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梅子從小就喜歡唱歌,那時候鎮上就鎮長一家有電視,梅子就跑去看,聽到有人唱歌就能跟著哼哼。后來梅子考上了縣上的高中,成了全鎮的喜事。殊不知梅子這么努力,是為了到縣上能夠聽更多的歌。在學校,梅子很快就唱出了彩,加上的她的扮相俊美,梅子成了高中男生心目中的美人。學校里有個姓張的副校長是個園藝愛好者,在后院的空地上種了各種花卉。梅子早晨起來就跑到那塊兒空地去練聲,這是張副校長教誨她的,說嗓子不光是天生的,必須要不斷地練它才能唱出好歌。張副校長種了一種白色的流蘇花,屬于十字花科,四片花瓣如四字詩經般整飭而美麗。當時在女生中間有個傳說,說掐下白色花朵,一邊撕下片片花瓣,一邊在心里默念:“他愛我,他不愛我,他愛我,他不愛我……”反復這樣,就能知道自己心中的白馬王子是否也喜歡自己了。所有花中只有流蘇是純白的,所以它被偷掐得最多,但只有梅子不去掐。她覺得愛誰不愛誰都不關鍵,關鍵是自己愛唱歌就行了。她意外發現,在流蘇的花朵面前唱歌,那歌聲好像特別甜美。于是男生們總是偷偷躲在空地后面看著她在流蘇里徘徊,分不出哪個是流蘇哪個是梅子了。后來,張副校長撞到一個偷花的男同學,并沒有批評她,只輕輕說,花兒只有在擁有生命時才美麗不是嗎?那男同學紅著臉解釋著,我偷花是為了梅子,我覺得梅子就是流蘇。張副校長嘆口氣,后來對梅子說,以后不要到那唱歌了,我怕把學校唱散了。
每到早晨,梅子都不能去空地那唱歌了。她很悶,她實在琢磨不透,為什么唱歌就能把學校唱散了。有知情人告訴了原因,她生氣地找到男同學,男同學叫猛子,他父親是縣上的書記,是全校學生中家長最有權有勢的。梅子對猛子說,你找張副校長,你告訴他讓我去唱歌。猛子不敢看梅子,他總覺得梅子是花仙,聽梅子唱歌就渾身的哆嗦。梅子又說一遍,猛子說,我說他能聽我的?梅子說,你說他就聽。猛子乖乖地去找張副校長,結果,張副校長大發雷霆,說,你父親是縣委書記,可你是我的學生,滾蛋!猛子哭了,央求道,梅子愛唱歌,你就讓她唱,她唱了我就高興。張副校長臉色煞白,說,你高興頂屁用,快滾蛋!
梅子依舊唱不了歌,可流蘇依舊盛開。梅子只能在宿舍里唱,窗戶下面就有一群男生在聽,聽高興了就使勁兒起哄。猛子遠遠湊著耳朵,他覺得梅子的歌聲就像是一把鋸,鋸著他的心,生疼生疼的。宿舍里的女同學嫉妒梅子唱歌,總是找各種借口糾纏她,不讓她唱。逼著梅子跑到廁所唱,隔壁就是男生的廁所,于是男生廁所就人滿為患。張副校長火了,勒令梅子不能唱歌。
二
高中最后一個學期,學校的管理空前混亂。學校把高三大部分學生趕回家,剩下十幾個單獨開班上課。每人收費500元。那時離高考還有兩個月,梅子的父親就是鎮政府食堂的大師傅,這么高的補習費難以被接受。梅子只得被趕走,梅子走時倒很高興,她覺得回鎮上就能唱歌了。沒想到張副校長找到梅子,說,猛子替你交錢了,你可以不回去。梅子氣憤地找猛子評理,說,你咸吃蘿卜淡操心,我的事不用你管。猛子靦腆地說,你唱歌好,可你的功課不好,就你這成績根本考不上大學。梅子不在乎地說,考不上就考不上。猛子說,你考不上大學就進不了城,就沒個好工作。梅子說,不進城就不進城,我又不缺鼻子少眼。猛子看著梅子那懶散的表情笑了,說你不是想唱歌嗎,你能給莊稼地唱嗎,只有到城里才能唱給成百上千的人聽,還能賺錢。后面這句話說動了梅子,梅子留下來。
學校里沒多少人了,流蘇隨著季節開始衰落了,顯得一片凋零。梅子覺得流蘇沒有了就能到那唱去了,張副校長顧及不過來。可梅子唱的時候,有些傷感,因為沒多少人聽她的歌了,都各奔前程,只有猛子陪著她。梅子有些感激猛子,問,你就那么喜歡我的歌?猛子率直地說,一點也不喜歡,你唱歌我就心疼。梅子很掃興,說,那你總陪著我干什么?猛子靦腆地說,我也說不出來。
