑，能說服呂謙去做親子鑒定。當然，她更沒忘記備下倆人都一致偏好的色酒葷腥。她剛剛將那三柱檀香點燃插上，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她一陣驚喜，菩薩真的顯靈了。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門外站著的根本就不是翹首以盼的呂謙，竟然會是每次相遇時都橫眉冷對的肖云。

四

肖云還在為丹的慷慨陳詞郁悶。她第一個想到大院里的同修佛友李妍。從某種意義上講，李妍曾經(jīng)拯救過她的生命，還引領(lǐng)她最終一步一步走向佛門。

肖云拿起電話就拔，很快聽到那頭傳來李妍大大咧咧的聲音。肖云將大雞的來龍去脈，及目前的實際狀況作了一番詳盡的描述，要求李妍幫忙出個安置大雞的良策。李妍立刻熱情應(yīng)允。當然，肖云沒有忘記譴責那個靠著不同男人生存的丹。因為，李妍也知道那個本不屬于這個大院的外來女人。肖云生氣不僅僅是她恬不知恥地攻擊大雞不凈，尤為憤慨的是，這樣淫亂的女人竟然也在堂而皇之地焚香拜佛。她怎么也不能容忍與此等女人為伍，更何況是在佛門凈土之上。

李妍家住在這個機關(guān)家屬大院的最里面。而肖云家正好在最外面。李妍畢業(yè)于師范大學歷史系，在博物院任閑職。老公秦剛是她大學同學，在機關(guān)辦公室當主任。李妍是那種非常單純，生活粗枝大葉，又一根筋的女人，平時喜好讀書，胸無大志，厭惡復雜的人際關(guān)系。自從兒子去了美國讀研，她便感到無所事事，不經(jīng)意讀了幾本關(guān)于佛教的小冊子，便一下迷上了佛教。秦剛是個徹底的無神論者，中共黨員，對妻子皈依佛門自然不屑。他是個喜歡拿捏主張的男人，表面上不卑不亢，但關(guān)鍵時刻都會幫李妍把握尺度方向，不至于讓妻子對佛教過于癡迷，走火入魔。囿于工作特性，他的應(yīng)酬很多，每天迎來送往公關(guān)祝賀，都得觥籌交錯碰杯換醆。

李妍只要見到秦剛打著晃回來，就一頭惱火，常常為此和他爭吵不休。她全是為了老公健康著想。她們博物院的辦公室主任，就喝出了中風，現(xiàn)在歪著走路，斜著看人。秦剛的肚皮早已從心口向外高高凸起，醫(yī)學上稱之為向心性肥胖。單位例行體檢時，醫(yī)生也說他是五十歲的年齡，六十歲的心臟，已呈現(xiàn)出典型冠心病人的體征。李妍想讓他辭了這個辦公室主任，別把自己的性命都給搭了進去。秦剛也煩這個差事，但已過五十歲的男人，上也上不去，下又不甘心，真要是辭職下來不干，在家又能干什么呢。李妍念佛之后，就不再責怪埋怨，認定一切皆由前世注定，各人自有各人命。秦剛前世，可能就是個釀酒師。

肖云一邊靜候佳音，一邊開始精心呵護大雞。大雞極有靈性，與肖云是愈發(fā)親密。只要她站在院中一聲吆喝，大雞就會立刻從茂密的綠化叢中，貓腰躬背地鉆出來，乖巧溫順地蹲在肖云面前，任其隨意撫摸抱起。每每此時，那個叫做丹的女人就會從窗臺向她側(cè)目，眼里射出一種慍怒。

一個周末的下午，肖云又在院里草坪上與大雞玩耍，忽然耳邊響起脆生生的女童聲，真是好聽極了，那么清澈悅耳。

“阿姨，我可以摸摸它嗎?”小姑娘長得太可愛了，就像個鮮活的芭比娃娃，忽閃著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

“當然可以，快來來摸摸。它叫大雞，你叫什么名字，幾歲啦?”肖云興味盎然地看著小姑娘。

“我叫咪咪，今年六歲，媽媽說我明年就可以上學了。”

“咪咪，多么可愛的名字。”

“阿姨，你知道我為什么叫咪咪嗎?”

“阿姨不知道。”

“媽媽說我屬貓，有九條命，所以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

咪咪確實命大，她是丹的女兒，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丹自從發(fā)現(xiàn)自己意外懷孕后，就想盡一切辦法流產(chǎn)。又是跳繩，又是蹦臺階，可任憑她百般折騰，腹中這顆珠胎就是巋然不動。她想，這恐怕是命中注定。要有個自己的骨肉陪伴，日子也許就不再那么寂寥。咪咪的美麗可愛，也確實讓她欣慰喜悅了一段時間。可是咪咪一天天長大，開始提出越來越多難以回答的問題，甚至有時會去羞怪她的衣冠不整和放浪形骸。現(xiàn)實讓她懂得，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只是在她黑暗的天空中，咪咪又在慢慢積聚起另一塊遮擋星光月輝的云彩。

肖云哈哈大笑，放下大雞，情不自禁抱起了咪咪。她突然感到體內(nèi)深處那種女性特有的溫柔，被眼前這個可愛的孩子悄悄喚醒了，想為人母的渴望從未如此強烈。

她本該也有個自己的孩子，一個和咪咪同齡的孩子。但她至今不知，那個未等出世就被自己親手扼殺的孩子是男是女。那是五年前一段難以啟齒的往事，直到今天老實巴交的邵川，都被蒙在鼓里。因為丈夫長期外出，精力過剩如同守活寡的她實在耐不住寂寞，與公司里一個比自己小五歲的英俊下屬發(fā)生了婚外情。她曾為這段激情遭遇無比的亢奮，乃至感受到正常婚戀從未有過的幸福，甚至激情之下產(chǎn)生了離開邵川的念頭。很快，這個幸福的泡影就破滅了。她的意外懷孕，立刻嚇走了只是荷爾蒙作用一時沖動的下屬。她不得不去醫(yī)院做了人流。醫(yī)生告訴態(tài)度異常堅決的她，從此不能再生兒育女。她別無選擇，為能保全自己的顏面和婚姻，只有讓邵川這樣一個無辜而性格孱弱的男人，為了自己的一時之快斷子絕孫。不久，她就怪病不斷，差點上了黃泉之路。她現(xiàn)在認為，這是遭了佛家所說的報應(yīng)。當然更沒有人知道，這才是她皈依佛門的真正原因。她的余生，只有天天向佛主懺悔自己的罪孽，祈求佛主的寬恕，以減輕對邵川良心的虧欠。

肖云不覺陷入沉思，神態(tài)茫然……

這時，西樓窗臺上響起了女人刺耳的尖叫聲。

“咪咪，快給我回來，誰讓你一個人跑出去的!”

咪咪趕緊從肖云懷中掙脫出來，向著絢麗落日下的西邊老樓跑去。

肖云循聲望去，那個讓她郁悶的女人已從窗臺上消失，那扇剛剛關(guān)閉上的老式方格玻璃窗上，只剩下一片片破碎的火燒云。

五

大雞對人世間的好惡毫不理會，很是勤奮，每天下蛋一只，風雨無阻。可這畢竟是機關(guān)家屬大院，掛牌的衛(wèi)生小區(qū)，還居住著眾多的政府官員，不可能容大雞長此以往，逍遙法外。肖云整天為大雞的生路憂心忡忡。

李妍很快為肖云帶來了好消息。她找到一個最合適的去處，可讓大雞安身立命。那就是江北臥虎嶺的慈福庵。正在公司上班的肖云興奮不已，立刻推掉原定于周末與客商的談判。她決定拉上邵川，親自將大雞送去放生。

出城過大橋再向西行二十多公里便到了臥虎嶺。李妍和老公開著兒子出國時留下的銀色奧迪轎車在前邊引路，肖云和邵川駕駛豐田巡洋艦吉普車緊隨其后。車子駛?cè)胍粭l水泥筑成的羊腸山道，向著綠色植被厚厚覆蓋的山凹腹地蜿蜒深入。滿目都是翠竹、松柏、水杉、刺槐。大串雪白的槐花掛滿枝頭，為清新的空氣又增添了一份香甜。各種鳥雀在林間自由自在地啼鳴歡唱，涓涓山泉優(yōu)雅地靜靜流淌。讓人有一種如入仙境的幻覺，真是個修身養(yǎng)性的好去處。

邵川因為采風，幾乎走遍大江南北，名山大川，仍禁不住為眼前的秀美景色動容。他去過的北方山川多顯雄偉險峻，大氣磅礴，但是因為缺少了綠色植被，線條極其貧瘠硬冷。相比之下，南方的山脈柔美舒緩，青山綠水，雍容安詳。臥虎嶺就極為典型，狀如臥虎，卻恬靜安謐，葳蕤中蘊藏著一種神韻。

打開紅色寺院大門的正是住持玄靜法師。一聲虔誠的阿彌陀佛，將眾人引入庵內(nèi)。玄靜法師穿著一身潔凈飄然的淺灰色僧尼服，目光深遂，面容蒼勁，背略佝僂，骨子里透著精神。沒等他們開口，法師已笑臉相迎。

“今日清晨喜鵲登枝，預(yù)感你們要來放生，貧尼早已在此恭候，善哉善哉。”

