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代領導人的反腐思路及其視野中的大眾傳媒

■程金福

回顧和反思當代中國的反腐敗歷程，無疑會有助于分辨得失，從而有利于更有效地反腐，為現代中國的進一步發展掃除政治障礙。

關于中國反腐敗歷程的表述，國內很多學者從反腐敗的實踐角度作出了階段性劃分，因劃分的時間起點不同而表述各異。有學者以為，1978年以來中國政府掀起了三次反腐敗斗爭高潮。[1]也有學者認為，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共先后掀起五次反腐敗斗爭的高潮。[2]又有學者以反腐敗實踐模式為劃分依據，認為當代中國的反腐敗斗爭經歷了運動反腐敗模式、權力反腐敗模式、制度反腐敗模式的三個階段。[3]

鑒于當代中國政治社會的獨特性，以及大眾傳媒在當代中國反腐敗歷程中的作用的日益凸顯，本文將著重從中國共產黨四代領導人，即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和胡錦濤的報告和講話文本以及相關官方文件中，考察他們在反腐思路上的探索過程及其視野中大眾傳媒的角色與作用，從一個側面透視當代中國反腐敗的理念發展以及大眾傳媒與反腐敗的關系變遷。

一、群眾運動反貪污：毛澤東的反腐思路及其視野中的大眾傳媒

高新民以為：“新中國反腐敗斗爭的歷史起點是著名的‘三反’運動，但其邏輯起點卻開始于新中國誕生之前。”[4]這個邏輯起點就是中共也是毛澤東反腐敗的兩大理論基點：其一，“黨外影響論”，即黨內腐敗現象的出現是由于黨外資產階級 “糖衣炮彈”攻擊的結果。其二，“思想改造論”，即防止和反對腐敗現象的滋生，主要的途徑就是開展思想上的斗爭，提高共產黨員的思想修養。高新民進一步認為：建國以后，“三反”運動作為一個典型的反對腐敗行為的政治運動，是對上述理論的大規模的驗證。

“三反運動”最初在1951年是和增產節約運動以解決財政困難聯系在一起的，但11月29日華北局的一份匯報天津地委書記張子善和前任地委書記劉青山的貪污情況的報告引起了毛澤東的警惕，毛澤東指出:“這件事給中央、中央局、分局、省市區黨委提出了警告，必須嚴重地注意干部被資產階級腐蝕發生嚴重貪污行為這一事實，注意發現、揭露和懲處，并須當作一場大斗爭來處理。”[5]由于毛澤東將貪污行為的產生歸因于 “資產階級對黨的侵蝕”，1953年1月9日，薄一波代表中共中央指出:“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的斗爭，本質上就是反對資產階級腐化墮落思想的斗爭，也就是對于資產階級在三年以來向著工人階級和中國共產黨所舉行的猖狂進攻來一個堅決的反攻。”[6]這樣，“三反運動”就迅速從“增產節約運動”升級為“階級斗爭運動”。

面對建國初期的貪污腐敗問題，除了利用劉青山、張子善貪污案嚴厲懲戒以求“殺雞儆猴”之效，以及動員群眾檢舉揭發發揮群體威力之外，毛澤東還基于他對腐敗歸因的階級斗爭論的理解，特別注重加強中共干部的思想教育。毛澤東在“三反運動”中所采取的思想教育方法主要的就是在報刊上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批評主要指的就是在報刊上刊登群眾的批評來信，自我批評主要指的是領導干部在報刊上刊登的自我檢討。最為典型的就是1952年1月，即處決劉青山、張子善一個多月之前，人民群眾對河北省委、省政府領導的官僚主義作風表示不滿，投書《人民日報》，質問：劉、張小集團進行貪污行賄已有一年之久，像他們這樣大規模地貪污、盜竊國家財物，在天津專區鬧得風聲很大，為什么河北省政府竟長期沒有發覺？人民來信發揮了作用。河北省委副書記馬國瑞、省人民政府主席楊秀峰分別在1月5日和1月8日的《人民日報》上作了題為“劉青山、張子善巨大貪污案給予我們的教訓”和 “沉痛的責任，慘痛的教訓”的檢討。1957年反右擴大化后，一些正常的批評被認為是“右派言論”而受到批評，報紙批評的鋒芒大大減弱。

