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違反合作原則在日語委婉表達中的體現

張磊

（常熟理工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常熟 215500）

故意違反合作原則在日語委婉表達中的體現

張磊

（常熟理工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常熟 215500）

由美國語言哲學家格賴斯提出的合作原則是語用學研究的重要內容，是人們在語言交往中需要遵循的一項重要原則。但在具體的語境中，人們往往會為了不失禮于對方，不造成交際中的不快而故意違反合作原則。在日本，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過程中，違反合作原則的表達方式不勝枚舉，委婉表達就是主要的表現方式之一。對合作原則的違反共有四種類型，基于其中的第四種類型，結合日語語言，日本人的文化、風俗、習慣，對此進行具體分析和研究。

合作原則；日語；違反；委婉表達

一、合作原則與對其的違反

美國語言哲學家格賴斯指出：“為了保證會話的順利進行，參與會話的雙方必須有共同的目標和共同要遵守的一些原則。雙方懷著一個共同的愿望互相理解配合，并且遵循著一些合作原則來實現共同的愿望。但是，在實際交際中，人們并非一定會嚴守這些原則。例如，說話一方可能說了謊，而聽話者可能并未察覺而當了真，這時雖然談話可以進行下去，但結果會導致不覺察的一方上當受騙。這樣的談話說明，說謊的一方違反了合作原則，當真的一方遵守著合作原則，并且誤以為對方也遵守著合作原則。當然，會話的一方不遵守合作原則，并不都是為了說謊的，有時可能是出于禮貌的需要，說了一些違反合作原則的話。這時，談話的另一方覺察到對方沒有遵守合作原則，他就要迫使自己越過對方話語的表面意義去設法探尋領會說話人話語中更深層次的意義，尋求說話人在什么地方體現著合作原則。于是，就產生了‘會話含意'理論。”［1］70而本文所指的故意違反合作原則的表現，正是基于說話人出于禮貌的需要。那么作為聽話的另一方，則需要有洞悉的能力，來體會到對方的“良苦用心”。

（一）合作原則

合作原則就是要求談話雙方在進行某話題的交談中相互合作以達到本次談話的目的或效果。格賴斯把合作原則具體劃分為四項準則，他認為遵守了這四項準則也就是遵守了會話合作原則。這四項準則分別是：數量準則、質量準則、關聯準則和方式準則。

1.數量準則。數量準則是針對話語中所包含的信息量的，它要求說話人應該說多少就要說多少。

2.質量準則。質量準則是針對話語內容的真實程度的，它要求說話人說話要有依有據。

3.關聯準則。關聯準則是針對話語內容是否跑題的，它要求說話人談話時要緊扣交際的主題，不要說與主題無關的話，也不要答非所問。

4.方式準則。方式準則是針對談話的表達方式的。也就是說，如果合作原則的前三項準則規定了談話雙方在交談中應該“說什么”，那么，方式準則就是規定了雙方在交談過程中應該“如何說”。我們簡單地用兩個英語單詞來表達，前三項準則是what，第四項準則是how。方式準則要求說話人說話要簡明扼要，不啰嗦累贅。

另外，不同的人在遵守以上四項準則時，會根據談話的語境、場合有不同的側重點。例如，有的人會把側重點放在話語的信息量上，講究談話的信息量充足；而有的人則會把談話的重點放在質量上，講究說話的真實性。簡單來說，每個人在遵守合作原則上都有差異。

（二）對合作原則的違反

合作原則的四項準則都有其合理性，但是在實際交際談話中，我們又往往會違背這四項準則的相關規定。格賴斯將談話雙方違反合作原則的情況大致分為了四類：“第一，說話的一方悄悄地、不讓聽話人發覺地違反合作原則，從而將聽話人引入歧途，上當受騙。說活人有意說謊，但聽話人并未察覺，誤以為說話人一直在遵守著合作原則；第二，說話人明確宣布自己不愿遵守合作原則。如果有人向他提問，他會說無可奉告或者表示不能再說更多的話；第三，說話人可能面臨著一種顧此失彼的局面。他遵守著四項準則中的一項，但同時可能會違反了另一項；第四，說話人可能有意不去遵守某一項準則，并且他相信聽話人會覺察出這一點，并認為他仍然是合作的，而聽話人也知道說話人并不是存心使他受蒙蔽的。”［1］72-73

