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病方》編寫體例探討

陳紅梅

1973年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發現了5卷帛醫書，其中一卷抄有5種文獻，它們被帛書整理小組命名為：《足臂十一脈灸經》、《陰陽十一脈灸經》甲本、《脈法》、《陰陽脈死候》、《五十二病方》（下簡稱《病方》）。就其中的《病方》是否為書籍文獻，目前學界有不同觀點。下面依據余嘉錫先生《古書通例》一書所論述的漢魏以上古書體例特點和帛書《病方》文獻的本來面貌，從書籍的編寫原委來談談《病方》文獻的編寫體例，以進一步申述“《病方》是一部首尾完具的醫方專書”的觀點[1]。

1 《五十二病方》篇、章、藥方命名之例

1.1 《五十二病方》篇名之例 《古書通例》認為周秦西漢古書體例與其后世著述完全不同，如就周秦西漢書籍的命名余嘉錫先生說：“古書之命名，多后人所追題，不皆出于作者之手。”后人追題之例中有“多摘首句二字以題篇，書只一篇者，以篇名為書名”[2]。就前者張鋼先生在考證《病方》“蟲蝕”篇的命名時已說得很詳細了，他說：“蟘之為病，其口唇潰爛等癥本一似于禾稼之經由蟘所嚙虱者，故先秦人即比類取象之，初乃以蟘而為名，以蟘稱病，而蟘本蟲名，故至于漢初，人或誤之，蟘病遂又被稱為‘蟲蝕病’。……《病方》之‘蟲蝕’名，乃為漢初帛書抄者之后增，而非先秦原方中本有者，此由其方中既稱其病之為‘蟘’，即不當復稱其病為‘蟲蝕’，此其一也。而‘食’與‘蝕’為古今字，原方中蝕字皆作‘食’，無作‘蝕’者，則此‘蟲蝕’之蝕不合其例，此其二也。此其‘蟲蝕’之名乃為后加，而非原有者，固亦甚明也。”[3]筆者對張鋼先生的解釋表示贊同：篇名“蟲蝕”為后人增加非原方本有。“蟲蝕”篇如此，它篇亦然，即《病方》的52個篇題是后人加的而非寫方人所為。正因為此才會有如下形式的篇名出現：“嬰兒瘛：嬰兒瘛者，目繲目邪然……”[4]（以下凡引用的《病方》原文均出自這里，注釋從略）；“穜（腫）橐：穜（腫）橐者，黑實橐，不去……”等等。這種從藥方開頭兩（三）個字中摘取出來的篇名“嬰兒瘛”和“穜（腫）橐”等，也符合古書本無篇名在其流傳過程中由其門人或后學依書籍的開篇頭兩（幾）個字給它命名的通例。

此外《病方》篇名的命名形式還有化裁首句字以為篇題的，如：“傷痙：痙者，傷，風入傷……”；“嬰兒索痙：索痙者，如產時居濕地久……”；也有直接將方首兩字凸顯在高于天頭二三字的位置為篇題，這是摘首句兩字以為篇題的變通處理，如：“膏弱（溺）是胃（謂）內復……”；“蛭食（蝕）人胻股膝，產其中者……”；“牡痔有蠃肉出，或如鼠乳狀，末大本小，有空（孔）其中……”等方的前兩個字又在該篇的篇題位置。更多的如同“蟲蝕”篇名一樣是概括篇內所有藥方及相關藥方所治療一種病的病名。

從篇名命名形式的多樣性可見，今天所見的52個篇名不是一個人統一增加的，而是在流傳過程中不斷經不同的后人陸續添加的，這與《病方》是在長期單方流傳的過程中最后編成一部醫方專書是一致的。

