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賈英健
人們習慣于用“革命”來表示技術領域所發生的一系列巨大變化。不過,技術革命的意義決不僅僅局限于技術本身,而是著眼于技術對人類生存、發展的影響而引發的人類存在方式上的革命性變革。其中,工具革命構成技術革命的重要特征。生產工具的創新不僅被視為人類社會不斷改善、擴展和增強人類身體能力,不斷突破和彌補人類身體局限的過程,而且也被看作是通過不斷提升人類自身改造自然能力而不斷改善人類生存狀態的過程。正因為如此,人類從來也沒有停止過對生產工具的創新,生產工具因此便成為人類社會進步的重要標志。在經歷了以新、舊石器為標志的漁獵社會,以青銅器和鐵器為標志的農業社會,以能量轉換工具為標志的工業社會之后,人類社會現在正邁向以智能工具為標志的新的信息社會。隨之而來的是,也帶來了人類生存方式的一系列的革命性變革。
人的生存盡管并不是完全由技術來決定的,但是,人生存的具體方式卻總是要受到特定時代技術的影響。因此,在談論技術對人的生存方式的影響時,我們就不能離開具體的歷史語境。
從直觀上看,任何一種技術似乎僅僅指一種科學理論在生產領域的應用,實際上技術的歷史要遠遠早于科學的發展。一般認為,石器是現存最古老、使用面最廣、數量最多的人造物。因此,石器技術也被認為是最早的技術。后來,人類又開始制造、使用了青銅器和鐵器。人類發明了鋤頭、刀、犁、耙、斧等,開始了使用馬車和牛耕,同時人類也發明了轆護、翻車、石磨、織機等生產和生活工具,并在社會實踐中廣泛應用,從而帶動了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但是從整體上來講,這時的生產技術仍然是初級的,這些技術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人類自身局限,它們只是人身體局部功能的有限延伸,是對人類體力勞動有限的緩解,它并沒有從根本上把人類的生產活動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因此,這一時期,體力勞動者作為生產的主體,主要使用的是手工操作之類的簡陋的生產技術,他們所面對的也只能是一些自然生物能源和初級性的勞動對象。這樣,簡單的技術就只能建立在經驗的基礎上,而將勞動者聯系在一起的紐帶也是一種以血緣為紐帶的自然關系,以家庭、家族為基礎的個體生產(小生產)成為社會生產的組織形式,自給自足成為社會生產的主要方式,建立在這種基礎上的技術革新當然也是相當緩慢的。同時,人在這種手工化的生存實踐中,也扮演著工具的直接操縱者、憑借自身體力擔當生產動力的提供者,以及生產過程的控制者的角色。[1](p30)這也預示著,技術的進一步發展需要在超越上述三種局限性的基礎上向前推進。
技術對人類社會發展所產生的巨大影響,是從18世紀中葉開始的。在隨后的200多年時間里,人類歷史上發生了三次具有全局性的技術發展。人們習慣上把由此開始的技術發展視為技術革命,并概括出了人類歷史上的三次技術革命。第一次技術革命是開始于18世紀60年代的以蒸汽動力技術的廣泛應用為標志的革命。這次技術革命以牛頓建立的經典力學為背景,以紡織機械的革新為起點,蒸汽機的發明為標志,蒸汽機的廣泛應用為契機,最終實現了機械化生產對手工作坊生產的代替,使人類社會由農業經濟時代進入工業經濟時代。這次技術革命一方面通過使人類實現了把熱能轉化為機械能,大大促進了社會生產力的巨大發展,另一方面,也通過提高人類對自然資源的開發和利用程度而使技術本身成為一種資源,并孕育了保護技術知識的產權制度——專利制的產生和發展,極大地推動了技術創新活動。再一方面,它使分工進一步細化,協作進一步深化,為生產經營規模的擴大和社會生產的大幅度提高創造了新的空間,推動了社會從農業社會進入了工業社會。