肖云頓覺神奇，將大雞遞給法師。大雞依舊是那般泰然，安詳?shù)刈⒁曋◣煛７◣熭p輕接過大雞，轉(zhuǎn)身向庵中后院走去。肖云一行緊隨其后，來到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面積不大，卻很精致，一條石階路逶迤林中，曲徑通幽，翠綠的新葉在風中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法師放下大雞，向著林中揮了揮手，示意大雞去到林中。大雞駐足不前，只是朝著林中探頭探腦地張望，且不時回首眾人，念念不舍地看著肖云。過了片刻，大雞悠悠發(fā)出一聲長長的鳴叫，遂沿著林邊小道向著庵中的大雄寶殿，昂首闊步地走去。

眾人頓覺蹊蹺，跟著大雞亦步亦趨，以求看個究竟。大雞好似輕車熟路，不一會兒就來到大殿門前，一躍跳過高高的門檻，隨后選擇一偏暗處荷花蒲團蹲坐其上，再也不動。

“此雞非同一般，肯定是倉促投胎中途出錯所致，原本該是出家人才是。今日能來庵中求生，也算是一種圓滿歸宿。阿彌陀佛。”法師雙手合十，喃喃自語。

邵川聽得真切，卻一頭霧水。

秦剛覺得滑天下之大稽，無語竊笑。

李妍半張著嘴，不停地頷首，不知是聽明白了表示贊同，還是根本就沒有聽明白，只是禮節(jié)性的附和。

只有肖云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

就在大家各有所思，卻不知所云的時候，大雞紅著臉發(fā)出了嘹亮的“咯咯蛋，咯咯蛋……”。殿堂里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在虔誠跪拜的香客，一起投向了這只突然出現(xiàn)且放聲高歌的大雞。

大雞蹲坐的荷花蒲團上，一枚雞蛋正泛出金紅色濕潤的光艷。

六

慈福庵是一個剛落成不久的新寺院。這是玄靜法師帶領(lǐng)兩個同修比丘尼，就是常人稱之的尼姑，自募資金，吃盡千辛萬苦，甚至在生命受到威脅的艱難困境中，歷時三年才建成的。如今，此庵已呈香火鼎盛之勢，香客絡(luò)繹不絕，其中自然是女客居多。

邵川果然見到，慈福庵的殿堂廟宇金輝閃爍，樓廊院墻一片簇新。吊角風鈴不停晃悠，發(fā)出清脆悅耳的“丁零”聲。供著如來、觀音、羅漢的大雄寶殿里，現(xiàn)代木質(zhì)地板光可鑒人。肖云和李妍進殿就拜。她們沒用那些備好的蓮花蒲團，而是全身匍匐，五體投地。這讓邵川想起創(chuàng)作《放歌西藏》組畫時，在拉薩大昭寺門前見到的情景。祈神拜佛的藏民，五體投地、匍匐叩首地向著寺廟前行，用數(shù)百年代代相傳的虔誠，在堅硬的石板路上磨刻出深深的歷史溝槽……

邵川和秦剛是佛門外人，當然不必行此大禮，各自圍繞著大殿觀瞻起來。只見眾佛像中有的面目猙獰，有的慈眉善目，西南角上還供放著弘云大師圓寂時的照片像框。大師頭戴金色尖頂帽，身著金色僧服，雙目閉合，端坐壇中，猶如靜思，眉宇之間竟有一眼窩狀凹凸。佛家稱之為高僧所開的天目，可見世間一切真像。像框前還有一尊約三十厘米高，金頂金座玻璃罩身的舍利塔，里面擺放著幾枚蠶豆大小，乳白色晶瑩剔透，略帶紅綠色點的大師舍利。邵川俯身細看，覺得天目處有常人不易覺察的化妝痕跡。他下意識地想到，如果讓自己來拍攝此像，只需對光源和拍攝角度稍作調(diào)整，就可更加栩栩如生。他以畫家細致入微的觀察發(fā)現(xiàn)，塔中舍利似乎也像作過化學處理，色彩鮮麗得失真。他曾在劇組中客串過美工，見道具師傅做過這類藝術(shù)加工。

邵川只看不說，繼續(xù)在庵中游覽。

邵川又想起前不久剛?cè)ミ^的祥云寺。當然那里面都是和尚，即佛家所稱的比丘。那兒的山形地勢遠比臥虎嶺巍峨，寺院坐落的位置更是完全符合風水之說的沙環(huán)水抱。坐北朝南背靠紫霞山，左右各有松林山、竹海山護佑，迎面是碧波微漾、天光云氣的紫霞湖。正所謂后有靠前有照，左青龍右白虎。數(shù)十米高的九層舍利塔，矗立院中，氣勢顯得雄偉。塔前還有一尊天然的巨大石龜鎮(zhèn)守。寺院規(guī)模更是數(shù)倍于慈福庵，僅供前來燒香拜佛留宿之用的居士樓，就有五層之高，生活設(shè)施一應(yīng)俱全，與普通賓館沒什么兩樣。寺院的日常生活水準，也遠不是常人想象中那么清苦。雖是素食裹腹，也是素菜葷燒，油水很足，其品種更不乏山珍。邵川忽然想到，溫飽思淫欲。讓身具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處于如此山清水美，衣食無憂的環(huán)境條件之中，還能心無雜念，六根清凈嗎。

邵川心中不自覺地生出很多疑惑。現(xiàn)在的和尚尼姑，男女香客怎么均可同住寺內(nèi)。那些僧侶、法師，人人手中拿著最新款的手機，且鈴聲不斷，此起彼伏，與茫茫紅塵保持著密切的無線聯(lián)系。他在祥云寺中看到高僧慧空禪師的五色舍利子，真的同自己時常把玩的雨花石無異，而與弘云大師的舍利相比，更是大相徑庭。他不敢再往深處去想，畢竟身在佛地，不可造次，千萬不要讓自己信馬由韁的思緒，一不留意得罪了神靈。

邵川的腸胃不太適應(yīng)祥云寺里的齋飯。他甚至因為吃了油水過多的素齋，還鬧起了肚子，后來干脆只吃李妍帶來給秦剛夜宵的蘇打餅干和黃瓜。一天一夜下來，他對寺內(nèi)晨鐘暮鼓、經(jīng)聲佛號，僧侶居士們的佛學修行、飲食起居，以及相關(guān)法事程序有了一些切身的了解。不過，當晚僧尼、肖云、李妍和秦剛一起勸他也穿上居士服，在法事大典上為弘云大師敬香，他還是堅決婉拒了。他不想扮演一個濫竽充數(shù)的角色。

天剛蒙蒙亮，邵川被一陣公雞的啼叫聲吵醒。他好生納悶，難道這祥云寺里也有人放生，而且專門放生公雞。盡管如此，他還是備感親切，自從下農(nóng)村插隊高考回城，這雄雞一唱天下白的余音真是久違了。邵川本來就有每日晨練的習慣，便干脆起身洗漱。一切料理停當，天已放亮。

東方噴薄，云蒸霞蔚，泛出一片淡淡的紫色。邵川出了祥云寺拾級而下，沒跑出幾步就看見一只全身金光赤焰的大公雞，正領(lǐng)著一群母雞在紫霞湖邊悠閑地覓食嬉戲，想必這就是那只吵醒他的公雞了，竟然在佛門之前，大耍妻妾成群的淫威。邵川不由寬容地想到，有著嚴格法律約束的人類尚且如此，更何況無拘無束的雞呢?佛門內(nèi)外本就該是兩重天地。邵川又生出無限感慨。

大山深處，人煙罕至，林木蔥蘢，空氣清新。邵川獨自一人盡情享受有氧運動，邊跑步健身，邊游覽了紫霞山風景名勝紫霞洞。他從洞口石碑上篆刻的王安石《游祥云山記》中方知，此山又名祥云山，唐貞觀十二年(公元624年)，高僧祥云禪師于此山結(jié)廬潛修，二十余年后圓寂，經(jīng)火化得五色舍利子數(shù)枚。祥云寺由此得名。明朝永樂年間，我國偉大的航海家、著名的三寶太監(jiān)鄭和，七下西洋歸來，攜皇帝封賞至此，興建殿堂僧舍千余間，大顯佛門叢林宏偉，將祥云寺的興盛推到極至。如今，這座有著千年歷史的古剎，已由當今高僧凈明法師住持。

邵川深深感到，中國五千年悠久文化與佛教一直有著密不可分的淵緣。

七

丹怒不可遏地撥通了呂謙的電話。

呂謙的電話鈴聲，隨即在她的耳畔炸響。沒等丹回過神來，她柔若無骨的身體已被呂謙攬入懷中。原來肖云前腳剛走，丹因為情緒過于激動而忘了及時關(guān)門，呂謙恰巧后腳就跟了進來。剛剛還怒火中燒的丹，身子一下就酥軟得成了爛泥。她經(jīng)不住男人如此粗暴的占有。呂謙一腳把門踢上，抱著她就進了里間的臥房。倆人沒等把衣服褪光，已擰成了一團麻花。

“媽媽，”咪咪突然來到他們床前，童稚的目光中充滿著怨憤。“我餓了!”