高考之后,全班只有兩個人沒上線,梅子就是一個。梅子三年的努力付之東流。梅子望著低迷的天空不知何去何從。她收拾著東西,準備回鎮里。梅子來到那空地,看著所有的流蘇只剩下桿桿,就掉下眼淚。這時,考到全校狀元的猛子過來找她,梅子把所有的怨恨和質問都傾瀉到猛子身上,說,你為什么鼓勵我唱歌,而不鼓勵我學習,我唱歌唱得再好也不是沒考上。猛子說,你太喜歡唱歌了,你根本就不是上大學的命,你應該是眾人瞅萬人看的歌手。梅子怒吼著,揮舞著胳膊說,我不愛聽,說著梅子把流蘇那些桿桿全都拔起來。她對猛子說,我不理你,我也不愿意看到你。猛子委屈了,頭一次替自己辯解,說,你沖我發什么火呀,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梅子生氣地說,就是你們這幫子男同學寵著我,讓我天天不學習唱歌,像一個公主。猛子看著梅子那么傷心,說,我找我父親,留你在學校補習,明年再考吧。梅子毅然拒絕,說,不用,我忍受不了別人白眼球。
梅子失落地離開學校,臨走到張副校長去取高中畢業證書。張副校長說,你知道你高考考了多少分?梅子孤傲地說,我不想知道。張副校長悻悻地甩過來成績單,說,你五門考了二百五十分,每門平均五十分。你是我教了這么多年最差的學生,給我丟臉。梅子臊著低下頭,張副校長憤慨地說,你就知道天天唱歌,只有唱歌是你最感興趣的,除了唱歌沒有你喜歡的,這要能考好除非太陽從西邊冒出來。梅子拎著箱子孤獨地坐上長途汽車,她回頭看空地那片流蘇,已經沒有了色彩,成了黃土。沒想到同宿舍的女同學們跑來送她,興高采烈地爭先跟她握手告別,表示感謝梅子的歌聲。是梅子的歌聲伴著她們才能考上大學,因為暗中叫勁,都拿梅子當靶子,誰像梅子不務正業,誰就會考不上大學,果然如此。女同學們嘻嘻哈哈地說完,手拉手唱著歌走了,梅子險些暈過去。她發現這個世界上不僅有藍天、白云和鮮花,更有獵槍、詭計和陷井。
高考落榜對梅子的父母來說宛如晴天驚雷,尤其是梅子的父親,在鎮政府都知道他的女兒能考上大學,這也是全鎮唯一的大學生。原本鎮長組織人敲鑼打鼓地歡迎,現在都沮喪地偃旗息鼓了。鎮長覺得丟了臉,甚至傳出要炒掉梅子父親的消息,于是梅子父親炒菜都跟喂豬一個味道的輿論甚囂塵上。更不妙的是,家里根本無力供梅子再復讀,還是梅子父親央求鎮長,梅子去村辦小學做了一名代課老師。梅子回來就不唱歌了,她甚至憎恨唱歌。她教三個年級的作文,每當上完課就呆呆地望窗外的天空。孩子們天真可愛的笑臉絲毫不能打動梅子麻木的心,梅子像一個沒心沒肺的稻草人渾渾噩噩地混日子。
本來梅子在縣上上高中的時候天天都愛化妝,都愛給自己噴一點香水,盡管那香水很低廉。可回來以后,父親的臉色,母親的叨叨,使梅子覺得像是一個罪人,她放棄了化妝。可每次上學前,她都習慣地噴點香水,那香水在縣城一個小店買的,宿舍的同學都告訴她那兒的香水有毒。
一個晴朗的午后,梅子給學生們布置作文。就在她回身寫板書的剎那,一陣風吹起梅子裙子一角,風里帶著一股奇異的香氣。學生們也為這突如其來的異香所迷醉,一時教室里悄無聲息。不一會見,他們就像小喜鵲一樣議論起來,說是梔子花開了!梅子的心突然收縮了一下,本來就愛美的情緒悠然升起。梅子隨即將黑板上的作文題目改為《梔子花開》,然后帶著學生們到校園里觀察梔子花的外形,為學生們講述梔子花的習性。孩子們圍著梅子老師問東問西,簡直讓梅子應接不暇。梅子忽然驚覺天是那么藍,云是那么白,孩子們是那么可愛,梔子花的芬芳是那么誘人。她聽見有女學生在唱歌,梅子實在憋不住了,也情不自禁地放開喉嚨,唱的是“一樹紅花照碧海,一團火焰出水來。”孩子們都聽呆了,被老師美妙的歌聲震動了。梅子的眼圈紅了,她覺得自己都被自己的歌聲陶醉了,想想,就是唱歌不討厭她,只要需要它,它就隨時隨地跟過來。
幾天后,學生們把作業交上來了,梅子看著很高興,她對孩子們講,梔子花潔白郁香卻不擇水土,即使在不為人知的角落也能靜靜吐露著馨香。最后梅子感嘆地問,我們為什么就不能如此呢?孩子們面面相覷,那個唱歌的女學生斗膽地舉手問,梅子老師,我實在聽不懂你說什么。
梅子沒說話。
三
