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蘇軾的養生之道

潘海強 郭啟超 楊 濤 吳鴻洲

1.上海中醫藥大學博士,上海 201203;2.上海中醫藥大學教授,上海 201203

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一生之中出入儒、道、墨、佛等諸家。世人皆知其詩詞書畫成就極高,與其父蘇洵、其弟蘇轍皆以詩文稱著于世,世稱 “三蘇”;其書法作品 《黃州寒食詩帖》被稱為 “天下第三行書”,同蔡襄、黃庭堅、米芾并稱 “宋四家”。其實他還是一位造詣頗高的養生家,其養生之術多來自中醫、道家和佛家,至今仍有其重要的參考意義。

1 節飲食

節飲食是東坡先生養生的重要法寶。他認為飲食務必節制,應常令腹中空虛,做到 “已饑方食,未飽先止。散步逍遙,務令腹空。”[1]并寫 《記三養》一篇,自約成規：“東坡居士自今日已往,早晚飲食,不過一爵一肉。有尊客盛饌,則三之,可損不可增。有召我者,預以此告之。主人不從而過是,乃止。”[2]他曾專門屬文列出節制飲食的三點好處,即著名的東坡三養：“一曰安分以養福,二曰寬胃以養氣,三曰省費以養財”。[2]還諄諄告誡人們： “口體之欲,何窮之有?每加節儉,亦是惜福延壽之道。”[3]

節飲食是東坡先生養生的重要原則之一,民間有 “飯吃七分”的說法。因為飲食過飽將增加腸胃負擔,致使腸胃蠕動不利,造成消化吸收不完全。而且飽食會使人精神不振,特別是晚餐過飽會影響睡眠質量,難以進入深層次睡眠。讓腸胃留有一定的空隙,有利于蠕動和消化吸收。故節飲食是身體健康的重要保障之一,也是歷代長壽老人的經驗之談。甚至當代有學者斷言：把食物熱量減少到維持人體正常體重所要求的 1/3,但全部保留必需的營養物,就可大大延長人的壽命。根據動物實驗推斷,靠堅持少吃,人就能夠延長壽命 40年。科學家們分析少吃增壽的原因時,一致認為飲食中的廢物和毒素堆積在體內,是引起衰老影響壽命的一個重要因素。少吃有利于清除體內各種廢物和毒素,所以少吃可以增壽。

東坡先生尤其注重 “節晚食”,認為晚飯要少吃,最好不吃,這樣就可以 “令腹中寬虛,氣得回轉。”這與中醫飲食養生的觀點是相同的。一日之中,白晝為陽,夜晚為陰;午前為陽中之陽,陽氣生發,消化之力強,故早飯可以吃飽一點;午后為陽中之陰,陽氣收斂,所以午后就要少食,到了晚上就更是腹中空虛。我國民間有 “晚飯少吃口,活到九十九”的說法,現代某些研究調查也證明：晚飯吃得過多或者吃夜宵對人體健康有損無益。

東坡先生對日常飲用水也頗有講究,認為未落地的雨水最養人, “甘滑不可名,以潑茶煮藥,皆美而有益”,[4]如果能夠食之不輟, “可以長生”。因此提倡人們下雨時,將水器放于庭院盛接雨水。當然,古代工業不發達,環境污染少,雨水可以飲用。而現在,由于自然環境惡化,雨水中多含有害人體健康的物質,所以不適合飲用。他還建議人們減少日常的飲水量,因為脾胃惡濕,飲水量少,則胃強氣盛,液行自然。[5]

2 數息法

東坡先生一生,不但出入儒、墨、縱橫等諸家,而且與佛、道締緣甚深。因此,對佛道兩家練氣養生之法也頗有了解。如他在 《養生說》中云：“用佛語及老聃語：視鼻端白,數出入息;綿綿若存,用之不勤。數至數百,此心寂然,此身兀然,與虛空等,不煩禁制,自然不動。數至數千,或不能數,則有一法,其名曰隨,與息俱出,復與俱入。”[6]此為數息法門,一呼一吸為一息,當數到數百數千息還能夠不起其他雜念時,就開始隨息,就是心念要完全隨著呼吸動,吸氣的時候知道在吸氣,呼氣的時候知道在呼氣,其要點在于全神關注自己的呼吸,不起雜念,“勿忘勿助”,就是不能忘記關注呼吸,但是又不可強制去呼氣或吸氣,久而久之,呼吸自然深遠綿長,甚至可以達到氣住脈停的境界。

數息法門,在佛家道家經典中都有記載,是學佛修道者比較常用的法門之一。這種方法適用人群非常廣泛,學佛之人可以由此成佛,修道之人可以從此入道,常人練習此法可以強身健體。且練習此法不需任何工具,不必擇時擇地,簡便易行,效果顯著,能夠使人快速安靜下來,恢復精力,對人體健康大有裨益。對現代人有很好的借鑒作用,特別是白領階層,工作忙,時間緊,壓力大,若能夠在工作間隙或往返途中應用此法,也能夠達到較好的保健效果。

