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亞 莉
《〈史記〉與民族精神》簡評
宋 亞 莉
《史記》自問世以來,一直是學者們的關注點,研究成果可謂汗牛充棟。因而如何推陳出新、重煥當代《史記》研究的鮮活生命力、承續其中涌動千年的意蘊與精神,是擺在新一代《史記》研究者面前亟需解決的難題。《〈史記〉與民族精神》(齊魯書社2009年版),突破傳統觀念的束縛,從哲學和民族學入手,對《史記》所體現的民族精神進行了追本溯源的闡釋和思考,對《史記》所蘊含的中華傳統美德進行了全方位的剖析和解讀,在深度發掘《史記》意蘊與精神等方面較多創獲,不僅為當代多角度、多學科綜合研究《史記》提供了有益的借鑒,對其他學科的相關研究也頗具啟示。就筆者所見,該書具有以下顯著特點:
其一、立意新穎,結構嚴整,思路清晰。《史記》之研究,浩如煙海,實難創新。而本書突破傳統,選擇哲學和民族學角度入手思考和論述,是為一新;論述中分兩編,上編遵循《史記》體例,橫向研討,下編打破固有體例,縱向思考,是為二新;從而使本書在立意和編排上都頗具新意。本書結構嚴整有序,上編以《史記》的“本紀”為綱領,分六章探討中華民族精神的形成與積淀,對三皇五帝的開拓進取精神、夏商周并秦漢文化與民族凝聚力的形成進行了獨到的理論闡述;下編六章著重探討《史記》蘊含和弘揚的以人為本、變革創新、剛健有為、自強不息、堅持氣節、舍生取義等民族精神,層次明晰,結構嚴整。即使在小章節的布局和寫作上,亦構思精巧,如第八章從《史記》的編排體例、各體例選取人物的原則、司馬遷的著書理念以及《史記》人本思想的淵源和影響四個小節深入論述了《史記》以人為本的精神,而每節下的論述亦層次遞進,讀來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其二、突破舊說,獨創新見,啟人思考,新人耳目。作者憑借多年研究《史記》的扎實功底,在準確把握和精確解讀《史記》原書的基礎上,提出一些獨到的見解。如認為“《史記》的創作目的就在于‘成一家之言’,這‘一家言’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通過天人關系的探討來總結古今歷史演變的規律,從而建立一套完整的為封建社會大一統提供長治久安的理論體系”( 第222頁),較為精到的闡述了《史記》之旨歸。再如作者認為“ 司馬遷著《書》、《表》的目的之一就是注重歷史的‘變’,要‘承弊通變’,通過對‘變’的考察來展示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第331頁),并以此基礎進一步論證變革創新精神,使得后續的闡釋更為有力。作者還認為,“儒家的義利觀在各家的義利之辨中,對中華民族傳統的價值觀和民族精神的形成影響最大。首先,它塑造了中華民族重德貴義的民族精神”,“其次,它培養了一代又一代持義不撓的民族精英”(第161頁),則是準確地把握了儒家在中華民族精神形成中的重要作用。作者著書過程中力求解決一些具體的問題,如對《大宛列傳》在《漢書》中被更名為《西域傳》、《史記》中卻不用‘西域’名篇,作者認為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漢武帝通西域是以征服大宛為其標志的,傳內容首尾皆敘大宛,而中亞、西亞各國情況只是穿插其中;第二,以大宛為分界,司馬遷視大宛以東、敦煌以西為匈奴之地,是國內民族,故在《大宛列傳》中略而不述,大宛以西即蔥嶺以西至中亞、西亞列國,烏孫、康居等是國外民族,故附入《大宛列傳》中(第263頁)。再如對上古祖先崇拜問題,作者沒有僅僅停留在原始靈魂不滅的傳統觀念上,而是深入挖掘,指出“更多反映了殷人對先祖的認同和對其政治武功的崇拜,同時也反映了企圖進一步擴大與加強商王朝方國聯盟的現實政治需要”(117頁)。這些見解深刻而獨到,令人耳目一新,體現了作者敢于探索思考的精神。