最后,它引起了社會生產關系和其它社會關系的劇烈變動,其結果是工業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形成,資本主義制度的確立。由于機械化技術的發展對人們的生產活動、交往方式、社會制度等方面所產生的重大影響,使人類進入19世紀以后,歷史跨進了將電用于動力、照明、通訊生產的以電子技術為主導、工業電氣化為特征的“電氣時代”。電力技術的發明和使用提供了比蒸汽技術更為強大、更為方便和廉價的動力和工具。它不僅可以集中大規模生產,遠距離輸送,而且也可以比較容易地把電源轉變為光、磁、化學、機械等能量,創造比蒸汽動力時代更高的勞動生產率。在這一時期,以石油的大規模開采和內燃機的發明和使用為標志,以煤炭為動力的工具逐步被以石油為動力的工具所取代,能量轉換工具出現了重大的技術創新,傳統的蒸汽機的效率大大提高。內燃機與電力技術廣泛應用,從而帶動了包括冶金、電氣、汽車、船舶等產業的發展,很快推動了以電氣時代的新技術為主導的電力工業、化學工業、電氣工業、汽車工業等一系列新興產業的產生,實現了人類社會的第二次產業技術革命。這次技術革命促進了資本主義生產力發生又一次質的飛躍,在此基礎上,使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由自由資本主義進入壟斷資本主義階段。進入20世紀40年代,電磁控制系統自身具有的體積大、速度慢、靈敏性低等缺點在實踐中不斷得到顯現,這使得該項技術的推廣和大量應用受到了很大限制,因此,技術的進一步發展孕育著在更高層次上的一種超越。作為這種超越的結果,便是以電子技術為主導和核心的技術體系的產生。這一時期的技術創新集中在電子、通信、核能等領域,尤其是集成電路的出現。這種技術體系,改變了前人直接操作的技術的模式,代之以機器和儀表控制生產的模式,使生產在機械化、電氣化的基礎上,實現了向自動化的轉變。盡管這種自動化水平在今天看來是很初級的,但是,它在實現人的自由解放方面卻邁出了重要的一步,因而成為人類在實現自我超越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環節。總起來說,古代手工技術的發展是通過物質資源實現了人類生存實踐的手工化;前三次的技術革命是通過物質和能量兩種資源實現了生存實踐的機械化、電氣化和自動化。
當代技術革命,起始于1971年在美國研制成功的世界第一臺大規模集成電路作芯片的微型計算機的誕生。當代技術革命的突出特征是,在技術體系中,占主導地位的已經由以往的單一技術發展成為集信息技術、新材料技術、新能源技術、新制造技術、生物技術、激光技術、海洋開發技術、空間開發技術等一體的高技術群。其中,在技術體系中起基礎性地位的是新材料技術、新能源技術和信息技術,尤其以信息技術最為突出。現在人們所指的信息技術,通常是指對有關信息的獲取、傳輸、處理、存儲、檢索、顯示和應用的總稱,其中包括計算機和通訊技術,而且還包括工業自動化、微電子、軟件、重型電子和其他各類信息技術,它所展示的特性遠遠超過了信息傳輸的范圍。在今天,隨著計算機和信息技術等高新技術的發展,人類邁向和諧的人機環境的努力也取得了重大突破,并使虛擬現實技術獲得了發展。
虛擬現實技術,按照我國著名計算機專家汪成為的觀點,是指計算機軟硬件及各種傳感器(如高性能計算機、圖形圖像生成系統、以及特制服裝、特制手套、特別眼睛等)的支持下,生成一個逼真的、三維的、居有一定視、聽、觸、嗅等感知能力的環境,使用戶在這些軟硬件設備的支持下,能以簡捷、自然的方法與這一由計算機所生成的“虛擬”世界中的對象交互作用。虛擬現實技術在功用上是通過計算機硬件性能的不斷改進和相應軟件的不斷開發,為高效地產生與真實物體形似、質似和神似的虛擬物體和虛擬環境提供技術支持。所謂“形似”,就是視覺上和真實物體外觀相似,使用的手段是“幾何建模”;“質似”就是感受上跟真實物體在質地上相似,使用的手段是“物理建模”;“神似”是指雖然外形上跟真實物體并不相符,但在氣質上卻相似,使用的手段是“特征建模”。如果一個虛擬物體能跟真實物體既“形似”,又“質似”、“神似”,人們就會感到它與真實物體“一摸一樣”,并在視覺上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2](p91-92)
