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彩霞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191)
論歐盟法對仲裁協議效力保障之弱化
——兼評歐盟法院West Tankers案
楊彩霞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191)
仲裁協議是仲裁庭管轄權的基礎,也是仲裁裁決承認與執行的首要條件,因此,對于仲裁協議效力的保障是衡量各國仲裁法對仲裁支持與否的重要標準。英國法院在實踐中經常通過簽發禁訴令來阻止一方當事人違反仲裁協議而將爭議訴諸法院,從而間接地保障了仲裁協議的效力。但是,歐盟法院2009年的WestTankers案判決敲響了禁訴令在歐盟成員國的“喪鐘”,并將仲裁協議效力的爭議納入了歐盟布魯塞爾條例的管轄范圍。該判決直接導致無視仲裁協議效力的某成員國法院判決將在其他成員國自動得到承認與執行,從而大大地削弱了仲裁協議在歐盟成員國內的效力保障。WestTankers案之后,仲裁協議效力在歐盟國家面臨問題,需要尋求歐盟框架下的可行的仲裁協議的效力保障機制。
仲裁協議;禁訴令;布魯塞爾條例;相互信任原則
仲裁協議是當事各方同意將他們之間的契約性或非契約性的特定法律關系中已經發生或可能發生的所有或某些爭議提交仲裁的協議1。它被認為是仲裁制度的基石:一項有效的仲裁協議既是仲裁庭行使管轄權的依據,也是仲裁裁決獲得承認與執行的首要條件。近年來,世界各國普遍采取了支持和鼓勵仲裁的政策,其主要表現在對仲裁協議效力的保障措施上:大多數國家法律都規定了仲裁協議獨立性原則和管轄權/管轄權原則(也稱“自裁管轄權”原則)。獨立性原則使仲裁協議的效力不因主合同無效、失效或不成立而當然無效;管轄權/管轄權原則通過將判定仲裁協議效力的管轄權賦予仲裁庭,從而大大減少了仲裁協議被認定為無效的風險。法國、瑞士等國家規定對仲裁協議效力的爭議應該首先由仲裁庭做出裁決,即當事人向法院起訴請求認定仲裁協議的效力問題時,法院應該拒絕受理而交由仲裁庭裁定,這樣法院對仲裁協議效力的審查被推遲到仲裁裁決的承認與執行階段。此外,英美法系一些國家為了阻止一方當事人不顧仲裁協議的存在而向其他國家法院提起訴訟,在確認存在仲裁協議的初步證據(prima facie)后,為了保障仲裁條款的效力,經常運用“禁訴令”(anti-suit injunction)來禁止一方當事人在其他國家提起訴訟或繼續正在進行的訴訟。盡管對此類禁訴令的域外效力尚有諸多爭議之處,但其作為對仲裁協議效力的程序性保障措施,已得到了仲裁法學界的普遍肯定。
歐盟正從最初的經濟共同體逐步向政治、經濟、法律的共同體目標邁進。其中所謂的歐盟“法律一體化”(Integration Through Law),實際上指的是歐盟法律的協調或趨同(harmonization)2。在歐盟法律協調的過程中,歐盟條例(Regulation)因其在各成員國直接適用而在很大程度上實現了成員國法律在特定領域的統一。在歐盟頒布的眾多條例中,沒有一個是專門針對仲裁的,歐盟《關于民商事管轄權及判決的承認與執行的第44/2001號條例》(簡稱《布魯塞爾條例》或者《布魯塞爾條例Ⅰ》,以下簡稱《布魯塞爾條例》)第1§2d項明確將仲裁程序排除在條例的適用范圍以外。歐盟各成員國都是1958年《關于承認與執行外國仲裁裁決的公約》(以下簡稱《紐約公約》)的成員國,因而在歐盟范圍內,各國關于仲裁的法律主要是紐約公約框架下各國的內國法規定,而沒有直接的歐盟立法規定或者歐盟法院判決來對歐盟領域內的仲裁加以規制。但是,最近歐盟法院對West Tankers案3的判決打破了上述格局:一方面,關于仲裁協議效力的問題的判決也被納入《布魯塞爾條例》的適用范圍;另一方面,即便是基于仲裁協議而簽發的禁訴令也被認定為違反《布魯塞爾條例》,從而在歐盟內部不再有其“用武之地”。
雖然West Tankers案是針對英國禁訴令是否違反布魯塞爾條例做出的判決,但由于簽發該禁訴令的原因是基于一項仲裁協議,筆者認為該判決間接地導致在歐盟范圍內對仲裁協議效力保障的削弱。
禁訴令(anti-suit injunction),又稱為禁訴命令或反訴禁令,是一國法院簽發的禁止當事人在其他國家法院訴訟的命令,此類命令指示受到法院屬人管轄的一方當事人不得在外國法院起訴或參加預期的或未決的外國訴訟4。禁訴令所針對的不是受訴法院,而是提起訴訟的當事人。通常不遵守禁訴令的當事人會被認定犯“藐視法庭罪”,并受到從罰金、凍結財產到人身監禁等的懲罰,同時,違反禁令而在其他國家法院作出的判決通常無法在發布禁令的國家獲得承認與執行。
禁訴令起源于英國,最初是英國解決國內平行訴訟(paral lel litigation)的手段,5在英美普通法系國家,該制度后來也經常被用于解決國際平行訴訟沖突。在一些大陸法系國家,如德國、法國如今也存在禁令制度。法院簽發禁訴令一般是由于一方當事人存在濫用司法程序的行為,或者是請求簽發禁訴令的當事人依據管轄權條款或仲裁協議而享有要求不在外國其他法院被起訴的權利。禁訴令從本質上是某國法院對其享有管轄權的當事人簽發的禁令,其域外效力并沒有得到普遍的認可,而主要取決于另一受訴國家法院的態度。那么,在存在有效仲裁協議的情況下,法院為阻止一方當事人違反仲裁協議到另一國法院提起訴訟而簽發禁訴令的依據何在?