半年過去了,梅子決意要復讀,她要考大學,她不能忍受這種罪人的生活。想去復讀卻遭到父母的斷然拒絕,父親說,你已經丟盡臉,你考不上再丟臉,我就該跳河了。母親哭泣地說,家里沒多少錢了,你父親在鎮里為混個臉面,跟政府的人家打牌總是輸,現在欠了一屁股的債。梅子央告,母親復雜的眼波里有無奈、痛惜,更有絕然,使梅子痛徹心肺。梅子知道猛子在省上一家大學上學,就用悄悄攢下的私房錢偷偷跑到省城,問東問西。到了大學里看像一個大花園,里邊的雕塑都不穿著衣服。她聽見了有人唱歌,唱的遠不如她,但歌聲那么悠揚。猛子見到梅子很是驚訝,梅子看猛子的穿戴已經很城市化了,說話腔也成了省城的口吻。猛子問梅子,還唱歌嗎。梅子撒謊,說不唱了。猛子笑了,說,你找我一準有事求我,說吧。梅子咬著牙說,我要復讀。猛子搖頭,說,還有半年,你能成?梅子梗著脖子回答,我能成。猛子拉了拉梅子的手,說,我跟我父親說,但我得撒謊,因為我父親不讓我交任何女朋友,他說我以后的前途不能荒廢。梅子低下頭,猛子說,我得說要買電腦或者學校要組織出國旅游。梅子的犟勁上來了,說,我不求你了。猛子使勁兒拽住要走的梅子,從后面抱住了梅子小聲說,我喜歡你,你的小手挺軟的。梅子哭了,她說不出因為什么哭。猛子的手無意中觸動了她如桃子般的乳房,梅子掙扎一下,她覺得有些疼,還有些脹。猛子慢慢抽回手,梅子說,你放我走吧。猛子扳過梅子臉,輕輕地親吻了梅子。梅子覺得他的舌頭亂攪,還發燙,灼得她得滿臉火燎燎的。猛子點頭說,你是得上大學,你只有上大學,我才能娶你,我父親絕對不會讓我娶一個鄉下的教書匠。
半個月后,梅子興奮地拿到猛子匯來的錢,她看見在留言上猛子寫了一句話,復讀就不要唱歌,唱歌就不復讀。她知道猛子的用意,梅子欺騙父母親,晃著匯款單說是縣委書記點她去復讀的。父親死活不信,說天上不會掉下餡餅,人家縣委書記認識你誰。母親說,聽說你跟縣委書記的兒子睡了,是賣身得來的。梅子說,誰說什么就說什么,我要上大學。父親說,那不能對外說,你就說上你姥姥家去了。
臨走的那個晚上,梅子母親說,你能不能拿出點錢給我。梅子說,就這么多。母親抹著淚,說,討債的人知道你父親臉皮薄,要到家里鬧,一鬧,你父親就完蛋了。梅子說,這可是我復讀的錢。母親說,你再朝那小子要呀,沒這錢家里就完了,哪個輕哪個重你說。梅子無奈,拿出了一半的錢給了母親。母親死死攥著錢顫巍巍地走了,梅子希望母親能回頭看看她一眼,但母親沒有。
四
到了縣上復讀,還是那所中學,還住那宿舍樓,張副校長已經成了校長。那片空地已經沒有了流蘇花,蓋了一個籃球場。張校長對她很客氣,梅子不知道為什么,后來猛子在電話里得意地告訴她,我說你是我的女朋友,也就是縣委書記未來的兒媳婦,別忘了,他校長是我父親賜的。梅子覺得張副校長是個不為官的人,沒想到什么都能改變。梅子省吃儉用,她一天只吃兩頓飯,也不再買香水了,除了買衛生巾,任何女孩子喜歡的東西都不再看了。眼看快高考了,梅子覺得心里沒底,一上外語課就發憷,本來唱歌很流暢的舌頭就硬打不過彎來。一天,張校長在學校聯歡會上突然點梅子唱歌,梅子沒有準備,邁著顫抖的腳步怯生生地上臺唱了《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芽,又香又白人人夸,讓我來將你摘下,送給別人家。”張校長帶頭鼓掌,梅子開始拘謹,后來越唱越帶勁,她覺得自己就是美麗的茉莉花,下臺來已經掌聲雷動,她忽然體味猛子形容的眾人瞅萬人看的歌手感覺。后來,張校長帶了幾個陌生人找到梅子興奮地說,他們是省藝術學院的,到縣上招生看上你了,你真有福呀。梅子愕然了,她不相信自己有這么好的命,因為唱歌能上大學。梅子想都沒想,撲通給那個幾個人跪下,連續劇烈地磕頭,磕得額頭是血,嚇得那幾個人擺著手面如土色。
