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蕭”主要是指南朝梁代蕭帝家族中的蕭衍、蕭統(tǒng)、蕭綱、蕭繹?!叭A艷淫靡的文風”似乎成為后世文學界對那個時代文學的一種定論。但是蕭氏詩上承兩晉各派詩風以至建安風骨,雖為貴族之詩,文風柔弱,詞彩華美,前人評為文重于質,實則不然,在他們的詩作中,很多時候還蘊藏著一些孤獨、寂寞、傷感、無可奈何的悲情。至于“寫色情的詩”,內容“越來越空虛墮落”,也要看到當時人物的身份特點和歷史環(huán)境,不可簡單化地全盤否定。
一、“四蕭”艷情詩歌概況
梁武帝蕭衍,曾自稱“文教內治,武功外揚”,“耕耘雅業(yè),傍闡藝文”。他本人也喜讀書作詩,所作詩以樂府為長。比如他的《逸民》,作為一個取代前朝而居其位的帝王,蕭衍或許剛登位時還有些許的竊喜,而多數(shù)時候卻有著太多的憂思與苦惱。詩中“木有異心”、“鳥有殊音”、“理相難尋”等清晰地表露出他的這種心緒。還有《擬青青河畔草》中,蕭衍仿民間詩歌的手法。以“妾”的形象表達了自己內心的苦楚。尤其最后一句,“當途竟自容,莫肯為妾道”,寫出他身居帝位的無可奈何、孤獨寂寞的心態(tài)。《有所思》看似傷別詩。實則透露了作者下意識的憂郁,表達了宮中生活的不如意,不能隨心所欲,同時也寄予了對“君”(安穩(wěn)生活)的懷戀。
昭明太子蕭統(tǒng),他現(xiàn)存詩有33首。作為梁第一個太子。實屬萬眾矚目的人物,既無家國之憂思,又有優(yōu)渥之待遇,但他的作品中仍然可以找到很多悲情色彩。在《長相思》中,非常苦惱的一種寂寞與思念。以至愿自己的心隨飛翼而去,到達那寄托著自己無限相思的遠方?!队兴肌分械乃寄睿m遠隔萬水千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卻更加堅定而深切。
梁簡文帝蕭綱一生大體與梁朝共始終,他以擅長描寫艷情而出名。故其詩歌中艷情之作也最多。除了對女性的容貌描寫艷麗無比和一顰一笑神態(tài)的捕捉極為細微細膩外,更為出色的是較為深沉的閨怨詩,因剔除了艷麗因素而顯得樸實無華。如《金閨思詩》(其一),就寫出了游子外出不歸,妻子那種形單影只、痛苦等待、度日如年的情形。又如《寒閨詩》:“綠葉朝朝黃,紅顏日日異。譬喻持相比,那堪不愁思。”將綠葉易紅顏易老作比,暗示了時間的飛逝而過,樸素的語言卻具有感人的力量,只是數(shù)量太少。
梁元帝蕭繹才藝超人而又自視甚高,觀其諸作,他抒發(fā)情感之作遠遠多于單純描摹容色之作。專力描繪女性外貌的圖釋化作品較少,有關女性情感——特別是閨怨之情的抒寫類明顯占優(yōu)。從他所作的那些宮體詩看,表現(xiàn)女性的閨情、閨怨倒是相當普遍的題材。如《寒閨》一首表達的寄送衣錦以申思念良人之情,是文人時常選取的母題。統(tǒng)計此類詩作,數(shù)量能夠占到其宮體詩總數(shù)的八成左右,細加體味,其中悲苦、哀怨之類的情感最為集中。像《和彈箏人詩二首》(其一):“橫箏在故帷,忽憶上弦時。舊柱離移處,銀帶手輕持。悔道啼將別,教成今日悲?!薄洞簞e應令四首》《戲作艷詩》《班婕好》《閨怨詩》等等,大多傾吐閨中女子感懷身世、哀愁自傷之情愫。
二、蕭氏詩悲情基調的由來
蕭氏家族雖貴為帝王之家。但其眾人詩作中卻充斥著悲懷、傷感的情緒,原因值得深究。
(一)傅玄對西晉以來詩風的影響
傅玄既繼承了建安文學的傳統(tǒng),又開啟了西晉文風,是研究建安文學向西晉文學變遷的關鍵性人物。傅玄一生歷漢末、曹魏、西晉三代,經(jīng)歷復雜。傅玄所歷之時期正是多種思想互相激蕩的時期,從曹操的“刑名之學”、正始名士的“玄學清談”到司馬氏所提倡的“名教思想”,但是《傅子》認為:“設所修出于為道者,則言自然而貴玄虛;所修出于為儒者,則言分制而貴公正;所修出于為縱橫者,則言權宜而貴變常?!边@些思想使傅玄有著強烈的人世情結,渴望有所作為,建功立業(yè)。