其三、資料翔實,頗有價值。作者綜合使用了存世文獻和考古材料,將理論分析與文獻考證緊密結合,在對原始材料深入考辨的基礎上提出自己的觀點,具有重要學術價值和史料價值。作者認為“五帝”的“帝”并非傳說中人物原有稱謂,也不是后世“帝王”的含義,而是具有神或者祖神的意思,是后人賦予的:“黃帝部落集團在不斷地遷徙過程中,融合了眾多的部落集團并逐漸同化……每一屆酋長都以天帝的身份而享有‘黃帝’的稱號,這也是為什么相傳黃帝三百年的緣故。”(第50頁)作者還力求通過多方典籍查證最大限度地還原歷史真實。如對上古堯、舜、禹、益、啟王位繼承問題,他先引用《史記》、《尚書》、《宋書》等典籍指出禪讓說,又結合《韓非子》、《竹書紀年》等,從社會生產力和私有制發展的歷史進程中考量,認為“史書上津津樂道的所謂‘禪讓’,實際上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禪讓,禪讓只不過是愚人的幌子”(第80-81頁)。作者還多次參正考古出土文物,如以寺墩古國出土玉琮與王城建筑布局相結合論證王權與神權,認為內圓外方的琮象征天地,所有者為溝通天地儀式的操作者,也是王國掌握最高權力者,良渚文化中的寺墩古國仿玉琮形制布局,兩者同時出土和這種現象可以證明著王權與神權在上古高度統一于王一人(第86-87頁)。作者又考證《詩經》、《楚辭》、《國語》等典籍,吸收王國維等學者的研究成果,認為“后”在夏朝初期即為“王”,作為首領、君王之稱原來是沒有男性和女性之別,“后”字即“毓”,本義為“產子”,即“育”。進入夏王朝之后,隨著社會文明程度的發展,“后”已經完全失去了植根于民眾之中的民主、平等精神,成為凌駕于民眾之上的階級社會的世襲君主了(第84頁)。這樣的論證在書中比比皆是,從而使該書言之有據,令人信服。
其四、熔鑄古今,力求超越。從《史記》的研究中提煉出對現實具有重大指導意義的精神養料,由《史記》而探討其中的民族團結、國家統一,由《史記》而闡述其中的中華民族精神、文化精神,這是本書作者既承續前人的研究、又結合社會現實的有所超越之處。作者認為,《史記》“第一次形象地對中華民族三千年的奮斗歷程進行了全面地總結,對中華民族形成過程中逐漸積淀起來的民族精神予以生動、形象的再現”(第9頁),其“最大價值就在于它體現了中華民族在結束長期的分裂重新走向統一的歷史過程中所形成的那種剛健有為、自強不息、積極進取、不斷創新的民族精神。展現了這個古老的東方民族的民族精神與文化靈魂。”(第28頁)通過對《史記》的深入閱讀和研究,作者提煉出源自《史記》的諸多精神,如自強不息、志存高遠、仁為己任、舍生取義、以人為本、民為邦本等等,不僅展現了中華民族烈烈先祖的高尚品質和靈魂追求,而且給當代有志于報效國家、實現理想、有所追求的人以激勵,給當下某些沉溺于物欲橫流社會泥淖中的人以警醒。從這個意義上講,本書又是一本優秀的勵志書和教科書,反映了作者厚重的人文關懷,也反映了當代研究學者“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心和道德心。
綜觀《〈史記〉與民族精神》,其引證材料豐富,參考文獻廣博,考證精細,論述嚴謹,不愧為一部優秀的著作。從事古典文學研究的學者常常有與現實脫節的苦惱,倘若苦心研究的成果,能夠使史書典籍歷久彌新,能夠使今人汲取生生不息、奮然前進的營養,能夠為國家富強、民族團結凝聚些許的力量,對研究者而言,將是何等歡欣之事!一部《〈史記〉與民族精神》,我們看到了作者超越文本之上的苦心所在、追求所在,這也正是這本書超越于學術之外的價值。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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