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美大學圖書館罰款制度的再認識

顧 健 （無錫科技職業學院圖書館 江蘇 無錫 214028）

1 研究背景

自1992年起，國內圖書館界開始在學術刊物上對罰款制度問題進行討論，論文數量至今已有40多篇。早期的討論只是說明罰款的必要性及其依據[1]，還有對罰款過多過濫、忽略其它催還方式的批評[2-3]，二者實質上并不矛盾。從2000年開始，討論的焦點開始集中在“圖書館是否具備罰款的主體資格？”、“罰款制度的法律依據是什么？”等問題。

討論的大致情況是：大多數論文都在不斷重復地論述圖書館從法律上講不具備罰款的資格，讀者和圖書館之間的關系是合同關系，依據《合同法》圖書館可以收取“違約金”[4]，當然還有“超期借閱費”[5]、“資源成本補償費”[6]等其它說法，以此替代罰款的名稱。反對意見認為由于圖書館罰款制度往往是由圖書館單方面制定的[7]，還有讀者使用圖書館所依據的是權利而非合同[8]，因此對合同的有效性、公平性提出質疑，甚至有人提出違約金的實質還是罰款[9]。總而言之，國內對罰款制度的討論實際上是由于時代的進步、全社會的權利意識都在增強，圖書館界需要為現行罰款制度尋找依據，而所找到的這些法律依據卻依然和讀者的絕對權利發生沖突，陷入水火不相容、無法調和的困境中，但事實是所有的討論都迷失了罰款制度的本意。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本文試圖通過對中美大學圖書館的罰款制度、與罰款制度相關的文獻采購政策和流通政策、罰款制度多樣性等情況作全面介紹，對它們之間的關系進行深入分析，糾正國內目前存在的片面認識，通過罰款制度引導大學圖書館界關注大學圖書館核心任務，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以大學圖書館的任務作為不加審視的罰款制度的擋箭牌。

2 大學圖書館罰款制度的依據

在美國，圖書館罰款制度既沒有法律上的依據，也沒有相關的行政命令。大學圖書館的罰款制度都由圖書館各自獨立制訂，并報請學校后執行，不征求讀者意見。筆者認為美國的幾個現象值得關注，一是在標榜法治和注重人權的美國，竟沒有讀者對大學圖書館的罰款資格提出質疑。二是沒有讀者會要求圖書館提供罰款的發票，圖書館只需要提供收據就可以了。交納罰款的讀者可以憑圖書館出具的罰款收據或證明到稅務機關去申請其個人納稅的抵扣。而國內對罰款發票的關心實際上是想通過稅務這一國家機關的發票來認定罰款是合法的，當然這是不現實的做法。三是讀者面對罰款一般會默默地交納，但當罰款數額較大的時候也同樣存在抱怨。美國大學圖書館的罰款制度不像國內這樣存在著諸多爭議。

回溯我國大學圖書館罰款制度的歷史，早在1918年，北京大學圖書館就有超期罰款制度[1]，在1981年和1987年國家教育部（教委）的相關文件中都明確規定圖書館可以對違章讀者罰款[1,10]。但在2002年教育部頒布的《普通高等學校圖書館規程（修訂）》[11]中取消了關于罰款的規定。顯然，圖書館罰款制度在中美都處于法律法令上沒有明確規定的灰色地帶。實際上，中美大學圖書館實行罰款制度均是依據慣例。根據對慣例的普遍認識，法律沒有明確禁止應該是可行的；沒有法律的約束不等于可以為所欲為，而應有道德自律，強調合情合理，善意是根本；慣例是應該得到尊重并在實際中具有約束力的。如果國內在圖書館罰款制度方面形成使各方都可以接受的法律或法令，無疑在制度上可以超越美國。但令人擔憂的是，圖書館和讀者雙方利益代言人在現實的討論中都在利用法律作為工具來實現自身的局部利益最大化，在法律的框架內外都極力鉆營各自的利益，并缺乏善意，這樣必然會導致矛盾和沖突。