作為西漢名將傅介子之后的傅玄,其祖父傅燮、父親傅干皆是漢室忠臣,這種家族傳統(tǒng)讓傅玄有著強烈的報國情結。而傅玄視司馬炎為明主,把自己一生的抱負都寄托在晉室身上,全心全意為司馬氏效力。因此傅玄對于西晉王朝的建立是充滿信心和期待的,他渴望用自己的才干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司馬炎登基,傅玄就上書晉武帝:“近者魏武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魏文慕通達,而天下殘守節(jié)。其后綱維不攝,而虛無放誕之論盈于朝野,使天下無復清議,而亡秦之病復發(fā)于今?!?/p>
傅玄之所以當晉朝剛建立就急切進言,是因為他作為有識之士,看到了西晉王朝的種種隱憂,而自己又是充滿抱負理想,因此無法像何曾、王沈等人那樣心態(tài)自適。傅玄心理是矛盾的,雖然他對西晉王朝的前途充滿希望,但是作為上層士人中的一員,他看到了太多的丑惡,因此對王朝的前途又有著深深的焦慮,故其一生就是在不斷地耿切直言中度過。這樣的處境使得傅玄的詩歌風格有一種蒼涼的悲傷,這對后來的齊梁有重要的影響。
(二)動亂時代的不安
梁世經(jīng)歷短短55年,一向不平靜,身處南朝。前有宋齊梁諸朝的更迭,后有蕭氏諸子諸王的不滿與反叛,北有諸國的虎視眈眈。歷三帝,雖為帝王,亦難以安枕。親族反叛,此時贈詩,焉能不痛徹心肺。其實更有一層無法言說的哀憫之傷,“圓正者,紀之子也。紀譖號,帝下圓正于獄。在獄連句云云。帝覽詩而泣。紀敗,圓正號哭絕食而死”。圓正之無辜,親族之自殘,又如何能做到不“覽詩而泣”?
蕭衍以武力奪得天下后,卻并不吸取前朝的教訓,沒有把精力放在治理國事、與民生息、抵御外侮、防止內亂上,反而大倡文學、延攬文人、崇信佛教,幻想做一個風花雪月的平安君王,想用文學意念統(tǒng)治國家,實為癡人說夢。把本應用來治國的精力全移到了治文學上,這是整個蕭氏家族的悲哀,也是此后陳后主乃至更后的李后主的悲哀。是否可以這樣說,要做君主就不要做文學家,要做文學家就不要做君主,可惜這幾位國君都沒有掂量出其中的分量。
三、蕭氏艷情詩的表現(xiàn)手法
首先是仿建安風格,略含滄桑之感。在那樣一個動蕩的時代,蕭氏父子希望建功立業(yè),卻又外患難平,心中憂戚矛盾的狀況,和建安時期頗為相像。武帝詩和其子詩作與曹氏父子詩也有幾分相似。梁武帝的《逸民》和魏武的詩作均為四言,詩中意境也頗為相近。蕭統(tǒng)詩與曹丕作品,蕭綜、蕭繹等人的詩與曹植詩亦不乏相似情懷。
其次是吟風弄月。生于帝王之家,麗詞華句是不可免的,但蕭氏詩中的悲情卻也是無處不在。蕭統(tǒng)詩曰:‘啖光向夕斂,徙宴臨前池……篪聲如鳥弄,舞袖寫風枝”,蕭繹詩曰:“楊柳非花樹,依樓自覺春”,雖吟詠風月,近乎艷詞,卻無意中透出—股悲涼之氣。
再次是仿民歌手法,或諧音指代,或偏于比興,于比興中見其情。比如蕭衍“幕幕繡戶絲,悠悠懷昔期”,以“繡戶絲”起興,且“絲”諧“思”,以“妾”身入詩,更易表達內心的焦慮與無助。
兩晉時代的不確定性與動蕩,人人畏懼因言罹禍,尤其江左清談中的悲涼,建安時期動亂中的凄愴,不可避免地給梁詩以巨大的影響。清雅中的悲涼,綺麗中的凄愴,以建安詩和漢末五言樂府的余緒抒情表意的自覺以及面對動蕩那種無能為力的悲哀,種種情勢構成了蕭氏集團詩中的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