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宗福：官場“余則成”

■本刊記者 吳明華

姜宗福：官場“余則成”

■本刊記者 吳明華

姜宗福寫了一本書《我的官樣年華》，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為標本，全景寫真式地展示一個真實的基層官場。

“官場潛規則涉及到方方面面。比如領導簽字，橫著簽意思是‘可以擱著不辦’，豎著簽則要‘一辦到底’；如果“同意”后面是一個實心句號，說明這件事必須‘全心全意’辦成；如果點的是一個空心句號，百分之百辦不成，拿領導的話說是‘簽了字也是空的’。”

自今年5月被調離官場之后，自稱為“闖入官場的怪物”的姜宗福，把他5年的掛職經歷寫成了一本書，披露了許多鮮為人知的官場潛規則故事。寫完后，他感覺自己好像一個“臥底”。

2005年，姜宗福因一篇網文得到湖南岳陽市委書記的賞識，被“欽點”至臨湘，先后掛職市長助理、副市長。今年初，在掛職行將期滿之際，姜宗福又先后兩次在網上實名發帖，炮轟張藝謀和高房價，從此一舉成名。有人稱其為“敢說真話的個性官員”、“皇帝新裝里的孩子”，也有人斥之為“作秀”、“官場上的鳳姐”。其本人卻因此而被“逐出”官場。

從闖入官場到被逐出官場，姜宗福“潛伏”官場的經歷演活了一則官場寓言。

闖入

出身貧寒的姜宗福，從小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人，他的經歷頗為傳奇。曾經高考落榜，淪為飯店“幫廚”；還曾跑過新聞，干過園林局文員，甚至還進京掛過職，幾乎平均每兩年要換一個地方。

2003年，姜宗福在任岳陽市旅游局質量監督所所長時，開始鉆研旅游策劃。“千名學子齊頌岳陽樓記”、“六大名樓岳陽結盟”、“浪漫君山無限相思旅游文化節”等，一連串的成功策劃讓他在旅游界人人皆知，被譽為“湖南旅游策劃界三駕馬車之一”。

“凡事要講策劃，策劃能讓夢變成現實，能讓平淡的人生活出精彩。”在周圍人看來，姜宗福長得并不起眼，個子不高，稍濃的眉毛下有一雙靈活的眼睛，眼睛不大目光卻看得很遠，常有出乎意料的事情讓人對他刮目相看，“有時只要他的眉頭輕鎖一下，便有不同凡響的主意冒出他的腦海。”

2004年，受三峽工程截流的影響，游客全在湖北宜昌中轉，岳陽旅游一落千丈，入境游幾乎為零。這時，姜宗福發現新上任的岳陽市委書記易煉紅是博士生導師，“我想機會來了，他肯定和一般的領導不一樣，應該聽得進建議”。

姜宗福去郵局給易煉紅寄了一封特快專遞，怕信被秘書壓掉，又寄給了幾家當地的報紙，但起初都沒有回音。后來，他干脆將《易書記，和您說幾句心里話》貼到了當地的網絡論壇上。

幾經周折，易煉紅看到了姜宗福的文章，并且把它以領導參閱的形式發給下屬各縣市領導。還批示說，這位同志很有思想，可以考慮放下去鍛煉。

2004年年底，姜宗福突然接到岳陽市委組織部的電話，說要考察他，“我都不知道什么事，只感覺到好像要提拔了。”2005年8月，姜宗福從旅游局一個二級機構所長，直接被安排到臨湘市掛職市長助理。

“別人都說官是跑出來的，但我這個官是發帖發出來的，沒有花一分錢跑官。很多人建議我多去找易書記匯報工作，但我從未去過。”姜宗福說，“我沒什么事情，跑到易書記那匯報工作，我匯報什么呢，你做的事情他也知道。我在臨湘雖做了一點成績，但跑到他面前跟他講，是想要官還是想炫耀、賣弄，這個事情我做不出來。”