3 罰金的標準

由于美國是發達國家，中國是發展中國家，兩國在經濟和教育上的差距較大，衡量罰金的標準當然不能簡單地用匯率折算來比較兩國罰款金額的大小。在《中美著名大學圖書館“超期罰款”政策比較及思考》[12]一文中，作者轉而采用與圖書無關的麥當勞的漢堡價格來比較，得出美國超期一天的罰金是中國的25倍的結論，極為牽強。

首先，不能簡單地以罰款的平均值來確定中美大學圖書館的罰款高低情況，而應該以中位數①來計算。中位數反映的是分布情況，平均值通過削高拉低帶來了失真，在各館罰款標準相差較大的美國尤其不妥。其次，中美之間比較圖書超期罰金高低的基準應該是罰款額相對于館藏圖書價格的比值。否則，以不同的商品比價作為基準來比較必然得出五花八門的超期罰款水平，陷入無可適從和自相矛盾的僵局。

根據美國教育統計中心的統計數據[13]，以生均圖書經費中位數除以生均新增圖書冊數，2006年美國本科和專科大學圖書館的圖書單價中位數大致為84.20和56.00美元。根據我國教育部高等學校圖書情報工作指導委員會公布的統計數據進行分析處理[14]，2004年我國211高等學校圖書館和高職高專圖書館的文獻單價中位數大致為110.99和22.55元人民幣，昂貴的數據庫價格會抬高統計出的圖書單價，而電子圖書的低廉價格又會拉低館藏圖書的單價，特別是211大學圖書館的文獻類型較為豐富，因此紙質圖書的單價不能以110.99元人民幣計算，在缺乏相應數據的情況下暫且以中間價66.75元人民幣計算。筆者所在的圖書館作為一所高職高專圖書館的統計表明，紙質圖書單價在30元左右，略高于統計的文獻單價，可以作為計算的基準。

超期罰款金額以普通圖書的情況看，Charlet Key于2006年對42所美國大專層次的圖書館進行調查時發現，僅有16所圖書館收取超期罰款，中位數為每天10美分（數據來源于Charlet Key的電子郵件）。 據筆者逐一訪問江蘇省各普通高校圖書館網頁上的借閱規則而得的統計結果，72所大學圖書館的超期罰款的中位數和眾數②（50所）都是每天0.1元人民幣，本科和大專的區別不明顯，另外有兩所圖書館沒有超期罰款。考慮到美國頂端大學圖書館的罰款水平為0.25美元/天，除以84.20美元的圖書單價，再以0.1美元的中位數除以圖書單價56美元，日超期罰款額在美國約為書價的1/337-560；在國內，如果以0.1元人民幣除以圖書單價66.75元人民幣和30元人民幣，日超期罰款額在國內約為書價的1/333-668。我們可以發現，實際上現在國內大學圖書館的罰金水準和美國是相當的。

4 影響超期罰款制度的因素

圖書館實行罰款的唯一原因是由于經費和資源有限，為使有限的資源滿足讀者無限的需求，大學圖書館必須通過專業水準的文獻采購制度、流通制度、罰款制度等一系列制度來加快文獻的流通，保證文獻有較高的利用率，最終實現讀者的需求，從而支持所在大學的教學科研任務。罰款制度是實現圖書館目標的手段之一，必然和實現目的的其它手段相互聯系并相互影響。此外，罰款制度還和讀者情況、社會環境密切相關。

4.1 藏書量和年增圖書

如果一個圖書館的藏書量和年增圖書可以無限制地任意加大，那么根本沒有必要制定任何超期罰款制度。顯然，在其它條件相同的情況下，一個圖書館的生均藏書量和生均年增新書的數值越大，文獻保障率也就越高，超期罰款制度相對也可更寬松。根據美國的大學圖書館調查（the Academic Library Survey ，簡稱 ALS）[13]，2006年美國碩士類和博士類大學圖書館的藏書量中位數為71.0冊和91.5冊，年增1.4冊和1.7 冊；高職高專類圖書館的藏書量中位數為13.4冊，年增新書為0.5冊。根據我國教育部高等學校圖書情報工作指導委員會（以下簡稱高校圖工委）的統計數據[14]進行分析處理，在2004年我國50所211高等學校圖書館的生均藏書量中位數為54.3冊，年新增圖書為2.0冊；高職高專圖書館在2004年的生均藏書量中位數為50.7冊，年新增圖書為3.8冊。通過中美對比可以發現，我國211大學的生均藏書量相對較少，非常需要通過加強罰款制度及其它制度來加快文獻流通；而對于我國的高職高專圖書館來說，藏書量遠大于美國的同類圖書館，更何況年增圖書數量又很大，如果要保障相同的文獻滿足率，我國高職高專圖書館對罰款制度的依賴程度應該小得多。