墻上的掛鐘正好響起，沉悶地敲響了八下。

男人女人迸發(fā)的激情，霎時像被刺破的氣球，泄癟殆盡。

丹稍事冷靜這才想起，今晚不是約請呂謙過來魚水之歡、縱情泄欲的，而是要好好嚴肅地談一下DNA親子鑒定的事，為咪咪找出親生父親，為自己的后半生營造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小窩。

“你讓她先吃好了，我們一會兒再……”呂謙的欲火仍未泯滅。他幾乎每次來都是先折騰，再吃飯，吃過飯再折騰，就像是大煙癮發(fā)作。當然，這點也是最讓丹著迷，且難以割舍的地方。

“算了，都八點鐘了，我也餓了。”丹給咪咪這么有意搗蛋得已完全沒有了興致。“誰讓你這么遲才來。不知道你又去和哪個野雞廝混忘了鐘點。”

“哎，這你可別冤枉好人啊，我從來不碰野雞啊!我一直都認為家雞要比野雞好，野雞既不干凈又不安全。不瞞你說，我今天真還是被人請去鑒定一幅國畫《雞啼春曉》，不過畫的是公雞不是母雞，價值連城啊!”呂謙有點自鳴得意。

“這么說，你是把我當成你的家雞了，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丹漂亮的細眉微微蹙起，剛要發(fā)作欲言又止。

“不不不，對不起，我絕不是這個意思。那好，我們還是先陪咪咪吃飯吧。”呂謙意識到自己的言語不妥，趕緊起身下床。

這頓飯吃得很沉悶。三人三條心，各自思量，大相徑庭。

呂謙喝著悶酒吃著響菜，嘴里的“叭嘰”聲比平時大出一倍。他知道，丹最最厭煩的就是這個，今晚偏偏就要煩死她，誰讓她不先滿足自己呢。雖然自己剛才口頭上表示些許歉意，但心里卻憋屈得很。沒錯，他就是這么想的，怎么啦。

丹這會兒根本就沒有心思再去介意呂謙嘴里的“叭嘰”聲，一心只想著如何開口，把要說的事引入正題。

只有咪咪一人吃得津津有味。她為自己偶爾的狡猾，成功阻止了一次不愿發(fā)生的事情，而暗自愜意。咪咪隨著年齡的不斷增長，逆反心理也正在與日俱增。

丹沒顧上收拾殘羹剩菜和杯盤碗筷，就把呂謙拉進臥室，且沒有忘記特意將門從里面鎖上。這是為了防止咪咪再次冒冒失失沖進來，讓她這個做母親的無地自容。她知道和呂謙談這么嚴肅的事情，在客廳里是絕無可能成功的。男人只有在女人的床榻上，才有可能變得弱智。

丹這樣想，真是大錯特錯了。那些弱智的男人，不是到了床上才變得弱智，而是本來就先天智力不足。呂謙就不屬于那樣的男人。丹在他的眼里，就是一個徹頭徹尾沒腦子的漂亮玩偶，或是他剛才不經(jīng)意說出口的家雞。呂謙吃飯時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丹有些反常，心想她終于要開口提條件了。可他的智商再也沒能想象出，丹要他這個全市著名的鑒定專家，去讓別人給鑒定一下，而且是要他拿隱私曝光公眾自毀前程為代價。

“呂謙，我知道你有很多女人，也從未跟你計較，男人都是一個德性。可我只想知道，我是你的最愛嗎?”丹柔情似水。

“你當然是我的最愛，這還用問嗎。可我是你的唯一嗎?”呂謙同樣柔情似水，心里卻覺得丹可笑之極，這個世界上最傻不過的問題也問得出。

“是的。”丹輕輕摩挲著呂謙的胸脯。“你看咪咪像誰?”

“你什么意思?”呂謙立刻警覺起來。

“我想讓你和咪咪去做DNA親子鑒定，這也是對你盡責。你放心，我決不會讓你去公開認養(yǎng)咪咪。我只想讓你知道，她是你和我愛的結(jié)晶。”丹索性一鼓作氣，把早已打好腹稿練習了無數(shù)遍的話，全部抖落了出來。

“別這么幼稚好不好，我既不是你唯一的男人，你也不是我唯一的女人，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有些話真說開就沒意思了。”呂謙低聲囁嚅。

“盡管我屬雞，但我不是你的雞，也從不用你的錢，我對你只有愛。我曾經(jīng)流產(chǎn)過五次，只有這次感覺是你的，我才不顧一切留了下來。”丹一臉嚴肅。

“你憑什么肯定咪咪就是我的?”呂謙騰地一下坐了起來。

“女人的直覺。”丹的臉上掠過一絲悲涼。“你如果覺得本市的醫(yī)院不方便，我們可以去外地。”

“別跟我開這樣的玩笑。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你生活上如果有什么過不去的坎，我會盡力幫忙。”呂謙知道，丹自尊心極強，從未在物質(zhì)上圖謀過自己一分一毫。“你跟過那么多男人，為什么唯獨讓我去做這個荒唐的鑒定，你拿我當什么?”

“不是我拿你當什么，而是你拿我當什么。”丹從心底泛起一陣恨意，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是我瞎了眼，自作自受，可我絕不會下賤到死皮賴臉纏上你。你即使把我當作雞，也該懂得是一只為你下過蛋的雞。操你媽的，給我馬上滾出去，從此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否則我非殺了你……”

丹控制不住地破口大罵，極盡污言穢語。這才是真實的她。她不再故作矜持，捏著腔調(diào)作高雅狀。她痛恨自己的所作所為，更痛恨上層社會的虛偽和做作。她擺脫了貧困，擺脫了家人，擺脫了過去。她擁有了財富，擁有了男人，擁有了浮華人生。可她永遠徹底失去了真實的自我。

呂謙是在丹歇斯底里的咆哮聲中，倉皇逃走的。他甚至連外套也沒顧得上拿，就消失在大院的黑暗中。

只有咪咪看到了這個全市著名的鑒定專家，很有可能就是她親生父親的呂謙，當晚離去時狼狽窘迫的背影。咪咪覺得很是開心，她還從沒見過媽媽這樣，酣暢淋漓地罵走男人。她打心眼里討厭所有和她媽媽上過床的男人。當然，她還沒有鬧明白，究竟在大人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八

夜幕低垂，白天綠意盎然郁郁蔥蔥的紫霞山，一下變成深黛色。或許，這才是大山本來的真實面目。氣溫陡降十幾度，雖已初夏時節(jié)，卻讓人不寒而栗。此刻，隱現(xiàn)在大山之中的寺院，讓人有了幾分陰森可怖的驚悚。一些國產(chǎn)反特老片和武俠大片中，寺院內(nèi)生死搏殺，劫寶奪籍的場景，在邵川的腦海中迅速閃回。

寺院的禪房法堂里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燈火通明，一片安然。凈明法師見今日來客如云，香火興旺，很是高興，便邀來幾位僧尼、香客夜談佛法，解疑答惑。邵川幾人有幸各占一席，也算是與佛家有緣。邵川環(huán)視一圈，人人都是正襟危坐，肖云更是一臉嚴肅，便打消了提問的念頭。慈福庵的比丘尼及一些皈依居士，哪肯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紛紛提出自己心中的大惑和苦悶。問題不外乎宗法門派，如何入門，為何苦修數(shù)載，終難開悟等等。法師自有一番說辭，只是很少直接正面回答，顧左右而言其他，旁敲側(cè)擊，諱莫如深。這可能就是佛家所說的禪悟，修行人必須自覺領(lǐng)悟。

可凈明法師偏偏對邵川青睞有加，在蕓蕓目光中多次與他對視良久，且一再示意他盡管提問。邵川暗自佩服，心中有惑，竟被法師輕意洞察。他先看看肖云，然后是李妍、秦剛，他們的表情既無反對更無慫恿。邵川思忖片刻，覺得此機不可失，失則再不來，這回就豁出去了。

“法師，我妻雖已皈依佛門，但我仍為佛門外俗人，加之才疏學淺，孤陋寡聞，所以對佛教之事知之甚少，即使偶有觸及皮毛，每每大惑不解。恐怕所提問題也過于淺薄，讓法師及在座各位師傅見笑。”邵川驚奇自己怎么會變得如此謙卑，平日的狂放不羈心浮氣躁蕩然無存，心想莫不是受到無形佛法的威懾。

“施主不必過謙，有何疑惑只管直言。老納就是專為傾聽而來，佛主慈悲為懷，海納百川。”凈明法師左手單掌直立胸前，右手輕捻佛珠。

“有法師做主，那我就斗膽胡言了。”邵川又清了清嗓子。肖云向他投來詫異的一瞥。“我的第一個疑惑是，何為佛家的不殺生。是指不殺害任何生命嗎?”

“是的。施主所言極是。”法師不假思索地答道。“世間生命皆有靈性，無論是豬馬牛羊，還是雞鴨飛禽，魚蝦蟹鱉，如肆意殺戮，必遭報應(yīng)。你種何因，必得何果。正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現(xiàn)世不報，來世必報，無一例外。殺生作惡者，必不能超脫六道輪回，來世莫說做人不成，恐怕連做雞都難。”

“如照此說法，佛家每日都在殺生!”邵川一臉嚴肅。“因為除了動物禽獸，植物也是生命，只是它們被殺時痛不欲生的喊叫，不為我們?nèi)祟愃芏劧选７鸺乙蝗杖退厥常鋵嵍际窃谝誀奚参锷鼮榇鷥r。當然，以我愚見，一個生命的延續(xù)必需要以犧牲另一個乃至無數(shù)個生命為代價。這就是自然界的客觀規(guī)律，科學稱之為生態(tài)平衡。我是疑惑，佛家這不殺生難符其實。”

邵川仿佛一語驚醒睡夢人，滿座愕然。僧尼、居士和香客們，一下把目光都投向了德高望眾的老法師。禪房里霎時鴉雀無聲，哪怕是一根銀針落地，都能響出一個炸雷。

老法師久經(jīng)風雨八十載，處變不驚，一臉淡定。他略思片刻，開始論述。“施主畢竟置身紅塵，只可看到事情的表象。植物、礦石皆為法性，而動物、禽獸、魚蟲則具佛性，不可殺戮，更不可食之，否則便損害了佛性。當然，其中道理常人一時半會兒難以理解，更非三言兩語所能厘清。我也只能點到為止。”

“經(jīng)法師點撥，我似乎有點一知半解。可否這樣理解，用我們常人的話說，法性植物乃最低級生命，佛性動物則為高級生命。高級生命食用低級生命，并將其融為自己一體，實際上是對低級生命的一種救贖和生命等級的提升?”