毛澤東所發動的“三反運動”無疑是“進京趕考”的一份典型試卷，因而帶有明顯的實驗性；有學者就認為：“群眾運動向來是一把‘雙刃劍’，在依靠群體的威力看似高效率地達到目的的同時，也破壞了群體賴以存在和延續的準則。”[7]從“三反運動”的效果來看，程大方認為：“反腐敗徹底、有效，是‘三反’運動顯著的歷史特點，也是最令人難忘和最受世人贊譽的一點。”[8]然而，由于整個運動的過程和運動中采用的方法出現了問題，包括毛澤東自己也在不斷調整和反思這場實驗。1960年3月，毛澤東就提出了“教育為主，懲辦為輔”[9]的思路。

報刊，無疑在毛澤東的反腐思路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毛澤東顯然是清醒地意識到了報刊所能形成的強大輿論壓力，可以成為約束干部謹慎行為的重要手段。在毛澤東的心目中，報刊的一個重要功能就是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報刊成了群眾批評干部的一個重要工具，毛澤東的這一思路無疑具有開創意義，它為后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大眾傳媒“輿論監督”功能的形成留下了一個邏輯起點。

二、從打擊嚴重犯罪活動到嚴懲腐敗：鄧小平的反腐思路及其視野中的大眾傳媒

鄧小平在20世紀80年代早期，盡管已經意識到 “我們自從實行對外開放和對內搞活經濟兩個方面的政策以來，不過一兩年時間，就有相當多的干部被腐蝕了”[10]。但他更看重經濟建設。他在一次講話中認為：“我們對刑事犯罪活動的打擊是必要的，今后還要繼續打擊下去，但是只靠打擊并不能解決根本的問題，翻兩番、把經濟搞上去才是真正治本的途徑。”[11]同時，鄧小平基于文化大革命的歷史教訓更多的是從宏觀層面考慮政治體制改革問題，而不是尚未凸顯的作為政治問題一部分的腐敗問題。

1980年8月，鄧小平在回答意大利記者法拉奇的關于如何避免文化大革命的悲劇的問題時說：“這要從制度方面解決問題。”[12]1980年8月18日，鄧小平在《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一文中進一步指出：“我們過去所發生的各種錯誤，固然與某些領導人的思想、作風有關，但是組織制度、工作制度方面的問題更重要。這些方面的制度好可以使壞人無法任意橫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無法充分做好事，甚至會走向反面。”[13]

1984年黨的十二屆三中全會后，中國的經濟改革重點由農村轉到城市，腐敗現象抬頭且日趨惡化，鄧小平對于腐敗也開始重視起來。1986年1月，鄧小平指出，“經濟建設這一手我們搞得相當有成績，形勢喜人，這是我們國家的成功。但風氣如果壞下去，經濟搞成功又有什么意義?會在另一方面變質，反過來影響整個經濟變質，發展下去會形成貪污、盜竊、賄賂橫行的世界。”[14]

1987年10月黨的十三大報告指出，“在改革開放的過程中，黨內反對腐敗的斗爭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容忍腐敗分子留在黨內，就會使整個黨衰敗。”在1987年之前，官方文件及領導人講話中較多地用“貪污”來指稱我們后來所說的腐敗行為，而用“腐化墮落”指稱產生“貪污”行為的思想原因。從反對貪污到1987年的反對腐敗的話語變化，應該說是一次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突破，因為貪污行為只是法律意義上的，腐化只是道德意義上的，以貪污腐化來理解政治權力的異化行為，其解決的辦法也就順理成章地形成了懲治和教育，這也正是毛澤東在20世紀50年代的“三反”運動中所反思出來的辦法。而腐敗行為則是政治學意義上的，以腐敗來理解政治權力的異化行為，其解決辦法也就順理成章地會形成對權力進行監督制約的制度建構。1986年9月28日，黨的十二屆六中全會通過決議，明確規定：“嚴格執行黨的紀律，建立和健全黨內監督制度和人民監督制度，使各級領導干部得到有效的監督。”鄧小平也明確指出：“對共產黨員的監督，一是黨委會的監督，二是群眾的監督，三是民主黨派的監督。 ”[15]

依循權力監督的制度建構以治理政治腐敗的邏輯思路，大眾傳媒的“輿論監督”也就自然成了治理腐敗的一個重要的制度要素。十三大報告也正式提出：“通過各種現代化的新聞和宣傳工具，增加對政務和黨務活動的報道，發揮輿論監督的作用，支持群眾批評工作中的缺點錯誤，反對官僚主義，同各種不正之風作斗爭。”在這里，輿論監督是作為政治體制改革的一部分提出來的。從“輿論監督”的提出，我們不難看出對毛澤東利用報刊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歷史承繼，[16]也不難看出大眾傳媒作為政治權利監督體系的一部分的理念創新，如果說，“批評”還只是對于政治權利異化表現的一種意見表達的話，那么，“輿論監督”則是進一步強調意見表達作為一種制衡權力發揮對于政治權力的監督作用。