4.2 生均流通量

圖書流通量正是罰款制度調節的直接目標，當然流通量還和流通權限、教學模式等有關系。根據美國的大學圖書館統計，美國的大學圖書館的流通情況差異很大，2006年本科院校的生均流通量為8.5冊，高職高專圖書館為2.6冊。我國的大學圖書館的圖書流通量沒有全面的統計，但依據山東體育運動學院圖書館胡鳳蘭所作的58所高校的調查統計[15]，本科學校的生均流通量為18.2冊，高于美國的情況；69所高職高專圖書館在1997年的生均外借冊次達31.5冊[16]，可以說也遠高于美國同類學校的情況。在流通量已經很高的情況下，值得我們思考的是我國大學是否還有必要進一步提高罰款標準，我國高職高專圖書館是否有必要采取超期罰款制度。

4.3 文獻采購策略

由于經費不足，美國的大學圖書館采購圖書一般都遵循單本原則，也就是說同種書只買一本，但也不排斥購買復本，一般由負責文獻建設的館員判斷必要性或圖書在有多人預約的情況下才會追加購買。盡管我國大學圖書館的經費相對于無限的讀者需求來說也不足，但我國大學圖書館的圖書復本量一直較大，雖然沒有準確的統計數據，但憑經驗估計一般在3-5本左右，甚至更多。在最近幾年，教育部通過基本辦學條件評估更加促進了對大學圖書館的投入，圖書館經費大幅增加，進而使圖書館新增圖書數量加大，但每年出版的學術類圖書相對而言又是十分有限的，這無疑會使圖書采購的復本量增加。因此，在書架上普遍有其它復本可供借閱的情況下，對讀者征收超期罰款的意義何在呢？這是一個無法自圓其說的問題。

4.4 流通制度

不同的流通策略對圖書的流通量有重大的影響，也是確定罰款制度需要考慮的主要因素，因此不能只對比罰款制度而不比較流通制度。中美大學圖書館在流通制度方面最大的區別是，美國大學圖書館的借書冊數往往不限，或雖有限但可借冊數相比國內要大得多。

從借期上說，針對不同類別的文獻，規模較大的美國大學圖書館針對不同的讀者類型和圖書類型有一年期的、一學期的、90天的、4周的、3周的及短期幾天甚至幾小時等長短不一的期限，以求充分利用館藏和滿足讀者的需求。一般而言，學生允許的借期通常為幾周；教師因為教學的需要，對有些類別的圖書有時要用一個學期甚至一年的時間，但普通圖書的借期也不過幾周時間。借期較長的圖書在達到一定時間并且別人要借閱的情況下，圖書館將實行召回，讀者接到召回要求起，即使還在原借期內，也適用罰款制度。顯然，無限的借書權限避免了許多圖書由于讀者外借冊數限制而無法利用的情況。考慮其他讀者可能需求的情況，為避免讀者無效占用館藏圖書，圖書館當然要設定相應的借期以保證圖書的合理流通，輔以超期罰款制度以強化催還效果。

根據江蘇省普通高校圖書館網站上的借閱規則，可以統計出江蘇省內75所大學圖書館的教工借書權限范圍為5-40冊，中位數為15冊，借期大多為56- 90天；80所大學圖書館的學生借書權限為2- 40冊，中位數為6冊，借期通常為1個月。國內大學圖書館對不同類別的文獻實行不同的權限，主要體現在文學書（主要指小說）和非文學類圖書的不同權限上，只有極少數重點大學圖書館對其它不同類型的文獻在借期上也有不同的權限，和美國大學圖書館的情況較為接近。

