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生感到一股暖熱、猥瑣、腐壞、潮濕的氣流迎面撲來。那股氣味就如同陰魂不散的幽靈徘徊在他的周圍,揮之不去。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為了省錢,沒有買臥鋪票,硬座已經(jīng)賣完了,最后他只得買了一張站票。他就在幾乎封閉的車廂中待了二十多個小時。南下的火車上擠滿了人。人們聊天,吃泡面,上廁所,洗臉,睡覺,在眾目睽睽之下作一切私密的事情。每個人的思維活動在空氣中亂飛,如同帶著翅膀,碰到墻壁就反彈回來。振生的目光,在斜對面的女乘客的右臉頰上的那顆痣上擱置了一會,就移到了身旁的一個大學生腳上的一雙嶄新運動鞋上面。他又看了看自己腳上的那雙破膠鞋,不禁把腳往后挪了挪,像是要把它們隱藏到身下的陰影里。
空氣中濃郁的方便面調(diào)料的味道到處彌漫,甚至整個廁所間都是這個味道。振生一點胃口都沒有。有一個在集寧站上車來的小伙子,從布包里掏出一疊大薄餅。他拿起來最上面的那張,在手掌上攤開,往上面用一把不銹鋼小勺涂了一些老干爹辣醬,然后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一卷,塞進大張的嘴里咬了一口。兩顆上門牙上沾了一點鮮紅的碎辣椒。振生直勾勾地望著他吃,看那張嘴機械地開合,還有舌頭不時地伸出來舔掉嘴唇和門牙上的辣醬。那張嘴在振生的眼里不斷放大,直到占據(jù)了整個地球。他的思維飛撞在那個小伙子的門牙上,被碾得粉身碎骨。他似乎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形出沒在他嘴里嚼碎的大餅、辣醬、牙齒和舌頭之間,那個人形的凹凸有如自己。那個小伙子的最里面的那顆磨盤牙壓斷了那個人形的左腿,然后他的舌頭一滾,右臂也斷了。振生輕輕地摸摸自己的大腿,腿根處似乎隱隱作痛。
火車已經(jīng)行駛了五個小時。振生在座席旁邊站累了,酸酸的腳踝變得不安分起來。他走到盥洗間里,用涼水洗了把臉。他把水淋淋的手捂在臉上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掌心全是大餅和辣醬的味道,就像剛才吃東西的是自己一樣。洗完臉,振生把布包放在一個垃圾桶上,然后坐了上去。腿腳終于被解放了。振生就坐在那個垃圾桶上,望著過道上的人們來來往往,有的是去打熱水,有的找錯了車廂,有的去吸煙。高跟鞋,皮涼鞋,帆布鞋,白球鞋,穿梭不息。高高低低的人聲都變成一個個具有實體的靈魂附著在從他眼前走過的一雙雙鞋上,人和人之間的其他不同和區(qū)別都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只是一雙雙的鞋。
一雙紅色的高跟鞋走進了,“噠噠”的聲音頻率很高,在各色腳步聲中格外出色。然后那雙鞋在盥洗室外停住了,拐了進來。紅鞋的主人沒有穿襪子,一粒粒涂了黑色指甲油的腳趾伸出來,像是一顆顆長了黑色霉菌的肉色葡萄。