但是，十三大報告中雖然從政治學角度提出了“腐敗”概念，但其反腐思路卻并不單純是政治學意義上的，而是又將腐敗問題放置在黨的建設的框架內提出“黨內反腐敗”，這就將反腐敗的思路局限于“從嚴治黨，嚴肅執行黨的紀律”。這一思路框架決定了20世紀90年代至今的反腐路徑以及輿論監督的角色定位。

1989年6月，在與黨的第三代領導同志談話時，鄧小平指出，“對我們來說，要整好我們的黨，實現我們的戰略目標，不懲治腐敗，特別是黨內高層的腐敗現象，確實有失敗的危險。”[17]同時，鄧小平深刻總結了以往的教訓，指出：“十年最大的失誤是教育，主要是思想政治教育抓得不夠。”在他看來，“提倡艱苦創業精神，也有助于克服腐敗現象。”

可見，鄧小平在1989年反思反腐敗的策略時，并沒有走出毛澤東當年開創的窠臼，依然是懲治和教育相結合的道路，而教育的具體內涵也被明確為思想政治領域的艱苦創業教育，大眾傳媒的角色在這樣的思路下，也就變成了思想政治教育的工具。童兵先生就認為：“在鄧小平心目中，他是把新聞工作歸入政治思想工作，把新聞工作者視作思想政治戰線的戰士的……”[18]但我們也不能否認，正是在鄧小平著力推動政治體制改革的政治努力中，才有了從“貪污”到“腐敗”的話語變遷從而開創了權力監督的制度建設的新空間，也才有了從報刊“批評”到“輿論監督”的話語變遷從而開創了大眾傳媒監督政治權力的新功能。

三、從治標到治本：江澤民的反腐思路及其視野中的大眾傳媒

鄧小平對第三代領導集體“懲治腐敗”的任務交待，使得反腐敗問題在1989年6月的十三屆四中全會之后成了關注的焦點。“懲治腐敗”成了十三屆四中全會提出的當前要特別注意抓好的四件大事之一。十五大報告中，江澤民提出：“反對腐敗是關系黨和國家生死存亡的嚴重政治斗爭。”在十六大報告中，江澤民再次強調：“堅決反對和防止腐敗，是全黨一項重大的政治任務。不堅決懲治腐敗，黨同人民的血肉聯系就會受到嚴重的損害，黨的執政地位就有喪失的危險，黨就會走向自我毀滅。”

在繼承了毛澤東時代和鄧小平晚期提出的“殺雞儆猴”的懲治策略之外，江澤民逐漸摸索出一條著眼于長遠的思路——“治本”。這一思路在十五大報告中具體表述為：“反腐倡廉，既要治標，更要治本。標本兼治，教育是基礎，法制是保證，監督是關鍵。通過深化改革，不斷鏟除腐敗現象滋生蔓延的土壤。”十六大報告中，江澤民又指出：在現階段要“堅持標本兼治、綜合治理的方針，逐步加大治本力度”。

黃百煉分析認為：江澤民注重制度建設的“治本”思路正式確立于1997年的十五大報告，“按照這一新的思路，實行制度創新從源頭上預防和治理腐敗被提到了戰略的高度來認識。從1997年開始，黨中央、國務院在實行制度創新加大反腐敗治本力度方面相繼出臺許多重大措施。”“它表明我國已經自覺地走上通過制度建設從源頭上預防和治理腐敗的道路。”[19]實際上，反腐敗的制度建設早在1993年10月5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就發布《關于反腐敗斗爭近期抓好幾項工作的決定》，對黨政機關縣處級以上領導干部重申和提出不準經商辦企業等“五條規定”。1994年3月召開中央紀委三次全會，一方面重申領導干部廉潔自律“五條規定”，同時又提出新的“五個不準”。之后，又多次出臺相關的補充規定，形成了一系列黨風廉政建設的制度規范。江澤民提出“標本兼治”、“逐步加大治本力度”顯然是對鄧小平提出的“懲治腐敗”思路的突破，“懲治”成了“治標”的手段，和“治本”比較起來，“懲治”成了輔助和次要的手段。同時，在腐敗源頭的思考上，江澤民也由原來的“思想”源頭轉向了“制度”源頭。

