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前眺望著冬天。我能從這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季節,感覺到一種涌動的狂流,在凍白了的世界里奔騰。
側耳傾聽,冬天里,風的吟唱,那是一曲古塤演奏的長調。一灘積水,像大地之塤上的一個孔,黑牦牛的蹄子按住了音孔,又放開,低緩蒼勁的起伏像漢隸一樣舒展和空靈。遠處那落光了葉子的白楊樹,仿佛是一些人體藝術家在空曠中展示自然飄逸與人體阿娜的和諧。我眼里的冬天,很少有一只鳥兒出來給我打個招呼。只有那鷹,盤旋在頭頂,告訴你,是它在守望這一片荒寒。
日漸黃昏,一片孤城,萬仞的山。一只烏鴉在眺望,猶如女護士手里的針頭,一會兒天空的針管里。就吸滿了黑色的汁液,漫長而匆忙的夜早早地就來了。天下著雪,一個個村莊躲在白色的孤獨里。雪花干燥而寂靜地飄落在祁連山上,那逶迤蜷曲的山脈,像是被季節翻開的一折經卷,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些我看不懂的經文。曠野的舊城墩,像古驛道上披著氈襖零星散坐的牧羊人。他們仿佛是在河西走廊上替蘇武看護羊群,等待飛將軍李廣再射猛虎。寒風撩起昭君的蟬衣水袖,一曲《胡茄十八拍》擋不住那砭骨的寒冷,這次第,點點滴滴浸透了她如月的情懷。滿眼的風刀霜劍,削碎了霍去病的馬蹄聲聲;凍痛了張騫投向長安的目光;鼓起了成吉思汗那張射過大雕的彎弓。
胡馬!胡馬!遠放焉支山下。祁連!祁連!大雪吹散紅胭脂。風雪總是比時間更徹底的吹散和淹沒一些人和一些歷史的痕跡。
我站在黑水國飄雪的城垣,在冽冽風中眺望。河西的風雪,是千萬重山磨利的刀,今夜正磨刀霍霍!對著一群骨子里對水充滿渴望的胡楊。那“三千年的胡楊”啊!生,三千年不死;死,三千年不倒;倒,三千年不朽;朽,三千年不爛。今夜風雪中的胡楊,站成了一條雄偉壯闊的生態長廊,一條文化長廊,一條歷史長廊,也拉開“絲綢之路”新一輪地理走廊的文明。
夜深了,一陣陣風雪,像一群狗,一口又一口咬著雪夜行人的褲腿。一輛接一輛的車,一聲接一聲的狗吠,仿佛是點燃的狼煙。貓頭鷹像個匈奴的探子。在光禿禿的樹梢上探頭探腦看著倚宙而立的我。
站在窗口眺望冬天,一如我在眺望自己的一段人生。2007年河西走廊的冬天,像是一片一片從我生命里飛逝的雪花,永不再采。黑夜。我想起了顧成,想起了他寫的詩:“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可黑夜給我純粹的白色。我看見了那蒼茫的白色從歷史走來,直逼我心。四季可以安排得如此多彩,太陽愿意,人生可以安排得極為冷漠,如果你愿意,親愛的,我可以把所有的日子都放在冬天,讓胸中的烈火來溫暖你。冬天的堅毅讓我的眼睛勇敢起來。透過風雪的夜色,我看見了春的律動。
請別說那冬天的冷酷,不要說冬天里寒風的肆虐,假如一年之間沒有了冬天,就如一生沒有了沉思和孕育。那樣你將體會不到期待的快樂。
也許,因為天擇物德在冬天里都很難展現出它們的生機,但它卻不因嚴寒的侵蝕而消沉。那是生命與萬物靈空,在更高的境界里最默契的結合。
當冬天里的那股寒流將美麗的憧憬,環繞在茫茫的天際,成為縹緲的云煙時,我才發現,那片覆蓋著的凍土里,還有倔強的種子,在悄悄的醞釀著春意盎然,默默的期待著花滿枝丫。
我看到。凄絕中堅強的生命,在寒風中挺拔。
我看到,那朵朵嬌艷的臘梅,在霜雪紛飛中盈然微笑。
冬天有冬天的美麗,冬天有冬天的詩篇。它和迎春,夏荷、秋實一樣讓人興之所止,意猶未盡。令夜眺望冬天,我能在寒冷中感覺到溫暖,體會到熱情和火焰。感受我睫毛上一層白雪般的淚花。
我能閉上眼睛,但我卻不能把把對冬天的愛戀關在外。
夜更深了,我伸手拉上一簾紅艷艷的山丹丹。
馬蹄寺舀出的一碗陽光