(一)支持禁訴令的依據
英國法院的法官將禁訴令視為強制合同一方當事人履行合同中約定的將爭議交付仲裁的義務的手段,并認為簽發禁訴令是基于“應遵守協議約定必須信守”(pacta sunt servanda)這一古老的法諺6。英美國家的司法實踐中大量運用“禁訴令”來應對當事人“挑選法院”的行為。在國際商事仲裁領域,英國法院簽發禁訴令以支持其仲裁的做法很常見。就英國而言,禁訴令的國內法依據主要是1981年《最高法院法》(Supreme Cour t Act 1981)第37條7和《1996年仲裁法》第44條8。此外,《紐約公約》第3條規定:“當事人就訴訟事項訂有本條所稱之協定者,締約國法院受理訴訟時應依當事人一造之請求,命當事人提交仲裁,但前述協定經法院認定無效、失效或不能實行者不在此限?!币虼?,在仲裁協議有效的情況下,公約實際上已經肯定了締約國可以限制一方當事人置仲裁協議于不顧而到他國另行訴訟的權利,這在一定程度上為成員國法院以仲裁協議存在為由簽發禁訴令提供了國際法上的法律依據?;谥俨妙I域里普遍采納的“管轄權/管轄權”原則,除非仲裁協議無效或者失效的情形十分明顯,否則對于仲裁協議效力問題的爭議應該首先由仲裁員們做出決定。由此看來,禁訴令同時也可以保障“管轄權/管轄權”原則賦予仲裁員的優先決定權。
實踐中,在大多數違反合同中仲裁條款或者管轄權條款的情形中,當事人都有惡意拖延訴訟的因素,因此,有英國學者認為當禁訴令是為終止“惡意干擾程序”而簽發時,它可以幫助實現《布魯塞爾條例》所確定的避免重復訴訟和判決沖突的目標,是符合歐盟的原則和精神的9。此外,從經濟效益角度考慮,禁訴令對仲裁協議效力的有效保護在一定程度上加強了英國仲裁業的優勢地位。正如英國上議院在就West Tankers案向提交歐盟法院的初步裁決申請中所指出的:如果歐盟其他成員國都承認此類禁訴令的效力,則可以大大增強歐盟作為國際商事仲裁地的競爭力。
(二)禁訴令的弊端
在國際商事仲裁中運用禁訴令來保障仲裁協議效力的手段之合理性也受到了廣泛質疑,禁訴令的基礎是基于對他國司法的不信任或歧視,因此其具有無法克服的先天弊端,支持仲裁的原則和國際禮讓原則是在該領域里始終需要平衡的兩個方面。
首先,法院應一方當事人的要求主動干預另一方當事人進行訴訟的行為與大陸法系傳統的司法理念不符。在大陸法系國家,司法是被動的,法院不會積極適用禁訴令來搶管轄、爭案件,而一般都會等待對方法院自己裁定中止或以沒有管轄權為由拒絕受理。禁訴令有時不但不能解決平行訴訟中的管轄權沖突,反而會制造管轄權混亂的局面10。正如加拿大最高法院指出的,基于國際禮讓的原則,不應該僅僅因為保護管轄權而簽發禁訴令。如果世界各國法院都遵循國際禮讓原則,那么禁訴令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一個適當的法院沒有必要通過簽發禁訴令的方式來阻止在國外的訴訟,因為它會發現外國法院將以沒有管轄權為由自動中止訴訟。但是,在多數情況下,兩個法院都不愿意中止訴訟,因為從連接點來看,無法判斷一個法院比另一個法院更加適合管轄11。
其次,實踐中經常會碰到有些禁訴令帶有“強制仲裁”的性質,也就是說即便仲裁協議的效力很值得質疑,也依然禁止當事人去法院起訴,而必須仲裁。實踐中經常遇到的情況是:租船合同中的仲裁條款約定在倫敦仲裁,之后雙方在擔保函中約定了管轄權條款,這種情況下,原來的仲裁條款顯然失效了。但是,英國法院依然以這一明顯已經失效的仲裁協議為由簽發禁訴令。英國法院此類禁訴令明顯是為保護“英國仲裁”,而不是廣義上的仲裁。
再次,在仲裁法領域,關于仲裁協議效力的認定根據各國法律仍存在許多差異。例如,在海商法領域,租約中的仲裁條款對收貨人和提單持有人是否有效,即使在歐盟內部,各國法律規定也不盡相同。典型的例子是海商法領域仲裁條款的效力問題,例如,收貨人認為租船合同中約定的倫敦仲裁條款對其并不具有約束力而向其本國法院起訴,受案法院也認為該仲裁條款對收貨人不產生效力,英國法院則認為該仲裁條款對收貨人具有約束力,從而對其簽發了禁訴令以確保該仲裁條款的效力。在某個問題不存在國際統一規范的情況下,各國法院都按照其本國法的規定來判斷仲裁協議的效力問題,其判決都是合法有效的判決,英國法院沒有任何理由自詡為“主持仲裁正義者”而禁止在英國之外的訴訟。