虛擬現實技術是一種狹義的虛擬技術,在此之外,還有一種廣義的虛擬技術,即指那種能夠構建和實現虛擬世界的技術。這種狹義的虛擬技術是一種包括虛擬現實技術、計算機網絡技術、多媒體技術、人工智能技術以及現代通信技術等在內的綜合技術。不過,無論是哪一種虛擬技術,都表明它們是一種集計算機及互聯網、圖像、音響、仿真、傳感、顯示和信息等技術于一體,對客觀現實進行數字化處理的一種綜合技術。它本質上是一種數字化處理的信息網絡技術,它以比特(bit)為信息的基本單位,對信息進行高效、快速、共享和無損的存貯、運算和傳輸,虛擬技術的信息處理是大時空的、逼真的主體過程,同時,也是有序的、邏輯的程式過程。它對各種特殊環境快速、精確的適應性以及耐久性等優點是對人類自身的一種極大超越。虛擬技術還表現為,它是一種一種不同于傳統物質工具的中介系統。它不僅以中介的方式向人們展示著一種虛擬現實,而且也能夠派生和創設虛擬客體,它滲透于虛擬客體之中,并構成虛擬客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更重要的,虛擬技術的中介性還體現在它對客觀現實的回歸性上。正因為如此,人類可以在虛擬技術形成的人機界面中,超越真實的現實世界,與虛擬技術展開有意義的、酷似真實的虛擬活動。而所有這一切,都離不開人的主導作用。可以預見,隨著虛擬現實技術的發展,人與技術之間的完美結合必將達到一個新的高度。不過,在虛擬現實技術中,不過,即便是看上去最逼真的、前衛的虛擬活動,最終的落腳點都是回到解決現實問題這一重要的唯物主義立場上來。
虛擬技術作為跨世紀的信息技術革命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不僅在技術層面具有重要意義,而且它從一開始就對整個社會生活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巨大影響,它通過對人的物質生產、精神生產、交往活動和日常生活等方面的影響,推動著人類社會的進步。如果說工業革命是以能源開發為中心,用動力和工作母機代替人的體力勞動,推動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的過渡;信息革命則是以信息的利用為中心,改進信息的處理和傳播方式,用計算機輔助人的腦力勞動,促進工業社會向信息社會轉變。在信息社會中,無論是知識還是技術都構成信息的重要部分,它通過符號、聲音、文字、圖形、圖像等信息載體,以及在機器處理和傳輸信息過程中產生的各種機器編碼的形式而存在,表達著真實世界所不能表達的內容。信息技術涉及信息獲取,傳輸,處理,存儲,顯示和應用的各個過程,如遙感,遙測技術;通信,廣播,電視技術;計算機技術;光盤,磁盤,半導體存儲技術;各種顯示中斷,顯示屏技術;針對企業行業的各種信息系統集成技術,針對家庭個人的各種教育游戲軟件技術;各種信息服務技術等。信息技術與集合度的提高在不斷提升信息交流水平和信息資源的利用程度的同時,不斷強化著信息作為資源的重要性,這就決定了信息化社會是充分開發與利用信息資源的社會。不僅如此,信息不但以資源的方式發揮其在產業領域方面對生產力的推動作用,而且還大大強化了解決社會問題、擴大人類活動領域的效果;它不僅影響每個人的生活,甚至還影響人們的文化價值觀念,并從社會信息化、工廠自動化、辦公自動化、家庭自動化等方面對社會生活產生著深遠影響。這一切,都預示著信息化社會的到來。