梅子終于考上藝術學院,盡管她的文化課才考了整三百分。聽張校長透露,是縣委書記請了省藝術學院的老師吃飯,還一一給了紅包。梅子問猛子,猛子委屈地訴說,為你,我總愛父親的罵。梅子回家了,沒看到敲鑼打鼓的場面,父親被鎮派出所拘留了,因為賭博還不了債,跟債主子發生爭執。梅子父親舉起了在墩上用慣了菜刀,那菜刀被他磨得雪亮,盡管沒有及時砍下來,但因為賭博已經觸犯了法律。梅子在母親的陪同下去了派出所,看到已經是滿頭白發的父親,那白發如湖邊的蘆葦一叢叢的。梅子望著父親憔悴的臉,說,爸,我已經考上大學了。父親說,你能不能找縣委書記說說,別判我了。我絕對不再賭了,其實我不愿意,我是被鎮上的人逼的。梅子母親傷心地說,你別騙梅子了,你改變不了,你已經上癮了。梅子父親呵斥著母親,依舊遞上一副好臉,說,都知道你已經是縣委書記的兒媳婦,你說說,我說了這些人不相信呢。梅子轉身走了,她聽見父親在咆哮,說,你已經和那小子睡了,你為什么不替我說一說,我是你父親!
在一個美麗的上午,陽光和煦溫暖。梅子和猛子并肩走在省藝術學院的路上,陽光把樹葉照成千萬片透明的碎玉,在微風中輕輕閃動,路邊開滿了淡黃的小雛菊。梅子的心似乎在風中飛翔,腦子里閃過一句歌詞:曾省驚眠間雨過,不覺迷路為花開。在接待廳,每個人都在交錢,陪著她的猛子給了學費兩萬,只是一年的。梅子發現那錢是整沓嶄新的,人家在驗票機上走著,刷刷的聲響,猛子無動于衷,梅子的心在痙攣。因為今晚猛子在一家四星賓館定了房間,梅子知道今晚要干什么。辦完入學手續,在女宿舍樓前,猛子被攔住,說是女生宿舍男人不能進。梅子走進宿舍,她是第一個來的,房間里沒人,她安排的是下鋪。房間里很靜,梅子長長舒了口氣.靜靜諦聽著夢想發芽的聲音。她想唱歌,她怯怯地哼哼兩聲,覺得自己聲音很土,于是她故意咳嗽了咳嗽,唱了出來,“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芽,又香又白人人夸,讓我來將你摘下,送給別人家。”她發現自己的眼眶潮濕了,她想今晚就送給人家了,越想越難過。她就趴在床上大哭,哭得昏天黑地。
在四星級賓館的走道盡頭,梅子隨猛子停住腳步。猛子在開門,那鑰匙是電子卡,梅子看猛子的手在悄悄抖動,總是對不準。梅子問,是不是錯了?猛子看了看,沒說話,鼓搗半天才把門打開。屋子里黑黑的,但能看見窗外的萬家燈火。猛子插上卡,首先亮的是橘黃色的床頭燈。猛子站在昏暗的走道,說,我先洗了。梅子沒出聲,就坐在床上。猛子說,你看電視吧,能看香港鳳凰臺的。梅子怎么也打不開電視,猛子拿起遙控器嫻熟地打開,梅子看見一群大象在森林里走,解說員說這是準備到森林深處自殺的大象,都是老齡,大象不愿意人類看到它們死的樣子。很快,猛子就從衛生間出來,上身裸露著,下身裹著白毛巾。猛子拉開被子對梅子說,你去吧,我把水兌好了,熱乎的。梅子走進衛生間,猛子好奇地問,你不脫啊。梅子說,我在里邊脫。
梅子走進衛生間,看見那碩大的鏡子被霧氣弄得一團糟,她使勁兒抹了抹,終于看見自己一張恐慌的臉。梅子想唱歌壯膽,結果就唱了出來,“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芽,又香又白人人夸,讓我來將你摘下,送給別人家。”梅子與猛子在床上做愛了許久,累得猛子就跟散沙一般。梅子一點兒快感都沒有,好像被強奸一樣,她覺得下身特別疼。她聽母親曾經說過,想當初跟她父親同床的時候,身子下面墊了一塊紅布,結果完了以后都是鮮血。梅子骨碌起來,她去掀被子看,果然看見雪白的床單都是一灘灘紅,像是一朵朵綻開的玫瑰花。梅子哭了,猛子也看到了,然后把梅子抱在懷里,說,別委屈了,我娶你,這回驗證了,因為你是處女。