振生的目光漸漸上移,一個燙著金色波浪的女人,穿著一條黑色超短裙,上面是一件紅色的蕾絲吊帶。她站在洗臉池前,對著鏡子撥弄頭發(fā)。鏡子里的那張臉上化著濃妝,濃密的睫毛像是一片茁壯的樹林。振生把目光放平,盯著門外,然后用眼角的余光瞟鏡子里的女人。空氣里有了一條曖昧和尷尬的水蛇在游動。這個女人很瘦,頸下的鎖骨凜冽地突出,兩塊骨頭之間戴著一個十字架的銀白色金屬吊墜。上面一個半裸的垂著頭的男人。她的眼皮上有一大片亮白的顏色,在眼角上卻堆積了一片濃郁的黑色,像是籠罩著一團渾濁的云霧。女人的嘴唇上似乎抹了油,亮閃閃,讓振生想起街邊賣魚小攤附近地面上的死魚鱗。
女人在離開之前丟給坐在垃圾桶上的振生一縷輕飄飄的視線。振生盯著地上的一片水漬,一個隱約的高跟鞋的鞋印。她的一只腳上踩到了水。他望著那一片水印慢慢干涸,化成潮濕的空氣。
一個穿著西裝、肥壯的禿頂男人托著一個泡面桶走了進來。他的視線停留在振生身下的垃圾桶上。
你下來,我丟個東西。
振生聽到他的聲音,屁股下面一緊。他趕快從上面蹦了下來,并拿開了自己的布包。那個男人走上前來,把泡面桶丟了進去。兩個男人站在窄小的盥洗室里,顯得很擁擠。振生聞到他身上的新鮮泡面和香煙的味道。那個男人在轉(zhuǎn)身走出去的時候,無意中用凸出的肚子頂了一下振生。振生立刻感覺自己在這個肥胖的男人面前迅速地瘦小下去,漸漸地縮成一片薄薄的影子,在空氣里飄飄忽忽。
那個胖男人走后,振生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決定繼續(xù)坐在垃圾桶上。前面還有一個漫長的夜晚要熬。火車要到第二天下午才會到南京。他后悔自己沒有聽媳婦的建議,帶個板凳上車來。
他感覺車廂里有點熱,就把自己身上的很厚的勞動布褂子解開了扣子,露出了里面的黃棕色粗線毛衣。他看到在毛衣上沾了一簇頭發(fā)。他的媳婦總是掉頭發(fā),每次梳頭發(fā)的時候都會掉下一把來。她喜歡把那把頭發(fā)綰個節(jié),然后丟在桌子上。這束打結(jié)的頭發(fā)不知道什么時候粘在了振生的毛衣上。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著頭發(fā),望著它,把它想象成一只細腿的龐大蜘蛛,吊在他的指頭上。
振生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越來越濃的方便面味道。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那味道的來源。原來是剛才那個胖男人丟的泡面桶,里面還有半桶剩湯,在他丟的時候流到了垃圾桶里。現(xiàn)在從桶里漏了出來,醬黃色的面湯,上面漂著細碎的辣椒,就像是一堆黃色螞蟻頂著紅色觸角緩緩地從垃圾桶底爬出。振生的眼前出現(xiàn)了幻境,那些黃色螞蟻慢慢四散開來,爬滿了墻壁,洗臉池,并且順著垃圾桶逐漸向他靠過來。他滿眼都是那種黃壓壓的蠕動的爬蟲。他的喉嚨里干嘔了一聲。籠罩在他眼前的黃霧慢慢散開,依舊是從桶底滲出來的黃湯。
振生再也坐不下去了。他從垃圾桶上跳下來,背起布包又回到了硬座車廂,靠著座椅,站在過道里。人們大部分都吃完了晚飯。窗外的夜色沉沉地壓下來。廣播里播放著爛俗的情歌,不時被人們的高聲聊天蓋過,變成了斷斷續(xù)續(xù)的吟唱。振生被泡面的味道搞壞了胃口,一直不想吃東西。等了一會,肚子里開始咕咕叫。他從包里掏出了兩顆媳婦裝進去的腌雞蛋,勉強地吞了下去,止住了從肚子里發(fā)出的叫聲。