最后,對當事人違反禁訴令的懲罰相當嚴厲,有時被認為與違反行為不相稱,并且會構成違反《歐洲人權公約》第6條第1款規定的人人都有“獲得司法救濟”的權利。因此,為實現保障仲裁協議效力的目的,但同時又尊重其他國家的合法管轄權以及歐盟法的規定,似乎應該尋求比禁訴令更為適當的救濟措施。
正是由于禁訴令的以上弊端,歐盟法院在West Tankers案中就禁訴令和仲裁以及歐盟《布魯塞爾條例》的關系做出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判決。
2000年8月,一艘West Tankers公司所有的、出租給Erg Petroli SpA公司(以下簡稱Erg公司)的Front Comor號船在意大利的錫拉庫扎(Syracuse)港撞上了Erg所有的浮躉船,并造成了毀損。租船合同中約定適用英國法在倫敦進行仲裁。Erg公司從其投保的保險公司Al lianz和General i公司獲得保險最大限額賠償后,又在倫敦提起仲裁,要求West Tankers公司支付尚未獲得賠償的剩余部分。West Tankers對因碰撞造成的損害賠償責任提出了抗辯。兩家保險公司在依據保單向Erg賠付之后,于2003年7月30日在意大利當地法院依據《意大利民法典》第1916條規定提起了針對West Tankers公司的代位權訴訟,請求追回其基于保單所支出的賠償費用。West Tankers公司提出管轄權異議,主張因仲裁條款的存在而使得意大利法院對此案沒有管轄權。
2004年9月10日,West Tankers公司向英格蘭及威爾士高等法院提起訴訟,請求認定其和保險公司之間的爭議應當依據仲裁協議交付仲裁,并請求法院向兩家保險公司簽發“禁訴令”禁止其繼續在意大利法院的訴訟和開展仲裁之外的其他訴訟程序。2005年3月21日,英格蘭及威爾士高等法院支持了West Tankers的請求,向兩家保險公司簽發了禁訴令。兩家保險公司向英國上議院提出上訴,稱該禁訴令違反了《布魯塞爾條例》。在此情況下,2007年2月21日,英國上議院啟動了歐盟初步裁決程序12,向歐盟法院提出如下問題:“如果一個成員國的法院以某訴訟程序違反仲裁協議為由禁止一方當事人在另一成員國開始或繼續該訴訟程序,這是否符合歐盟第44/2001號規則?”上議院認為《布魯塞爾條例》第1§2d項明確將仲裁排除在其適用范圍之外13,原則上本案中基于仲裁協議而簽發禁訴令的程序不屬于《布魯塞爾條例》管轄事項,因此本案英國高等法院簽發禁訴令的行為不會與《布魯塞爾條例》不符。
2009年2月10日,歐盟法院做出裁定認為:《布魯塞爾條例》禁止任何一個成員國的法院對另一成員國的管轄權進行監督和審查14,英國高等法院簽發禁訴令的行為剝奪了另一成員國法院基于《布魯塞爾條例》所擁有的決定其自身管轄權的權利;同時,限制另一成員國法院對其自身管轄權做出決定也違背了《布魯塞爾條例》確立的管轄權規則體系所賴以存在的核心原則——相互信任原則15。歐盟法院還指出,本案所涉的禁訴令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布魯塞爾條例》的“有效性”,也就是該條例所追求的統一關于民商事領域管轄權的沖突規范和該領域內判決的自由流動。如果意大利法院由于禁訴令的存在而不能對于仲裁協議的有效性這一先決問題進行審查,將導致一方當事人只要以仲裁協議為由提出管轄權抗辯就可以逃避訴訟,而認為仲裁協議無效、失效或不能實行的另一方當事人卻被剝奪了其依照《布魯塞爾條例》第5條第3款規定所享有的獲得司法救濟的權利。因此,本案中的禁訴令違反了《布魯塞爾條例》?;谏鲜鰞蓚€方面的理由,歐盟法院最終裁定:“一個成員國的法院以訴訟程序違反仲裁協議為由,通過簽發禁訴令來禁止某人開始或繼續在另一個成員國的訴訟程序的做法不符合布魯塞爾條例的規定。”
其實,歐盟法院對West Tankers案的判決并不出乎意料。早在2004年4月27日的Turner案判決中,歐盟法院就表明了它對禁訴令和《布魯塞爾條例》的關系的態度。在該案中,歐盟法院就一項基于合同中的管轄權條款而簽發的禁訴令是否違反《布魯塞爾條例》做出了初步裁決,認為:“《布魯塞爾條例》應該被解釋為反對一成員國法院作出禁令禁止一方當事人在另一成員國起訴或繼續一項司法訴訟,即便該當事人是出于拖延訴訟的惡意?!庇捎赥urner案中所涉的禁令是基于雙方當事人之間的管轄權條款而不是仲裁條款,英國上議院在向歐盟法院提出初步裁決申請時特意將其問題明確限定在基于仲裁協議而簽發的禁訴令是否違反《布魯塞爾條例》上,以期歐盟法院能夠區別對待為保障仲裁協議效力而簽發的禁訴令的合法性,而不是將其和Turner案混為一談。英國上議院還指出,禁訴令是英國歷史悠久的一項制度,它能有效地保障仲裁地的司法效率并減少仲裁裁決和法院判決之間的沖突。上議院還提出,如果歐共體其他成員國能夠采取像英國這樣支持仲裁的態度和實踐的話,將大大提升歐共體相對于紐約、新加坡、香港等商事仲裁中心的競爭力。
