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區別詞性質特點的考察與認識

曹保平

(四川外語學院 中文系，重慶 400031)

一、引言

區別詞，最早由朱德熙先生[1]提出，并定義為“只能在名詞或助詞‘的’前邊出現的粘著詞”。它又叫非謂形容詞、屬性詞[2]、定質形容詞[3]，是指具有跟“大型、慢性、自動、貼身”等相同性質特點的一類詞。

語法功能主要是詞充當句法成分的功能，詞與詞組合的功能。區別詞的性質就是其語法功能的總和。

而區別詞的特點除了指其獨特的語法功能(句法成分和組合功能)外，還包括它在與其他詞組合時表現出來的諸如自由與粘著，定位與不定位等的特點。

我們窮盡考察《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為方便行文，下文簡稱為“第5版”)所標注的“屬性詞”，來全面認識區別詞的性質特點。

二、區別詞的性質

(一)作句法成分功能

1．漢語區別詞能充當的句法成分是定語，即修飾名詞(包括動名詞、形名詞)。如：

(1)草本植物(“植物”是名詞)

(2)硬性規定(“規定”是動名詞)

(3)特等機密(“機密”是形名詞)

極少數區別詞不能直接作定語，只能加“的”后修飾名詞作定語，如“親愛、心愛、上好”等(這幾個詞不能作主語、謂語、狀語、補語、賓語、中心語)。這樣的詞只占全部屬性詞550個的0.54%。

2．大部分不能充當狀語，少部分能出現在謂詞前作狀語。呂叔湘先生[1]曾列出了476個“非謂形容詞”，認為其中80個既可以修飾名詞，也可以修飾動詞或形容詞。能修飾謂詞的在第5版中只有：“初步、額外、多邊、非法、大量、高度、定期、高速、間接、臨時、漫天、隨身、同等、通盤、雙邊、無償、正式、相對、專門、自動、自發”等21個完全符合配例和釋義，不過仍有“非法、間接、正式”不能算作區別詞，這三個可以作其他的句法成分。

“親身、多方、忘我”是呂先生列舉能修飾謂詞的非謂形容詞的，但第5版標注為“副、副、動”。這三個實際上是區別詞，與呂先生所說的完全一樣。

除此之外，第5版還標注了能修飾謂詞的屬性詞有：“必然、變相、不成文、大致、單向、橫向、宏觀、口頭、慢性、逆時針、能動、平行、全盤、全天候、少量、深度、書面、貼身、原封、遠程、正面、縱向”等22個。這類區別詞的性質如下：

(4)大量物資(修飾名詞)

(5)大量生產(修飾動詞)

對這類區別詞，朱德熙[1]作另外的處理，把它們看作是區別詞兼副詞，即修飾名詞時是區別詞，修飾謂詞時是副詞。

這樣處理在句法的簡單性上得到了好處，即區別詞只能作定語，不能作其他任何句法成分，副詞只能作狀語，不能作其他任何句法成分。事實上這種處理更方便大家把握語法結構規律。不過，它需要一個前提條件，即區別詞兼副詞的情況不能太多，在第5版中，標注為屬性詞的共有550個(屬性詞義項的有615個)。僅有43個兼類，不到8%，這種處理方案是可行的。

3．區別詞不能充當主語、謂語、賓語、補語、中心語。這要排除某種格式下的用法。如：

古漢語用法或對舉格式

(6)男女平等

“男女”作主語。古漢語用法時“男”與“女”均為名詞；此時對舉。

(7)她生了一男一女。

“男”“女”是賓語中心語。也可認為是古漢語用法的遺留，數詞可以直接修飾名詞；也可以說這是對舉使用。

“從(由)～到(變為)～”格式

這也是對舉，幾乎成組的區別詞都可以進入這個格式作賓語。如：

(8)由中式變為西式

(9)從軍用到民用

上下文語境有照應，并且對舉或分敘。如：

(10)這次批下來的職稱等級都很高，老王是高級，老李是高級，老張是中級，沒有一個中級以下的。

“高級、中級”作賓語，可以看作是“高級職稱、中級職稱”的省略，前文有照應詞“職稱”。

(11)這次批下來的職稱等級都很高，老王高級，老李高級，老張中級，沒有一個中級以下的。

“高級、中級”作謂語，表示判斷?？梢钥醋魇恰?是)高級職稱、(是)中級職稱”的省略，前文有照應詞“職稱”。

如果不是上面的格式，則不能有如下結構：

(12)*女很漂亮(只有說成“女的很漂亮”)