吞完了雞蛋,肚子里的飽實感卻慢慢轉(zhuǎn)化成腦袋里的沉重感。振生似乎感覺有人在他腦子里放了鉛塊,壓著脖頸抬不起頭來。他好想找個地方好好地躺下來睡一覺,甚至坐下來也好。腦袋里的意識一旦模糊起來,車廂里的泡面味道也就沒有那么重了。他低著頭,閉著眼睛站在那里,眼前卻是一片五彩煙火。如同光怪陸離的燈光,閃閃爍爍,最后那一片光炸開一片新鮮的嫩綠色,久久不散。那片綠色逐漸有了輪廓,竟是一架的葡萄葉。
葉下是晶瑩、通紫的葡萄串,一塵不染,就像是由瑪瑙和玉石雕琢。振生望著那串葡萄,似乎嘴里已經(jīng)嘗到了那甜滋滋的汁水。突然,一片統(tǒng)一的綠色中混進了一點桃紅,像是笑靨閃爍的桃花。一個穿著粉褂,梳著兩條黑亮的大辮子的大姑娘,拎著籃子來摘葡萄。振生似乎感到她在沖自己笑,但又覺得她是在向自己的心事笑。就在她正要抬手去摘葡萄的時候,振生突然大叫一聲,別摘。那個姑娘扭過頭來,望著頭。她黑亮的頭發(fā)逐漸變黃,辮子散開并變得卷曲,振生仔細一看,竟然是那個他在盥洗室里碰到的戴著吊死男人項鏈的女人。他驚了一下,掙扎地睜開了眼睛。又回到了硬座車廂。他往四周望了一下,似乎那個女人就坐在離他五排座位的地方。
不遠的地方,有一伙人在圍著桌子打牌,幺三和四,動靜不小。引來旁人的不滿。那伙人的對面坐著一個某大學的老師,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禿頂男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之前到北方開什么討論詩歌的會,現(xiàn)在乘火車返回南京。他沒有買到臥鋪票,又沒舍得坐飛機,只能在硬座車廂委屈一晚。坐在他對面正好是南京某個學院的學生,一個戴著眼鏡,梳短發(fā)的女生。兩個人在熱烈地聊天。具體內(nèi)容振生不是很能聽得懂。那個老師拿出一本工作日記,翻開其中的一頁。他說自己寫了一首詩,可以附上歌唱出來。他當即給在座的人讀了一首,歌詞很短,也很簡單,配著《新年好》那首歌可以唱出來。那個大學老師還演示了一遍。大家聽了都笑了。
廣播里的音樂被停掉了,一個生硬的女聲傳來,問乘客們誰有尿布。原來是有個乘務員在火車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布包,里面裹著一個嬰兒,還是個男孩。但是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個長著兔唇的孩子。把他帶上車的人此刻應該早就下車了。一個穿著煙灰色夾克的年輕男人沖著喇叭大喊一聲,這里都是大人,哪來的尿布啊。引來一陣哄笑。
振生想起了自己的媳婦。多年的勞作已經(jīng)讓她的眼神變得呆板而遲鈍。她總是言語不多。不愛打扮。每天只不過是用梳子沾著水梳幾下頭發(fā),然后把掉下來的頭發(fā)從地上撿起來綰成結(jié)再丟到院子里。風總是會把那一束束頭發(fā)吹到院子里一個固定的角落里。那里堆滿了農(nóng)具,頭發(fā)在那個角落里越堆越多,逐漸形成黑乎乎的一大團。有的時候振生就扛著掛著一團頭發(fā)的鐵鍬下地干活。他總是要用手指把那團頭發(fā)從鍬柄上揪下來。但是那團頭發(fā)總是會纏在他的手指上。那團干澀的亂絲,中間還摻雜著幾段灰白,就像是斑駁的蜘蛛腿。振生總是喉頭滾動著隱隱的惡心把它們從自己的手指上撕扯下來。