中美大學圖書館的讀者借書冊數的權限差別較大。在國內藏書量不低、復本量很高的情況下，過低的冊數權限實際上限制了讀者對圖書館的利用，降低了圖書館對超期罰款的需要程度。借期的簡單化設置，在某種程度上誘導了超期現象的發生。

4.5 罰款制度的多樣性

以上討論對美國大學圖書館的罰款制度及相關的策略作了一個大體的分析，側重在一般情況。我們還必須注意到美國高等教育的復雜性。事實上，為復雜多樣的大學提供服務的大學圖書館之間也存在著很大的差別，這種差別既體現在各館的藏書量等多種指標的懸殊上，也直接地反映在圖書館的罰款制度上。我們必須認識到，在美國，有許多大學圖書館對讀者不實行罰款制度，或者只對教工讀者不實行超期罰款制度。有的大學圖書館因在罰款上牽涉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反而影響了圖書館的服務工作，因而取消了罰款制度。據筆者了解的情況，美國大學圖書館既有準備放棄超期罰款的，也有由于超期情況嚴重而準備采用罰款制度的。由于掌握的數據有限，尚不足以表明罰款制度這一慣例在未來的變化趨向。

根據我國高校圖工委的統計數據的詳細情況，國內大學圖書館的指標數據差異也是很大的，但觀察圖書館的超期罰款制度卻是相當一致的，絕大部分的圖書館都實行超期罰款制度，國內本科院校基于圖書單價的超期罰款標準低于高職高專院校圖書館，這和美國的情況相反。

本文通過對中美大學圖書館的罰款制度多方面的分析，意在使國內大學圖書館能夠意識到大學圖書館的多樣性、意識到圖書館制度多樣性的必然性，進而認識到圖書館各項工作必須緊緊圍繞大學圖書館的任務和大學的使命，以此作為圖書館工作的基本原則，并結合本館的實際情況制定相應的策略。

4.6 超期罰款的計算

美國大學圖書館一般在超期的數周之內催還2-3次后視圖書為丟失，轉為要求替代性補償賠款，向讀者寄送賠償賬單。要注意的是，這種自動轉為補償賠款的做法主要目的是為了催還，不是為了限定最高罰款額。根據美國同行的介紹，這是非常有效的方法，超期的圖書相當部分因此而得以歸還。筆者估算，轉為丟書賠償時（超期30天）的賠償金額（書價）遠遠超過按日計算的罰金總額，相差在11-19倍左右（尚不包括加工費等），可見兩害之中擇其輕，讀者一般會選擇歸還。

國內大學圖書館的罰款計算都比較簡單，一般都是按天相乘計算。由于沒有自動轉為賠償的手段，罰款金額逐日增加，不會引起重視。少數讀者的超期罰款到最后可能金額很大，導致支付困難，最后的情況往往是圖書館妥協，減免部分罰款。對于這種情況的深深感受也許讓一些業內人士想當然地認為：美國大學圖書館圖書超期一定時間后轉為遺失賠償是為了限定最高罰款金額，這種方法可以避免國內大學圖書館讀者面對巨額罰款的尷尬境地，目前也確實有些大學開始設定最高罰款金額限額，但這樣的做法和美國做法的出發點和效果完全不同。

5 遺失圖書的賠償制度之比較

美國大學圖書館在讀者遺失圖書的情況下，只要求替代性的賠償（replacement charge），沒有任何懲罰性的罰金。目前國內大學圖書館一般都是要求定價的2倍或3倍賠款，無論這些圖書的市場價格是多少；對于年代久遠的圖書采取高倍賠款，無論這些圖書是否在剔舊之列。可見，國內的賠款中實際上往往包含了懲罰性的罰款部分，并有簡單化操作之嫌。因此，國內大學圖書館如何考慮國內的具體情況，對一般的普通圖書引進以市場價格為基準的替代性賠償原則，或者說圖書館如何對沒有市場價格的珍貴圖書合理收取罰金，這個問題值得大學圖書館工作人員思考，本文在此僅為拋磚引玉。

注釋：

①中位數是指將數據排序后，位置在最中間的數位。中位數的優點是不受偏大或偏小數據的影響，因此有時用它代表全體數據的一般水平更合適。

②眾數是指在一組數據中出現次數最多的值。眾數能夠反映一組數據的集中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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