在信息化社會,正在蓬勃興起的信息技術、信息產業、信息經濟也日益成為科技、經濟、社會發展的主導因素,一方面信息技術通過促進產業結構和就業結構的變更,推動著各國信息經濟的形成和發展,另一方面通過對傳統的國家市場的突破和對全球市場結構的孕育,開創了世界范圍的信息經濟。更重要的是,信息革命進一步解放了人的腦力勞動,使人擺脫了機器的束縛。電子計算機及其通信網絡加速了信息流動,從而使生產與生活的分散化、多樣化、小規模化、非群體化成了可能。未來的多媒體系統和綜合業務網絡,將更進一步縮短信息流動的時間,使分散在全世界各地的信息成為瞬間即可供人類共享的資源。對信息資源的多種選擇,是實現社會經濟生活多樣化的保證。
可見,當代技術革命所帶來的社會變革,已成為一種廣泛滲透到人的生存實踐的各個層面,并影響著人的生存方式的重大問題。它使人類生存方式在實現了機械化、電氣化和自動化之后,又進一步轉向了信息化和虛擬化,并由此演化為虛擬生存這樣一種新的人類生存方式。尼葛洛龐帝在概括這一問題時曾指出:比特作為信息的DNA正迅速取代原子而成為人類社會的基本要素,比特與原子遵循完全不同的法則:比特無重量,易于復制,可以快速傳播。傳播時,時空障礙完全消失:原子可由有限人使用,用的人越多其價值越低;比特可由無限人使用,用的人越多其價值越高。信息也許仍以報紙、雜志的形式(原子)傳播,但其真正價值卻在于內容(比特)。工業化可以說是原子時代,它帶來的是機器化大生產的觀念以及在任何一特定時間和地點,以統一的標準化方式重復生產的經濟形態:信息時代的根本特征是真正的個人化。人不再為物役而物為人役。腦力勞動者的許多活動,由于較少時空依附性,更快地超越地理的限制。在浩瀚的宇宙中,數字化生存使人們變得更容易接近。
數字化生存是一種在去除了人的物理實體特征,并將其濃縮化為數字化符號后,以集合體的形式而存在于虛擬空間的一種生存樣式。它一方面依賴于虛擬空間的產生,另一方面也需要將人的物理特征數字化和虛擬化。虛擬空間是一個廣闊的、無國界的空間,它是不同于傳統物理空間的另類生存空間,在這里,傳統的物理時空觀被徹底消解,時間和空間都被很大程度地“壓縮”,空間的物理屬性也被消解,這就意味著物理世界中現實社會的諸多難以逾越的界限在虛擬社區中消失了,人們在虛擬世界中的生存和交流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不同地域、國家、民族、文化背景的人都能在網絡世界中自由地發表自己的看法、與別人交流信息,人們還可以在網上進行遠程教學、工作、購物、看病、娛樂等原本在現實社區里才能完成的生存活動。所有這一切都表明,當代技術的發展,在推動著信息化到來的同時,也推動著人的生存從現實生存進一步擴展到數字化生存或虛擬生存階段,虛擬生存由此成為當代人類一種新的生存形態。現代人類在自己的很多行為中都在不同地體驗著虛擬生存的這些變化。
虛擬生存并不是在一個空白的基礎上出現的,從本質上說,它不過是前數字化時代人的現實生存活動中所孕育著的超越性特質在當代的一種延伸,它所表達的是人的現實活動關系的虛擬化,是從現實的生存關系中分裂出來的虛擬的社會關系。
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人在現實生存中所直接面對的基本關系。人依靠自然界來生存,自然界不過是人為了不致死亡而必須與之不斷交往的對象。“人類通過實踐創造對象世界,即改造無機界,證明了人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馬克思語),這就決定了人具有的能動和受動的兩種重要屬性。人的能動性和創造性,如同其他各種生命形式一樣,也是一種在能動的受動中獲得存在的,二者共同構成了人與自然關系的基本點。然而,這一切都是在現實的生活空間中發生于現實的人的活動之中的。虛擬技術的快速發展,一方面使人可以通過虛擬技術對現實自然展開再造的活動,使人與自然的隔絕狀態得到了改變,另一方面,人還可以通過虛擬技術對大信息量的處理,按照超前意識和最優方案將虛擬生存所需要的各種資料、勞動對象的功能、性質、特點等進行模擬,同時也可以通過虛擬現實技術將實踐的方案、步驟和可能性后果進行預先進行設計,這不僅有利于節約生產成本,而且還有助于避免因為人為的原因所帶來的資源浪費,以及對環境造成的破壞。這樣,在虛擬時空中,主體通過計算機自動的符號處理等技術手段完成在虛擬空間的生存活動,解決了現實生存活動中無法解決的問題,從而擺脫了對現實自然界的受動。