“善哉，善哉。施主智慧過人，且能明察秋毫，深入淺出，極具慧根，如入佛門，定可大有作為。”法師不再正面應(yīng)答，用一種模棱兩可的贊許，暗示著某種程度的認同。

邵川雖然嘴上如此一說，心里還是覺得牽強，但又感到這樣的場合不便過于糾纏。“我還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佛家以修行最高境界，超脫六道輪回，擺脫所有人間煩惱苦難，永世不再為人而成佛升至極樂世界，從此只有快樂無極限，再無生老病死痛，以此吸引感召眾生，為能修得一個更好的來世，而心甘情愿至誠至真皈依佛門。我不禁對此又生出第二個疑惑，當我們真的沒有任何痛苦的時候，還會有快樂嗎?就好比沒有黑哪兒還會有白呢?佛教似乎是在讓人們，以犧牲放棄眼前現(xiàn)實的美好和七情六欲，即所謂的貪、嗔、癡，去換取一個既不可知更無法確定的未來?”

“施主能如此深思熟慮，更表明心智超群，不入佛門，實為憾事。如施主有意皈依，我隨時愿意恭候接納。善哉，善哉。”

其實，邵川最想問卻又最不敢問的是:假設(shè)人類都皈依佛門，全部修得正果，立地成佛。那一天如果真的到來，人類是不是就該徹底絕跡。他想象不出高僧法師會如何作答，更想象不出那一天到來時，世間將會呈現(xiàn)一派怎樣的情景。

邵川意猶未盡。法師已顯倦意。眾人起身，雙手合十告退。

九

肖云從此與玄靜法師結(jié)下一段新的佛緣。這自然應(yīng)當歸功于大雞的神奇出現(xiàn)。肖云開始時常拜訪慈福庵，燒香拜福，談經(jīng)論道，不時捐款捐物做些公德善事，并從不忘記看望大雞。玄靜法師自然感激不盡，每次都讓肖云將大雞下的蛋帶回給邵川享用。天長日久一來二去，肖云逐步對玄靜法師有了更深的了解。

玄靜法師也是在十幾年前，才半路出家皈依了佛門。她原本姓廖，丈夫姓劉，膝下育有一雙兒女。夫妻倆都是農(nóng)學院的教授，從學習氣功養(yǎng)身接觸到佛教，最終結(jié)下佛緣，雙雙皈依了佛門。他倆以自身的虔誠篤信，又在校園內(nèi)外發(fā)展了一大批師生和各界人士，先后成為佛家弟子。其中有一個名叫黃菲的女子，面容姣好，聰明伶俐，最為執(zhí)著，一有空隙便登門請教。教授夫妻自然對她格外青睞，視同己出，疼愛有加，交往甚密。

夫妻同船共修十載，頗得所悟，加之殫精竭慮弘揚佛法，雙雙被祥云寺高僧凈明法師收入門下。為能修得更高境界，廖教授決意徹底超脫紅塵出家。劉教授出乎意外地立表贊同，全力支持，并當即發(fā)誓隨之在家閉關(guān)三年，斷絕塵世一切往來，自清六根，再步其后塵出家入寺。丈夫如此果斷，申明大義，讓廖教授驚嘆之余，感天動地。為了斷絕紅塵凡事，虔誠遁入佛門，廖教授與恩愛數(shù)十年的丈夫劉教授，還是專門去了一趟民政部門，從法律形式上完全徹底結(jié)束了雙方的婚姻關(guān)系。

廖教授挑了個黃道吉日出家。黃菲和她一雙已經(jīng)結(jié)婚成家的兒女，全部趕來送行。因為受到父母長期熏陶和耳濡目染，兒女也都先后皈依了佛門。劉教授當著黃菲和兒女的面，涕淚縱橫，失聲哽咽，泣訴難舍之情。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除了黃菲另有想法，妻子和兒女都認為，劉教授這回肯定是到了傷心處。廖教授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男人，而且是自己的丈夫，如此慟哭，聲淚俱下。雖說出家人應(yīng)放下一切兒女情長、恩愛怨恨，廖教授仍為丈夫的娓娓傾訴所深深感動，禁不住潸然淚下，涌出無限欣慰。畢竟夫妻一場，更何況還含辛茹苦共同生育了一雙兒女。廖教授再次切身體會到，女人在這世界上最無法抵御的，就是男人的示愛。

廖教授就這樣出家了，完全徹底地遁入空門。她全身心投入到建造慈福庵的功德之中，一晃就是三年。隨著她的汗水流盡，肩背佝僂，臥虎嶺的山凹腹地，漸漸浮現(xiàn)出一座嶄新的寺院。濃密的綠林中，黃墻青瓦、雕梁畫棟，紅柱飛檐的大雄寶殿，不時傳出晨鐘暮鼓，頌文唱經(jīng)的莊嚴肅穆，伴隨著殿堂翹角上清脆悅耳的風鈴聲，在山林峽谷間晝夜回蕩。

三年的建庵，三年的煎熬，三年的辛酸，三年的屈辱。今日終得圓滿，廖教授蒼勁的臉龐上終于露出了燦爛的微笑。最初是資金困難，工程隊動輒停工待料，工期一再延誤。廖教授急得徹夜不眠，滿嘴起泡，水米不進。她帶著同修僧尼挨家化緣，遭遇無數(shù)的白眼和譏諷，有時甚至被人罵作好逸惡勞的寄生蟲，不勞而獲的騙子乞丐。接著又是當?shù)匾恍┺r(nóng)民無理取鬧，以寺院壞了他們的風水，妨礙了農(nóng)家休閑山莊的生意為由，三番五次將寺院圍墻推倒。廖教授每每上前說理，都被當?shù)貪娖と_相加打傷，甚至威脅要取她的性命。

苦盡甘來，慈福庵終于落成，成為佛門一大喜事。廖教授成了這座寺院的第一位住持法師，法號玄靜。從此，人世間不再有廖教授存在。政府宗教部門的官員，周遭寺院的佛教同修，各地皈依佛門的居士，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絡(luò)繹不絕來到庵里慶賀朝拜。慈福庵似乎只在一夜之間，就已名揚千里，香火鼎盛。

與此同時，劉教授的三年閉關(guān)也已到期。依照他當年自己信誓旦旦許下的諾言，該是隨之出家入寺的時候了。劉教授果不其然，如期而至，而且還帶來了最為親密的虔誠弟子黃菲。

恭候三年的玄靜法師迎了出來，雙手合十，激動萬分地念出一聲，阿彌陀佛。玄靜法師欠身良久，方才慢慢抬起頭來，雖面如止水，心中已是洶涌澎湃。四目相對的剎那之間，玄靜法師的心房仿佛突遭電打雷擊，驟然停止了跳動。此刻雖然無聲，卻勝過晴天霹靂，五雷轟頂。

劉教授的眼神散亂游離，根本無法承接玄靜法師清澈見心的目光。黃菲站立一旁，低眉垂眼，雙頰緋紅。任何的詢問和解釋均已是多余，所有的答案都赫然寫在劉教授和黃菲的臉上。

玄靜法師心里自然是明鏡般透亮。

彼此的表情在瞬間凝固。就在三人都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大雞振聾發(fā)聵的鳴叫聲。

剛下完蛋的大雞，朝著玄靜法師興匆匆走來，距離幾米遠時又停了下來，歪起腦袋斜睨著三人。顯然，它已發(fā)現(xiàn)劉教授和黃菲不是庵中之人。

三人本能地循聲望去。大雞的冠和臉，竟然和黃菲一樣，漲得通紅通紅。

十

不該發(fā)生的事情，早在廖教授決意出家之前就已經(jīng)發(fā)生。即使是佛門的清規(guī)戒律，也沒能約束住虔誠修行十年的劉教授。更不用說，入門不久道行膚淺的黃菲。

就在廖教授出家的當夜，黃菲用劉教授早就為她特意配好的房門鑰匙，打開了教授家的大門。客廳的夜燈刻意沒有沒關(guān)上，佛龕上三縷青煙繚繞，發(fā)出一種特有的芬芳，菩薩慈眉善目地注視著一切。黃菲突兀有點心慌。她手里拿著《六祖壇經(jīng)》，徑直走進了臥室。

劉教授早已赤身裸體等候在床榻上。黃菲顯得有點遲疑。劉教授一把將她拉倒在廖教授剛剛離去的位置上。黃菲似乎感到了廖教授體溫的余熱，禁不住襲來一陣微微的顫栗。年逾七十的劉教授早就迫不及待欲火中燒，立刻梅開二度攬過風騷難抑的黃菲，翻身拉滅了床頭的壁燈。沒一會兒，黑暗中就傳來了黃菲無法自制的叫喊聲，就像一只哭嚎叫春的野貓。

劉教授是在自己承諾閉關(guān)的第一個晚上，與佛家同修弟子野合的，而且是在和廖教授幾乎共枕了一輩子的床榻上。他曾在這張床榻上，無數(shù)次地與廖教授行魚水之歡，并幸福地育下一雙兒女，締造了一個只屬于自己的家庭王國。今晚，他把自己的家庭王國連同佛門的清規(guī)戒律，統(tǒng)統(tǒng)拋到九霄云外，以換取一次生理本能的瘋狂。

他覺得再次找回了青春的活力。他自從與妻子皈依佛門，吃齋打坐，漸漸就將房事給耽擱下了，天天告誡自己要六根清凈，戒色禁欲，超脫紅塵。廖教授更是視肌膚相親為洪水猛獸，對佛的大不敬，從心里壘起一道防線，從回避直至徹底戒除。劉教授體格強健，遠比同齡人硬朗，雖也算得上年事已高，但對性的自然渴求，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可他得用清規(guī)戒律壓著，用體能鍛煉頂著。

“你我現(xiàn)在已是離婚之人，連法律都保護我們相愛的自由。你大可不必庸人自擾。”

“可我們不是今天才有這層關(guān)系的呀!何況我們早已皈依佛門，你不覺得有點自欺欺人嗎?”

