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海軍在崛起

今天我要講一些超越一般戰爭的話題。現在全世界都聚焦在伊拉克和阿富汗這兩場骯臟的陸地戰爭上。的確，自從上世紀60年代之后，世界在各個方面都在發生巨大變化，但我們可以做出深入的推斷，有些重大的事情隱藏在了媒體的后面，我們不得而知。

美國的軍隊開赴了阿富汗，歐洲削減了軍費預算，而另一方面，中國、印度、韓國、日本等國正在快速的增長。印度的海軍已經是世界第五了，正在往第三的方向發展。日本投入軍費雖然只占GDP的一小部分，但是日本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日本軍艦目前是英國海軍的4倍，英國目前軍艦已經削減到29艘，而日本的軍艦數量是123艘。

進入軍事的亞洲世紀

亞洲軍事力量的增長不僅僅表現在規模的大小上。在冷戰后期，從波蘭、保加利亞等國的歷史來看，這些國家的軍事力量增強了，并非因為規模壯大了，恰恰是由于變小了，因為技術增強了。以往亞洲國家的軍隊常常是用來做類似清理道路的工作來參與國家建設，而現在它們正在實行志愿兵役制，用高科技武裝軍隊，非常的專業化且越來越精悍。

我認為，在冷戰后的第一個十年里，這些亞洲國家的軍隊主要專心于國內的建設，而現在，它們正在建設一套以導彈作為武裝和民用軍隊的混合式后工業時代部隊，世界的面貌也為之改變。

歐洲作為一支重要的軍事力量正在慢慢遠去，我認為其原因就在于，看軍事是否強大，首先要看平民和軍隊在當地的關系。

在美國，雖然我們這方面的矛盾很多，但對美國軍隊的作戰能力還是很欽佩的，過去五六年我們死傷了很多軍人，但是民眾并沒有表現出特別的不滿。

歐洲就大不一樣了，民眾把軍隊看做公務人員，他們認為軍隊不一定非要打仗，也可以去做維持安定、進行人道主義援助等工作，但其實，軍隊只有打仗打得好才能做好救災、維穩、援助這樣的工作，因為維穩需要武力來保障，援助和打仗的道理也是相通的，重點就在于后勤，把物資快速地運到指定地點。

印度洋的戰略地位將取代大西洋

所以，我們真正進入了軍事的亞洲世紀。2007年美國海軍曾發布一份報告，包括在2008的一份海軍戰略文件，里面用了大量的篇幅都在講述同一個事情——美國海軍的戰略核心不再是太平洋、大西洋，而是轉向太平洋和印度洋。

以印度洋取代大西洋的目的就在于對抗亞洲國家的崛起，我們大西洋地區需要投入防備正在減弱，這是一個巨大的變化。因為在冷戰期間，需要在大西洋海域遏制蘇聯，但我們正在進入新的世界，戰事和救濟主要集中在熱帶地區，印度洋正在成為重點，它是波斯灣的石油、天然氣進入東亞、東南亞的通道。

這里我想講一個故事，2009年的春天我去了正在內戰的斯里蘭卡。我發現在斯里蘭卡南部地區，常常看到綿延幾公里的大型工地，上面是由幾百個中國工人、土木工程師來掌管，這樣說一點都不夸張。中國的工人確實厲害，他們在世界各地搞建設，比如非洲以及像斯里蘭卡這樣的地方。他們把海岸線向陸地推進了幾百米，建設的其實是一種軍民兩用型的多功能海港，上面擁有非常先進的設備，而世界上每年有3萬多只商船經過這些海港，并且都在主要海域。