單就第四類來看，也就是我們在與人交際談話的時候，通常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矛盾，會在表面上故意違反合作原則，從而產生出一句話的“言外之意”。同時，我們又覺得對方有這種本領可以透過表面話語理解這種“言外之意”，并且理解我們是基于一個友好的出發點。在中西方眾多語言中，有很多種語言都有這樣的特點，尤其是注重語言的客套和禮節性的日語。因此，本文就“對合作原則的違反”中的第四種類型，結合日語語言，日本人的文化、風俗、習慣，進行具體的考察和探討。其目的是對這種類型在日語委婉表達中的體現和關聯進行重點分析和研究。

二、對合作原則的故意違反在日語委婉表達中的體現

委婉表達是日語表達的一大特色，日語中有一系列表示委婉的說法。尤其是在口語中，離開了委婉表達就無法很好地與對方進行交談，使談話順利進行下去，或者說出來的話可能會引起對方的不快。日語的委婉表達與我國一直提倡的語言美有著相似的地方。在日語中，在漢語中，甚至在許多西方語言中，委婉表達都是人們交談中十分重要的一項語用表達技巧。以下，對于違反合作原則中的第四種類型，具體從違反數量、質量、方式這三種準則在日語委婉表達中的體現進行具體分析和重點探討。

（一）違反數量準則的情形

首先在數量準則中，它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說話的信息量的詳盡程度必須達到交際目標的要求，信息量不能太少。日本人講話比較“曖昧（あいまい）”（日語中的“曖昧”一詞當然和漢語里的“曖昧”一詞不同，它是模棱兩可的意思），模棱兩可的表達是日語的特點之一。日本人不喜歡把一句話表達得太明確、太詳盡，往往說了前半句，后半句需要聽話人根據語境咀嚼出來。還有一種情形，就是雖然表達出來的是完整一句話，但是讓聽話人感覺意思模糊、不明確。這些都是明顯的信息量不足，實際上都是說話人故意違反了數量準則。來看幾個具體的例子：

（1）「先生、明日の會議は？」

「友人と約束があって……」

（『外國語としての日本語』第224頁）

（2）「おや、どちらへ？」

「ちょっとそこまで。」

（《日語語法教程》第176頁）

（3）そのうちにお伺いします。

（《日語語法教程》176頁）

例（1）是一問一答的一個簡單對話，答句后面是省略號，很明顯是一句話沒有說完，只說了一半。翻成中文，這句話是：“與朋友有約，所以……”如果按照數量準則，應該把這句話補充完整，后半句應該是“所以不去開會了”，這樣才能使整句話語意完整，讓聽者能夠很容易理解。但在日語中，像這樣一句話不說完，故意違反數量準則的句子不在少數，特別在口語會話中。像例（1）的對話語境，是兩個教師間在對話，卻不希望旁邊的學生聽明白兩個教師之間的談話。日本人在說話時，不希望第三者聽懂他們在說什么的時候，常使用省略句，讓對話者領會出后半句的意思，這是一種比較常見的用法。

例（2）仍然是兩個人之間的對話。一個人問“喲，你去哪兒呀？”另一個人回答“嗯，出去一下。”大家可能會認為回答者表現得非常不合作，嚴重違反了合作原則。其實，這是日語日常會話場景中經常會出現的一段對話。回答者并不想告訴對方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卻又不能沉默不語，于是就似乎答非所問地說一句“出去一下。”而提問的人也不是真的想要知道對方的行蹤，這只不過是打招呼的一個方式。在日語里，這樣的對話就好比互相說“你好”一樣。在漢語里也有類似的交際方式。我們也經常會看到兩個人出現以下的對話：“喲，您出去呀。”“是呀是呀，出去一趟。”他們的目的也不是一個人想知道對方行蹤而另一方匯報行蹤。其實就是一種打招呼的手段而已。

