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在皚皚的雪野上,那被陽光折射出的暈目光環,牽動著我對往事追憶的思緒,我的眼簾便會展現出冬天伴隨我長大,給我溫暖和歡樂的烏拉草。
我的老家坐落在完達山下的安邦河畔,屯子東面靠近河套的地方是一大片沼澤,老家人都管它叫東大甸子,里面長著許多的塔頭墩子,上面生長著珍貴的烏拉草。老家的男人們無論老幼冬天都喜歡穿烏拉,個別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婦也有穿的,烏拉成了老家人過冬的主要鞋物。烏拉輕便、保暖、耐磨、耐穿,一雙牛皮烏拉可穿上十幾年,這對于在那個每戶人家都不富裕的年代里,算計起來穿烏拉比穿其它鞋物要經濟得多。
冬天穿烏拉離不開烏拉草,烏拉保暖防寒靠的是里面蓄滿烏拉草,大自然生長的烏拉草,是上天專門賜給老家人的特殊禮物,它是為烏拉所生所長,沒有烏拉也許就沒有烏拉草了。老家當時流傳著“東北有三寶,人參、貂皮、烏拉草”的民謠,可見烏拉草在人們心中的價值和特殊地位。烏拉草喜歡生長在草甸子的塔頭墩子上,隱于野草之中,秀立于野草之群,與之為伍而不與之同容;它個性鮮明,身瘦細卻挺直,一根直莖,無節、無葉、無棱,形如針,狀如須,柔韌如鋼,風摧不折,雨打不倒,色如翠玉,窈窕的身姿,彰顯錚錚風骨。
烏拉草是稀有的珍寶,在茫茫的大草甸子上,烏拉草極為罕見,尋覓艱難,即使在它喜歡生長的塔草中也要仔細辨認,方可識得真面目。每年立秋后,老家人就開始張羅打烏拉草了,這個時節的草長的高,長的成實。打烏拉草不能用刀割,必須用手拔,刀割的草頭易破裂,是不能用的廢草,只有帶根的烏拉草才耐用。
我小時候打烏拉草的本事,那是老爹的真傳,我家打烏拉草與別人不同,節氣選在仲秋節后,老爹說這個節氣的烏拉草成色更好、更耐穿,是質量上乘的好草。
每年一到仲秋節,老爹就開始領著我去東大甸子打烏拉草了,臨出發前,母親讓我帶上中午吃的干糧和裝滿水的軍用水壺。秋天的草甸子上,到處是打烏拉草的人,誰要是發現成片的烏拉草,四面八方的人都會蜂擁而至,搶著拔,很快就會拔光,那場面就象是戰場,十分的壯觀和熱鬧。
長大后,我獨立去拔烏拉草了,有時約同學,有時與鄰居家的孩子搭伴,那時家境貧寒,拔烏拉草沒有手套可戴,全都是光著手拔,那是很苦很累的。烏拉草根深莖長,拔的時候很費力氣,要把草的頭部纏在手掌上,一扽一扽的用力拔,常常是根沒有拔出來,草從中間斷了,人就得摔個大腚墩,手經常被勒成一道道血口子,血染十指,鉆心地疼痛。
打回來的烏拉草,晾曬和儲存是很有講究的,要選擇通風處,不要見到陽光,一點點陰干,這樣的草才會不腐爛、不變色、不變脆、保漿好。我家拔回來的烏拉草,老爹會精心地放到屋前菜園子里的小棚內,棚子上蓋防雨,四面通風,陰干的快。我家的烏拉草,除了留夠全家人過冬用的,多余的老媽就讓我拿到集市上去賣。老媽在入冬前,把烏拉草打成十公分粗細的小捆,每次讓我拿上十幾捆去賣,每捆能賣上5角錢,收入也算很豐厚,母親就把賣草的錢積攢起來,用在給我和弟弟交學雜費上。
老家冬天的黎明,屯子里響起的第一個聲音不是雞鳴,而是梆、梆、梆的木榔頭捶打聲,此時的家家戶戶開始忙碌著捶烏拉草。捶草也是有很多說道的,必須用木頭工具,不能用鐵的,硬磕硬會把草捶斷,每戶人家都有專門捶草的木榔頭,捶時要墊上木板或木墩,也可直接在地面上捶打,先從烏拉草的根部開始,用木榔頭一下一下均勻的捶,要把草捶的稀面軟,用手搓起來軟如棉花團,這樣才算把草捶好了。
穿烏拉得學會蓄烏拉草,把捶好的草先放入烏拉里一小部分,把底鋪均勻鋪平,再把打好包腳布的腳伸到烏拉里,圍著腳邊纏繞邊往里續草,把腳蓄成個窩狀,直到烏拉撐了起來,腳在里面感覺不曠也不擠,有活動空間就可以了,然后用細皮帶把烏拉勒緊系牢固。老家人把烏拉草視為神圣的寶物,是因為它可連續用,每隔幾天把草從烏拉里掏出來,晚上放在炕頭的席子下面烘一烘,第二天接著再用,烏拉草仍然不碎,連續可穿用一個月,柔軟性、彈性、保暖性始終不變。
每個冬天的早晨,我躺在被窩里還沒睜開眼睛,就聽到了老爹在外屋捶打烏拉草的聲音,草捶好了,老爹開始催促我和弟弟起炕,幫著蓄好烏拉,打好裹腿。我便穿著輕便、柔軟、暖和、富有彈性的烏拉,去村前的小河上打冰尜、劃爬犁;去雪野中追田鼠,去生產隊的場院放夾子打家雀,玩耍了一天也不凍腳,烏拉里總是熱乎乎的,我便在小伙伴們面前炫耀腳上的烏拉,心里美滋滋的,覺得很溫暖、很幸福、很風光。
上了中學后,我告別了烏拉和烏拉草,但是那雙穿過帶鐵掌子的牛皮烏拉,我象珍愛文物一樣把它收藏了起來,因為收藏它就等于收藏了烏拉草,在我的心目中它的份量比現代時髦的亮皮鞋要重的多,隨著歲月的流逝,那雙烏拉抽抽的有點變了形,但我仍然舍不得把它扔掉,而是用綢布包裹著放在了箱子里,每隔一段時間就翻騰出來看一看、摸一摸,睹物追昔,心中便會別有一番滋味。
近年幾次回到老家,每次都要到東河套的大草甸子轉一轉、看一看,去尋覓童年的影子,去尋覓烏拉草。隨著安邦河水變少、變瘦,河床變窄變淺,原來河套的草甸子已經消失了,尋覓不到昔日的沼澤地和塔頭墩子了,尋覓不到了烏拉草。
我在失望和感嘆中也會得以自慰,那是因為烏拉草常常在我的夢中顯現,我還時常感覺到腳上穿的不是油亮的皮鞋,仍然是蓄滿烏拉草的土烏拉,它給予我童年的溫暖和幸福,已經深深地刻在了我的骨子里,我之所以能在生活的道路上頑強的走過那么多溝溝坎坎,坦然的對待工作上的挫折和失落,應該感謝烏拉草的磨礪,那段情緣一生也無法割舍,烏拉草啊!我心中的圣草,永恒的思念。
責任編輯 衣麗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