梅子還在哭泣,猛子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大師的作品,因為梅子的前胸很有突起感,屬于拔地而起。那腰部收縮的恰倒好處,承上啟下。臀部接連著兩條長腿,每一塊肌肉都在盡可能地顯示女人的魅力。她的脊溝深陷,肩胛骨突出,富于骨感宛如一只蝴蝶揚起雙翼。猛子把手指放在梅子身后,如章魚般地在她椎骨上滑行,但猛子好像是在石膏像上撫摩,梅子沒什么反應。猛子去吻梅子,梅子的舌頭冰冷。猛子欲再撫摩,可梅子已經推開猛子。猛子不耐煩地說,我不是說要娶你了嗎,還耍什么。梅子倔強地說,你要把我父親從派出所弄出來。猛子不太情愿,說,我只管你。梅子憤慨地說,我父親在派出所拘留,我在這跟你做這事,我能好受嗎。猛子站起來穿著衣服,警告地說,我就管這一次,你父親再這樣我絕對不管。我不能因為你父親毀了我父親。猛子走了,說,先下去結帳。門被關上,梅子跑到衛生間去洗澡,她使勁洗著下身,然后大聲唱著,“一樹紅花照碧海,一團火焰出水來。”
五
梅子的父親很塊被放出來,梅子打來電話,叮囑父親不要再打牌了。父親很生氣,問為啥我關進去了,政府那幾個人就沒事,我就應該宰了他們狗娘養的。梅子說,你不是放出來了嗎,說那有啥用。父親說,我知道是咋回事,我可以不打牌了,但我不領你的情。當海棠尚未飄盡的時候,梅子父親突然病了,在監護室,梅子看著剛下手術臺的父親那蒼自的面色心如刀割般難受。梅子將手放在他的手中,昏迷中他竟然握住了梅子的手。那一刻,梅子感覺父親生命在她手中已脆弱成一捧濕熱的流沙。她父親手術后傷口感染、遲遲也不愈合。自梅子父親生病后,家中如大廈將傾,母親身體不好又一直沒有工作。這時正趕上梅子大學二年,梅子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先休學去掙錢養家。猛子反對,呵斥道,如果你現在連大學生也不是,我父親肯定不同意我和你的婚事。梅子說,不同意就不同意,我不能讓家里散了。猛子拗不過,說,那不是我拋棄了你,是你拋棄了自己。梅子不說話,猛子強行要再干那事,梅子就讓他做,做得精疲力竭的,猛子哭了,說,其實我真的想娶你。
梅子沒回家,而是到省里一家酒吧去唱歌。一天晚上唱十首,雖然薪水不多,但酒吧管吃管住,梅子心里很知足,她把所有掙的錢都寄給家里。父親生病,特別是猛子離開她以后梅子才知道什么叫門前冷落車馬稀,有兩家親戚斷了來往,其余的也敬而遠之。家中的電話一下子變得寂然。父親對人一向仁厚,在他如一頭老牛病臥殘陽的時候,卻連聲問候也聽不到。梅子回家看到后很為他傷心,父親問,那小子離開你了?梅子點頭,父親開懷大笑,擊掌說,好啊,那你就唱歌吧。梅子跑到山后,想大聲地唱,可唱出來的聲音像是在哭。梅子看見自己唱歌時候有一群小鳥在樹枝上坐著,好像在傾聽。于是梅子就唱給小鳥聽,她想起小時候唱的那首歌,“小鳥在前面帶路,風兒吹向我們,我們像春天一樣,來到花園里來到草地上。”小鳥被一只突然飛來的鷹驚飛了,噗嚕嚕抖著翅膀舍不得離去。
端午節前,母親一邊照顧父親,一邊趕制了許多布老虎拿到集市去賣,每次回來手臂上都有一層曬傷的水泡泡。梅子也把生活費從200元降到150元,一向貪吃的她開始在酒吧周圍的店鋪里吃最廉價的菜。梅子在酒吧會唱了許多歌,逐漸聚攏了一些喜歡她的男人。梅子不要小費,她唱歌不看別人,就只顧低頭唱。她聲言不跟別人跳舞,誰執意邀請就客氣地拒絕,說,我給你專心唱歌。沒錢的日子里,梅子并未感到貧窮。猛子曾經到酒吧找過她,梅子發現猛子身邊有個小巧玲瓏的女人。梅子不主動搭話,猛子湊過來小聲說,還是回去上完學吧。梅子說,我得唱到父親能康復。猛子說,你回去我還跟你好。梅子說,不可能了。猛子說,咋不可能。梅子撇撇嘴說,你已經有了。猛子笑了,說,那是我出來帶著玩的,當不了我老婆。
當父親基本康復的時候.梅子真的回到學校,老師說,你不能到酒吧唱歌,對學校的影響不好。梅子痛苦地應了,其實她不是為了掙錢,就是想唱歌。老師說,你得考試,考好了才能復學,考不好就退學。梅子在一個月時間里發奮苦讀,如同一名金匠反復敲擊,要將所有的困苦都延展成薄如蟬翼的金飾。一想到能回到學校,梅子頭腦中那些枯燥的知識都變得融融暖暖、濺濺有聲了。仿佛它們是一池春水隨時會從她腦中汩汩而出。