1.2 《五十二病方》章（藥方）名之例 與此同時篇名下的二級題名——章節名的命名方式也類似于篇名的命名形式，如有的摘單方方名的頭幾個字為章節名，如“胻傷”篇的第二章（即第208方[1]以下凡涉及到藥方的方數，均來自此書，注釋從略）“胻久傷：胻久傷者癰，癰潰，汁如靡（糜）”，可見“胻久傷”的章節名是后人取其所在原方內容的前幾個字而加的；更多的是直接以單方方名為章節名，如大量的“……者（方）”的單方方名都做了章節名，比如“牡痔”篇下的4章：“牡痔有蠃肉出，或如鼠乳狀，末大本小，有空（孔）其中（者方）”（即第149方）；“（牡痔）多空（孔）者（方）”（即第 150方）；“牡痔居竅旁，大者如棗，小者如棗覈（核）者方”（即第151方）；“牡痔之居竅廉，大如棗覈（核），時養（癢）時痛者方”（即第152方）；4章章名即為其下藥方方名，而且從上下文看這4個方（章）名都有比較規整的表達形式。

以上均為一個章節包括了一個藥方的例子，此外還有一個章節包括幾個藥方的情況，這時其章節名就以第1單方的方名來命名了，如“諸傷”篇的第6章“令傷毋瘢”下就有第9、第10兩個藥方；其中第2方“以……傅之，皆不瘢”，顯示該方是“令傷毋瘢”的同一治療方，因此可以理解為該方方名為承前省，換句話說“令傷毋瘢”這一章節名下包括有兩個具體的藥方。這樣的小方方名承前省的命名規律在《病方》中還多處可見；并且今人馬繼興先生《考釋》相應部分的語釋或按語表明了馬先生也是這樣理解的，即沒有方名的藥方名為承前省，如“巢者”篇（章）（因篇下不分章，所以這一篇名也可稱為章名）下兩藥方，第1個藥方為祝由方，方前有“巢者”方名，第2個（即第34方）藥方中有“熏以□病”，馬繼興先生[1]的語釋及按語部分均顯示是熏“狐臭”，與前一方中的巢（臊）星（腥）即腋臭（狐臭）是一致的，因此第2方方名可謂承前省。

又如：傷痙篇第5章“傷痙者”有第22、23兩個藥方；其中第2方馬繼興先生[1]按語為：“本方……外敷治痙之法也未見于后代醫書中。或取其能清熱瀉火，而兼有止痙之功者。”可見馬繼興先生認為該方是治傷痙的藥方，根據其排列順序，其方名是承“傷痙者”而省。

以上也說明，構成《病方》的單方，有方名者多可作為章節名，沒有方名者，據承前省之例也可找到其對應的方名。

因此《病方》篇名、章名、方名的命名之例，主要是“摘首句二（幾）字以題篇（章）（方）”，從中可以看到《病方》編寫有“單方-章節-篇”的3層結構形式。

2 《五十二病方》篇章間、篇與篇之例

2.1 《五十二病方》篇章之間的聯系 《五十二病方》篇與章節之間有著必然的內在聯系。如“癰”篇，其下章節名有:1）癰，第234藥方，為巫術方。2）癰自發者，第235藥方。3）癰腫者，第236藥方。4）癰首，第237藥方。5）身有癰者，第238、239藥方；其中第238為祝由方，第239方據上下文意也為身癰的治療方，因此方名承前省了。6）身有體癰穜（腫）者方，第240藥方。7）頤癰者，第241藥方。只從章節名看，除了首章章名為篇名外，其他各章都可謂癰病的不同證型，因此各章之間因為“癰”而緊密的聯系在一起。癰篇如此，他篇亦然。所以每一篇是一個相對的獨立單元，章與章間圍繞一定的主題緊密聯系在一起。