人在自己的生存活動中將自然不斷人化的同時,也進一步推動了人的社會化和社會的人化的雙向對象化過程,并在這一過程中實現了人與社會的有機統一。從社會的角度來看,社會是由人組成的,是人的社會。人在自己自主能動的生存活動中,不斷形成特定的經濟、政治、文化的社會基本結構,進而推動人類社會的向前發展;從人的角度看,人又是社會的人,它生存于社會之中。既然如此,個人在自己的生存活動中,就必需擺脫對自己單純的自然性的限制,與其他主體結合成一定的社會關系,并從這種社會關系中獲得自己的客觀物質性、社會歷史性和主觀能動性的規定。人與現實的這種社會關系,一旦進入到虛擬時空中,便由于主體的客觀物質性、社會歷史性遭到消解而出現虛擬與現實的生存裂變。一方面,虛擬技術對客觀物質性的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人的生存活動的平等意識和自由權利的增強,這一切,不僅強有力地摧毀了傳統社會的身份、等級制度對人的束縛,另一方面,也實現了人的生存活動的跨時空發展,由此確立了個體與類主體之間的直接聯系。而且這種影響會更具有短期性、直接性,“我們的社會逐漸依循網絡和自我之間的兩極對立而建造”。[3](p4)
在人的生存活動中,人與人之間也發生著共同活動和互相交換其活動的聯系和關系。這種關系即建立在物質資料生產基礎之上的生產關系,是一種動態發展著的人的社會性的標志。傳統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受血緣、地域、職業等因素的影響,主要有“血緣關系、地緣關系、業緣關系”等類型,這些建立在物質資料生產基礎之上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雖然伴隨著技術的進步,社會的發展,演變為一種普遍的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要求以及整體的能力的體系,但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社會總是以異已的物的形式來表現這種社會關系,并形成了與個人的對立。虛擬時空出現以后,人可以以多種符號身份進入到虛擬世界中與其他主體展開多種維度的相互交叉和去中心化的交往活動,并展示出一種具有普遍性和自由度的開放性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這大大豐富了人的社會聯系,開辟了人類社會關系的新領域。
可以看出,伴隨著人的實踐活動和社會關系的虛擬化,人的生存方式也呈現出“非現實性存在”的虛擬化的特征。這不僅表現于在計算機網絡中,人以數字化的方式出現,而且表現于人的現實的角色及其關系在網絡中會發生變化。
首先,網絡空間改變著人的存在環境。當代的網絡化和數字技術將人們從物質“原子”時代帶入數字“比特”時代。數字比特所建構的交往空間是一個虛擬的“賽博空間”。在這個純粹的人造世界里,人們經驗了以往時代不曾經驗的網上營銷、購物、無紙貿易、電子單據與貨幣等,并將人類的經濟和其他文化活動都納入到了一個數字化的虛擬情景之中,這就使人們心目中的生存環境的地位和形象發生了轉換。網絡所構成的虛擬環境,可以使主體在其提供的存在和發展的各種可能性中進行體驗和做出選擇。網絡具有極大的寬容性,這種寬容性既為社會和主體的存在和發展展示了各種可能性,也為主體的生存和發展增加了多種選擇性,使主體能夠根據自己的需要選擇生存和發展的道路。