“都什么年代了，還這么迂腐。如今是情人人人有，不露是高手!”劉教授說著興致又起。“既然木已成舟，還去想那么多干嘛。我又想要你了……”

“不不不，你給我們弟子講佛論經(jīng)時可不是這么說的。你讓我們弟子都要自行十戒，最不可貪淫欲，哪怕只想而不做都是罪過，即使瞞過了天下人也瞞不過神明的菩薩。再說，今天可是你第一天閉關(guān)啊，難道不是罪過?”黃菲堅定地推開劉教授，一骨碌翻身下了床榻。她的情緒突然變得糟糕透了，心里思忖從此再也不上這張床榻。

沒等劉教授回過神來，黃菲已匆匆離去，還留下了那把新配的大門鑰匙。黃菲后來真得再也沒有上過那張床榻。

劉教授是眾多佛家弟子的楷模和偶像。他本來的專業(yè)是雜交培育良種，對農(nóng)作物進行有性和無性繁殖。如今，他又精通佛學，能言善辯，為人熱情。他現(xiàn)身說法，帶領(lǐng)眾弟子皈依佛門，以身“十戒”，入凈土，除淫欲，可謂功德無量。按佛家人的說法，他已修到一個很高的層次，離超脫六道輪回僅幾步之遙。

可是佛主在上，俯瞰眾生，萬事皆明。劉教授騙得了眾弟子，卻騙不了佛主，更騙不了自己。他利用個人威望，與多名容貌美麗的女弟子有染。他與黃菲在同修佛經(jīng)的你來我往中，早已暗中眉目傳情，心心相印。黃菲的姿色風韻，尤其是那一身白嫩細滑的皮膚，讓劉教授心旌搖蕩，無法自制。于是演繹出，一個教得異常認真，一個學得異常執(zhí)著。

劉教授的無微不至、剛?cè)嵯酀湍桥c年齡完全不符的過人體魄，讓黃菲對在商海沉浮、體力疲軟、其貌不揚的老公更加索然寡味。當廖教授和劉教授在民政局，自愿協(xié)議解除婚姻關(guān)系的同時，黃菲也竭盡女人之所能，一哭二鬧三上吊，逼迫老公凈身出門，且將家中財產(chǎn)悉數(shù)歸為己有。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劉教授好色風流之事，漸漸在佛家弟子中悄悄傳開。只是一直沒人敢對廖教授提起，但眾弟子都暗中為廖教授鳴不平。如今廖教授遁入空門，超脫紅塵，成了法師，為人所尊，功德圓滿，從此不再為人間煩惱情欲所困，眾弟子由衷為她高興。只可惜，原本一對夫妻，同為人師，同修佛門，如今落得口碑迥異，人心向背，好比蘆席比天。

劉教授終以自己不檢點的行為，應(yīng)證了弟子們背地里對他的評價:白天是教授，夜里是野獸。

十一

佛主說過，你若是心地純凈善良，眼里所見，耳中所聞，便會都是美好。

廖教授本性善良，一心向佛，絕想象不出丈夫與自己最疼愛的女弟子，每日直面菩薩虔誠拜佛，還能淫欲蠢動，邪念叢生，做出有違佛門戒律，齷齪不凈之事。偶見丈夫與黃菲行為過密，也只當是父女情義，心無雜念所致，她從不會往內(nèi)心深處揣摩，直到被他倆雙雙熱情送入佛門，也未曾有過一絲一毫的猜忌。可今日劉教授游離慌亂的目光，黃菲如同大雞下蛋后才有的臉紅，讓她明白一個道理:人與人不可能一樣，人心隔肚皮，更是叵測難料。

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里。凈明法師也聽到了關(guān)于劉教授的風言風語，但他還是希望能夠等到劉教授來寺院，親自給出一個肯定的說法。佛家以慈悲為懷，絕不可輕信傳言，人云亦云，冤枉了一個虔誠修行逾十年的弟子。

在一個細雨蒙蒙，香客稀少的日子里，劉教授與黃菲一同去了祥云寺，拜見了凈明法師。劉教授沒有忘記，十年前自己是和糟糠之妻廖教授一起同來，拜在凈明法師門下，雙雙領(lǐng)取了佛家的法律文書皈依證。如今事隔十年，廖教授已修成法師。而年已耄耋的他，竟因難耐寂寞貪戀女色，又沉淪如初，白白浪費了十余年的修行。劉教授多少有了些許悔意。他面對曾經(jīng)立下過誓言的師傅，不得不承認自己三年閉關(guān)不成，六根不凈，難絕情色之欲，請求法師寬容，看在曾經(jīng)做過一些功德的份上，繼續(xù)認其為徒，并能特別恩準他與黃菲結(jié)婚。他又說了一番黃菲的好話，數(shù)年來修行如何認真如何虔誠。

凈明法師神色凝重。但他并沒有說出任何一句，劉教授以為必不可少的責備。“你不必過于介意我們以往的關(guān)系，皈依佛門，收為弟子，皆是形式。心中有佛一切皆有，心中無佛，一切皆無。佛家講四大皆空，即指一切形式皆為虛空。你們又何必拘泥于繁文縟節(jié)，硬撐起一付空空的皮囊。你由高等學府的教授，成為我們佛家弟子，又從三年閉關(guān)修行，變?yōu)榻袢赵倩椋鸵巡痪幸桓瘢渲械览聿谎宰悦鳌！?/p>

法師對劉教授請求恩準再婚一事，三緘其口，雖未明示，態(tài)度已是斷然否決。

劉教授厚著老臉去見法師，首先是想借助利用法師的威望，在佛家弟子前保住一席合理合法之地。他沒想到自己處心積慮的計謀，被法師一眼洞穿，蹭得一鼻子黑灰。再者，黃菲要死要活逼著他成婚，他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雖巧舌如簧，一再推托等等再說，甚至為了擺脫黃菲糾纏，出家入寺的心都有了。可黃菲怎么也不肯放他一馬。再婚，只需到離婚時去過的民政局，辦理婚姻登記即可，與寺院何干?劉教授和黃菲當然懂得這個常識，但他們畢竟已是佛門中人，至少形式上還是如此，所以千方百計想在佛門中討個口實。否則，今后有何顏面再見佛家眾人。

劉教授心里后悔不迭。他真的從未想過要和黃菲結(jié)婚，更想不到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他在痛失自己家庭王國的同時，又正在失去耗時十幾年建立起來，隨時可以頤指氣使信口開河的佛門弟子王國。他原先為自己設(shè)計的最理想狀態(tài)，是與黃菲和另幾個女弟子保持一樣的關(guān)系，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公眾面前，他仍舊扮演一個清心寡欲、虔誠信佛、嚴于律己的閉關(guān)者。

可黃菲是何等人物?她是能拿商界富賈做墊被，玩弄權(quán)術(shù)游走官場的現(xiàn)代巾幗。劉教授那點小肚雞腸，在她眼里充其量只是鄉(xiāng)巴佬土得掉渣的小農(nóng)意識。她再也不可能被這個盡管有著教授外衣，實質(zhì)上就是只能滿足自己肉欲的小老頭玩于股掌。俗話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黃菲眼下正值虎狼之勢。一貫自詡深謀遠慮從不失手的劉教授，這回陰溝里翻船，聰明反被聰明誤，猶如一只反應(yīng)遲鈍的老雞，自投羅網(wǎng)地落入虎狼之口。

黃菲自從那夜，棄劉教授于床榻而去后，思前想后怎么都覺得不對勁。自己如今大小也是個公司領(lǐng)導，竟與一個七十多歲老叟偷雞摸狗成何體統(tǒng)，不要說是面對佛主，就是讓常人看來也是寡廉鮮恥。可她又無法割舍那份肌膚之樂，何況生米早已煮成熟飯，不能就這么便宜了老東西。她可從來沒有做過賠本的買賣。

黃菲經(jīng)過深思熟慮，決定讓自己的婚姻來個咸魚大翻身。過去外界一直議論她是為了錢找了個沒文化的豬頭三。今天，她要讓所有人知道自己不為錢財找了有文化的劉教授。她于是鄭重提出，必須與劉教授成為合法夫妻。她反復盤算過，與大自己三十有余的劉教授結(jié)為伉儷，大家只會認為她是對長者和學者的敬重，絕想不到實為床榻之歡。加之皈依佛門同修，更可樹立清心寡欲、純潔善良的完美公眾形象，可謂一石二鳥。

劉教授和黃菲未能如愿以償，決定曲線求國，去找廖教授變通。他們太了解廖教授的為人，單純善良，從不設(shè)防。只要廖教授首肯他倆成婚，別人就不能再對他倆說三道四。