中國人為斯里蘭卡建造這些海港，重點在于他們同時取得了使用權。可能你在報紙上讀到，在斯里蘭卡內戰中，政府軍打敗了泰米爾猛虎組織，但是你絕對不會想到，戰爭的勝利者實際上是中國。因為幾年前，由于當地的人權問題，美國和一些西方國家停止對斯里蘭卡進行軍事、經濟援助，剛好中國進來填補了這個空缺，中國不是來改善人權狀況的，而是提供給了斯里蘭卡大量的軍事裝備，包括AK47、導彈、反導雷達等等，給斯里蘭卡所有他們需要的東西。中國還把斯里蘭卡軍人送到中國最好的軍事院校學習，另一方面，中國也得到了斯里蘭卡的支持。如果有人想在聯合國對斯里蘭卡的人權侵犯問題提出裁決提案，中國一定會否決。在中國的庇護下，斯里蘭卡政府終于擊敗了猛虎組織。

為什么我要講這個故事，因為中國在緬甸、孟加拉國、巴基斯坦等國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他們在修建大型的港口項目，在外交、經濟、軍事上和當地政府的關系越來越近。但是中國的做法是很隱蔽的，他們不會去擁有那些港口，因為那樣太明顯了，他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取得使用權，以方便中國軍艦和商船。如果中國只是守著西太平洋，那影響力就太小了，如果獲得了印度洋眾多港口的使用權，將建成擁有兩洋艦隊的世界強國。

今天講了很多海軍方面的問題，原因就在于我們關注的焦點一直放在了伊拉克、阿富汗這兩場骯臟的陸地戰爭上。但未來在我們面前的是海軍，不要忘記，世界上90%的貨物是通過海洋運輸的，雖然這是一個航空的時代。20年之后，從中東輸出的石油會有45%的增長，其中一半將被中、印消化。印度洋海域變得異常重要，中國顯然不想搭美國的便車，讓美國海軍保護其在國際公海的安全，他們想建立一套屬于自己的強大的海軍，而且正在朝這個目標前進。

如果從整體上來看現在的印度洋，中國的勢力正在垂直向南發展，印度正在向兩翼發展。印度也很有趣，印度歷史上曾有一個“新寇松戰略設想”，可以從那里看到印度此后的走向。在1898年到1905年期間，印度還是英國的殖民地，時任總督叫寇松，當時英國正處于帝國的頂峰時期。寇松意在把印度的控制力擴大到整個南亞地區以及東南亞。在殖民時代已經結束的幾十年后，印度知識階層應當感謝寇松當年的行動，現在它們仍在南亞享有控制權。

緬甸也是一個極具戰略地位的地區，這里木材、液化氣、礦產資源十分豐富。印度是一個現代化國家，而緬甸是一個專制國家，但是出于對中國修建眾多港口的恐懼，印度也不惜出資訓練緬甸的軍隊，以對抗中國的行動。今天如果你去印度，和知識分子交流一下，你會發現，巴基斯坦對他們的困擾其實已經結束了，中國的困擾越來越大。

其實，印度洋和西太平洋實際上是一個世界，連接兩片海域的唯一通道就是馬六甲海峽，位于印尼、馬拉西亞之間。幾乎所有的用來推動中國發展的石油、天然氣是通過這個海峽運送的。中國其實是地理的受害者。

美國在數十年內仍將是世界核心 海軍責任艱巨

在21世紀初期會發生什么?我們會看到將有新的大陸橋、海底管道連接孟加拉灣和南中國海，作為馬六甲海峽的替代路線。換句話說，印度洋一定要和從好望角一直到日本的海域融為一體。

在二戰初期，一位有名的地緣政治學家尼古拉斯·斯皮克曼曾說，他不清楚美國是否一定能贏得那場戰爭，他擔心納粹的勢力會控制他所說的“世界島”——包括歐亞南部、非洲。當然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這樣的顧慮了，但是我們又有了新的顧慮。現在并非某一個單獨的國家控制“世界島”，而是一個體系正在去控制這一地區，中國、印度就是其中最首要的角色。