其次,網絡化的力量也引導、決定和改變著人們社會行為的原則和規范。網絡作為人們存在的一個環境,為人們的存在和發展提供了一個必須的活動場域,在這一新的場域中,空間與在場的分離彌合了在場與不在場的界限。特別是信息傳播媒介革命的迅猛發展,使人的現實生存進一步具有全球性,人的存在開始超越時空的局限,以“虛空”化的方式走向一種普遍性。這意味著在任何一個信息端口所觀察到的影像都可能是虛擬的,這種虛擬的結果影響著預先存在的社會實踐和行為模式,使主體存在于一個沒有空間的地方,不僅消解了主體的具體時空特性,而且也消解了現實社會中時空對主體和事件的社會控制機制(如戶籍制度、區域劃分制度等)的功能發揮。人們正是通過對時空限制和各種既存社會規范限制的不斷跨越,使許多在過去難以實現的行為目標得以實現或難以實現的價值規范更易實現。
再次,網絡化能使人按照自己的需要和意愿,平等地從事在現實生活中能夠進行的各種活動,自由地同任何主體進行交往。這當中,主體是以一連串符號進入虛擬的網絡世界中去的,而且這些符號還存在著與主體的裂變性,使其超越自然存在和社會存在,成為一種按照自己所希望的形象任意塑造的主體,這就增加了其存在和活動的模糊性。在交往過程中,交往主體不能真實感知對方的真實存在、現實在場,只能感知到與主體可能存在裂變性的一連串符號。這樣,使主體能夠敢于拋開現實社會中形成的各種面具,主體不再需要掩飾自己,而以一種本真性甚至本能性的存在方式展開活動,展示一個真實的自我。
最后,網絡化使交往的自主程度大大提高。由于網絡主體面對的是一個符號化的世界,在網絡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呈現出“匿名性”,這就使得在網上互動的雙方,能夠知道的只是互動過程中各自所表現出來的愛好、情趣、志向等精神屬性,至于互動各方的行為舉止,則基本不受社會地位、社會角色等社會性特征及伴隨而來的社會規范、社會角色期待的制約,人與人關系中的社會“身份感”也就消失了,人對群體“歸屬感”也消失了。同時,網絡的符號性和匿名性也使交往的各方只認為自己是真實的,而其他個人都可能是非物質性的、虛幻的,他在虛擬空間的行為可以不受任何外界的限制。至于自己的行為是否要承擔對他人和社會的責任和義務,是否有礙他人的自由,這不在考慮之列。這就出現了由于網絡時代的到來而使人實現充分自主。前,盡管人類的一切活動都伴隨著虛擬性的發生,但是由于這種虛擬性的人類生存活動還只是局限于將人的思維領域的虛擬觀念實踐化,它受到現實的生存條件的制約,因此,這種人類生存活動是一種現實的生存活動和方式。虛擬生存的出現,將人類生存活動的虛擬性從現實空間拓展到虛擬空間,實現了對現實生存的虛擬性超越。
首先,在實踐的立足點和范圍方面,基于信息網絡技術而發展起來的虛擬生存,打破了以往人的生存活動總要受自然存在物的限制傳統,將人類生存的基礎推到自己文明的創造物——當代科學技術文明的方面上來,這是一種超越物理時空限制的新的屬人的文化世界,是人對自身存在的一種內在突破和超越。不僅如此,虛擬生存活動也實現了生存范圍的超越。人在虛擬世界中,所面對的不是客觀實在的物資性的信息,而是數字化產品和革新的觀念,它依賴于信息技術而存在,幾乎包容和滲透于人類現實社會的所有信息文化之中。虛擬信息不是人能通過感官或科學工具直接感知到其存在的,它具有超自然的性質。它不是物質原子,沒有體積、重量、密度、溫度、壓強等自然物理屬性,但它同樣具有物質實體的客觀性和普遍性,作為計算機人工語言的產物,具有抽象實在性,或可稱為間接具體性。其特點是傳輸快、復制再生能力強、越用價值越高、超越自然物理時空限制等。從這個意義上說,“虛擬”生存是對信息的虛擬,通過這種信息虛擬,為人類生存活動創造一種新的信息文化空間及與信息相關的生活世界。[4]以往的技術革命之所以沒有造成“虛擬”生存,就是因為它們沒有產生出新的實在和超出自然時空限制的新的社會和文化世界。但如果由此而認為人能夠虛擬一切,那就錯了。事實上,現實社會中的物質和能量是人所無法虛擬的。