十二

丹不但沒能按預(yù)先設(shè)計的那樣，抓住呂謙這根最后的稻草，呂謙反倒成了徹底壓死丹的最后一根稻草。

又過去了一個月，丹仍未等來呂謙的任何消息。以往鬧別扭，呂謙最長挨不過一個星期，就憋不住要來向她認輸?shù)洝Ｋ缫巡荒軟]有與她的那種澎湃激情，這種感覺任何別的女人都無法替代。丹把呂謙對和自己在床上的不能割舍，理解成男人對女人唯一的赤誠摯愛。人們都說愛是跨時空，超理性，沒有道理可講。再說，男人是孩子自己的好，老婆人家的好。這兩個條件，她現(xiàn)在對呂謙都完全具備。而且，她還有著一般女人都不具備，對呂謙那種敲骨吸髓的妖嬈嫵媚。所以她幻想著呂謙，一旦知道咪咪是他倆的孩子，一定會超越理性迅速離婚，隨即同她再婚成家。

丹的這種想法再次大錯特錯。盡管她一直在男人堆里跌打滾爬，可對男人的認知，仍止于肌膚和生理層面，且孤陋寡聞。這都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苦。她肯定沒聽說過，清末明初的大學者顧鴻銘，早就提出過一把茶壺要配四只杯子，而一只杯子決不可配四把茶壺的精辟理論。男人本性就是三妻四妾。而且歷史的事實證明，越是被男人表面寵愛的女人，越是成不了家庭主婦，只能落得為妾的下場。丹再怎么也不該幼稚地幻想，呂謙這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男人，只會愛上她一個年過四十且拖著油瓶的女人。即使她在他眼里美若天仙夠得上極品，那也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充其量只能在半老徐娘的檔次里轉(zhuǎn)悠。女人四十豆腐渣。丹早該有些自知自明才好。別說是呂謙，任何男人都不會為了一堆豆腐渣去離婚，再搭上自己的一生英名。

丹把自己整天關(guān)在家中，足不出戶，天天除了喝酒抽煙，就是燒香拜佛。她真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聽從朋友勸誡，早早出家，遁入空門。丹是覺得自己一肚子冤屈苦水，無人可以傾訴，只能對菩薩暢所欲言。而在這個大院里，只有菩薩才會那么慈祥那么耐心地聆聽她的絮叨。

她終于重又憶起那些塵封已久，早被自己無情拋棄永遠逝去的一切。她幼時的家境雖很清貧，冬天吃菜皮，夏天吃瓜皮，難得才能吃點小螺絲，但卻從不缺乏親情關(guān)愛。父母可以為了這個家，毫不猶豫地去醫(yī)院賣血。哥哥可以為了她，豁出命去跟別人打得頭破血流。窮得骨氣，窮得溫暖。那些鄰里是非，家庭紛爭，男女偷情，賭博酗酒，污言穢語，隨意便溺，垃圾橫飛，今天在她眼里即使丑陋也是那么真切。無需任何做作，矯情，謙卑，違心，客套，掩飾，屈辱、壓抑。可她曾經(jīng)為了擺脫這一切真實，拼命地掙扎，拼命地付出，拼命地自欺欺人。

咪咪天天看見媽媽，從早到晚對著菩薩喃喃自語，有時淚眼婆娑，有時啞然失笑，手里還拿著呂謙倉皇離去時落下的外套。咪咪覺得媽媽在菩薩面前變成了另一個女人，很可愛，很可笑，很可憐。咪咪喜歡家里沒有男人時的平靜，更希望媽媽永遠做一個菩薩面前的女人。不過，咪咪一直還是在報怨媽媽，不讓自己去大院里玩耍，尤其不讓自己與那個放養(yǎng)大雞的阿姨親近。可在咪咪眼里，那個阿姨對大雞都那么好，又那么喜歡自己，一定會是和菩薩一樣的好人。

咪咪和所有孩子一樣，天生喜歡性情溫順的小動物。她真的好喜歡大雞，且愛屋及烏地喜歡肖云。

十三

玄靜法師剛剛無奈默認劉教授和黃菲結(jié)婚，就接到凈明法師的電話，才知道自己又被他倆算計了。果不其然，不久就有弟子前來質(zhì)問玄靜法師，為何硬是要讓劉教授和黃菲結(jié)婚。玄靜法師愕然，有口難辯，只能牙打掉和著血淚咽進肚里。

憑心而論，玄靜法師既反感又痛恨他倆的孽緣。她現(xiàn)在才明白，劉教授當初的申明大義全是一己私利，竟然能裝腔作勢得那么冠冕堂皇，真比專業(yè)演員更勝一籌，還令自己幼稚地感動落淚。痛定思痛，玄靜法師更覺人間紅塵充滿著丑惡。

玄靜法師再三表明自己是個出家之人，與劉教授乃至紅塵往事，已沒有任何瓜葛糾纏。他倆是否婚配，于情于理于法，均與己無關(guān)。可劉教授和黃菲卻耍盡伎倆，死纏活磨，軟硬兼施。一個說，如得不到法師的同意，發(fā)誓終身不娶。另一個講，如法師不明確表示同意便是在心中責怪，弟子當日就在庵中結(jié)束殘生，以死謝罪法師。

玄靜法師哪經(jīng)得起如此威逼，便生出許多顧慮。如此拒絕會否讓眾人覺得自己小肚雞腸，仍在為情所困，放不下凡塵俗事。更何況，決不能讓庵內(nèi)因為自己而發(fā)生命案。二十年前的青峰寺就有一年輕和尚上吊自殺，警方介入調(diào)查，很快在幾里之遙的妙禪寺小尼姑處找到了和尚的存折，竟是因情自殺。為此，讓佛門蒙羞，眾人誤解，影響至今難消。

猶豫不決中，玄靜法師只得勉強默許，心中還不斷為劉教授惋惜，十幾年潛心修行，功虧一簣，只因一念之差。

凈明法師責備她不該如此糊涂。她這不是大度，而是放不下俗念，辨不清是非曲折，其后果真正如佛家所說的見死不救。她本該直言規(guī)勸他倆，迷途知返，立地成佛，超脫生死輪回。她不但沒有以佛家的智慧和原則竭力勸阻，反倒默認縱容，眼看著他倆距佛門越來越遠，離行尸走肉越來越近。

劉教授與黃菲出了慈福庵大門沒幾步，就興奮地歡呼雀躍起來。他們?nèi)绔@尚方寶劍，迅速閃婚。當然對外宣稱，皆因玄靜法師成人之美，使他們終成眷屬，喜結(jié)連理。

佛家眾弟子一片嘩然，嘆為觀止。

劉教授應(yīng)了百姓的俗語，找個小的累死。眼瞅著，他很快便沒有了往日的精氣神。

一日深夜，兩人興致大發(fā)，忍不住顛鸞倒鳳翻云覆雨起來。劉教授異常興奮，可做著做著突然怪怪地“嗷”了一聲，便像瘟雞一樣癱軟在黃菲豐滿玉滑的身體上。黃菲起初還以為老東西矯情扮嫩，跟自己裝死搞笑。過了片刻，她發(fā)現(xiàn)老東西已氣若游絲，這才嚇得喊來了救護車。

劉教授經(jīng)醫(yī)院一番搶救，總算保住了老命，但已全身風癱。醫(yī)生指著劉教授血精斑斑的下體，對黃菲以及專程趕來的兒女們語重心長地說，這是縱欲過度中邪虛脫所致。畢竟已是七十多歲的老朽，即使不肯服老也該懂得乖巧。

黃菲的臉騰一下，漲得通紅，活像剛下了蛋的大雞。

劉教授兒女的眼中，立刻燃起一團對她的怒火。

醫(yī)生又充滿人性地對他們說，劉教授雖已形容枯槁，但生命體征，仍很頑強，只要悉心照料，三年五載之內(nèi)絕沒有什么性命之憂，甚至仍可長壽。但是完全恢復，絕無可能，不過比起植物人來，還是值得慶幸，他仍可感知外部世界的喜怒愛樂酸甜苦辣。

這話讓黃菲更暈。她心里突然想到一句人們常掛在嘴邊的話，好人不在世，禍害一千年。她吃驚自己此時此刻怎么會想起這句刻薄的話來，這對劉教授也太過于殘忍和冷酷。

劉教授沒想到，這下自己真地可以靜下心來，虔誠閉關(guān)了。這可能也是佛主，對他十幾年修行所能給予的最佳回報。

黃菲只能將劉教授這具幾乎已是活著的死人，拖回自己的豪華別墅。她再婚以后，沒敢再進過劉教授那套黑古隆冬的舊宅。她曾對那套舊宅充滿過眷戀，但自從和劉教授有了茍且之事，就總覺得舊宅里飄浮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如今，這種恐懼隨著劉教授的突然風癱，又如影隨形地進入到她的豪華別墅。以往別墅中的寬敞闊綽、富麗堂皇，現(xiàn)在卻變成了空空如也、陰森可怖。每晚關(guān)燈之后，別墅就像一座孤墳。劉教授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聲，幽靈般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四處飄蕩。黃菲徹夜膽戰(zhàn)心驚，只好開著燈和衣而睡，瞪著天花板胡思亂想。她和劉教授短暫而極富鬧劇性的經(jīng)歷，又一幕一幕在眼前不停閃回。她的良心似乎被一種無形的自我譴責所刺痛。