由“治標”的懲治到“治本”的制度建設，其邏輯的趨向就是對于權力監督的制度和機制考慮。江澤民在十六大報告中就提出 “加強對權力的制約和監督”。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八十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他進一步指出：“要通過加強黨內監督、法律監督、群眾監督，建立健全依法行使權力的制約機制和監督機制。”在諸多的反腐敗的監督形式中，輿論監督成了反腐敗的一種重要監督形式。他在視察人民日報社時強調:“對消極腐敗現象也要進行批評和揭露，發揮輿論監督的作用。”[20]2000年8月15日，他在接受美國記者采訪時說:“反腐敗必須用法律的辦法，用輿論監督的辦法、教育的辦法逐步地把它解決。”他在十四大報告和十五大報告中又進一步提出要“重視傳播媒介的輿論監督”，要“把黨內監督、法律監督、群眾監督結合起來，發揮輿論監督的作用”。

江澤民無疑是看到了輿論監督可以成為反對腐敗的重要一環。但比較而言，江澤民更看重大眾傳媒的“輿論導向”的重要性。1996年9月26日，江澤民視察人民日報社并發表重要講話指出：“輿論導向正確，是黨和人民之福；輿論導向錯誤，是黨和人民之禍。”正因為如此，“新聞輿論單位要把堅定正確的政治方向放在一切工作的首位”。既然“輿論導向”被視為大眾傳媒的“一切工作的首位”，那么，“輿論監督”在邏輯上也就必須要以“輿論導向”為前提，必須服務于“輿論導向”，由此，江澤民認為：“報社的同志要有大局意識、全局觀念，堅持政治家辦報，正確處理改革、發展、穩定的關系，登什么，不登什么，都要從大局出發，從黨和人民的整體利益出發”。對此，有學者進一步解釋認為：“這種監督的大局觀，不是將輿論監督視為一種自發的民意宣泄，而是看作黨和人民利益的集中體現，把監督的目標指向同當前的工作中心結合起來，從而將服務大局作為輿論監督的關鍵。”[21]

在江澤民從“治標”到“治本”的反腐思路中，由權力監督的制度建設而延伸出大眾傳媒在反腐敗中“輿論監督”和“輿論導向”的雙重作用和功能定位，其中，大眾傳媒的“輿論監督”成為了從屬于并服務于“輿論導向”的一個次要功能。

四、“懲防并舉，注重預防”：胡錦濤的反腐思路及其視野中的大眾傳媒

胡錦濤總書記在2003年2月19日中紀委二次全會發表講話時指出：“現在一些腐敗現象仍然比較突出，導致腐敗現象易發多發的土壤和條件還存在。反腐敗斗爭的形勢仍然是嚴峻的，反腐敗斗爭的任務仍然是繁重的。”[22]這就是被稱為“三個仍然”的著名論斷。這個論斷分明是對當前的反腐敗形勢的判斷，也就是說，由于種種原因，當前的腐敗形勢與此前相比并沒有明顯的改善；這樣，此前在反腐敗過程中所積累起來的有效經驗也是可以繼承的，同時，為了取得新形勢下的反腐敗成效，也有必要在已有經驗的繼承基礎上進一步有所發展。正是基于此一邏輯，胡錦濤的反腐思路表現出明顯的繼承和發展的特色。

顯然是建立在江澤民從“治標”到“治本”的反腐思路的基礎上，胡錦濤進一步提出了“堅持標本兼治、綜合治理、懲防并舉、注重預防的方針”；在此方針的指導下，胡錦濤提出“建立健全教育、制度、監督并重的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以求從源頭上防治腐敗。2003年10月的十六屆三中全會上，全會首次提出“建立健全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適應的教育、制度、監督并重的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2004年9月召開的中國共產黨十六屆四中全會提出“要抓緊建立健全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適應的教育、制度、監督并重的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2005年1月，中共中央印發通知，正式推出《建立健全教育、制度、監督并重的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實施綱要》（以下簡稱《實施綱要》）。[23]這一綱要在通知中被明確為“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深入開展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工作的指導性文件”，也是“新形勢下反腐倡廉工作作出的重大戰略決策”。這一戰略決策就是“堅持標本兼治、綜合治理、懲防并舉、注重預防的方針，建立健全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適應的教育、制度、監督并重的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2007年6月25日，胡錦濤在中央黨校發表講話，強調“在堅決懲治腐敗的同時，更加注重治本，更加注重預防，更加注重制度建設。”這三個“更加注重”無疑是對“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的進一步強調。作為對反腐敗重大戰略決策的具體落實，2008年6月，中共中央印發了《建立健全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2008-2012年工作規劃》[24]，作為此后5年推進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建設的指導性文件。