*她生了一男(要說成“她生了一個男孩”)

*老張是中級(得說成“老張是中級職稱”)

*老張中級(得說成“老張(是)中級職稱”)

*婚禮變成西式了(要說成“婚禮變成西式的了”)

(二)與詞組合功能

區別詞可以跟實詞組合，也可以跟虛詞組合。

1．與實詞組合

上文所說的修飾名詞，也即跟名詞組合(與謂詞組合，可以處理為兼副詞)。除此之外，基本上不能再跟別的實詞組合。少數區別詞可以跟“最”組合，如：

(13)初級，上等、頭等、高等、末等、初等，新式、老式，大號、小號，主要、基本，心愛、親愛

這些區別詞不能受別的副詞修飾，可以看作是含有構詞語素“最”的新區別詞，因為這些詞也不能作主語、謂語、賓語、狀語、補語、中心語。

如果前邊可以加“很、特別”，那么它一定可以作別的成分。如：

(14)最高級、很高級、特別高級：這家賓館最高級

這時，它已經不是區別詞，而是形容詞；或區別詞兼形容詞。這樣情況還有“低級、間接”等。呂叔湘[2]曾列舉的非謂形容詞中已變成形容詞的有：“無私、無限、快速、永久、直接、消極、積極、畸形、適時”等9個。

呂叔湘[2]還說過，非謂形容詞否定時用“非”，不用“不”。今天看來，呂先生沒有注意到語言單位的層次性，因為“非”作為一個否定詞，它要否定的不是這個非謂形容詞，而是非謂形容詞加上其后的名詞構成的整個名詞性結構。如：

(15)非初級職稱

“非”不是否定“初級”，而是否定“初級職稱”。

但是也有的“非”否定的是區別詞，那么這個“非”是一個類詞綴或詞綴，構成一個含有“非”語素三音節及三音節以上的新區別詞，這些都是新詞，第5版還未收錄它們。如：

(16)非正式(會談)、非事件性(新聞)、非物質(經濟)、非大陸性(氣候)

而“非”和“不”作為語素，和別的語素組成，也構成雙音節的區別詞，如：

(17)不法、不爭，非常(事件)、非法、非分、非人

2．與虛詞組合

區別詞跟虛詞組合，只有一種情況，即放在“的”前。不太能帶“的”作定語有：“男、女，雄、雌，單、雙”等單音節的區別詞。呂先生曾列舉不能帶“的”作定語的雙音節區別詞，現在都可以帶“的”了。郭銳[4]所舉“公共、常務、日用”等不能帶“的”的現在也都可以帶“的”了。第5版標注為屬性詞不能帶“的”的有：“安保、白茬、白條、白頭、草本、木本、藤本”等。不能進入“是……的”作謂語的結構，這樣的區別詞有：“親愛、心愛、日用、高度、深度、下列、先決，安保、白茬、白條、白頭”等。

其余大部分區別詞，帶“的”或不帶“的”沒有限制，進入“是……的”作謂語也沒有限制。

3．與虛詞實詞組合

區別詞還可以通過連詞跟別的實詞組合在一起，構成聯合結構。如：

(18)大型和中型、初級與中級、草本與木本、國立與省立、人造與天然，金與銅、原裝與組裝、中檔與高檔

上列例子中，逗號前都是區別詞與區別詞的組合，逗號后是區別詞與名詞、與動詞、與形容詞的組合。但是組合后，意義上前與后都只能表示事物屬性或特點。

此外，區別詞不能和其他任何實詞和虛詞直接組合。如：“一家國營企業”，并不是數量詞“一家”跟區別詞“國營”組合，而是跟“國營企業”組合?！靶⌒蛙娪蔑w機”并不是“小型”這個區別詞跟“軍用”這個區別詞組合，而是跟“軍用飛機”組合。

三、區別詞的特點

(一)獨特的語法功能

只能修飾名詞作定語是區別詞最顯著的語法特點。又分幾種情況：

1．區別詞修飾名詞，不能再插入別的詞語，區別詞前邊可以有別的詞語。如：

(19)草本植物、新辦的國立大學、一本線裝圖書、順時針方向、干凈的便民商店、漂亮全職太太……

上列“草本、國立、線裝、順時針、便民、全職”都是區別詞。區別詞后緊跟著出現名詞。

2．可以插入其他表屬性的詞。其中又有兩種情況：

都作名詞的定語，但組合層次不同。如：

(20)國營大型企業、大型國營企業、聽裝西式糕點、多制式彩色電視機、上等木質相框、一年生藤本植物、短途無軌電車、全天候周到服務、短期重要會議、正面典型形象、正式翻譯人員……