英國上議院的這些理由顯然沒有打動歐盟法院,在歐共體內,即便是為了保障仲裁協議的效力和仲裁庭的管轄權,某成員國法院也不能通過禁訴令妨礙其他成員國法院行使其依據《布魯塞爾條例》所享有的司法管轄權以及判斷其自身管轄權的權力。但是,《布魯塞爾條例》明確排除適用于仲裁領域,因此,基于仲裁協議而簽發的禁訴令是否應該被納入《布魯塞爾條例》的適用范圍是首先應該探討的問題。
(一)《布魯賽爾條例》是否適用于關于仲裁協議效力的爭議
從West Tankers判決看來,歐盟法院認為,只要關于仲裁協議的效力和范圍的爭議構成《布魯賽爾條例》所涵蓋事項的先決問題時,則關于仲裁協議效力的爭議也被納入《布魯賽爾條例》的適用范圍。在本案中歐盟法院對于《布魯賽爾條例》第1§2d項規定的解釋似乎比起它在1991年7月25日的Marc Rich案判決中的解釋更為嚴格了16。在Marc Rich案判決中,歐盟法院指出《布魯賽爾條例》第1§2d項不僅將仲裁程序本身排除在該條例的適用范圍以外,而且也將以仲裁程序為標的的司法程序,如請求撤銷或承認與執行仲裁裁決的程序或者協助仲裁程序實施的司法程序(該案中涉及請求法院指定仲裁員的)17排除在該條例的適用范圍之外。如果說West Tankers案判決并沒有直接推翻Marc Rich案判決,那么至少對其范圍做出了限制:如果仲裁協議的效力問題是作為另一個屬于《布魯塞爾條例》適用范圍的問題的先決問題,則整個爭議都被納入《布魯塞爾條例》的適用范圍。
那么,是不是意味著歐盟法院通過West Tankers案件判決將仲裁也納入《布魯塞爾條例》的管轄范圍之內了呢?在該判決第26點,歐盟法院指出某一程序所要保護的權利的性質,如損害賠償的請求,屬于《布魯塞爾條例》的適用范圍,則涉及仲裁協議的效力問題的先決問題也被納入該條例的適用范圍。也就是說,如果案件的主要問題屬于該條例的管轄范圍,則仲裁條款效力這一先決問題也被納入該條例的管轄范圍。
對此解釋,筆者認為頗為牽強。一個對主要問題享有管轄權的法院并不必然對先決問題具有管轄權,因此,主要問題屬于《布魯塞爾公約》的適用范圍并不意味著其先決問題也應該當然納入該條例的適用范圍。只有仲裁協議無效的情況下,關于歐盟成員國間的管轄權沖突才需要通過《布魯塞爾條例》解決;僅因為仲裁條款無效之可能性就將整個爭議納入該條例管轄范圍似乎不具有說服力。實際上,歐盟法院判決的主要理由是歐盟各國司法機關間的“相互信任”原則,因此關鍵問題就在于判定禁訴令是否構成對該原則的違反。
(二)禁訴令是否構成對歐盟“相互信任”原則的違反
雖然禁訴令是針對當事人簽發的禁止在其他國家訴訟的命令,沒有直接干涉其他成員國法院的管轄權,但它間接地剝奪了其他成員國法院對其自身管轄權做出決定的權力,從而間接違反了相互信任原則。此外,無視禁訴令而做出的判決將無法在英國法院獲得承認和執行18,這也等同于對其他成員國法院管轄權的否認,間接地違反了相互信任原則。對歐盟法院而言,承認英國法院禁訴令在歐盟內的合法性就等于承認了英國法院在決定仲裁條款效力問題上享有優于其他成員國法院的決定權,而這也是與歐盟司法體系的基本原則相違背的?;谏鲜鲈?,歐盟法院似乎不得不在歐盟內部禁止“禁訴令”。但是,對于如何解決當事人惡意違反實現約定的管轄權條款或者仲裁條款而向仲裁地之外的成員國法院提起訴訟所導致的拖延訴訟、司法資源浪費,甚至產生相互沖突的判決的問題,歐盟法院沒有提供其他可以代替禁訴令的補救機制。
早在2003年的Gasser案19中,歐盟法院也沒有賦予管轄權條款中約定的法院相對于另外一個受理案件的成員國法院在決定管轄權條款效力事項上的優先權,并要求如果管轄權條款選定的法院是后受理案件的法院時,則必須暫緩裁判。歐盟法院對Gasser案、Turner案以及West Tankers案的一系列判決使得在歐盟內部,管轄權條款或者仲裁條款的效力保障都大大地被削弱了。由于歐盟內判決承認與執行的基本原則是在判決承認的階段不對做出判決的成員國法院的管轄權進行審查,同時也禁止以違反管轄權條款或仲裁條款為由而不予承認與執行某成員國法院的判決,可以說,在歐盟法框架下,對于管轄權條款或仲裁條款的效力保障非常匱乏。