關于防治腐敗的監督問題，《實施綱要》提出要綜合運用包括黨內監督、人大監督、政協監督、司法監督、審計監察等專門機關監督、包括大眾傳媒的輿論監督在內的社會監督的多種監督形式。在上述這些監督形式中，胡錦濤特別注重“黨內監督”在反腐敗中的作用。2003年12月，中共正式頒布實施《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試行）》（以下簡稱《條例》），這是中共執政54年來的第一部黨內監督條例。《條例》在第三章監督制度部分，規定了“集體領導和分工負責”、“重要情況通報和報告”等十項制度規定，其中將“輿論監督”作為黨內監督制度的一部分規定：“在黨的領導下，新聞媒體要按照有關規定和程序，通過內部反映和公開報道，發揮輿論監督的作用。黨的各級組織和黨員領導干部應當重視和支持輿論監督，聽取意見，推動和改進工作。”“新聞媒體應當堅持黨性原則，遵守新聞紀律和職業道德，把握輿論監督的正確方向，注重輿論監督的社會效果。 ”[25]

在胡錦濤看來，大眾傳媒的輿論監督一方面可以視為“黨內監督”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也可以視為“社會監督”的一部分。比較《條例》和《實施綱要》中關于“輿論監督”的要求，我們不難發現胡錦濤對于“輿論監督”過程中“黨的領導”和“黨性原則”的強調，分明是對江澤民“輿論導向”思路的承繼。2006年1月3日，《解放軍報》創刊50周年之際，胡錦濤前往視察，提出：“要高舉旗幟、聽從指揮，堅持鮮明的黨性原則，堅持正確的政治方向和輿論導向。 ”[26]

2008年6月20日，在人民日報創刊60周年之際，胡錦濤來到人民日報社考察工作并在講話中特別指出 “要把提高輿論引導能力放在突出位置”，提出了提高輿論引導能力的“五個必須”，在繼續強調“黨性原則”和“輿論導向”的同時，頗具創新地提出“必須加強主流媒體建設和新興媒體建設，形成輿論引導新格局”，第一次將網絡媒體這一新興媒體納入視野，并注意到其巨大的輿論影響力。從胡錦濤視察人民日報的講話中，我們不難發現：胡錦濤對于大眾傳媒的功能理解上一方面承繼了江澤民所建構起來的“黨性原則”和“輿論導向”，另一方面也基于新時期的傳媒變化而創新性地提出了面對網絡媒體的巨大輿論影響力如何提高輿論引導能力的問題，并提出了建設“輿論引導新格局”的新思路，與此思路密切相關，是“知情權”和“信息公開”的理念建構與實踐探索。

2007年10月，胡錦濤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中，明確提出“保障人民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督權”，2008年5月1日，《政府信息公開條例》正式實施，對此，俞可平認為：“這是我國推行政務公開、建設透明政府的突破性進展。它表明，政務公開已經成為我國的一項強制性法規，公民的知情權得到了制度性保障。”[27]

2009年4月，中國共產黨第十七屆中央委員會第四次全體會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加強和改進新形勢下黨的建設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決定》首次明確提出“要建立黨委發言人制度”，在原有旨在推進政務公開的政府新聞發言人制度的基礎上進一步推進黨務公開，這無疑是加大信息公開力度、保障人民知情權的一個新的實踐探索。

顯然，在胡錦濤看來，大眾傳媒在促進信息公開保障知情權以及開展輿論監督以服務于反腐敗的政治努力上可以發揮重要作用。2009年10月9日，胡錦濤在世界媒體峰會上致辭，提出中國政府鼓勵和支持中國媒體“在弘揚正氣、通達社情民意、引導社會熱點、疏導公眾情緒、搞好輿論監督和保障人民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督權等方面發揮重要作用”[28]。

在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的建構中，胡錦濤的反腐思路在理念上較之以前更加系統，也更趨全面。在懲治和預防腐敗的體系中，胡錦濤一方面承續著大眾傳媒“輿論監督”和“輿論導向”的雙重功能定位，另一方面也在著力推進政務信息和黨務信息的公開，以保障人民的知情權。在某種意義上，胡錦濤已經意識到，只有給予民眾的知情權足夠的保障，只有政務信息和黨務信息真正公開透明，大眾傳媒才能真正有效地承當起“輿論監督”的功能，并進而富有成效地服務于反腐敗的政治努力，成為中國社會和諧健康發展道路上的“看門狗”。