盡管如此，當姜宗福掛職一年到期后，他覺得自己的抱負還沒完全施展，于是給易煉紅寫信要求再干一年。易煉紅收到信后，沒有猶豫就批示同意了。

當姜宗福掛職兩年完了以后，他又面臨何去何從的問題了，“在這個時候我還是采取一些新的辦法，給易書記匯報事情。因為那時候臨湘的旅游局面已經打開了，我覺得這么放棄還是很可惜。我就跟他提出來，能不能留在臨湘。我也沒有抱希望，因為領導不一定會滿足你的要求，他有他的考慮。我沒想到他又做了一個批示。”

“在同事、領導眼中，我就是一個闖入官場的怪物。”姜宗福出人意料地在臨湘當上了掛職副市長，這讓很多了解他的人想不通，“這個書生意氣十足的家伙怎么還有當官的細胞？‘能力很強，個性更強’的姜宗福，在宦海沉浮中能應付自如么？”

潛伏

初到臨湘，姜宗福成為市長助理，分管教育。當時臨湘的學校亂收費很嚴重，“初生牛犢不怕虎”，姜宗福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在當地報紙上公布，并且說“有誰亂收費，直接打我手機”。

為了治理亂收費，姜宗福還撤了好幾名校長。一次，湖南經濟電視臺的記者暗訪亂收費，很多人跑到姜宗福那里，試圖讓他做電視臺的工作，不要曝光，以免損傷臨湘教育的形象，卻被拒絕。媒體曝光后，他免了相關校長的職。

姜宗福的做法觸動了不少人的利益，于是有人炮制了姜宗福“包養情婦”等“十宗罪”，并四處上訪告狀。

此時正值姜宗福改選副市長的關鍵時刻，岳陽市紀委、組織部等接連下去調查，結論是“舉報不屬實”。但是，姜宗福的改任也因此拖延，直到兩年后方轉任臨湘市主管旅游的副市長。

剛開始，臨湘旅游業基本處于癱瘓，一年總收入還不到20萬。身為策劃高手的姜宗福，開始了他開發臨湘旅游的計劃。

在第一次碰頭會上，姜宗福大談發展旅游產業的計劃和好處，但很多人不說話只是捂著嘴笑，“我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這幾年的實際作為沒有為我丟臉”。

面對臨湘財力拮據、毫無旅游意識的窘境，姜宗福完全依靠市場運作，先后策劃并成功舉辦了“銀沙灘熱氣球空中婚禮”、“十三村旅游文化廟會”、“屈原年糕藝術雕塑展示”等大型活動。中央電視臺、新華社、湖南衛視等媒體全程跟蹤報道，吸引了中南地區近200家旅行商前來踩線，一舉撬動了武漢、長沙及湖北周邊客源市場。

“政府沒有錢投入，我就向企業老總拉贊助，然后策劃一些旅游節。”2010年一季度，臨湘旅游綜合收入達到1.3億元。在業內人士看來，姜宗福功不可沒。

2009年底，姜宗福在網上寫下工作檢討，回顧5年掛職經歷，反思當地旅游發展。“大家只要能夠細心地去讀，就會品味出有很多的遺憾，有一種沒有完成的理想，希望后面的人接著完成。”

“受財政的制約，受觀念的制約，我提出來的想法太大膽了，人家接受不了。”他掛職以后才發現，副市長這個位子，很多事情都做不了。要做什么項目，但沒有財權，而沒錢什么都辦不了。

“其中最大的阻礙是思想。”在他看來，許多縣級以下干部，思想很保守，不愿改變。他提出的一些項目，有關部門的官員就會說，“想法很好啊，但是這個項目要長遠規劃”。然后，就不了了之。

“我到臨湘是雄心勃勃的，想干一番大事業，夢想幾年之內能把它建成旅游景區。但是，現實不是那么樂觀的。”姜宗福覺得自己的理想只實現了10%，“再掛職三五年，改變也不會很大”。