如此看來,在歐盟范圍內,通過簽發禁訴令來保障仲裁協議首先由仲裁庭來決定而不是由違反仲裁協議的一方訴求的法院決定這種辦法已經行不通了。但是,這是否意味著此類禁訴令在歐盟成員國將完全無“用武之地”了呢?筆者認為,歐盟法院的判決只是對《布魯塞爾條例》適用范圍內的禁訴令做出了限制,也就是說在歐盟成員國之間的民商事領域的管轄權及判決的承認與執行問題上,禁訴令基本上被排除在外了。但是,如果案件涉及歐盟成員國與第三國(此處的第三國是指歐盟外的其他國家)的關系,則主要看涉案國家之間是否就此問題有雙邊條約,在沒有條約的情況下,就完全看受案法院對該問題的態度。對于經常使用禁訴令的英國法院而言,West Tankers案只是對其向歐盟法管轄范圍內的當事人簽發禁訴令時的自由做出了限制,并不代表要其完全取消禁訴令制度。實踐中,英國法院的法官還是毫不猶豫地對歐盟第三國的當事人簽發禁訴令。
對于沒有“禁訴令”制度的大陸法系國家而言,如果在該國法院對于仲裁的態度是支持和鼓勵的情況下,類似Gasser案、Turner案和West Tankers案中的禁訴令似乎也能獲得認可。法國最高法院2009年10月14日在Zone Brands案20中就認可了美國法院基于合同中的管轄權條款而簽發的禁訴令:“美國某法院基于合同中的管轄權條款而享有管轄權,該法院針對違反該條款而向法國法院提起訴訟的一方當事人所簽發的禁訴令不違反國際公共秩序?!彪m然法國最高法院民一庭特別指出該案不受《布魯賽爾條例》的管轄,但其判決的理由強調本案中禁訴令旨在懲罰違反已經存在的合同義務的一方當事人,實際上是對歐盟法院上述的系列案件判決表現出的質疑。如果說,“相互信任”原則本身并不會構成對仲裁協議效力的障礙的話,歐盟法院基于相互信任原則而在歐盟內禁止禁訴令則大大削弱了歐盟法框架下對于仲裁協議的效力保障,并在一定程度上鼓勵惡意的一方當事人積極去仲裁地之外的其他歐盟成員國提起訴訟,從而極有可能導致產生相互沖突的仲裁裁決和法院判決。這樣還會產生依據《紐約公約》承認與執行仲裁裁決的義務和依照《布魯塞爾條例》承認與執行民商事判決的義務之間的沖突。
West Tankers案引發了諸多關于《布魯賽爾條例》和仲裁關系的討論,下文將著重介紹關于修改《布魯塞爾條例》中關于仲裁的規定的討論。
歐盟各國就《布魯塞爾條例》的執行情況分別作出了國別報告,最終由慕尼黑大學的三位法學教授將其匯總成著名的Heidelberg報告,其中關于仲裁的部分值得關注。此外,歐盟《關于修改布魯塞爾條例的綠皮書》中也專門就仲裁和“條例”的關系進行了探討。
(一)關于《布魯塞爾條例》在成員國適用的報告(簡稱Heidelberg報告)21
Heidelberg報告關于仲裁的建議旨在統一歐盟成員國關于仲裁協議效力及仲裁裁決承認與執行的規定,消除各成員國之間的競爭。該報告中涉及仲裁的建議主要有四點。
其一,刪去《布魯塞爾條例》第1條第2款關于將仲裁排除在《布魯塞爾條例》的適用范圍之外的規定。
報告指出,各成員國的司法實踐表明關于仲裁協議效力的司法判決不屬于《布魯塞爾條例》所涵蓋的判決,由此,一成員國認定有效的仲裁協議有可能在另一成員國被認定為無效,從而導致在歐盟領域內可能出現相互沖突的法院判決或者仲裁裁決。此外,就違法仲裁協議而做出的判決的承認與執行的問題,有些成員國以公共秩序為由拒絕承認與執行此類判決22,另外一些國家則根據《布魯塞爾條例》第32條的規定予以承認和執行,而不論其是否是違反仲裁協議而做出的判決23。為減少就仲裁條款的效力問題做出的相互沖突的判決,報告人建議,成員國法院關于仲裁的所有判決,包括關于仲裁員指定或者回避的決定、仲裁協議效力的決定以及撤銷或承認與執行仲裁裁決的決定等,都將自動在其他成員國獲得承認。同時,根據《布魯塞爾條例》第71條的規定,該條例并不影響其成員國加入的關于司法管轄權和判決承認與執行的國際公約的效力,因此,各歐盟成員國依然負有履行《紐約公約》的義務。