當他對那堆頭發(fā)再也無法忍受的時候,他決定到南京來投奔在工地上推水泥的二叔來了。一天早晨振生站在院子里用凳子支著洗臉盆洗臉,肥皂泡亂飛。他用毛巾擦擦臉和胳膊,說他要進城打工,順便去看看二叔。她當時剛走進院子里,身上還是被子里熱烘烘的體味。她并沒有講什么,只是輕微地蠕動了一下嘴唇,沒有看他,而是眼珠一滾,滾到院子里的鉆進一堆苞谷葉的一只豬身上上去了。
他們結(jié)婚九年了,那個女人一直沒能下個娃崽。房事似乎一直無法激起那個女人的身體反應。振生每次只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他知道自己不只是對那團頭發(fā)產(chǎn)生了厭惡。他想起自己剛才在毛衣上發(fā)現(xiàn)了一團她的頭發(fā),上面似乎牽扯著她的絲絲縷縷的體味和眼神,他厭惡地轉(zhuǎn)了一下頭,似乎要把那種牽扯甩掉。
這個車廂里沒有人有尿布。空氣中各種奇怪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汗水,劣質(zhì)香水,煙味,食物,體味,這些氣味似乎變成一個個微型的過期膠囊,飄浮在空中,強迫他把它們一枚枚地吞下去。那些過期膠囊到了胃里就開始翻江倒海,振生的頭又開始發(fā)暈。
當很多人都低下頭,趴在桌子上開始打盹的時候,振生感覺自己再也堅持不住了。他只好又回到盥洗室,坐在垃圾桶上。那灘漏出來的方便面湯已經(jīng)干涸在地面上。橘黃色的油湯,凝固在那里,似乎有一定的厚度。振生把頭抵在墻壁上,愣愣地盯著前方。
他一直以為自己會在那個自己生長了幾十年的村子里一直待下去,不知不覺地老去,順便養(yǎng)大一個娃崽,或者一直沒有娃崽,他就和那個寡言少語、木訥的女人一起變老。在村子里的時候,他有時會感到自己各個感官的退化,尤其是嗅覺。最敏感的總是最先被麻痹。但是現(xiàn)在,在這個擁擠的硬臥車廂,他的嗅覺被濃濃的泡面味道喚醒了。這個味道帶給他的只有厭惡和惡心。他非常想要擺脫這趟列車,擺脫這個封閉的空間。那個味道如同魅惑的繩索把他緊緊地捆縛,讓他無處可躲。但是現(xiàn)在他將前往南京,那個陌生的城市,
在他七想八想的時候,漸漸地睡去了。火車轟隆隆地不斷重復著機械運動,就像是一個年過百旬的老人在喃喃自語,冗長、乏味。
振生整個晚上就坐在垃圾桶上,睡眠不是很連續(xù),時睡時醒。火車半夜靠站,廣播里是機械的報站女聲,不帶任何感情。振生的意識模模糊糊,仿佛又回到了家鄉(xiāng)的村莊,所有的地名聽上去都一樣。他在想到那個村子的時候,心里卻是一沉,仿佛整個村子都彌漫著濃厚的泡面味,田地里翻滾著紅油辣湯的波浪。他的喉嚨里又涌上來陣陣輕微的嘔吐感。
站臺上的黃色燈光投射到車廂里。振生的心里不知不覺地升起一種異樣的情緒,輕飄飄的,有點憂郁。就像是他家院子里的母雞身上掉下來的那種土黃色羽毛,在風中貼著地面飄轉(zhuǎn),無處藏身。振生在那片橙黃色的燈光里漂浮,沒有目的地地漂浮。他仿佛忘記了自己是要前往南京,他只是迷戀這種漂泊的感覺,無所捆縛。從一個車站到另一個車站,卻沒有一個是終點站。