例（3）翻成漢語為“近期會來拜訪您。”近期是何時？近期并非是一個精確的時間。按照數量準則的要求，回答的詳盡程度應起碼精確到哪一天，而不是只說個模糊的時間。但是，這樣的說法，雖然違背了數量準則的要求，卻保留著純正的日語委婉表達的特點。

（二）違反質量準則的情形

質量準則就是要求不說假話，不說沒有根據的話。但是，說謊并非都是可惡的，有時正是出于禮貌或者在某種特殊語境之下出現了“善意的謊言”。這時，說話人雖然違背了質量準則，但是其用心確是可以理解的。無論在哪個國家，這種用心良苦的“善意的謊言”在日常生活中其實是很多的。最多見的是在醫生和重癥病人的對話之中——醫生們為了給病人以心靈上的慰藉，往往會對病情輕描淡寫，故意違反質量準則。

在日語的委婉表達中，違反質量準則的例子并不少見，委婉表達中的謙虛說法就是說話人故意違反質量準則的情形。謙虛說法是日語敬語的一種，日語敬語分為尊他語和自謙語。敬語是為了尊重對方的一種表達方法，自謙語同樣也是為了尊敬對方。通常，文化素養較高的日本人在與他人談話時，涉及自己的一些事情都會使用自謙語，通俗點來講就是把自己矮小化、丑化。例如，日本人面對別人，提到自己兒子的時候，會說成是「倅」，但稱對方的兒子卻是「お子さん」。再如，日本人講自己的住宅會說「拙宅」，就好比中文的“寒舍”，但有可能這個“寒舍”裝修得十分富麗堂皇；稱別人的住宅會說「御宅」，翻成漢語就是“貴府、尊府”的意思。像這樣，很多日本人都會在自我謙虛中有意無意地違反著質量準則，因為謙虛者往往會說出與事實不符乃至完全相反的話來達到謙虛的效果。再從以下例句來作進一步探討：

（4）「李さん、何もありませんが、どうぞ。」

（《新編日語》二第79頁）

這是請客吃飯常用的一句話，出自《新編日語》第二冊第四課的會話。會話的情景是：留學生橋本請同學小李去他的宿舍吃飯，在開飯前，橋本說了這么一句話，翻譯成漢語應為：“小李，沒什么好吃的，請用。”如果遵循合作原則中的質量準則來理解這句話，就會覺得很奇怪——既然沒什么好吃的，那還請別人吃什么。實際上，連小學生都能品出這句話的真正含義。招待客人，怎么會沒什么好吃的呢，一定是好菜好酒款待才是禮貌。說話人故意違反了質量準則，說了“假話”——明明可能準備了很多好吃的，卻說什么都沒有。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按照日語謙虛、禮貌表達的特點，可以說沒有一個日本人會在招待客人時對客人說“我準備了豐盛的菜肴，請慢慢享用。”這是日本的一種禮儀，一種風俗習慣。再來看下面一組對話：

（5）「日本語はお上手ですね。」

「いいえ、全然だめです。」

（《日語語法教程》第178頁）

這是夸獎別人日語說得好時常用的一句話。當然，不管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東方人一般都有著謙虛的習慣，所以會回答“不不不，還不行。”即使是日語水平已經相當高了，大概也不會“毫不客氣”地按照實際情況說“是的，是不錯。”這個特定的場景，按照西方人的習慣，會說Thank you。