然而,這一倡議受到了仲裁學界和實務界的一致反對。首先,這一規定將導致在歐盟內適用成員國中最不利于仲裁的國家的規定。舉例說明:關于專利許可使用費的爭議在法國屬于可仲裁事項,而在立陶宛則屬于不可仲裁的事項,這樣的話立陶宛法院關于不可仲裁性的判決將因《布魯塞爾條例》的自動承認原則在其他成員國有效,這等于在歐盟內適用最不利于仲裁的國家的規范。并且,一成員國法院無視仲裁協議而做出的判決也必須在其他成員國獲得承認,而在另一成員國依據此仲裁協議做出的仲裁裁決根據《紐約公約》也應獲得承認與執行,這種沖突如何解決至今尚無答案。其次,如果將仲裁納入《布魯塞爾條例》的適用范圍,則也可能會違反《紐約公約》。例如,歐盟許多國家,如丹麥、希臘、匈牙利、波蘭等都對《紐約公約》做了商事保留。這些國家因該項保留而拒絕承認某一仲裁裁決的判決,如果依照該條例,則應在其他成員國家得到自動承認。這對于沒有做出商事保留的歐盟其他成員國而言顯然是不合理的,并且如果這些成員國據以拒絕承認與執行該裁決的話,則在實質上違反了《紐約公約》。正如Marco Darmon在對Marc Rich的評析中指出的:“如果布魯塞爾條例適用于涉及仲裁的爭議,則會存在巨大的風險,即盡管可以保持一致,但卻完全不適合國際商事仲裁的需要?!?4
其二,賦予仲裁地國的法院對輔助仲裁的司法措施的排他管轄權。
報告建議增加第22條第6款如下:“在涉及仲裁的輔助司法程序中,仲裁地國具有專屬管轄權。”此處所指的輔助司法程序主要是指仲裁過程中的臨時保全措施。但該建議顯然缺乏可操作性,從事國際商事仲裁的實務界人士都知道,臨時保全措施并不必然在仲裁地法院提出,而是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在需要或能夠采取保全措施的地方做出。因此,賦予仲裁地國家法院對此類措施的排他性管轄權,然后請求具體采取保全措施的法院來承認仲裁地法院的相關決定,無異于畫蛇添足,并且使保全措施最重要的及時性功能蕩然無存。
其三,賦予仲裁地法院就仲裁協議效力問題的優先權。
報告建議在《布魯塞爾條例》關于平行訴訟和關聯訴訟的部分加入第27條A項如下:“如果仲裁協議約定的仲裁地的法官受理了關于仲裁協議存在、有效性和范圍的宣告救濟請求,則其他受理案件的成員國法院應該在被告提出管轄權異議時中止審理?!痹摻ㄗh雖然沒有賦予仲裁庭對仲裁協議效力問題的優先管轄權,但是至少保障了仲裁地法院對此類爭議的優先權,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實現禁訴令所追求的避免就同一案件出現多個相互沖突的判決的目標,同時又可以繞開禁訴令所面臨的歐盟相互信任原則的障礙。
然而,可能出現的情況是:如果仲裁地法律賦予仲裁庭優先對上述問題做出裁定的權力,仲裁地法院拒絕受理相關爭議而要求當事人將爭議交付仲裁(例如法國),在此情況下仲裁庭對爭議的優先管轄權并不能獲得該條例的保障,從而使原本作為支持仲裁的法律規定反而可能給惡意當事人提供可乘之機,即在仲裁地之外的其他國家起訴。
其四,統一歐盟關于確定仲裁地的規則。
報告建議增加規定如下:“仲裁地取決于當事人的協議選擇或者由仲裁庭決定。否則,被指定的成員國首都的法院具有管轄權;如無此指定,則在無仲裁協議情況下依條例對爭議確定有管轄權的法院。”從該建議可以看出報告人沒有看到仲裁本身的特性,而是將仲裁庭的管轄權和法院的管轄權等同適用該條例關于管轄權的規定。此外,該條忽略了當事人并非歐盟成員國的情形,而這種情況在實踐中很常見。試想,一個印度當事人和中國當事人之間的爭議,如果沒有仲裁協議,歐盟成員國如何能夠根據《布魯塞爾條例》確定其管轄權?該條建議晦澀難懂且不具有可操作性。
(二)歐盟委員會修改《布魯塞爾條例》的綠皮書
歐盟委員會修改《布魯塞爾條例》的綠皮書25中也討論了該條例和仲裁的關系26問題。
綠皮書建議可以部分刪除該條例中關于排除仲裁的規定來協調仲裁與訴訟的關系,具體而言,就是將輔助仲裁的法院程序列入該條例的適用范圍并制定歐盟內統一的管轄權沖突規范以便增加法律的確定性。這樣,關于仲裁協議效力的判決以及撤銷仲裁裁決的判決也將被納入《布魯塞爾條例》的適用范圍之中。對此項修改可能帶來的問題上文中已有論述。