3 養黃中

東坡先生有 《記養黃中》一篇,專講借天時以養脾胃,文章原文如下：“元符三年,歲次庚辰;正月朔,戊辰;是日辰時,則丙辰也。三辰一戊,四土會焉。而加丙與庚,丙土母,而庚其子也。土之富,未有過于斯時也,吾當以斯時肇養黃中之氣。過此,又欲以時取薤姜作粥以啖。吾終日默坐,以守黃中,非謫居海外,安得此慶耶?”[7]十天干中,丙丁屬火,庚辛屬金,戊己屬土;十二地支中,丑晨未戌也屬土;五行生克,火生土,土生金,所以東坡先生說 “土之富,未有過于斯時也”,因此他要 “終日默坐,以守黃中”,憑借此天時之力,來養護中土之氣。 《素問》云：“夫四時陰陽者,萬物之根本也。”[9]萬物之根本,亦是人之根本,對人體健康影響最大的外界因素當屬 “四時陰陽”,也就是運氣。而中土脾胃為人體后天之本,胃氣存則活,胃氣亡則死,故養生不得不養脾胃。東坡先生此養黃中之術,憑借天地四時之氣養護人體后天之本,深得養生之竅妙,值得參考。

4 常習養生訣

東坡先生通過讀書和請教方士學到的養生方法數以百計,而且其中的許多方法,簡便可行,效果顯著,但是他卻對養生訣一法情有獨鐘,認為養生訣 “特究其 (養生)妙”,如果能夠堅持百日以上,功用難以計量,其效果好過服用藥物百倍。其具體做法如下：首先每天夜上子時以后,披衣起床,或者在床上擁被而坐也可以,面向東方或南方盤腿而坐。其次,叩齒三十六通,即上下牙齒相叩三十六次。第三,握固,兩手握拳,或拇指在外,用拇指握住中指,或拇指在內,用無名指握拇指,兩手抵在腰間。第四,閉息,即閉住呼吸,感覺呼吸均勻時,就要閉住呼吸。閉息可以掃除妄想思慮,使心很快的清凈下來。第五,內觀五臟。內觀方法,不用眼睛看,而是用心去觀,肺為白色,肝為青色,脾為黃色,心為赤色,腎為黑色,如果不了解五臟結構,可以把五臟圖掛在壁上,熟記五臟六腑之形狀。然后觀想心為一團火,光明徹照五臟六腑,這團火向下行入臍下丹田之中。等感覺到腹中氣滿時,開始呼氣,呼氣要輕慢,慢到耳朵聽不到呼氣的聲音。第六,漱煉津液。使舌頭在唇齒內外攪動,漱煉津液,但是不要咽下。重新開始叩齒,直到漱煉津液,如此反復三次,待津液滿口時,即低頭咽下,以氣送入下丹田,“須用意精猛,令津與氣谷谷然有聲,徑入丹田”。以上步驟要反復練習,每天要做到“凡九閉息,三咽津而止”。最后收功,用兩手搓兩腳心,及臍下腰間,要慢慢搓,使其熱透,最好能夠微微出汗。再將兩手搓熱,摩熨眼、面、耳、項,直到發熱。然后按揉鼻梁兩側五到七次,梳頭百余次,臥倒,熟睡至天亮。

如東坡先生所說,此養生訣確實得養生之奧妙。子時一陽生,子時以后,天地間陽氣逐漸生發,此時起床練習,可以借助天地之陽氣來幫助身體。腎主骨,牙為骨之余,叩齒既可以堅固牙齒,又可以充實腎氣。內觀五臟,用意識導引心火下行至下丹田,更是深合中醫養生之道,使心腎相交,水火相濟,對身體大有裨益。腳底涌泉穴為足少陰腎經之首穴,經常按摩此穴能起到鎮靜安神、疏肝明目、健胸壯骨的作用。對防治高血壓、頭頂痛、眩暈、耳鳴、心悸、咽候疼痛及足部痿弱無力、麻木浮腫、下肢痙攣疼痛、食欲不振、大便秘結、小便不利等均有療效,現代醫學研究也證明刺激涌泉穴,能使局部神經末稍的敏感性大大增強,使植物神經和內分泌糸統得到調節,增加局部的血液循環使腿腳強健有力,靈活,有助于醒腦提神加強記憶。腎為先天之本,腰為腎之府,經常用手按摩腰部也可以強腎固本,增強身體的抵抗力。手心勞宮穴為心包火穴,兩手搓熱按摩眼、耳、面部、頸項等部位,能夠促進這些部位的血液流通,還有美容的作用。

