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物化的今天,日益膨脹的物欲充斥著人們的思想,在物欲滿足之后,人們才覺出精神的空虛和情感的蒼白無力,《桃花渡》以敏銳細膩的筆觸探尋現代人內心的隱痛與缺憾,用夢幻表達現代人對愛情的渴望與呼喚。作者葉彌于上世紀90年代在文壇嶄露頭角,曾發表《天鵝絨》《猛虎》《成長如蛻》等短篇小說。《成長如蛻》成為“新活力”開啟的標志,在“新活力”的領軍作家中,葉彌以“藝術創新能力強”聞名,有人評價“她是當今最難以用‘風格’、‘性別’、‘題材’等固化尺度論之的作家。”《桃花渡》是2009年發表在《人民文學》的新作,這部小說秉承了葉彌小說敏銳、細膩的特點,同時又有獨具的情愫與靈性,正如荊歌所說“她的每一篇小說出爐,都會給人以驚喜。”《桃花渡》又是一篇讓人驚喜的短篇,在舒緩的文字間流露出現代人心中共同的隱痛、感傷、憂郁,這種情緒的源頭是真愛的缺失,在物化的今天,愛情像水中月、霧中花,可望不可得,成為人們心中永久的缺憾。
小說以“我”的貓咪小玫瑰的死開篇,“我”感傷地去桃花渡口埋葬“小玫瑰”,雨后的桃花渡寧靜而美妙,仿佛是世外桃源,與現實塵世的喧鬧形成鮮明的對比。“我”,一個閱讀過無數男人的80后女子,在桃花渡口愛上了清云寺的居士清定,他激起了“我”對生活的美好感受,并讓“我”產生了純潔的感覺。開篇就充滿了理想色彩,作者以“桃花渡”為標題,正是暗示了這一層含義。小說所描寫的環境,是遠離塵世的世外桃源,所塑造的人物,是俗世間不存在的。奧地利心理學家弗洛伊德認為。“詩人與作家的創作是通過其作品‘在空中建筑城堡’。從而使其被現實抑制的欲望得到一種‘替代性滿足’”。作者之所以構建理想中的環境與人物,是因為物欲橫流的現實中不存在這樣美好的事物,所以“在空中建筑城堡”來獲得“替代性滿足”。
小說通過“我”徘徊于現實與理想、此岸與彼岸,不動聲色地將現實與理想夢境進行著對比。首先表現在對待貓咪“小玫瑰”的態度上。現實中“三個殘忍的孩子”正朝奄奄一息的“小玫瑰”身上澆冷水,在桃花渡“我”卻為“小玫瑰”的死傷心,極具溫情地安葬了它。人間的冷漠正是渴望溫情的原因,“我”在“小玫瑰”身上表現出的溫情,是人們在現實中被抑制的情感。“我”之所以愛“小玫瑰”。是因為“在它身上我看到了比人更多的優秀品質。這個世界的人不能被真心愛戀,因為人的心太復雜。但是你盡管放心去迷戀動物或植物。”這段文字流露出作者對人性的懷疑和對人情淡漠的現實的不滿,這是作者構建桃花渡這個“空中城堡”的根本原因。其次,表現在環境描寫上。城市的喧嘩與奢侈,不能消除“我”的孤獨,“我”厭倦了生活了二十八年的城市,才搬到了白菊灣的花碼頭鎮,在這里有一個廢棄不用的老渡口——桃花渡,這里“波濤起伏,如滾滾濃煙連綿不斷,氣勢驚人,也美得驚人,不像是人間的東西。”安靜的湖水、翠綠的秧田、悠然覓食的白鷺讓人感到“喜悅和驚奇”,與燈紅酒綠、污濁喧囂的城市形成比照。“我”在城市間是孤獨的,在桃花渡卻感到了生命的喜悅。小說最主要是對人進行了對比,在桃花渡,“坦率得像孩子的船娘并沒有給我帶來不快,相反,她的真誠讓我感到有趣。”除了船娘,還有僧人清定,“他規規矩矩地垂著袖子……他看來是個嚴謹律己的人。”以及慢悠悠地擺渡的老曾;而現實中的唐莉和“我”,“深深地打上了九十年代的烙印,混亂、無序,甚至比外部的環境更失控。一”正是厭倦了現實中放縱迷亂的自己,所以“我”逃離了現實,來到了桃花渡。