此外,綠皮書中提出了解決無視仲裁協議而作出的判決的承認與執行問題,建議規定如下:“依紐約公約可執行的仲裁裁決可以享受以下規則,即與此仲裁裁決相沖突的判決將被拒絕執行?!钡?,上述建議對尚未做出仲裁裁決的情況沒有做出規定。為此,筆者認為可以參考國際律師協會仲裁小組提出的建議:“補充布魯塞爾條例第34條的規定,以允許成員國拒絕承認無視其本國法視為有效的仲裁協議而做出的判決,或者是與依其本國法應予承認的仲裁裁決不一致的判決?!边@樣,似乎可以解決West Tankers案判決對仲裁協議在歐盟內效力保障所受到的沖擊。但是,綠皮書對于一成員國是否可以拒絕承認與執行另一成員國不顧仲裁協議而對案件做出的實體判決沒有做出規定。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West Tankers判決宣告了在歐盟范圍內,成員國法院將不能再簽署禁訴令來阻止當事人違反仲裁協議提起訴訟程序。歐盟法院強調的相互信任原則旨在實現歐盟內協調一致的訴訟程序,但是若在歐盟內禁止“禁訴令”而又不能提供替代的保障機制,則不但不能幫助實現這一目的,反而會大大削弱歐盟范圍內仲裁協議效力實現的保障,這種做法與全球普遍支持仲裁的趨勢背道而馳,也會使歐盟許多仲裁地(如倫敦、巴黎)作為國際商事仲裁的“中心”地位大大降低。或許正是基于這種考慮,歐盟議會法律事務委員會于2010年6月29日發布了《關于補充和修改布魯塞爾條例的報告》27第10點建議將仲裁完全排除在條例的適用范圍之外:“不僅是仲裁程序,而且判定仲裁協議效力或仲裁庭管轄權的主要問題或附隨問題或先決問題的司法程序都排除在條例的適用范圍之外。”該建議雖然不代表歐盟委員會的最終意見,但是至少表明了歐盟內部對于West Tankers判決的反對意見??偠灾?,West Tankers僅僅對歐盟成員國之間簽發禁訴令的問題做出了規制,這毫不影響英國法院向歐盟之外的第三國當事人簽發禁訴令,因此,如何合理應對禁訴令制度以保護中國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和維護中國的司法主權是我們必須考慮應對的問題。
國際商事仲裁制度是經濟全球化背景下解決跨國商事糾紛的最為有效的手段,對仲裁協議效力的保障也是鼓勵支持國際商事仲裁制度的關鍵所在。我國2006年8月23日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中已經明確地體現了支持仲裁、保障仲裁協議效力的態度。但是,我國關于禁訴令制度的規定可謂一片空白,這與英美國家在國際商事仲裁程序中大量通過禁訴令來保護本國對案件的管轄權的狀況大相徑庭,不利于保護我國當事人的利益。筆者認為,我國學術界和實務界似乎亦可以借鑒英美法系的禁訴令制度,通過簽發禁訴令來保障約定中國仲裁的仲裁協議的效力,同時也可以大大提高我國仲裁機構在國際商事仲裁中的競爭力。但同時需要注意的是,在對待外國簽發的禁訴令的態度上不應一概拒絕或者接受,而應視具體情況而定,必要時可以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260條第2款關于“外國法院請求協助的事項有損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權、安全或者社會公共利益的,人民法院不予執行”的規定拒絕送達外國法院無理簽發的禁訴令。
注:
1本定義參照了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制定的1985年《示范法》第7條第1款的規定。
2為了避免過多的批評,學者多采用harmonization,而不是unif ication(統一)的用語。
3歐盟法院,大審判庭,2009年2月10日,第C-185/07號案,Al l ianz et General i Assicurazioni General i v. West Tankers,英文判決見ht tp://eur-lex.europa.eu/LexUriServ/LexUriServ.do?uri=CELEX:62007J0185: en:HTML 2010年6月22日訪問。
4李旺:《國際訴訟競合》,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47頁。
5張利民:《國際民訴中禁訴令的運用及我國禁訴令制度的構建》,《法學》2007年第3期。
6Angelic Grace案,[1995]1 Lloyd's L.R.87,p.96.