火車只停靠兩分鐘,然后就緩緩開動了,窗外又全部是黑壓壓的沉默,山巒的剪影映著慘白的月亮。山間似乎分布著零零星星的村屋,明明滅滅的燈光就像一個個迷路的亡靈,眨著幽白的眼睛。盥洗室里還是白剌剌的燈光。剝奪了所有的想象和溫情。振生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當乘務員推著早餐車過來推銷早餐的時候,振生在盥洗室里洗了把臉,然后又回到了硬座車廂。他掏出一個干饅頭,就著水吃了下去。人們一夜都沒有睡好,臉上是明顯的疲憊神色。振生大張著嘴打哈欠,連續(xù)打了幾個以后,眼眶里就溢滿了眼淚。又有人去沖泡面來吃,當作早餐。車廂里重新又充溢著那股防腐劑和油炸食品混合的味道。振生剛吃下去的饅頭似乎在進到胃里之前,就像是裹著一團頭發(fā)掛在了食道里,再也下不去了。昨天的那股嘔吐感又回來了。
火車在過了南京長江大橋以后就快要進站了。平靜的江面上浮著航標和幾條懶洋洋的船。那位大學老師說他每次一動不動地望著緩緩流動的江水的時候,心中就會涌起了一種深沉的詩意。世間有很少的字句能夠精確表達這種感受。坐在他周圍的人似乎都沒怎么聽懂他的話,沒有什么人響應他,只有那個女學生點頭表示同意。
但是振生既沒有聽到教授的那句很深沉的話,也沒有看到長江和大橋。那個時候,他正躲在廁所里,吐出了昨晚吃的兩個腌雞蛋和今天早晨吃的那個干饅頭。酸酸的胃液刺得他嘴里發(fā)燒、發(fā)燙,喉嚨里一陣刺癢。他摸著自己迅速空虛下去的胃,卻感覺現(xiàn)在里面裝滿了泡面,那股味道越來越強烈,不是兩個腌雞蛋和一個干饅頭就可以壓制住的。他吐完以后,聽到有人到隔壁的盥洗室里丟垃圾。嘩,面桶的聲音。他抬起頭,環(huán)顧了一下廁所間這個逼仄的空間。最后他把視線定格在天花板上,兩眼發(fā)花,仿佛頭頂上面有什么東西重重地壓下來。
一出南京火車站,前面就是玄武湖。振生在簇擁的人潮中走出出站口。在人們的推搡中,他似乎變成了一片薄薄的紙片,沒有了自己的目標和意識,只是盲目地挪動著腳步。
他的目的地終于到了,這就是南京。代表一種完全新鮮和陌生的生活。
南京。
但是此刻,焦慮代替了喜悅。他沒有找到答應來接他的二叔,他在人群中茫然地尋找那張熟悉的面孔。各色的面孔,操著各種口音,匆忙地來回。還有很多人坐在地上,衣著陳舊灰暗,身邊堆著碩大的編織袋。一小堆一小堆地聚在一起,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堆堆遭人唾棄的垃圾。他們之間很少交談,而大部分時間只是望著面前的玄武湖,以及上面的霧氣迷蒙,眼神中似乎加進了陌生于世俗的東西。振生讀不懂那種神性。
他決定自己去找二叔。但是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走出車站,不管怎么走,方向都不對。不論他走到哪里,頭頂都是被那個車站的巨大頂棚罩著,如同一只巨獸伸出的手爪擒住他的衣領(lǐng),使得他無法擺脫。周圍都是神色或匆忙或迷茫的人群,似乎沒有一個人愿意停下來告訴他正確的方向。
他的面前人如河流,坐在地上的人們是河底的濕泥。他想要大喊一聲,就像往河水中丟入一塊石頭,來打破了河水的平靜。或許會有一些人停下來望著他。但是河水會很快淹沒了那塊石頭,一切又將恢復平靜。河水又會繼續(xù)向前流動,濕泥輕輕翻動幾下,又會很快地沉下去。
他在想,或許自己還是在那個村子里,他坐了那么久的火車,也同樣是被囚禁在封閉的小空間里。南京也不過是村子的另一個名稱。他始終無法走出車站。或許火車一只都是在原地打轉(zhuǎn),他在南京上車,現(xiàn)在又在南京下車。列車是從南京到南京。
責任編輯 衣麗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