作者試圖通過對比宣泄對現實的失望情緒,并揭示現代人缺失真愛的真正原因:物化的現實使生命變得冷漠蒼白,使情感變得空洞無力。但愈是蒼白的生命愈需要絢麗的愛情來滋潤與裝扮,渴望得到真愛,成為現代人共同的心聲。正如小說中“我”的內心獨自:“而世上所有讓我喜歡的事物中,最愛的是愛情。”但是,“我已很多年感受不到愛情給我帶來的愉悅了。”“我”——一個睡過很多男人的80后女人,感情變得麻木,內心充滿孤獨。不難想象,現實中的“我”在遭受無數次感情的傷害后,對愛情已經心灰意冷,不再抱任何幻想。但當“我”來到桃花渡,一個素不相識的僧人卻喚起了“我”的愛,“這個愛不是我要的,是天和水,草和木,總之是大自然讓我重新感受到了愛情。”與其說是桃花渡的美景喚起了“我”對愛情的渴望,不如說是現代人干涸的心靈在呼喚愛情的滋潤。
“我”作為現代人的代言人,呼喚著愛情,尋找著愛情。然而終究是水中撈月一場空。小說頗有禪意地塑造了兩個人物——僧人清定和崔先生。作者別具匠心地將他們放置在不同的時空出現,兩個人有著驚人的相似,一個是大熱天還規規矩矩垂著袖子的“嚴謹律己”的僧人,一個是大熱天“端端正正地穿著一身白西裝”的“可靠律己”的崔先生。時間、地點、事件、語言看似巧合,實則暗藏玄機。從結局老曾的敘述來看,崔先生(清定)來到桃花渡,同樣是為了尋找真愛。當朋友唐莉將崔先生介紹給“我”,顯然“我”對崔先生產生了好感,所以“我希望與英俊有禮的崔先生好好地談情說愛。”可現實中的“我”,和崔先生對愛情已力不從心,字里行間浸滲著現代人對愛情無力把握的無奈。這個結局暗示出現實中愛情的缺失,就如“我”的內心獨白:“但城市并沒有消除我的孤獨。而現在,崔先生,我剛找到了你,轉眼間又失去了你。”愛情就像見光死,一回到現實,愛情之花就瞬間枯萎了,這是“我”心中的隱痛,也是現代人心中的隱痛。
小說的巧妙之處就在于通過一個人物的兩個身份來隱喻夢幻與現實,僧人清定是脫俗的夢幻,所以在夢幻中“我”感受到了愛情帶來的“淡淡愉悅之感”,在夢幻中,“我又會愛人了”,并且產生了堅定的信念:“我想要未來。”面對回到現實的僧人——崔先生,卻彼此無力去愛,無法將愛情進行下去。為了渲染這種傷感情緒,作者用白菊灣、桃花渡來作為故事展開的環境,“菊花是死亡或不朽,桃花是短暫和憂傷,”這是作者給愛情下的讖語。“我”來到桃花渡,是等待奇跡的降臨,僧人清定的出現。賜予“我”轉瞬即逝的愛情滋養,這奇跡使“我”的心靈找到了最溫馨、最寧靜的港灣,“我”與崔先生都把這次奇跡看做自己的宿命,然而愛情的宿命是桃花般短暫而憂傷,“我”與崔先生欲愛不能的無可言說的狀態,形成一種帶有創痛感的隱抑之美,這種美就像隨水逝去的桃花一樣令人傷感。
小說在呈現奇跡的同時又被剝奪,崔先生見到“我”之后說:“我見了你,我的生活才圓滿了。”僧人清定也對老曾說:“見到了這個女人,人生就圓滿了。”這似乎是個圓滿的結局,然而僧人清定的離去,使緩解的情緒再一次加強,就像一個饑渴的人夢到了美味佳肴,醒來之后更加饑渴難耐。“倘若有人問:你知道地獄里的魔鬼是怎樣折磨靈魂的嗎?回答是:讓他期待著。‘期待’使靈魂處于一種在盼望中絕望,在絕望中又生盼望的煎熬當中”。看似圓滿的結局卻暗藏著絕望,絕望中讓人更加期待愛情奇跡的發生,這種期待的狀態成為一種定格的痛苦姿態。
進步的社會,開放的時代,讓人們在無所適從中得到更多的物質享受,卻失去了更寶貴的精神家園,人們很難做到拒絕物欲而獨守自己的精神家園,在熱熱鬧鬧的人生游戲背后是無盡的寂寥與空虛,此時,愛情彌足珍貴,任何物質都無法彌補沒有愛情的遺憾,小說正是虛擬一個夢幻世界引領世人反思:愛情的缺失,更令人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