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芳
(梧州學院外語系,廣西梧州 543002)
鬼子《被雨淋濕的河》的認知詩學解讀
陳陽芳
(梧州學院外語系,廣西梧州 543002)
《被雨淋濕的河》是鬼子悲憫三部曲之一。運用認知語言學的框架理論、原型理論、隱喻和概念合成等,研究作者在安排陳村給曉雷告狀事件,使用“好像不是肉長的眼睛”、“地上的破漁網”、“被雨淋濕的河”等表達和描寫被雨淋濕的河的景物的寓意、表現力、對讀者產生的心理影響,和讀者對該小說的現實經驗反應。研究發現:上述方面體現了該小說的文學價值和藝術魅力。
框架;原型;隱喻;概念合成
鬼子是廣西作家三劍客之一,代表著廣西文壇的實力和廣西文學發展的希望。他的小說《被雨淋濕的河》被認為是鬼子悲憫三部曲之一,獲得過第二屆魯迅文學獎(1997年~2000年)和第七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獎(1999年~2002年)等全國文學獎,是一部社會學意義和文學意義兼具的作品。學術界對《被雨淋濕的河》的關注一直沒有停息過。然而,以往的研究主要關注小說的社會價值,對于小說的文學價值和藝術魅力的研究比較少。從認知詩學的角度解讀《被雨淋濕的河》的文學性就更為少見。
“認知詩學試圖運用認知語言學和認知心理學的一系列理論,為具體文本的分析和闡釋提供新方法。”[1]本文嘗試結合小說的底層人物苦難性悲劇性的主題,運用一系列與認知有關的語言結構與語言運用理論,如框架理論、原型理論、隱喻和概念合成等,研究作者在安排陳村給曉雷告狀,使用“好像不是肉長的眼睛”、“地上的破漁網”、“被雨淋濕的河”等文學性語言表達時的寓意、表現力及其與作者抒發的感情的聯系、對讀者產生的心理影響,和讀者對該小說的現實經驗反應,進一步挖掘小說潛存的文學性和藝術魅力。
“框架這一概念是由Charles Fillmore于20世紀70年代中期引入語言學的。他把框架看作‘為編碼為詞語的概念所預設的知識’。”[2]235框架是一種正常的認知過程。在正常的認識活動中,為了減輕工作記憶的負擔,人們使用框架這一認知過程。事件框架是框架的一種類型。
在《被雨淋濕的河》里,陳村給曉雷告狀是小說情節里關鍵的一個事件。主人公曉雷為像他父親一樣的全縣城教師調查工資問題,得罪了教育局局長,結果他在煤場打工的時候,教育局局長指使煤場老板把曉雷陷害死。曉雷死后,陳村在眾人的勸說下決定給曉雷告狀。并在一飄著細雨的早上出發了。根據事件框架理論,在“告狀”框架內,至少包括下面的次事件(知識):1.原告打定主意告狀。2.原告收集證據,尋找證人,到法院起訴。3.法院受理起訴,最后宣判。4.原告告倒或沒有告倒被告。在整個“告狀”事件中,最凸顯、最引起我們注意的是第1個和第4個次事件。第3個事件是“告狀”事件中最重要的部分,因為它指出了最終結果的直接原因。
為了突出小說悲劇的主題,鬼子有意地破壞讀者概念中的“告狀”事件框架。小說里描寫的陳村在一個飄著細雨的早上出發(去告狀)了。這時,“告狀”事件卻猛然地被另一事件——警察來抓曉雷,因為他在廣東殺了人所打斷,致使“告狀”事件缺少第3個、第4個次事件。還處于“告狀”事件中的讀者,由于“告狀”事件框架的作用,自然地產生了這樣的期待:陳村是否告贏了?然而,作者非但沒有滿足讀者的期待,反而猛然地呈現另一個更顯目的事件——警察來抓曉雷,因為他在廣東殺了人。如此有意地破壞讀者的認知過程,讓讀者不由得一怔,驚心地看到小人物命運的現實:曉雷為正義而死卻有冤不能聲張,雖然死了卻又要為所犯下的罪承當后果。借此,作者突出了小說悲劇的主題。同時,這種突然打斷讀者常規認知過程的安排也體現了作品的文學性。
認知詩學認為,文學性還在于語言結構的所指與其象征的內容的一致性。對底層人物的關注是鬼子小說的主題。為了突出其底層文學的主題,鬼子除了直接描寫底層人物,他還通過一些極具文學性的表達來暗暗呼應這一主題。用“好像不是肉長的眼睛”來象征底層人物便是其中之一。