被逐

今年初，姜宗福在網上實名發帖，炮轟張藝謀到處造“印象”圈錢，“搞亂中國”。副市長、炮轟、張藝謀，一個個頗能吸引眼球的關鍵詞，很快就引起了網民的高度關注。

“如果我以一個普通網民的身份去炮轟張藝謀，可能沒有人關注。老百姓的聲音太微弱了。所以，我就套上了官服。”姜宗福此舉是敢于直言還是精心策劃炒作，一直是人們爭論的焦點。

之后，他又連續炮轟高房價、經濟學家和官員財產公示，讓他迅速走紅。“之所以發帖表達自己的想法，是因為缺乏表達的渠道。除了網絡，其他的渠道都不好走。”姜宗福曾經寫信給北大校長和有關部委，但都石沉大海。

“從來沒有一個炒作的官員得到提拔的，相反，如果炒作的話，還會給自己的仕途帶來很大影響。官場的東西可能別人不太懂，但我對官場的文化和傳統還是非常了解的。”姜宗福說。

朋友都勸姜宗福要改性格，說官場有它的潛規則，你要低調，不然的話槍打出頭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姜宗福覺得，這些他都知道，但就是改不了。

盡管炮轟讓姜宗福一下子成了名人，但同時也引起了當地官場的強烈不滿。臨湘市委領導先后動員宣傳部長、紀委領導找他做工作，希望他不要再到網上發帖。

“最近老弟在網上發帖炒得蠻紅，作為老兄我勸老弟一句，莫再發了，沒得好處。當官的人人想進步，但不是發帖就能夠發得上去的……”一位官員這樣告誡他。最后，臨湘市委領導親自出面。

聽領導這樣一勸，姜宗福的牛勁上來了：“網上發帖是我的個人行為，我上網發帖談的是宏觀經濟，與臨湘毫不相干，還為臨湘做了宣傳，有什么不好？”

領導被他的質問搞得有些手足無措，支吾了半天說：“你用的是副市長的身份，不就代表了臨湘市人民政府？”

5月6日，岳陽市委組織部突然找姜宗福去談話，宣布將他調任湖南民族職業學院院長助理的決定。對于這個結果，他覺得很意外，“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太突然了，有一種猝不及防的感覺。”

姜宗福原本以為，自己會回到旅游局工作。“說意外又不意外。意外的是我真被安排進了高校；不意外的是，我曾經接受采訪時透露過想去高校搞學術的想法，結果媒體一渲染，組織部門‘就湯下面’，自然就進了高校。”

談話之后，姜宗福就在考慮對他的同僚們講一句什么樣的臨別感言。“很可惜，感言想好了，市委領導卻沒給我發言的機會。”組織部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離了臨湘。其實他想說的是，“很遺憾，我沒能夠改變臨湘；很慶幸，臨湘沒能夠改變我。”

姜宗福也覺得自己在官場中確實很另類，“我是懂規則的，知道很多東西做了對自己有利，但就是不去做。我臉皮厚一點，再把自尊放低一點，誰罵我兩句我不當回事兒，我不就能做到了嘛。”在他看來，這次職務調整，如果他事先去找領導匯報匯報工作，提出點自己的想法，可能會被安排到一個更好的地方，以后發展的空間也更大些，但是他就是不愿意去做。

在被逐出官場后的3個月里，姜宗福寫了一本書《我的官樣年華》，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為標本，全景寫真式地展示一個真實的基層官場。

“我是到這里后，才知道基層干部的酸甜苦辣。老百姓認為他們過得很滋潤，其實他們是和大家一樣謀生活。”在姜宗福看來，基層官員晉升非常緩慢，工作壓力很大，名聲不好，收入低，風險又很大，“一句話說不好，給傳到網上就完了，所以官員更加謹小慎微、明哲保身。”

因書中大膽地揭露了許多“官場隱私”，姜宗福覺得自己對于許多曾經的同僚來說是一種背叛。“對于這種‘臥底’的行為我也拿捏不準，很惶惑，搞不清這種‘揭露’行為究竟是‘人品問題’還是‘人間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