7該條規定:“在所有案件中,只要法院認為公正和適當,高等法院可以通過中間裁定或最終裁定,簽發禁令…”。英文原文參見:ht tp://www.opsi.gov.uk/acts/acts1981/pdf/ukpga_19810054_en.pdf。
8該條規定:在當事人之間存在仲裁協議的情況下,法院只有在案件緊迫的情況下或案件雖不緊迫但申請禁訴令的請求經過仲裁庭允許的情況下發布禁訴令以支持仲裁程序,而且法院只能在仲裁庭、其他仲裁機構或其他機構、個人無權或不能有效履行職責時才能如此行事。英文原文參見:http://www.opsi.gov.uk/acts/acts1996/ukpga_ 19960023_en_3#pt1-pb8-l1g44。
9T.Har t ley,Antisuit Injunctions and the Brussels Jurisdiction and Judgements Convention:49,ICJQ, 166(2000),p.171 et HMW,2003,124.
10STEINBRUCK B.The impact of EU law on anti-suit injunctions in aid of English arbitrationproceedings,Civi l Justice Quar ter ly,2007,26:358.
11Amchem Products Inc.v.Workers’Compensation Board,[1993]1 S.C.R.897
12關于歐盟的“初步裁決制度”,可參見向前:《歐洲法院初步裁決制度評述》,《河北法學》2007年第6期。
13在此需要提醒注意的是,判斷爭議是否在《布魯塞爾條例》的適用范圍之內的標準主要是依照爭議程序所要保護的權利的性質決定(歐盟法院Van Uden案判決第33點,1998年11月17日,C-391/95,ht tp://eur-lex.europa. eu/smar tapi/cgi/sga_doc?smartapi!celexplus!prod!CELEXnumdoc&lg=en&numdoc=61995j0391,2010年6月22日訪問)。
14歐盟法院1991年6月27日,Overseas Union Insurance案,C-351/89,Rec.p.I-3317,第24點,ht tp: //eur-lex.europa.eu/smar tapi/cgi/sga_doc?smartapi!celexplus!prod!
CELEXnumdoc&numdoc=61989J0351&lg=en 2010年6月22日訪問;Turner案判決第26點,歐盟法院2004年4月27日,C-159/02:European Cour t reports 2004 Page I-03565,英文判決請見:ht tp://eur-lex.europa. eu/Notice.do?val=287586:cs&lang=ga&list=287586:cs,&pos=1&page=1&nbl=1&pgs=10&hwords=&checktexte= checkbox&visu,2010年6月22日訪問。
15Turner案判決第24點。
16歐盟法院,1991年7月25日,Marc Rich and Co.A.G.v.SocietàItaliana Impianti P.A.,af f.C-190/89. ht tp://eur-lex.europa.eu/smartapi/cgi/sga_doc?smartapi!celexplus!prod!CELEXnumdoc&lg=en&numdoc= 61989J0190,2010年6月22日訪問。
17參見B.Audit,L'arbitre,le juge et la Convention de Bruxel les,in L'international isation du droit. Mélanges en l'honneur d'Yves Loussouarn:Dal loz,1994,p.15.
18S.Dutson,Breach of an Arbit ration or Exclusive Jurisdiction clause:the Legal Remedies i f it continues:Arb.Int.vol.16,2000,p.89;Court of Appeal(civil division)July 12,1996,Phi lip Alexander v.Bamberger:Rev.arb.2001,p.701.
19CJCE,9 déc.2003,af f.C-116/02,Gasser GmbH c/MISAT:Dal loz,2004,p.1046,note Ch.Bruneau; Rev.crit.DIP 2004,p.444,note H.Muir Wat t;JDI 2004,p.641,obs.A.Huet.
20法國最高法院,民一庭,In Zone Brands international INCc.In Beverage international,法文判決見:http: //www.legi f rance.gouv.f r/af fichJuriJudi.do?oldAction=rechJuri Judi&idTexte=JURITEXT000021168430
&fastReqId=1975476507&fastPos=2,2010年6月22日訪問。
21這是由Hess,Pfei f fer et Schlosser三位教授于2007年9月就歐盟各成員國提交的關于布魯塞爾條例實施報告做出的匯總報告,參見Hess,Pfei f fer et Schlosser,The Brussels I Regulation n°44/2001-Application and Enforcement in the Member States,ht tp://ec.europa.eu/civi l justice/news/docs/
study_appl ication_brussels_1_en.pdf,2010年6月17日訪問。
22ABCI v.Banque Franco-Tunesienne[1996]1 Lloyd’s Rep.485,488 et seq.(holdingthat Ar ticles 26 et seq.JCwere not appl icable).
23Heidelberg報告第119條。
24Marco Darmon,Opinion of Mr.Advocate General Marco Darmon in Case C-190/89 Marc Rich&Co.AG v. SocietàItal iana Impianti PA,7 Y.B.Comm.Arb.241,277(1992)
25Bruxel les,21 avr.2009,COM(2009)175 final,英文文本見:ht tp://eur-lex.europa.eu/LexUriServ/
LexUriServ.do?uri=COM:2009:0175:FIN:EN:PDF,2010年6月22日訪問。
26綠皮書第7條。
27報告原文見http://www.europar l.europa.eu/sides/getDoc.do?type=REPORT&reference=A7-2010-0219
&language=EN,2010年7月20日訪問。
(責任編輯:陳歷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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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9512(2010)11-0023-10
楊彩霞,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講師,法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