其次,在獲得信息的方式方面,虛擬生存的出現,消除了以往人類獲得信息的受限性帶給自己的影響。在虛擬空間中,幾乎囊括了人們所需要的所有信息,并不斷為虛擬實踐主體獲得充足、快捷、靈活和廣泛的虛擬實踐信息提供著條件和保障。由于獲得信息方面的這一重大變革,人類不僅通過虛擬空間,為實踐理念的構想獲取廣泛而充足的各種信息,而且還為人類將這樣的理想不斷對象化為網上的虛擬現實提供著可能。更重要的是,人們在網絡
與生存方式的虛擬性相適應的是一種嶄新的生存方式即虛擬生存的出現,這預示了一種有別于現實生存的新的生存方式的確立。在虛擬生存出現之世界中,可以舍掉現實實踐中所遇到的各種主客觀條件的影響,對這種虛擬現實可以進行便捷、及時、反復的修正、調整和重組,這大大方便了人的虛擬實踐活動的創造性展開。
再次,在對現實生存的類意識方面,人在虛擬世界中通過數字化、信息化,使技術實現了彼此的關聯,淡化了世界的物理邊界,出現了虛擬生存時空的高度壓縮,改變了人們標準化、專業化、同步化和分割化的思維方式。它要求人們要以一種更加靈活的、多角度的、全方位的系統思維去思考問題,從根本上實現對長期流行的單純的實體型、還原型思維的否定,從而既強調了多種思維方法之間的相互結合、相互交叉、相互補充;也強調了各種具體思維方法的多種思維要素和思維取向的有機統一,深刻體現了虛擬思維方式的多元互聯性、創新性、開放性、共享性、虛擬化(數字化)、未來性等特征。這表現在人們的意識上,就需要在主體間確立一種以獨立性、創造性、開放性、民主性、競爭性和協同性等為特征的類的意識,為人類個體心靈世界自由本性和自主創造能力的盡情展現和發揮提供了觀念支持,這就不僅使人們能夠從更深的層次上體驗到了人類作為整體的經驗,而且也不斷地對自己的類存在的本質進行反思,以此來獲得有關類主體的生存意識。不僅如此,人還通過大腦的積極創造活動,不斷在頭腦中圖繪一種超越“現實”的、符合人的類本質要求的“理想”的世界圖景。這種理想的世界圖景所表征的不是真實的現實,而是非真實的虛擬,不是現實的人,而是符號化、數字化的虛擬人。人正是通過這種理想、非存在、虛擬等作為人的對象化活動的產物,不斷地為人類形成對類存在物的意識提供一種有意義的文化支撐。
應該看到,虛擬生存的興起與發展,既不是現實生存的終結,也不是沒有問題。一方面,虛擬生存作為現實生存在虛擬空間的延伸和提升,它與現實生存一起共同構成了人的生活世界,并在二者的相互交織、融合、互動、互促中,孕育著一種不同于以往的新型的人類生存方式和人類文明。另一方面,虛擬生存在給人們的生存和發展提供了巨大發展機遇的同時,也讓人們面臨很多挑戰和問題。盡管人們對虛擬生存引發的這些問題,人們在認識上還存在很大分歧,理論上的爭論還在不斷繼續,但是,“不管怎樣,數字化生存的確給了我們樂觀的理由。我們無法否定數字化時代的存在,也無法阻止數字化時代的前進,就像我們無法對抗大自然的力量一樣。”[5](p269)就此而言,提出并思考虛擬生存問題,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立場對其加以審慎批判,無疑就是一項具有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的重要課題。□
[1]張明倉.虛擬實踐論[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
[2]汪成為.人類認識世界的幫手:虛擬現實[J].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0
[3][美]曼紐爾·卡斯特.網絡社會的崛起[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
[4]劉友紅.人在電腦網絡社會里的“虛擬”生存——實踐范疇的再思考[J].哲學動態,2000(1).
[5][美]尼葛洛龐帝.數字化生存[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