這樣一來，倒是給美國提供了一個巨大的機會，因為這些亞洲強國彼此之間存在很大的不信任，由于我們在這里沒有領土訴求，美國海軍成了唯一被他們信任的力量。

剛剛已經說到，一個微妙的商業交易系統正在出現，我認為中國現在很懷念明朝初期的航海家鄭和，鄭和七下西洋，帶領商船從西太平洋的廣東、香港，經過馬六甲海峽，一直到印度、今天的巴基斯坦、波斯灣，最后到了紅海，正好和今天通往東亞的輸油路線相重合。換句話說，中國現在覬覦這條線路已經很久了。

另外，俄羅斯也在歐亞大陸開始崛起，俄正在修建直接通往西歐的油氣管道，以便繞過東歐直接對西歐發揮影響力。西歐目前越來越擔心俄對前華約組織國家的控制力。不過俄羅斯可以在阿富汗問題上幫助我們，因為他們和我們一樣擔心阿富汗的伊斯蘭勢力，但是在伊朗核問題上，俄羅斯不會幫助我們，實際上俄羅斯和伊朗在背后有很多私密交易。其實，這些都和地緣政治有關。

同時，我們在中東的任務也很艱巨，現在中東的局勢和墨西哥一樣麻煩。20年前，美國和墨西哥交往時是很簡單的，一黨專政，全國只有一個電話區號，如果有問題我們可以直接找他們的總統談話， 我們對墨西哥強大的影響力來源于我們成熟的民主制度。但是現在墨西哥已經不再是一黨專政了，正在往民主的方向前進，總統不能再單獨決定一些重大事情了，比如什么物品可以輸到美國。因為墨西哥的民主化，我們和它交往也越來越困難了。中東現在就是這樣一個類似的狀況。

我們正在進入一個更加復雜的世界，不過這仍然是以美國為核心的世界，美國海軍仍然控制著海洋，美國空軍掌管著天空，但是我們的地位正在減弱。那美國接下來的戰略是什么?

有人說美國在衰退，從我的觀察來看，有點說重了。美國的影響力的確正在減弱，但沒有到衰退的地步。19世紀90年代的時候，英國皇家海軍開始走向衰弱，但是在這之后的五十年里，也絲毫沒有阻止英國取得兩次世界大戰的勝利。在理論上來說，衰退一般要好幾十年。英國當時做了一個很理性的決定——不再制造艦船，他們有兩個自己非常信任的強國，就是美國和日本。英國支持美國和日本的增長，以便自己可以在世界上某些地區退兵。換句話說，就是實現責任的交接。

來看美國海軍。冷戰結束的時候，我們有600艘軍艦，最新數字已經減到218艘，但仍然是世界最強大的海軍，仍然是我們在印度洋、太平洋發揮首屈一指的控制力的保證，我們需要在南太平洋——中國導彈射程之外的地區——建立一些港口，以便美國能夠繼續守衛從日本到非洲好望角之間的海域。但是，無疑這將越來越困難，因為我們的軍艦在減少，而且軍艦同一時間不可能出現在不同的海域。我們也到了把責任分擔給盟友的時候，比如印度、日本、印尼。

印度的崛起是美國的幸運，因為印度的強大可以平衡中國的力量。印尼這個國家也很有意思，印尼剛剛結束了一場成功的總統大選，還是世界上最大的穆斯林國家，我相信印尼在21世紀的全球事務中會扮演一個主要角色。今年早些時候，我訪問了印尼，他們的領導人告訴我，他們歡迎更多的美國軍艦來到這一地區，他們希望其他強國可以來制衡中國，因為他們做不到。

總結一下，雖然美國的海軍實力正在慢慢減弱，但巨大的責任擺在我們面前。在伊拉克，我們的軍隊仍將耗費幾年，現在有12萬士兵在伊拉克，未來兩三年準備減到5萬人，但仍然會有成千上萬的美國部隊留在伊拉克去幫助當地部隊維持運行。阿富汗戰爭，很可能將成為繼越戰之后美國耗時最長的戰爭。在歐亞大陸邊緣地區、印度洋海域，我們的海軍要承擔巨大的責任。地緣政治并未離我們而去。

注:本文為Robert Kaplan在美國外交政策研究所上的演講視頻，經本刊記者翻譯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