認知語言學認為,認知范疇(或者說“概念”)是由原型和邊緣成員、由好樣本與差樣本組成的。[2]26原型是范疇中最好的成員。在我們的概念中,我們知道,眼睛都是肉長的,都能感覺到疼痛。眼睛的原型是肉長的、能感覺到疼痛的。而苦難的生活給曉雷帶來的疼痛多得已經讓他麻木,連眼睛都“好像不是肉長的”,感覺不到疼痛了。這就意味著:曉雷的眼睛不是“眼睛”的好樣本,而是“眼睛”的邊緣成員。在我們的概念中,“人”的好樣本是具有能感覺到疼痛的“肉長的眼睛的”,而曉雷的眼睛“好像不是肉長的”。這就告訴我們,“好像不是肉長的眼睛”的主人曉雷也不是“人”的好樣本,而是“人”的邊緣成員,是社會的底層人物。“好像不是肉長的眼睛”在小說中不斷地出現,讓讀者不由得從眼睛的邊緣成員聯想到社會的邊緣成員,聯想到社會的底層人物。作者借此暗暗呼應了小說描寫社會底層人物的主題。
認知語言學認為,認知范疇的原型不是固定的,引入特定的語境,它們就可能發生變化。[2]48從整個社會的角度看,長著“好像不是肉長的眼睛”的社會底層人物不是“人”的原型,而在底層文學中,長著“好像不是肉長的眼睛”的人卻是底層社會中“人”的原型。小說中,曉雷“好像不是肉長的眼睛”一次次地出現,就是作者一次次地向讀者呈現底層社會中這樣的眼睛,這樣的人。借此,作者底層文學的主題得到了重復和強化。
認知詩學認為,文學性、藝術性常常是在對常規的歪曲和破壞中實現。“好像不是肉長的眼睛”是一個從常規來看矛盾的表達,因為眼睛都是肉長的;從文學的角度看它卻是具有藝術性的表達,因為這一表達有意地破壞讀者概念中關于“眼睛”的原型的屬性之一——是肉長的。
文學性也常常在于文學話語能通過有別于一般話語的語言組織形式,抒發作者的情緒,激發讀者的感情。悲劇是鬼子小說的一大主題。為了抒發自己的悲劇意識,鬼子一方面使用一些極具文學性的表達,如“地上的破漁網”、“被雨淋濕的河”;另一方面,通過景物的描寫來渲染悲劇氣氛。
認知語言學認為,隱喻是一種認知工具,是一個概念域在映射域的規定下向另一個概念域的映射。我們是通過源概念(source)對目標概念(target)進行思考和概念化的。[2]130為了讓讀者深刻地認識陳村這一可憐的、悲慘的底層人物形象,和他在商品經濟浪潮中的生存狀態,鬼子使用了“地上的破漁網”和“被雨淋濕的河”這兩個具體形象的和有別于一般話語的語言組織形式來作為隱喻認知的源概念。我們在前文說過認知詩學認為,文學性在于語言結構的所指與其象征的內容的一致性。“地上”同時映射為低、底層、卑微和弱勢,他對應陳村作為老實巴交、年老的鄉村教師的底層人物、弱勢群體的角色。因長久、過度使用的破漁網不再像新漁網一樣功能完好,它對應陳村不再年輕力壯,在生活的壓力下提前衰老,像過度使用的破漁網一樣漸漸處于競爭的劣勢。漁網是漁夫的工具,任由漁夫甩在地上。陳村老實巴交,不能自主地改變自己的生活狀態,只能像漁網一樣任由社會將他甩在地上,甩在社會的最底層。在這里,語言結構“地上的破漁網”的所指與其所象征的陳村相一致。通過“地上的破漁網”這一文學性表達,作者抒發了自己對底層小人物的悲憫情懷。讀到此處的讀者,也不由得從“地上的破漁網”聯想到陳村在商品社會中地位的卑微和無奈,從而內心泛起對主人公的陣陣同情。
在中國文化中,雨、水聯系著財源、經濟。商品經濟就像自然界的雨水滋潤萬物一樣給人們、給社會帶來實惠,滋潤了人們的生活。小說中那條干涸的河,“曾經在歲月里流水洶涌的河,可是這幾年,河里的水漸小漸小,最后竟沒有了”,就是底層人物的生存狀態。底層人物曾經在歲月里得到社會的關注,風光過,曾經是流水洶涌的河。然而,這幾年,在商品經濟的沖擊中,底層社會的收入在整個社會總收入大增的背景下,越來越少,就像河里的水漸小漸小。曉雷加入了南下打工的大軍,被社會所傷,死于非命,讓自己的父親昏死過去。這說明商品經濟沒有給底層人物的生活帶來實惠,而是沖擊、困擾了他們平靜的生活,剝奪他們最后一絲生存的機會,就像小說中的那場雨不是給干涸的河帶來水源,而是把它淋得濕滋滋的,讓人容易滑倒。讀到此處的讀者,會不由得對商品經濟重新作一番思考:它真的像媒體宣傳的那樣激動人心嗎?真的給社會中的每個人都帶來恩惠嗎?混亂浮躁的媒體喧嘩下還有更多隱匿的沉重需要我們認真的品味和深刻的注視。[3]