2.2 《五十二病方》篇與篇間“前后相屬，以類相從”的編寫原則 對《五十二病方》篇與篇之間有著某種內在聯系的篇，編者在編排上采取了“前后相屬，以類相從”的編寫原則。關于這一編寫原則的揭示，周一謀[5]先生在《馬王堆醫書考注》的《病方》的“癘”病之后有按語說“本節病名為癘，釋為癘，則為蝎螫人傷；釋為癘，則為癩疾。但從其編排的位置，上與狂犬噬人、犬噬人傷、毒烏喙者相接，下與蛭食人、蚖等相連，此厲當作癘釋較為恰當。”雖然周一謀這里沒有明確指出《五十二病方》篇與篇間有“前后相屬，以類相從”的編寫原則，但他這種從“癘”病篇的編排位置，將其放在上下篇的聯系中來釋名的做法，則為后來張綱先生明確提出“前后相屬，以類相從”這一詞有啟示作用。張綱先生[3]在對“癘”病的考證后認為：“上古以癘為名者，本既指蝎螫之病也。如《五十二病方》中載癘……與犬噬人傷、毒烏豙（喙）者、蛭食（蝕）人胻股膝、蚖等草木蟲獸毒傷之疾，前后相屬，以類相從者，則正明示其為毒蝎所螫之病也。故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注云：本病即被蝎螫傷，而亦以癘為蝎螫病。”張先生在解釋癘病的同時說明了《五十二病方》篇與篇的編寫有“前后相屬，以類相從”的原則，對此筆者表示贊成，但他把“犬噬人”納入“草木蟲獸毒傷之疾”這一類，從行文看“犬噬人”在文中實際上不與其他4類前后相屬，而被巢、膝下兩皮膚病隔開，可能是張先生為了滿足“草木蟲獸”類中的獸而加進來的。因此筆者認為“前后相屬，以類相從”的草木蟲獸毒傷之疾只有毒烏（喙）、癘、蛭食（蝕）、蚖 4種，而“犬噬人”與其前的“狂犬噬人”構成與狗咬有關的一類藥方的“前后相屬，以類相從”體例關系。

對52篇的其他篇與篇間有無這樣的編寫原則，筆者一一考察后，結果如下：第1諸傷、第2傷痙、第3嬰兒索痙三篇同與“傷”有關；第4嬰兒病癇方、第5嬰兒瘛兩篇是虛實寒熱對舉的后世所謂的小兒驚風病；第16白處方、第17大帶者兩篇同為與皮膚病有關者；第18冥（螟）病方、第19□蠸者、第20□者、第21□4篇可能同為某種蟲咬致病；第22人病馬不間（癇）者、第23人病□不間（癇）、第24人病羊不間（癇）、第25人病蛇不間（癇）四篇同為某種“不癇”病；第28癃病、第29弱（溺）□淪者方、第30膏弱（溺）3篇同為今天的淋病；第31穜（腫）橐、第32兩篇發病部位相同；第33脈（痔）者、第34牡痔、第35牝痔，第36朐養（癢）（痔）4篇同為“痔”病；第39□爛者、第40胻膫、第41胻傷3篇發病部位均與小腿有關；第49蠱、第50鬾兩篇同與鬼邪致病有關，以上諸篇在編排上都因某種“類”而“前后相屬”了。按照這樣的編寫原則，全書52篇又隱含著二十幾類，其中第42痂、第43蛇嚙、第44癰、第45髤、第46蟲蝕、第47干瘙、第48身疕、第51去人馬疣、第52治各自獨立成類。從上可見《五十二病方》52篇的編排順序是有規律可循的，是編者或抄者有意而為之，并非雜亂無章隨意組合。

因此從篇章間、篇與篇間可以看到，《病方》編寫有章節-篇-類（書）的結構形式。

總之，筆者分析了《五十二病方》中單方、篇章的命名形式甚至蘊含在其中“前后相屬，以類相從”的編寫原則，以及單方、篇章等在各個層級上的結構形式和關聯，揭示了《五十二病方》的編寫體例，展現了《五十二病方》編撰者較為嚴密的編撰思想，得出《五十二病方》具有周秦西漢書籍的編撰體例和原則的結論。因此“《五十二病方》是一部首尾完具的醫方專書”，而非簡單意義上的單方驗方集，更不是一本隨手抄成的臨床藥方。

[1]馬繼興.馬王堆醫書考釋·五十二病方[M].長沙: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 1992：109，367，387-388，566.

[2]余嘉錫.目錄學發微·古書通例[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197-198.

[3]張 鋼.中醫百病名源考[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97：30-32，450-452.

[4]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馬王堆漢墓帛書[肆]·五十二病方[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32-35.

[5]周一謀.馬王堆醫書考注·五十二病方[M].天津:天津科學技術出版社，1988：9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