結論

從毛澤東到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的反腐思路中，我們可以發現一個非常顯著的“摸著石頭過河”的特點，毛澤東處于新中國初創時期，而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則處在中國社會改革開放的巨大社會轉型時期，宏觀上的社會變化的復雜性，也使得腐敗現象因不同的歷史時期而表現出不同的特點，這也決定了四代領導人的反腐敗思路變遷的必然性。

從我們對四位領導人的反腐思路的梳理中，不難發現四位領導人的反腐思路不斷試錯不斷發展的變遷過程。鄧小平在毛澤東的試錯中發現了“群眾運動”的方式的局限和將腐敗歸因于個人思想因素的局限，于是在他的思路的早期曾試圖在更宏觀的層面對領導制度 （實際上指的是權力結構）等政治體制進行改革。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經過一段時間的對鄧小平晚期交待的政治任務的實踐之后，江澤民發現懲治只能治標，不能治本，而治本之策在于制度建設，于是提出標本兼治、以治本為主的制度反腐的思路。江澤民的制度反腐思路雖然在思路上和鄧小平早期的思路相近，但著重點在具體的管理制度上的建設，而不是鄧小平當年所設想的政治體制層面的建設。到胡錦濤，在反腐思路上提出“建立健全懲治和預防腐敗的體系”，實際上是對江澤民從“治標”到“治本”的反腐思路的承繼和發展。然而，中共四位領導人的反腐思路中，在不斷變遷的同時，也存在著始終不變的內涵：除了上文所說的“摸著石頭過河”的“邊摸邊反”的方式特點之外，在黨的建設的框架內思考反腐敗的思路基本上是一致的，“重典反腐”的懲戒思路也基本上延續不變，將“反腐”與“倡廉”相結合而始終強調拒腐防變的思想層面的建設的思路也基本上是相同的。

在有關大眾傳媒與反腐敗的關系上，四位領導人從一開始就發現大眾傳媒對于反腐敗的政治努力來說是一個極為有效的工具。毛澤東利用大眾傳媒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開啟了來自于群眾的報紙批評的道路。鄧小平推動的政治體制改革的嘗試催生了“腐敗”概念和大眾傳媒“輿論監督”功能的興起。到江澤民，以“輿論導向”作為大眾傳媒的首要功能，“輿論監督”雖是反腐敗所必需，但已是服務于“輿論導向”的次要性功能。考察胡錦濤時期出臺的《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試行）》和《實施綱要》中有關大眾傳媒作用發揮的要求，以及胡錦濤視察人民日報的講話和推動信息公開以保障人民知情權的努力，我們發現，在大眾傳媒與反腐敗的關系的理解上，胡錦濤一方面承續了江澤民已經建構起的“輿論導向”的思路，另一方面也基于網絡媒體興起的新現象提出了建設“輿論引導新格局”的新思路，與此思路密切相關的是“信息公開”和“保障人民的知情權”的理念建構和實踐探索。

但是，如何在已有經驗的基礎上更有效地發揮大眾傳媒的反腐敗作用呢？對此問題，當代中國大眾傳媒“反腐倡廉”的報道實踐以及“輿論監督”的新功能建構及其實踐探索，無疑也將會推動我們繼續思考現有的關于大眾傳媒和反腐敗的結構關系。

（注：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2005年度重大項目 《大眾傳媒與和諧社會的建構》之子項目《當代中國大眾傳媒與反腐倡廉研究》成果之一。項目批準號：05JJD860172。本文并獲“汕頭大學文科科研基金資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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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胡錦濤在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重要講話，http://cpc.people.com.cn/GB/64162/66215/4532243.html.

[23]《建立健全教育、制度、監督并重的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實施綱要》，http://theory.people.com.cn/GB/41179/41181/3123853. html.

[24]《建立健全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2008-2012年工作規劃》，http://news.xinhuanet.com/newscenter/2008 -06/22/content_8417974. htm

[25]《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試行）》，http://cpc.people.com. cn/GB/33838/2539945.html

[26]堅持正確的政治方向和輿論導向，更好發揮宣傳教育激勵動員作用[N].人民日報，2006-1-4.

[27]俞可平，60年來我國的民主政治建設[J].探索與爭鳴，2009 (11).

[28]胡錦濤在世界媒體峰會開幕式上的致辭，http://www. worldmediasummit.org/chine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