與中國人、日本人交流習慣不同，和西方人交談時就要把握謙虛的度。比如在一個重要的談判會議中，一個日本的翻譯說自己的英文很「下手」，不能勝任，請多關照時，西方人會認為這么重要的會議，居然派來一個水平低的翻譯來擔當，會認為對方不重視這次會議。這種對質量準則的違反，非但達不到謙虛的效果，反而會引起對方的不快。

（三）違反方式準則的情形

合作原則的方式準則中有一個要求是說話須簡要。在日語中，一句肯定意思的話通常會以雙重否定乃至多重否定的方式來表達。從表達上來看極為啰嗦，違反了方式準則的要求：說話要簡要。比如：

（6）不賛成でないということでもなくはありません。

（《日語語法教程》第178頁）

初看這句話一定會感到迷惑，最后到底是贊成還是不贊成，一時間還真是無法明確理解，但這正是日語的委婉表達之一。日語的雙重否定句實際上就是利用否定之否定的形式來表達肯定性的內容。這時它們有可能比肯定句更加委婉。日語中的雙重否定甚至多重否定句非常復雜，但我們只要稍加注意，慢慢體會，就應該能理解出句子的真正意思。

同時，日語中會選用間接表達方式來使表達委婉。也就是說，談話人以違反方式準則為代價，以達到暗指的效果。比如有這樣一句例句相當有意思：

（7）「お嬢さんのピアノは上達しましたね、夜中の10時ごろまで稽古していますね。

（《日語語法教程》第179頁）

該句的意思是，“您女兒的鋼琴彈得很棒啊，夜里10點鐘還在練習。”從表面看來，整句話是說話人在夸獎對方的女兒鋼琴彈得好，實則后半句是向對方提出抗議。想要抗議，卻又出于禮貌考慮，說話人采取了這樣一種表達方式，雖然違反了方式準則的要求，卻使交際達到了更好的效果。如果直接毫不客氣地指出對方女兒的鋼琴聲吵到了自己，那么也許達到的抗議效果遠不如例句的表達方式來得好。

因此，日語中的交際主體經常出于禮貌的需要，有意將意思表達得不夠完整，這是因為日本人認為委婉比起直截了當來，更容易達到較好的溝通、交流、合作的目的。

三、結語

通過以上針對違反合作原則的第四種類型，具體從違反數量、質量、方式三種準則在日語委婉表達中的體現的分析，我們可以了解到日本人的此種委婉表達雖然是刻意違背了合作原則，但是聽話的一方能夠理解對方的“善意”，從而還是能夠達到雙方會話的合作。可以說，委婉表達是日本人進行人與人之間更好地溝通、交流、合作的一種潤滑劑。

［1］何自然.語用學概論［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8.

［2］吳侃.日語語法教程［M］.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00.

［3］趙毅，錢為鋼.言語交際學［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3.

［4］佐々木瑞枝.外國語としての日本語――その教え方·學び方［M］.東京都：講談社，1994.

［5］加藤秀俊.なんのための日本語［M］.東京都：中央公論新社，2004.

Deliberate Violation of Cooperative Principle in Japanese Euphemistic Expressions

ZHANG Le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Changsh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Changshu 215500,China)

Cooperative Principle,presented by American Philosopher and Linguist H.P.Grice,is the core of pragmatics research,which is also an important principle in human verbal communication.However,in some specific contexts,people tend to violate Cooperative Principle deliberately so as to avoid disrespect and displeasure in communication.In Japan,there are numerous expressions in violation of the Cooperative Principle in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among which euphemistic expression is one of the main manifestations.There are altogether four types of violation of Cooperative Principle.This paper,based on an analysis of the Japanese language,culture,customs and habits,aims at exploring and discussing the fourth type of violation of Cooperative Principle.

cooperative principle;Japanese;violation;euphemistic expression

H36

A

1008-2794（2010）07-0092-04

2010-06-02

張磊（1982—），女，江蘇常熟人，常熟理工學院外國語學院助教，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生，主要研究方向日語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