腥紅的南京名爵和野性十足的尼桑動感,載著十名部落野人,在2010年1月9日的晨曦,闖進通往馬蹄寺之路的渴望里。
乳白色的風,那是昨夜走失的月光,正走過張掖西部的上空,與民樂縣城交匯處,是距馬蹄寺最近的山路。路兩邊的村莊被雪純潔地包裹起來,仿佛是等待郵寄的節日禮物。山里的風,總是有一股子霸氣,當車子吼叫著開進馬蹄寺的山門,已是佛光普照了。
粗獷的山巒和黛色蒼松護送我的目光。抵達悠遠。
成群的山脊,陡深的山谷和河道從遠處的雪山走來,又向下延伸到太陽升起的地方。通向三十三天的臺階已換成水泥路面了,走起來硬邦邦的,沒有原來的土石子路走起來讓人踏實。雪吝嗇地堆在石階的兩頻,拾級而上,當第一束光芒照耀在三十三天的洞窟群之上,冬日的輝光普照,給山崖上的洞窟勾勒、涂抹上了一道金邊,愈發凸現出了洞窟的深邃來。登上蓮花塔的野人們,十幾架相機齊喳喳的扣動了快門,馬蹄寺石窟帶著緲遠和慈悲的光暈,瞬間綻放在我們鏡頭里。
蒼松篩下細碎的陽光,我站在三十三天的山項。山空,鳥靜。沒有鐘磬,沒有風鈴。只有隊員們歡快的笑聲。我們在山上撿拾起往日的一罐,塑料瓶歸類安置。漂亮的女野人們在山風和光影里舒展著曼妙的腰身,相機也不失時機的抓拍著山嵐之上的回眸。
下了三十三天,我們驅車來到格薩爾王殿。這是一個鑿建于形似龍頭的山體南側。崖壁之上是一組藏傳佛教的壁畫和膜拜的神龕。沿山脊而上,插滿了五顏六色的哈達與經幡,它們在獵獵風中,反復吟誦著一個古老的傳說。沿山勢伸展出的龍口處,安放著一個石雕的龍頭,只見龍頭不見龍身和龍尾。幻影聲稱,這是部落元老逍客的化身,神龍見首不見尾。
一路上,越野車在逶迤崎嶇的山路上繞行,時而傳來牧羊人的吆喝,時而沖進藏獒狂吠。我鏡頭里的藏獒,如電的眼睛,冷傲決絕,你能看出它無限的孤獨與殺伐不盡的戰斗欲望。
當我們呼嘯著來到奇峰凌空。松柏蔭翳的金塔寺峽口,已是正午時分。我肚子餓了。可是大漠要求上了佛龕崖,膜拜神佛后,再吃齋。哦,一切行動是要聽指揮。勒緊褲帶向金塔寺東西二窟攀爬。
金塔寺坐落在馬蹄寺南20公里處。是馬蹄寺石窟群中重要的石窟之一。東西二窟并排而立,保存有十六國北涼以來的彩塑,東窟內的高肉雕飛天,結合了圓雕和浮雕技藝,飛翔千年的伎樂,優雅曼妙的姿態。在時間的藍空中穿越滄桑的歷史。這也成為世間唯一保存完整肉雕藝術。據國內外專家考證,金塔寺的高肉雕飛天,造型獨特,在國內外佛教建筑中實屬罕見,具有很高的考古價值。
我們唱著歌,穿著雪套走下山時。已是下午兩點了。感謝神靈賜福給我們,能在這樣的靈山秀水間用餐。快樂的肉夾餅,已然讓我們忘記了,圣地誦佛之人的清貧無我的了然。
這一次馬蹄雪場的穿越線路,冥冥之中仿佛承栽了一種文化容納與心靈淘洗的“使命”。
迎著落日,到處是輝煌。進入兩山夾峙的觀音洞下。撲入眼簾的是荒涼幽靜,佛眼低垂的觀音洞窟群。洞窟形狀不同,參差不齊,或大或小,深入砂石巖壁,穿越浩蕩時光,安然于長天大野之間。據洞里一修行女子說。這個洞里還有專門的閉關洞。有一眼生于半山腰的清采,供苦行人飲用,有一大德曾在此閉關修行五年,最后了然了無相,無住的空性,而受持佛經終其一生。這一女子還請我們上了她蓮花塔下的居所。捧一碗甜醇的祝福給每一個登臨的“野人”,這祝福是來自觀世音菩薩的,也是發愿于一個苦行者的心靈。望著那破敗的塔身和虔誠的修行人,我的心陡然之間變得柔軟……這佛塔,這洞窟,這天空都在等待能夠融入和領會,發現和張揚她的人。而今天,投奔她的是一個目不識丁的女子。在此,我深感內心的羞怯與淺薄。我揣著一碗滋潤心靈的茶水,仿佛是捧著一碗冬日的陽光。
當塵土,漫過黃昏。從山腳裊裊升起一縷炊煙。我們揮手作別那一組組石窟,揮手作別那千百年的沉默。對于奔著她而來的人,又有誰,不是身外之物。
責任編輯 王文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