上列“大型、國營、聽裝、西式、多制式、彩色、上等、木質、一年生、藤本、短途、無軌、全天候、短期、正面、正式”等都是屬性詞，“周到、重要、典型、翻譯”等分別是形容詞、形容詞、形名詞、動名詞。都為區別詞時，詞義表示的屬性跟事物的本質更接近，就緊挨著事物名詞，如“上等”不如“木質”更表示“相框”的屬性，所以“木質”緊挨“相框”；而“大型”與“國營”跟表示“企業”的屬性分不出哪個更接近本質，所以可前可后。一個是區別詞，另一個是別類的詞，別類的詞緊挨名詞，那么表明結構強調的是該類詞所表明的屬性；如“周到、重要、典型、翻譯”都被強調了其在結構中的屬性特點。

與表屬性的詞先組合成聯合結構，再作名詞的定語，如：

(21)初級與中級職稱、草本與木本植物、國立與省立大學、人造與天然寶石、原裝與組裝電腦、中檔與高檔家電

上列“初級、中級、草本、木本、國立、省立、人造、天然、原裝、中檔”等是區別詞，“組裝”是動詞，“高檔”已轉變為形容詞。因為是聯合結構，所以結構前后項可以互換位置。

3．區別詞加“的”作定語時，區別詞“的”與名詞之間，可以插入不限于表屬性的定語，如：

(22)國營的一家企業、上等的古里古怪大皮鞋

上列“國營、上等”是屬性詞，“一家”表數量，“古里古怪”表狀態，“大”表性質。這說明加了“的”，就會消解區別詞與名詞之間的緊密聯系。

(二)組合時的特點

1．粘著

語法上的“粘著”是指不能單說。不僅如此，區別詞作定語時，還表現為一定程度的“黏附”特點，即常緊緊黏附在所修飾的詞語前，如上所分析。

即便是兼副詞作狀語(跟副詞一樣，也表示程度、方式、范圍等語法意義)，也是緊挨在謂詞前；如果修飾形容詞則對形容詞有限制，如“高度評價、頭等重要”等的“高度、頭等”表某種程度；“隨身攜帶”等的“隨身”表一定的方式；“通盤安排”等的“通盤”表某種范圍。而不像其他程度、方式、范圍副詞、形容詞修飾謂詞，或者對所修飾詞不加選擇或者可以不緊挨謂詞。如：

(23)a.高度評價(只限“評價”一類)：認真評價(不限制動詞)

b.頭等重要(只限“重要”一類)：特別重要(不限制形容詞)

c.隨身攜帶(只限“攜帶”一類)：總是攜帶(不限)——總是小心攜帶

d.通盤安排(只限“安排”一類)：通通安排(不限)——通通明年安排

2.定位

語法上的“定位”是指在與別的詞組合時，所處的位置總是固定的。區別詞作定語修飾名詞時，它總是在名詞的前面。跟虛詞組合時，總是在虛詞的前面。如：

(24)隨身物品、口頭文學、大型的、非法的

上述“隨身、口頭、大型、非法”等作為直接成分總是出現在前面。

四、小結

綜上所述，區別詞的性質是在名詞前作定語，不能作主語、謂語、賓語、補語、中心語，其作狀語時可以處理為區別詞兼副詞；基本上不跟其他實詞相結合，借助連詞可以跟表屬性義的實詞組合構成聯合結構；除了“的”外，基本上不跟其他虛詞相結合。

區別詞的特點是只能修飾名詞作定語的定位且黏附性較強的粘著詞。

[參考文獻]

[1]朱德熙.語法講義[M]，商務印書館，1982：52-54.

[2]呂叔湘,饒長溶.試論非謂形容詞[J].中國語文，1981，(2)：81-85.

[3]邢福義.漢語語法三百問[M]，商務印書館，2002：84-86.

[4] 郭 銳.現代漢語詞類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226-229.

[5]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Z]，商務印書館，2005：1267.

[6]陸儉明.關于漢語詞類的劃分[C]//馬慶株編.語法研究入門.商務印書館，1999：397-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