黃菲眼下的狀態(tài)，用禍不單行來形容再貼切不過了。清晨，投資公司的第一把手親自帶著幾個陌生人，來到黃菲的豪華別墅登門造訪。黃菲心想領(lǐng)導定是前來撫慰家中不幸，趕緊請入客廳上座。她和劉教授再婚時，曾三請四邀這位領(lǐng)導上門做客，但都被婉言謝絕。如今家門不幸，領(lǐng)導不請自到，不免讓她有些受寵若驚。但她很快感到苗頭不對，領(lǐng)導沒帶任何依照慣例該有的禮品，只帶來幾張陌生的面孔。最近單位工作挺順，自己信佛數(shù)年謹言慎行，在公司內(nèi)外更不曾有過任何閃失。黃菲想象不出還能出什么意外。可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結(jié)局偏偏出乎你的意料。

領(lǐng)導屁股剛碰到沙發(fā)，便開門見山發(fā)了話:我來給你介紹一下吧，這幾位是省公司紀檢部門的同志， 他們今天是來向你宣布，組織決定對你實行“雙規(guī)”。你公司副總經(jīng)理職務(wù)，也到今天終止。

黃菲非常清楚“雙規(guī)”的含義，即對有問題的干部規(guī)定時間規(guī)定地點，交待一切問題。黃菲這次沒有臉紅，只是白里透紅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如紙。

人算不如天算。黃菲和劉教授可謂機關(guān)算盡，可怎么也想不到會算計出今天這樣的結(jié)果。

只有佛家覺得再合情合理不過，皆是因果報應(yīng)的必然。

十四

肖云是從玄靜法師口中，斷斷續(xù)續(xù)才得知劉教授和黃菲那些驚心動魄的奇聞軼事。玄靜法師只是現(xiàn)身說教，想讓肖云明白，什么是佛家所講的因果報應(yīng)。盡管有些人種下的因，要到下一個輪回甚至于下一個世紀才報。劉教授和黃菲遭到的報應(yīng)，就是他們自己種下的惡因所致，而且來得這么快，應(yīng)屬于現(xiàn)世現(xiàn)報。

肖云再也沒有想到，那個致使劉教授奄奄一息的佛家女弟子，竟然就是丹的舊房主，自己孩提時期最親密的朋友菲菲。人真是沒有前后眼，昨日還風光無限的黃菲，一夜過來就成了階下囚。

前不久，肖云突然接到多年沒有音信的菲菲電話。黃菲是第一個將再婚的消息告訴自己最好的閨中密友，她要讓肖云知道自己并不是個為利是圖的庸俗女人。她這次找的是個窮教書匠，但卻是德高望眾的高等學府教授。這些年，就是由于那樁勢利色彩過于濃重的婚姻，致使她與肖云逐漸少了來往走動。但她的心里從未放下過肖云，放下過機關(guān)家屬大院，放下過親朋好友同事熟人對自己過去擇偶標準的看法。可還沒等肖云來得及上門賀喜，她就東窗事發(fā)。

肖云沒費什么周折就打聽到，黃菲是被自己用小聰明一腳踢出門外的前夫告發(fā)，才被紀檢部門“雙規(guī)”的。現(xiàn)在她的案子已經(jīng)移送司法機關(guān)處理，正式進入司法程序。那還是十年前的事情，當時她利用職權(quán)，為那個后來成為丈夫的豬頭三，放貸了幾筆數(shù)額過億的款項，按地下行規(guī)1.5%回扣率，拿了近一千萬的好處費。開始，她曾為此寢食難安，后來索性委身于豬頭三，才求得個心安理得。恰逢房地產(chǎn)市場行情大好，這幾筆放貸都為公司創(chuàng)造了豐厚的利潤回報。她因業(yè)績突出，坐上了副總經(jīng)理的交椅，可謂名利雙收。

豬頭三對紀檢人員說，如果黃菲不是那么絕情那么太貪，讓他凈身出門，霸占所有家中財產(chǎn)，自己絕對不會想到告發(fā)她。加上突如其來的金融危機，自己公司現(xiàn)在也面臨資金鏈斷裂的困境，急需一大筆救急的流動資金。他曾找過黃菲商量，請她看在夫妻一場的情份上，只是將本屬于他的那筆錢，暫且借用一段時間，以解燃眉之急，事后仍分文不少地送還給她。哪知黃菲斷然拒絕，毫無商量余地。既然她無情在先，他也只能被迫無義了。他只想要回屬于自己的那一份，沒想到后果如此嚴重。

肖云通過熟人去市公安局拘留所探視了黃菲。她剛看到肖云時略顯驚訝。當肖云告訴她是從玄靜法師那兒得知的一切，黃菲釋然地搖了搖頭。她對肖云只是淡淡地說，這世界真是太小了，更何況同在一座城市，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是沒能轉(zhuǎn)出這個圈子，回頭看看我這半輩子活得，真是沒勁。皈依佛門修行數(shù)載，最終也未能躲過一劫，都是貪、嗔、癡的報應(yīng)。肖云聽她如此一說，倒覺得一絲欣慰。人若能錯有所悟，畢竟是件好事。肖云忽又想起在祥云寺中看到，天寶殿里墻壁上的一付對聯(lián):

晨鐘暮鼓警醒世間名利客;經(jīng)聲佛號喚回苦海迷路人。

肖云默然注視著，正在面對監(jiān)獄鐵窗慨嘆人生如夢的黃菲。自幼桀驁不馴的黃菲，先是為了錢財嫁了個奇丑的男人，又為色欲再嫁給大出自己三十多歲的老頭。最美麗的人生階段就這么一晃，兩小步就跨了過去，真是活得齷齪而糜爛。這都是因為一念之差，褻瀆神靈，貪財貪色，最終落得財色兩空，淪為囚室里的行尸皮囊。

肖云和邵川，李妍和秦剛，兩家人周末晚上難得一聚在荷風素食館。這家餐館就是針對佛家弟子越來越大的市場，應(yīng)運而生的。餐館里的菜價奇貴，專宰佛家弟子。所有素食菜肴都冠以葷菜的名字，當然價格也就按照葷菜來定。真是價格、菜名，均不符實，可生意就是來得個好。如今這世道，什么都興作假，三聚氰氨，蘇丹紅，假藥假酒假奶粉，無處不在。假做真時真亦假。四人邊吃邊感慨人世間的種種丑行惡徑，最多談?wù)摰倪€是黃菲和劉教授的因果報應(yīng)，還有大雞的神奇，一直聊到十點還欲罷不能。

邵川突然在桌上宣布:我和秦剛今天剛剛做出一個重大決定，現(xiàn)在正式通知你們兩位夫人。我們決定去祥云寺出家，打算一周內(nèi)辦完與單位的辭職和你們的離婚手續(xù)，然后遁入空門，永絕紅塵。這還得感謝你倆上次去寺院時，一直苦口婆心說服我倆皈依。我們私下已商討過幾次，覺得你們言之有理，如今世道混沌，人欲橫流，應(yīng)該盡早皈依修行。只是僅僅皈依，仍置身紅塵，難免日久不步黃菲、劉教授后塵。干脆像玄靜法師出家，方能修得正果。相信你們一定贊同。邵川一氣呵成，態(tài)度極其認真。

肖云和李妍目瞪口呆，面面相覷。這兩個男人今晚出什么妖怪，怎么事先一點征兆都沒有，可看他們的認真勁，恐怕不是在開玩笑。因為事情太過突然，兩個女人的心，一時間都亂了陣腳。肖云一臉狐疑，卻未動聲色，心中納悶這不像邵川的所為，難道佛教真對他有如此影響?李妍看肖云緘口不語，以為表示默許，便著急起來。

“哎哎哎，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們女人商量一下就決定啦，太草率了吧。這對我們也不夠尊重吧?”李妍用眼光向肖云求援，未能得到期望的回應(yīng)。“秦剛，這事我們回去再好好商量一下。我讓你辭職并不是要你出家，你要真覺得下來無聊就不下來，混到退休再說，我不是早就不跟你計較喝不喝酒了嗎。”

“這可是你們一直要我們皈依的啊，我和邵川都是無神論者，這都是在尊從你們的意愿。你們又不想讓我們成佛啦?”秦剛有點變本加厲，推波助瀾。

“那好，要么我跟你一起出家。”李妍真的急了。

“那可是和尚的寺院，你要去也該去慈福庵吧。”邵川友情提醒。

“那我可以去當義工啊，反正我們不能分開。”李妍開始耍賴。

“行了，別盡拿老實人開涮。還鬧夠了沒有，李妍都當真了。鬼才相信你們這兩個臭男人能立地成佛!”其實，肖云開始也被怔住了。但她很快發(fā)現(xiàn)邵川在和秦剛暗中使眼色，而李妍卻一個勁地往他們設(shè)好的套里鉆。

兩個男人見被肖云識破，立刻收起嚴肅認真的表情，一臉壞笑起來。李妍楞了幾秒，也跟著爽朗地放聲傻笑，嘴上不停地說，你們?nèi)钡聨盁煛蓚€男人就趁機譏諷她們不夠虔誠，連玩笑的考驗都沒能經(jīng)得住。兩個被奚落的女人同仇敵愾異口同聲:罰他們明天陪我們?nèi)ゴ雀ｂ郑聪阗r罪。