大學四年快過去了,猛子又跑來找過梅子,罵自己就是賤,控制不住自己的腿,非朝梅子這跑。梅子靜靜地聽,然后不止一次地拒絕。在那個落英繽紛的日子里,她的心卻變得恬淡而自信。暮春時節一樣有它的美麗,生命中甘如醇蜜和澀如黃蓮的感覺如層層繁復的花瓣在梅子心中次第舒開,交織地存在。
那一年,梅子拿著一張薄薄的文憑回到縣上的學校去應聘當老師,梅子還是惦記著那個已經是籃球場的空地。張校長已經快退了,他爽快地答應梅子,但得讓她自己解決食宿,還讓梅子在籃球場后面去恢復種流蘇。梅子答應了,說一定讓流蘇重新綻放。梅子用月薪三分之一租了一間斗室,那間斗室陰暗潮濕,冬天沒有火爐,被褥三天不曬就會長一層密密的綠霉。梅子在尋找流蘇花苗時認識了江南,江南是另外一所中學的老師,教美術的。江南幫助她找到流蘇,兩個人一起擺弄花圃。天邊有一粒太陽,透明而柔和。江南說,要種花就得能個圈子,不能讓別人隨便進。于是江南帶著梅子修建綠籬。梅子常常在花叢里玩耍,玩的那么盡情投入。江南對梅子說,你就唱歌吧,我愛聽。梅子想唱就唱,感覺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江南把綠籬剪得整整齊齊,他說,這就跟理發師傅理發一樣,修剪整齊是一門功夫和手藝。有時候流蘇長高了,江南就站在一輛小車上剪,這樣容易剪得整齊。小車面積小,兩條腿戳在那,不能動,只能剪一會兒再下來歇一會兒。梅子看著江南那樣子,突然下意識地抱住江南的大腿,江南跳下車,沒轉過身,梅子又抱住江南的后腰,說,我就是想和你在一塊兒。江南的語調很慢,對梅子懇求說,把你電話留給我吧?梅子驚異,其實她想說得也是這句,兩顆心竟然在同一刻那樣的相似,表面平靜,心中卻是驚喜異常。人生初次的愛情體驗讓梅子興奮地對著流蘇吸了一口氣,心里飄蕩著細細的喜悅,猶如那細細的歌聲。
六
一個秋風漸緊的日子,梅子的房東突然提出讓她在十天之內搬家。原來一個下等的娼妓愿比梅子多出一百元承租那間斗室,梅子感到一種莫名的屈辱,不屑于去爭辯,一口答應搬走。那天晚上,梅子想打電話給江南,想向他哭訴自己的遭遇,可是梅子不想求人,盡管江南肯定會幫助她,她知道當初猛子闖進來就是因為幫助了她而輕易獲取了感情。十天內梅子沒找到房子。在房東得意洋洋的殷勤中,被安排到了一個新住處,那是巷子深處的一座古老院落,院子中央種著兩棵高大的白楊,秋風一吹,葉子就唰唰地飄下來,讓人感覺到莫名的荒涼與悲恐。
新房東是位八十歲的老太太和她四十開外的鰥夫兒子,在夜里梅子時常聽見房東兒子哼京戲的調子,那調子隱約分辨出是《夜深沉》。梅子驚弓之鳥似的心總有利不祥的預感,整夜合衣而睡,閂了門之后還要鎖上兩層,盡管如此仍然被噩夢驚醒,打開臺燈想找書看卻一個字也念不下去,默默喊著江南的名子,望著窗外的黑漆漆長夜。?一日,梅子跑到江南那所學校,打聽到幾天沒人看見江南上課,于是就貿然打通江南的電話,旋即撒個謊,以教務處的名義問什么時候能上課?不料對方是女人,回答他孩子病了,這兩天不能來上課了。梅子的心在凜冽風中幾乎碎成了粉末,她忽然看到原本盛開的流蘇已經枯萎了。她在枯萎的流蘇里唱歌,唱得都是美麗的茉莉花。
后來,梅子應江南之邀在一家小咖啡店里會面,夕陽下他的笑容溫柔而真摯,眉宇間坦蕩得察不出一絲鬼祟,梅子感覺一張柔情的網鋪天蓋地向她撒來。他柔情似水的眼睛映著夕陽的嫣紅,那片嫣紅美得讓人驚心動魄。梅子心里與自己爭辯著,要不要揭穿他的秘密。走在街上,夜如一襲黑色的錦緞從身邊包抄過來。梅子曾多么希望在這樣的夜晚江南能擁她入懷,撫慰她支離破碎的心,期待他有力的臂彎把她與所有的噩夢隔開,把她與夜色隔開。這時,夜風陡地從她身后吹過來,梅子長發在風中飛揚。江南抬起手想試探著為她撫一下凌亂的頭發,梅子忽然打了個寒戰,猛一側身,問,你孩子病好些了嗎?江南吃驚地張望著梅子,眼中迷茫而凄涼,手臂頹然垂下。梅子仰頭望著蒼穹,感覺他銀灰色的風衣在夜風中抖動,好像墳冢上的一頁紙幡。回到家,梅子情不自禁地唱著,“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芽,又香又白人人夸,讓我來將你摘下,送給別人家。”