5 去欲

東坡先生認為養生 “難在去欲”。[10]古人說：志不可滿,欲不可縱,縱欲乃健康之大患。人之欲望,無窮無盡,如果不加節制,難免百病叢生。東坡先生被貶黃州時,于雪堂書四戒,時時提醒自己要克制欲望,其文曰：“出輿入輦,命曰 ‘蹶痿之機';洞房清官,命曰 ‘寒熱之媒';皓齒蛾眉,命曰 ‘伐性之斧';甘脆肥濃,命曰 ‘腐腸之藥'。”[11]出輿入輦、洞房清官、皓齒蛾眉、甘脆肥濃都是最能激起人們欲望的事物,也是健康最大的障礙,故東坡先生將這四戒寫到門窗、茶幾、坐席、衣服、盤盂,等常到之處及常用之物上,使自己能夠 “坐起見之,寢食念之”,以告誡自己不犯此四戒。這三十二字的四道警言,體現了東坡先生以史為鑒、防患于未然的養生防病之道。

毋庸置疑,去欲有助于養生。當代國學大師南懷瑾先生也認為 “練氣不如平心”,平心即是去欲,欲望少,計較便少,心地清凈,心平氣和,不因為外物的得失多寡而大喜大悲,如此則五臟氣血皆安,身康體健。若是欲望太多,得失計較必多,得之則喜,失之則悲則怒,情緒大起大落,久而久之,必然傷身,故去欲為養生之要藥。東坡先生在被貶黃州的困境下,書 “四戒”以使 “坐起見之,寢食念之”,念念不忘修養身心,足以成為養生者之楷模。

6 釅茶漱口以固齒

飯后漱口是很好的生活習慣,可以起到保護牙齒的作用。唐代孫思邈認為飯后漱口可以 “令人牙齒不敗、口香。”而東坡先生則更進一步,主張用釅茶漱口,他說：“每食已,輒以濃茶漱口。”[12]這樣不僅不可以去除煩膩,還能夠使牙齒間的食物殘渣 “消縮,不覺脫去。”牙齒也因此能夠更加堅密,不生齒疾。但是他并不提倡用好茶漱口,而是 “用中下茶”。

現代研究證明：以茶漱口可以堅齒、防齲 (蠹),且“中下茶”的防齲作用較強。茶葉中含氟量較高,而氟離子具有防齲、堅骨的作用,因此飯后飲茶或以茶漱口,不僅能清潔口腔,還可以防止齲齒。而且粗老茶葉的含氟量高于萘芽和嫩葉,低檔茶的合氟量高于高檔茶。因此,飲用低檔茶或以之漱口,可以更好的防治蠹齒,不僅經濟實惠,而且效果好。

7 其它

除上述幾點外,東坡先生還喜歡飯后 “散步逍遙”,一來有助于腸胃蠕動,減少腸胃負擔;二來可以更好的消化吸收食物營養;三來暢通氣血,養生保健。他常常忘情于山水,每至一處,遇有名山大川,就會登山玩水,賦詩作詞,既可以鍛煉身體,又能夠修身養性。他對飲酒養生也深有體會,有 《東坡酒經》一篇,另有 《飲酒說》、 《真一酒法》等關于酒的文章若干。他認為人不可嗜酒,嗜酒之人,必死于酒。但是適量飲酒,不僅可以養心健身,還能夠怡神消愁。自謂： “飲酒雖不多,然未嘗一日不把盞”[13],在暢飲佳釀之后,煩惱俱無,往往寫出奇篇妙詩,故其又稱酒為 “釣詩鉤”、“掃愁帚”,[14]深得飲酒之三昧。

8 小結

東坡先生在其 《與李公擇》一篇文中對自己的養生之道做了簡短的總結,其文如下：“大約安心調氣,節食少欲,思過半矣,余不足言。某見在東坡,作陂種稻,勞苦之,亦自有樂事。有屋五間,果菜十數畦,桑百余本,身耕妻蠶,聊以卒歲也。”安心調氣、節食少欲確實是東坡先生的養生要法,而釅茶漱口、散步逍遙、登山賦詩、飲酒自娛等也都是很實用的養生方法,至今仍有其重要的參考價值和指導意義。此外,東坡先生以文學手法來表述養生觀點,使人們讀來朗朗上口,有助于養生法的傳播,也值得我們學習。

[1](宋)蘇軾.東坡志林?養生說 [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20.

[2](宋)蘇軾.東坡志林?記三養 [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33.

[3](宋)蘇軾.蘇軾全集?與李公擇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709

[4](宋)蘇軾.東坡志林?論雨井水 [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22.

[5](宋)蘇軾.蘇軾全集?與孫運勾書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883.

[6](宋)蘇軾.東坡志林?養生說 [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20-21.

[7](宋)蘇軾.東坡志林?記養黃中 [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36.

[8]素問?六節藏象論 [M].北京：中醫古籍出版社,2003：28.

[9]素問?四氣調神大論 [M].北京：中醫古籍出版社,2003：12.

[10](宋)蘇軾.東坡志林?養生難在去欲 [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27.

[11](宋)蘇軾.蘇軾全集?書四戒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2096.

[12](宋)蘇軾.蘇軾全集?漱茶說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288.

[13](宋)蘇軾.蘇軾全集?飲酒說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2289.

[14](宋)蘇軾.蘇軾全集?洞庭春色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