吃也吃了，聊也聊了，笑也笑了，這下才算盡興。大家約好，原班人馬一個也不能少，明天去庵里敬香拜佛，看望大雞。

十五

兩輛車悠然穿過市中心最繁華的街區(qū)，向著機關(guān)家屬大院駛?cè)ァ＼嚧巴獾教庨W爍著五彩繽紛的霓虹燈廣告牌，空氣里響著震耳欲聾的怪誕音律，充滿誘惑的五顏六色，炫耀出一片現(xiàn)代都市的浮躁喧嘩紙醉金迷。兩輛車上不約而同地播放著唱念吟誦佛經(jīng)的CD光盤。時強時弱抑揚頓挫的經(jīng)聲佛號，整齊劃一波瀾壯闊的僧尼詠唱，營造出一種奇特的氛圍，空靈純凈，舒緩平和。在這聲波浪涌中，竟透射出無比的震撼。車內(nèi)發(fā)人禪悟覺醒心除雜念的氛圍，與車外絢麗奪目光怪陸離的世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恍若隔世。

肖云遠遠望去，前方人頭攢動，馬上意識到一定是發(fā)生了大事。機關(guān)家屬大院的門前，停滿了警車。警燈閃爍，警笛呼嘯，撕心裂肺。肖云他們的車被放行駛?cè)搿Ｎ鬟厴乔暗牟萜阂驯痪接矛F(xiàn)場膠帶隔離。邵川看見隔離區(qū)內(nèi)有人正在用閃光燈拍照，一具赤裸的女尸仰臥在松軟的草地上。

肖云和李妍他們再次聚集在樓前草坪時，警方已開始拆除現(xiàn)場。草地上躺著的是丹的尸體。丹被警方裝入殮尸袋，用擔架抬上了車。丹神態(tài)很安詳，看不出一絲的痛苦和留戀。

邵川覺得丹的形體線條，真的是太美了。他畫過無數(shù)女人體模特，但無一可與之媲美爭艷。丹側(cè)臥在綠茵如毯的草地上，沒有任何血跡印痕，柔軟的胴體在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半透明狀態(tài)，像一尊大師精雕細刻的漢白玉睡美人塑像。

一名年輕的女警悉心照看著滿臉驚嚇的咪咪。警方向他們和門口的保安，一一做了例行的詢問。在丹的家里，警方發(fā)現(xiàn)了一件男人落下的外套，和一部記有很多男人電話號碼的手機。最后一個通訊記錄是和呂謙的。警方向每個人都詢問了有關(guān)呂謙的情況，但大家都說不太清楚，只是表示經(jīng)常會聽到這個名字，知道他是市里著名的鑒賞家。顯然，呂謙將被列入警方視線，成為重點調(diào)查對象。呂謙終于還是沒能逃脫被人鑒定的厄運，而且是被警方。

肖云和李妍都想到了咪咪。李妍立刻提出想要收養(yǎng)咪咪。但她和秦剛已有一個正在國外留學的健康兒子，根本不符合國家法定的領(lǐng)養(yǎng)條件。只有肖云和邵川完全符合。肖云也早有此想法，只是沒急著開口，覺得應(yīng)該先征求一下邵川的意見。夫妻一拍即合，馬上向警方提出申請，先負責照料咪咪，容后完備相關(guān)法律手續(xù)，再正式收養(yǎng)為女。警方知道肖云的家庭背景，便同意暫且如此，但表示還要看看咪咪的態(tài)度，是否愿意接受。結(jié)果，事情比預(yù)想的還要順利。咪咪非常喜歡肖云。自從上次咪咪來看大雞肖云抱了她，她就對肖云有了一種親密的依戀。

翌日，都市快報用將近半版的篇幅，報道了發(fā)生在機關(guān)家屬大院的裸體女尸案。標題極其醒目:《赤裸女尸夜現(xiàn)機關(guān)家屬大院著名鑒賞家向警方吐露真情》。由于案發(fā)地點特殊，全市上下一片震驚。警方迅速調(diào)集各路精兵強將，成立了規(guī)模空前的專案組。開始懷疑是一起美女遭遇劫色他殺的惡性案件，可隨著偵破的不斷深入，嫌疑人的逐一排除，案件真相很快大白于天下。警方結(jié)論:死者生前，曾與多名男性愛昧，后因與本市著名鑒賞家呂某發(fā)生情變，產(chǎn)生絕望厭世，過量飲酒后墜樓輕生。

丹的死對肖云產(chǎn)生了巨大的震動。她覺得自己和機關(guān)家屬大院里所有的人都難辭其咎，是他們用世俗眼光的冷漠和鄙視，活生生殺死了孤立無援的丹。丹即便有千宗罪，也應(yīng)和大院里所有的人一樣擁有生存的權(quán)利，并受到同等的尊重。

肖云透過丹的死，真正看到了自己的猥瑣。她不知道大院里的人，活得是否純潔陽光，但卻清楚自己骨子里的不潔與陰暗。盡管她已正式歸依佛門五年，可捫心自問，僅止于形式，一直缺少信佛者最起碼的虔誠，就連凡夫俗子的真誠都絲毫沒有。時至今日，她仍在自欺欺人，沒有勇氣向邵陽坦誠自己曾經(jīng)的放縱與過失，以求得到丈夫和上蒼的寬恕。她甚至還習慣于對邵陽呼來喚去，兇聲惡氣，反倒像邵陽做錯了什么。她以虛假的面孔在人前招搖過市惺惺作態(tài)，更披著所謂皈依居士的外衣，恣意妄為，褻瀆佛家神圣的殿堂。其實，自己和劉教授、黃菲、丹，沒有任何本質(zhì)的區(qū)別。她心里清楚，佛主和菩薩更清楚。將心比心，丹敢愛敢恨，愛恨不成便勇敢地坦然死去，用生命去蕩滌心靈的污垢，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死得其所，死得圣潔，立地成佛。

當夜，肖云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她又想起當初為尋找大雞主人，第一次去到丹家時的心態(tài)。她頓感自慚形穢，無地自容，恨不能躺在西樓前草地上的是自己而不是丹。她清晰地聽到身旁早已入睡的邵川，正發(fā)出勻均的鼾聲。丈夫心地善良，對自己無限信任，從無雜念，所以倒頭就睡。盡管他有時也會不經(jīng)意地提起，要是能有個孩子就好了，但絕無任何責備的意味。丈夫的鼾聲開始對她產(chǎn)生催眠作用，先是覺得有點飄然，隨之墜入五里霧中。

肖云迷迷糊糊感到有人壓到自己的身上，心想是邵川要她。他們已很久沒有肌膚相親。她覺得是自己有了心理障礙，沒能盡到為人妻的責任。她今夜定要好好補償。當她正要迎風送柳，百媚千嬌時，突然發(fā)現(xiàn)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竟是那個久違的下屬。下屬仍是那么英俊倜儻，說自己已回心轉(zhuǎn)意，為了他倆曾有過孩子，決定和她私奔。肖云知道丈夫就在身邊，她不能一錯再錯，便奮力掙脫，并壓低嗓音喊下屬快走。可下屬怎肯罷休，非要和她重溫舊情。正當她焦急萬分，動彈不得，只見丹抱著大雞飄然而至。丹的臉上毫無血色。大雞的臉上則通紅通紅。她和下屬頓時嚇得呆若木雞。

大雞忽然像公雞一般，伸長脖子放聲啼鳴起來。窗外隨之放亮，一縷陽光毫無保留地投射到她和下屬赤裸的身上。邵川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匪夷所思地看著他倆扭曲的軀體。

肖云一聲驚叫醒來。原來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邵川見到肖云嚇出一身冷汗，便竭力寬慰。連續(xù)數(shù)日，此夢反復出現(xiàn)，一次比一次逼真，弄得肖云身心俱疲，焦頭爛額。肖云認為，這是丹的冤魂不散。

肖云暗自決定為丹超度，焚香頌經(jīng)七七四十九天。讓丹早日超脫輪回，飛往天國，盡享極樂世界的清靜。

機關(guān)家屬大院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正本清源的震蕩，重又恢復了以往的寧靜。

肖云和邵川，李妍和秦剛，仍按照約定去慈福庵敬香拜佛，看望大雞。只是原班人馬中多出了一個咪咪。

玄靜法師聽說肖云收養(yǎng)了咪咪連連稱贊，善哉善哉，功德無量。她親自領(lǐng)著咪咪去竹林看望大雞。

隨著玄靜法師一聲呼喚，大雞應(yīng)聲鉆出竹林。在大自然懷抱里茁壯成長的大雞，愈發(fā)精神，光彩奪目，黑黃分明，羽翼豐滿。

咪咪輕輕抱起大雞，臉上綻放出童真無邪的微笑。

玄靜法師把大雞下得一籃子雞蛋，全部送給了咪咪。

邵川受國畫院點名指派，要去紅色根據(jù)地采風，為國慶六十周年創(chuàng)作長篇歷史畫卷。

肖云開始為丹超度。她要在這漫長的超度過程中，好好反省，并做出決斷，是否向邵川坦白一切。她知道，無論虔誠信佛，抑或坦蕩做人，首先都必須邁出這一步。

呂謙被妻子掃地出門。這倒讓他一下看破紅塵。他把面子等一切身外之物全部放下，決心要勇敢地盡一回做父親的責任。他覺得漂亮的咪咪肯定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他主動上門與咪咪做了DNA親子鑒定，而且就在本市醫(yī)院。可鑒定結(jié)果讓他這位全市著明的鑒賞家，大跌眼鏡。

咪咪和呂謙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

黃菲被法院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沒收一切非法所得。

劉教授被一雙兒女重又拖回自己昏暗的老屋，在朝思暮想中茍延殘喘。

秦剛的三十年工齡剛滿，便提前辦理了退休。他和李妍去了美國，一邊休閑健身一邊陪兒子讀書。

十里護城河水，依舊繞著這座城池，緩慢地流入奔騰不息的揚子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