第一場雪飄起來的時候,猛子給梅子打電話,說,我要結婚了。梅子說,好啊。猛子懇求地說,你過來吧,在婚禮上為我唱歌。梅子說,我不唱。猛子說,你不是喜歡唱嗎。梅子說,我喜歡唱給自己。猛子說,其實我就是想見見你。梅子說,我去可以,但不唱歌。猛子說,好,那我去車接你。轉天,雪依舊下,來了一輛豪華的寶馬車,梅子坐上去。她覺得屁股軟軟的,她看見學校里的同事們看著她,她看見學生們跟著她跑。梅子一點也不高興,去省城的路不算長,可梅子卻覺得老遠。在婚禮上,猛子和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在擁抱接吻,所有的人鼓掌。在猛子介紹愛情經過的時候,猛子把梅子突然領到臺上,好不掩飾地說,其實我的初戀是她,她叫梅子。是梅子把女人的純潔給了我,給了我男人的自信。梅子愕然,她看見猛子張開雙臂要擁抱她,所有人都在微笑,新娘子憎恨地看著梅子,梅子踉蹌地走出會場。
梅子孤獨的在雪中,天地已一片銀白。雪花悠然落地,如落英依草毫無聲息。她漫無目地向前走,不知道走了多遠,梅子看見街上新開的一家書店便走進去,其實為了取暖。梅子口袋里的錢已不夠買一本精裝書了。那家店的店面并不大,書架上卻琳瑯滿目。梅子看見一個女孩子正專心致志的刻一枚印章,料想她便是小書店的主人。電話響了,她起身去接,沒想到她竟是一個殘疾人,腋下夾著雙拐。梅子問她在刻什么,她笑吟吟地說,春天。梅子問道,春天是能刻出來的嗎?那女孩子說,只要你心中有。說著她遞過即將完成的作品。梅子接過來看,上面刻著:盡放青青沒燒痕。走出那家書店的時候,空中依然飄著雪花,梅子覺得每一朵雪花都落在心里,化成春天奔流的溪水。她在寂靜的雪夜里唱著,“一樹紅花照碧海,一團火焰出水來。”
七
不久,院子里又搬來一對啞巴夫婦,住在梅子隔壁。也許同是異鄉人的關系,梅子很快與他們成了朋友。啞巴夫婦有個三歲多的女兒名叫喜兒。啞巴女人曾蘸著水,在墻上認真地寫這個喜字,雖然都是倒插筆,可她認真神態卻不得不讓人感動。喜兒父親是以修理自行車為生,天天早出晚歸。喜兒母親在家料理家務,偶爾也帶著喜兒出去賣米花糖補貼家用。在生活富足的都市孩子心里.米花糖已沒什么誘惑力了,所以她們母女的生意總是很慘淡。不管生意好壞,啞巴女人總是在做晚飯之前收攤,為丈夫燒好洗浴的熱水,然后再做飯。梅子時常看見夫妻倆在院子里用手指交談,眼波中流露著彼此間的愛和關切。每當看到他們,梅子總會想起小時候,父親從外面忙碌了一天之后灰頭土臉地回來,母親細心地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梅子閑著的時候,很喜歡觀察隔壁這個無聲的家庭。有一次,梅子在院子里看書時聽見她家的水開了,故意沒吱聲,想看看喜兒如何把這個信息傳遞給聾啞的母親。當時她母親正在屋外洗衣服,喜兒匆匆跑到母親面前用小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弧,然后做了個吹氣的夸張動作。她母親立即心領神會,跑進屋里沏水去了。那一剎那,梅子猛然意識到喜兒有聽力,而這一點卻一直被大人忽略。梅子喊喜兒,她歪過頭茫然地望了梅子一眼,卻不知是梅子在喊她。這時候遠來的風中夾著一首涼涼的歌,那聲音清晰地滲入梅子的心里,在初秋的樹蔭下讓梅子打了個寒戰。梅子幾乎和喜兒的父母同時意識到喜兒應當和所有的孩子一樣能說話學唱歌。梅子開始教喜兒唱歌,教的是那首小鳥在前面帶路,喜兒能唱了,盡管五音不全,梅子還是禁不住喜極而泣。喜兒的父親用手語告訴我,他想讓喜兒在城里讀小學。梅子笨拙地做了個數錢的動作,想告訴他借讀得要花許多錢。夫婦倆不約而同做了個用力的動作,意思是他們可以去掙。梅子蹲下去,雙手扶著喜兒的肩,問她長大要不要念書,這個不足三歲的孩子竟然斬釘截鐵地回答,要!
