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珂300平方米的家,有客廳、睡房、酒吧、咖啡廳、書畫室。
客廳可能不是他停留時間最多的地方,卻是最“黃珂”的地方。十幾年前,這個叫黃柯的重慶人把自己家的客廳給了整個北京城,有人稱之為流水席。其實那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客廳:簡單裝修過,色彩暗啞的皮沙發有些變形,有時堆著凌亂的東西,有時坐著各色人等。
那天,一場大雪從空中揚下深深的寒意,冷風從窗縫里鉆進來。
來客們環顧這大約三四十平方米的客廳,種類龐雜的物品包括角落里的泡菜壇子、削了一半的水果、半枯的鮮花、飲水機、泡制的藥酒……它們和從廚房傳來的嘩嘩的淘菜聲、說話聲一起,構成了一幅亂兮兮、濕漉漉的生活場景。
如果你見過重慶人的廚房,也去過一兩個重慶朋友的家。對這份隨意、濕潤、物件擺放混雜著幽默感的方式,一定不會陌生。
黃珂的家宴,每天就在客廳的一角升騰,像一個為孤獨的人準備的慶典。晚上6點到10點,不斷地有人來、有人走。有朋友介紹的,有慕名而來的。他們在門口換鞋的時候還帶有各種情緒:好奇、興奮、好心情、壞心情…但在從門口走到客廳的十幾步路里,每個人就自動像鐘表一樣。把自己調整得隨和而自然了。
黃珂的客廳里有一種氣場,你一靠近它,它能像奔流的大河一樣,把你裹進當晚的人群中去。這氣場的中心是黃珂,但營造它的,是每一個來過的人留下的氣味,看不見,摸不著,但就是柔軟而堅硬地存在著。
黃珂對重慶記憶最深的,就是那兩條江,滾滾向前,讓人回不了頭。很多年后,他把自己像江水一樣,流進了很多人的快樂中。
1955年,黃珂出生于重慶,家就在望龍門一個叫二虎衙的地方。奇妙的是,他的家與后來成為音樂大師的郭文景的家距離不過200米,就是在這個吊腳樓糾纏不清、梯坎很多,讓人走路跌跌撞撞的地方。卻生長出了“黃珂式”的豁達寬廣。
小時候,黃珂住在外公家,那是一個大院子。鄰居們的廚房都在一起。做什么菜都要彼此盛點給鄰居,這是黃珂的美食啟蒙,也是他后來的黃家家宴的啟蒙。有人說,黃珂的家宴有幾分戰國信陵、平原、春申、孟嘗君四君子開帳宴客的遺風,又有農民起義“均貧富、等貴賤”和墨家“兼相愛、交相利”的世俗理想,陶淵明筆下“設宴殺雞作食”款客的東方人文禮教的特點。等等。
對這些評價,以及媒體的來訪的類似提問,黃珂都是一笑,他的笑容既深又淺。他不愛說多說什么,常常是有人問話,他才簡明扼要地說幾句。
每天當黃珂家的客廳人聲鼎沸的時候,幾乎是同樣的時刻。在相隔2000公里外的重慶,人們正在呼朋喚友。從城市的一端穿越到另一端,或是拐進一個晦暗不明的小巷子。他們圍桌而座,頭頂上的燈光打在他們被美食養得神采奕奕的臉上。酒過三巡,溫度在體內一點點地燃燒。
黃珂是喜歡這樣的溫度的。“我不過是把重慶的碼頭文化搬到了北京來。”
很多人來到黃珂家,發現經歷了這么多年的闖蕩和漂泊,自己實際上是一直在干著一件把自己趕出自家客廳的傻事:所追逐的那些虛幻的功名利祿,根本帶不進家門。而客廳,天生就應該用來招待朋友和自己。
沒有一座世間的客廳可以回避朋友的造訪。在曲終人散之際,我們仍可以看到黃珂拎著啤酒,踱來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