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你》小說題目來自許巍的同名歌曲,這首歌與其說是對青春歲月的懷念之歌和無悔宣言,不如說是一首青春的挽歌,前半闕埋葬了那些可愛與純真的夢,后半闕跟過去的你說再見,再重新上路。前路會怎么樣?沒有人知道,關鍵是我們還在路上。
小說中《曾經的你》歌詞可以說是故事的梗概:一個大學生初到繁華的都市,面對這個物質世界,以為憑著自己的能力很快可以出人頭地。面對物質吸引反而一步步的陷落,遭人算計而身陷囹圄,最終為好人所救,經歷人生百態的故事。整篇小說由兩條線組成,一條是王小川去打工的按摩保健店,另一個是外面的商品世界。按摩保健店是一種傳統手工作業,屬于夕陽行業,趙爺的侄子趙叔就算生意失敗也不愿意頂替,面對的客人大多都是四、五十歲和退休的老人,“個個的皮膚都老的像霜打的茄子,有的身上老年斑遍布”。這里的工作枯燥,榮光不在,大部分的職能都被現代霓虹燈暖,出入衣著性感女郎的時尚按摩店所代替。
外面的商品社會是個朝氣蓬勃的行業,充滿無限的可能性,說不定就能一朝發達,成為眾人仰慕的年輕富豪。這里的生活觥籌交錯,夜夜笙歌,年輕女孩袒胸露背,到處是商品科技,卡拉OK,無線上網,是個新穎,刺激和充滿機會的地方,代表了世界的繁華。
傳統的可能是守舊的,但不代表傳統的行業折射了傳統的價值觀就是不好的,過時的,而所謂的摩登觀念就是好的,進步的。正是因為傳統的人重情義,王小川在鋃鐺入獄,無人求助時只有趙爺施以援手,最后趙爺反而把自己的身體熬壞了,每天只能做三、四個客人,生意一落千丈,雖然他留下王小川有自己的私心,可是仍然安慰王小川:“你出事花的錢,我是不用你還的。如果外面還有適合你的位子,你就去,沒事,別擔心我這里,大不了關門歇業。”
正如西方馬克思主義所言的商業社會讓人變得異化和物化。“開始有更多的人知道這個“趙平林推拿中心”,除了推拿刮痧外,最擅長的是頸椎肩膀的按摩,能放松長期積聚的勞損肌肉。這項服務很快便籠絡了一大批長期坐在辦公室的中年男人。”商業世界的產品讓城市的大部分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頸椎毛病,這種對人的異化首先表現在我們的身體上。這些毛病通過按摩可以緩解,問題是有多少人能理解它無形的殺傷力,又有多少人能對它和自己的需要進行反思呢?
王小川雖然說不上品學兼優,可也是個自食其力,老實可靠的人。他農村出來,靠在外面半工讀賺取生活費,是個很靠譜的男生。就是因為一臺昂貴IBM筆記本,掉進了分期購物的陷阱,且走上丟掉學位,背上官司之路。正是因為王小川對科技商品,如優盤,筆記本的垂涎,才會被孫凡有機可乘,墮入他的陷阱。電腦科技本身就具有一種講究更新、速度、換代的特性,這種特性只會加速人的異化,在互相攀比和強大的宣傳攻勢下,使人變成被其操持的商品;活在快速轉動的商業社會下,拜物的人群的特征也一樣,人人能都抱著賺塊錢的心態,偷搶拐騙,無所不用其極,而趙爺那種踏踏實實的工作,老老實實為人民服務賺錢的觀念和態度,已經慢慢遭到遺棄。
所以說這篇小說可以看作一個傳統,手工等價值漸漸消失的現代社會下,學生――社會的新鮮人在現實生活,工作中因物化而失衡,遇到種種挫折而領悟一些人生道理,韜光養晦,然后重新上路的故事。年僅20的作者可以說很好地運用小說中的兩條線索處理了傳統與現代價值對比這個問題,突出了現實中存在的問題,顯示了作者觀察生活的眼光;在其中描寫一個同齡人,在不同的環境下作出適應和改變(如在監獄里變狠),顯示了作者發展人物和調度情節的能力。我們很難要求年輕的作者更細膩地去想像和揣摩人物的心理,或者溢出情節上進行更多的思考。
每一個時代的人都有他們要面對的刻著時代烙印的問題,同樣,每一代作家都有他們寫作的特點。50-60年代出生的人,在80年代登上歷史舞臺時關心的尋根和啟蒙,那時的人多是理想主義者,一心改良中國的現狀;70年代出生的人在90年代面對的是改革開放,一些人仍然關心人文精神,不過更多的人是關注個體,經濟大潮、下海、出國;80年代出生的人身處畢業與失業問題,蝸居一角的時代;89年出生的作者白艾昕現尚在念書,暫時也不用擔憂房子這樣的龐然大物,他所代表的是準90后。90年后尋找的是各種新穎,酷炫的商品和娛樂,他們的理想是“仗劍走天涯”,“看看這個世界的繁華”,而不必對世界秉持改良主義,心懷著集體奉獻主義,要為高尚的理想去奮斗和犧牲的精神。
80年代的作品不少是一種宏大的敘事,90年代的雖然轉向個人寫作,不過就算是朱文的《我愛美元》里面仍然有與商品世界搏斗的痕跡。而王小川在經歷了一番挫折之后(差點要坐牢10年),雖然“還是渴望能夠擁有一番事業”,他心中的事業肯定不是看不起的按摩保健店,而是成為商業的弄潮兒。這雖是他個人的取向,不過仍有普遍性。如西馬所言,寫作跟意識形態(不僅僅是政治)是緊密的聯系在一起的,文本是意識形態的書寫,某程度反映了社會的價值取向。現今的社會評價成功的標準太單一,就是錢,推崇創業,網絡神話,而不是在其他崗位作出過什么貢獻。所以,作為讀者對王小川和作者白艾昕也不能要求更多跳出本身桎梏的思考。人總是受到自己身處的社會所限,我們大部分人都只能根據自己的身份對眼下的大潮作出反映,用海德格爾的話說,就是活在非己的世界,用庫恩的說法就是每代人的思維范式(paradigm)不一樣,所以誰又能告訴誰怎么做呢?
雖然經歷了“人生百態世間的冷暖”,可是趁著我們年輕,“讓我們干了這杯酒/好男兒胸懷像大海”,然后輕裝上路吧。
(作者系復旦大學現當代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