父親的病還沒好利落,梅子的母親又病了,梅子準備請假回去伺候了。江南知道了跑來勸阻她,說,你得到這份教學的差使不容易,你一走就可能面臨辭退。梅子不猶豫,說,母親養了我,我就該盡孝心。江南還想再說什么,梅子冷冷地說,我知道你兒子的病沒好你就跑來了,你做的到,我做不到。江南悻悻地質問,你怎么這么弱智呀,哪有不為自己為別人活著的,天底下沒你這么傻的女人了。梅子說,我這么傻你怎么還想欺負我呀。江南沒趣地走了,梅子覺得江南的后背駝了許多,沒有了過去的灑脫。臨走時,梅子把跟隨多年的隨身聽留給了喜兒.還為她買了一套兒歌的磁帶。在一個暮春的清晨,梅子與啞鄰一家握別。在梅子轉身離去的一剎那,有一聲清脆的聲音清晰地喊出,梅子老師再見。梅子的心猛得揪緊了,仿佛喜兒不是個萍水相逢的孩子,而是自己的女兒。
梅子再次請假回來了,鎮上的人都說梅子命不好,八字犯上,享不了大福。母親住在鎮上的衛生院里。衛生院周圍都是水,梅子看見水上漂浮著都是荷花那般的秀美。母親是愛花的人。每當春來,她就會把家的小院綠化成一個小花園,就連磚縫也被她充分利用,種上姹紫嫣紅的龍須海棠。可是不知為何母親獨不愛荷花,并厭惡地稱它為“水上漂的東西”,似乎連花也不算。梅子長大后對荷花有種近乎暗戀的喜愛,更覺得荷花有種不容猥褻和逼視的清絕古雅。上高中的時候,張校長曾經在課堂上講古詩,梅子聽的清楚,說在有霧的天,走過荷塘,你可以有一種飄飄欲仙成古人的心境。梅子放春假回家的時候,曾經試圖這么做一次,卻不小心掉進水里。
梅子伺候母親,有了時間跟母親聊天。有一次午睡,母親說起梅子小時候,父親經常被借調到縣政府食堂做飯,她想掙點零錢,就幫助壽衣店繡壽衣,壽衣上的按照傳統就是繡荷花。母親一個人在暗夜的油燈下經常給死人繡荷花枕頭。母親講完那一刻,梅子忽然明白了母親何以對荷花如此厭惡。窗外夜闌珊,雨聲寒,母親一針一針地繡著荷花,那針不是刺在繡花繃子上,而是刺在她脆如蝶衣的心上,而且針針見血。她想用針刺破那時困窘的生活。荷花在她的心里永遠代表著著貧寒、勞累和恐懼,從來都不是美麗。
八
母親快不行了,父親也趕過來。母親對梅子說,閨女,給我唱歌吧。梅子張了張嘴,卻唱不出來。父親給母親做了一碗面條,面條搟得很細,上面撒的都是蔥花,還有母親愛吃的碎肉。母親吃著吃著就走了。梅子看見母親的枕巾就是荷花,一朵盛開的荷花,像是蒲扇那般大,青綠青綠,如是翡翠。
母親送葬那天,父親老淚縱橫,對梅子說,你唱歌吧,唱給你母親,也算是送葬了。梅子使勁兒地唱著,“小鳥在前面帶路,風兒吹向我們,我們像春天一樣,來到花園里,來到草地上。”梅子的歌聲被風聲扯得遠去,迅速消失在空中。忽然,梅子在半山腰上看到一片流蘇,雪白雪白,像是一團團的棉花,又像是下了一唱初雪,潔白得讓人眩暈。梅子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她覺得自己沒了,她聽見父親焦急地在喊她,可她覺得自己就是流蘇,腿如同花根插在土地上,開始血脈與地脈相連。
責任編輯 青鳥
作者簡介:
李治邦,男,天津作家,現任天津群眾藝術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