在認知詩學看來,文學作品中的景物描寫與作者所要抒發的情緒、情感相一致也體現出文學性。這一點符合認知語言學的概念整合認知規律。概念整合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心理空間的融合并置。心理空間是我們思考和談話時為局部的理解和行動而構建的小概念包。在概念整合中,兩個心理空間作為輸入空間(input space)被并置融合或“整合”,形成一個新的整合空間(blended space),這個空間包括了從兩個輸入空間映射的信息。[2]293在小說中,陳村的昏死和滿天飄揚的細雨把干涸的河淋得濕滋滋的是輸入空間。鬼子安排了曉雷讓商品社會所傷,死于非命,讓自己的父親昏死的情節。在安排這樣的情節時,作者的心是悲涼的,是流淚的。讀者也會跟著流淚。為了抒發自己悲涼的感情,作者安排了滿天飄揚的細雨把干涸的河淋得濕滋滋的的景物描寫。在這里,景物描寫與作者所要抒發的情緒是相一致。滿天飄揚的細雨就像作者心頭留下的淚。同時,也引發讀者為主人公悲慘命運留下同情的淚水。在認知語言學看來,這樣的效果是通過兩個心理空間的概念整合而實現的。細雨與淚水之間的相似性使得它們能夠被融合并置起來。因此,兩個輸入空間就被融合并置為一個新的整合空間:就像滿天飄揚的細雨把干涸的河淋得濕滋滋的,曉雷讓商品社會所傷,死于非命,讓自己的父親昏死。整合空間讓讀者把“曉雷讓商品社會所傷,死于非命,讓自己的父親昏死”和“滿天飄揚的細雨把干涸的河淋得濕滋滋的”聯系起來,使得陳村的昏死有了景物的渲染,更顯悲涼。
從常規來看,河本來是濕的。“被雨淋濕的河”也是一個從常規看來是矛盾的表達,從文學的角度看卻是具有藝術性的表達。這再一次表明,文學性、藝術性常常是在對常規的歪曲和破壞中實現。
根據認知心理學對情緒的研究,情緒的產生與能量從正常水平的偏離有關。能量的降低與悲涼、冷靜相聯系。在滿天飄揚的細雨把干涸的河淋得濕滋滋的景物描寫中,雨水的溫度是涼的,是低于正常溫度的,這意味著能量是降低的。雨水溫度低于正常溫度帶來的能量降低與作者悲涼的心情相聯系。在這里,作者悲涼的心情統領著景物描寫,景物描寫因此染上了悲涼的情愫。
雖然,有時文學性是通過有意地破壞正常的認知過程來實現的。但是,文學話語還是可以被理解的,因為它們是以正常的認知過程為基礎的。認知詩學關注的正是文學話語代表的人們對世界的感知與一般的感知的聯系與區別,從而尋找文學研究與語言和心智研究的結合點。文學作品的創作與接受都屬于認知活動,文學是人類心靈的產物。文學文本必然體現人類的認知規律。鬼子是晚生代作家的代表,其代表作《被雨淋濕的河》是一部社會意義和文學意義兼具的作品,代表著當代廣西文學的某些方面。用框架理論、原型理論、隱喻和概念合成等認知語言學理論,研究讀者對該小說的現實經驗反應,及它對讀者產生的心理和社會影響,可以為分析和闡釋這部小說的文學性和藝術特色提供新的方法,找到當代廣西文學作品所蘊含的新的文學性,從而充實我們的詩學和認知詩學理論,更全面地理解“什么是文學”。同時,通過研究作者如何使用有別于一般話語的語言形式表達他對世界的非同一般的感知,就能為認知科學進一步研究人的感知和感知形式提供新的內容和新的角度,從而豐富了認知科學的研究。
[1]劉文.認知詩學:認知科學在文學研究中的運用[J].求索,2007(10):189.
[2]溫格瑞爾,施密特.認知語言學導論[M].彭利貞,許國萍,趙微,譯.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
[3]侯慧杰.艱難的行走——解讀鬼子《被雨淋濕的河》[J].和田師范專科學校學報,2009(1):100.
I207.42
A
1673-8535(2010)04-0069-04
陳陽芳(1975-),女,廣西賀州人,梧州學院外語系講師,主要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認知詩學、英語教學。
(責任編輯:覃華巧)
2010-0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