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桂生
話說教育隨筆
●陳桂生
課堂書聲噪聲炸雷聲
聲聲入耳聲聲辨
學校正事歪事窩囊事
事事在目事事評
我退休之后,既珍惜難得的退而休之的悠閑,又難以退而休矣。有道是:“居閑日,厭聞雞犬。居三兩箋,爬百十日,不拘一款。據搖儒林,氣香孑孓,涉險成趣,懶理褒貶”。發表出來的,便是隨筆其表、專業見識其里的教育實話。
已經發表的那些短作,雖稱其為“隨筆”,心中并不踏實。因為“隨筆”作為文字體裁中散文的一種表現形式,講求藝術性,講求借事抒情,夾敘夾議,語言洗練,意味雋永。本人并不具備這種資質和修養。文藝作品富于抒情色彩,更講求張揚個性與人文精神,本人只不過是藉以自由地表達對現今教育問題的看法而已。這些看法即使表達的是自己的見解,因教育屬于公共事業,學校為公共教育機構,教師為公職人員,故自己的看法不免受到專業標準與規范的約束。或者說,自己就這個或那個問題發表的看法,正是為了維護公共教育應有的標準與不可違背的行為規范。不管如今的教育雜志或其他出版物品位如何,我只把傳播媒體當作“公器”看待。
一
鑒于隨筆不免涉及對別人行事或言論的評議,有可能誤傷別人,也有可能于不經意中抬高自己,或降低自己的人格,故本人有自己的教育隨筆自律。為:
1.所有隨筆都姓“教”,不做“教育”題外文章;
2.旨在鍛煉自己對教育問題的洞察力;
3.實話實說,不弄虛文;
4.尊重評議對象的原意;
5.對被評議的人不失善意;
6.不藉以抬高自己;
7.避免在評論別人時降低自己的文格、人格;
8.有受到批評的精神準備。
凡此種種,并非出于對自己的什么嚴格要求。其實,這些或許都是發表公開言論通行的底線。
至于本人發表的隨筆,有沒有違背自己約定的這些戒律,由于已經發表的東西,作為一種客觀存在,既可能毫無影響,也可能成為別人審視的對象,也就用不著自己論定。只要心中有數就行。
其實,給自己定幾條戒律并非難事,能不能以此約束自己才是問題。然而自己不是不可能在不經意中失去自律。因為一旦就某個問題進入思考與寫作狀態,難免受某個問題思維與表達本身的邏輯支配。例如在評論某個事件或問題時,往往傾向于分析越深入越好,批評越尖銳越好。如夾帶諷刺,或有幽默感,更覺得痛快。一不小心,就會夾雜炫耀自己能力的動機,而不顧事情本身如何。又如有關對某種事情、某個人物言論的評議,或許會涉及自己同相關事情、相關人物的關系。在這種情況下,是不是公正,是不是意氣用事,是不是對事不對人,是不是因人廢言、因言廢人,便成為問題。所以,隨筆雖然是自由表達的形式,個人的自由終究有一定限度。個人表達的意見,不涉及別人或事業則已,若涉及別人或事業,就得準備為自己不負責任的言論付出代價。盡管不致有人會自覺地通過寫作降低自己的人格,因文如其人,故不能排除弄巧成拙的可能。
二
關于這些戒律,我的想法是:
1.我的本職,是參與教育學的建構與教學。由于教育活動同其對象、同籍以傳承的各種文化成果相聯系,又是在一定社會文化背景、一定體制中運作的,故只就教育說教育,并不表示對教育活動的了解。惟其如此,為了研究教育問題,就需要掌握各種同教育活動相關的知識,并關注復雜的社會問題。隨著對各種相關知識的積累和對社會問題的了解,也就容易萌生寫教育題材文章的沖動。如果是一個博士、一個大牌教授或院士,或許無所不知,也就可以無話不談。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教育研究者,也就只能談談自己較為熟悉的教育專業以內的事情,不敢越出雷池一步。其實,也不過是對于自己所不熟悉的問題藏拙而已。
2.本人雖然曾經參與教育學的傳承與建構,然而自己所知主要是從書本上得來的。多屬別人原創或整合而成的知識。其中多數教育知識因未得到運用的機會,故只在自己頭腦中“過”了一趟,就還給了老師或原作者。這才需要運用已經獲得的專業知識,分析實際問題,增進對教育問題的洞察力。明乎此,在寫作時也就少作他想。
3.在我國教育報刊中,虛文,即正確的實話,長盛不衰。實話無“空”,在于把“應當是什么”或“可能是什么”硬說成“是什么”。或把“打算做的事情”,說成“正在做的事情”,把“開始做的事情”說成“已經做好的事情”,猶如無花亂墜。為什么偏要掩蓋事情的真相,為什么如此不老實,如此手法、如此德性,為什么又見怪不怪、習以為常呢?除了人格因素以外,蓋因此空談與虛文,植根于不講求事實根據和邏輯論證的社會文化土壤之中。加之社會時有速成的應景之作需要,而這種土壤又能為既無充分事實根據又會邏輯論證的虛文應市,大開綠燈,故此種現象泛濫也就不足為怪。本人無意以虛文搪塞別人,也不打算以此掩蓋自己知識與能力的缺陷,這才力求避免落入這種俗套。隨筆雖有別于論文,總還需要丁是丁,卯是卯。這便是實話實說。
4.評論某種言論,如果不摸準其原意,這種評論其實同評論對象無干,卻可能無端傷害發表這種言論的人。由于覺得生造一個供自己胡批的耙子,實在沒有意思,也就只能小心地審察評論對象的原意。何況胡批只能遭來自己被動與難堪。不過,大致了解別人原意并不困難。若要了解別人行文的邏輯(如果有的話),那就得下點功夫了。
5.盡管評論、批評、批判都是中性詞,在評論中,是就說是,非就說非,不容顛倒,才不失公正。其實,同一件事,同一個人,同一番言論,絕對的“是”或“非”、“對”或“錯”,不致太多。往往沒有這樣的“錯”就沒有那樣的“對”。雖然針對混淆是非、顛倒黑白的惡習,有必要分辨是非,澄清對錯,如為了研究問題,又何必受先定的是非對錯觀念拘束呢?
雖然評論不局限于批評,該表揚還得表揚。因為用挑剔的眼光看世界,仿佛這也不好,那也不對,只會損害自己的形象。何況如今教育領域美好事物、模范行為、中聽言論層出不窮。問題是這類報道和高論實在太多太多,并不缺少我的嘮叨。只是專家的不入流言論,當局的不靠譜舉措,教育界的商業化炒作和由此導致的普通教師茫然失措、學生不堪重負,常常令人不安。骨骨便在喉,這才不吐不快。惟其如此,又得告誡自己:對被評議的人不失善意。因為雖然現今“雜文時代”并未過時,雜文依然是“感應的神經”,由于如今批評的對象或與魯迅鋒芒指向的對象有別,也就不便再把雜文當作“匕首”、“投槍”等“攻防的手足”使用。何況自己是言者,說了的事情,自己也不見得都做得到。即使想做,也挨不上去。有些事,說來痛快,做起來千難萬難,老大不易。不妨一說的是,在我的寫作生涯中,曾幾度遇到意想不到的情況。即從側面獲悉,先后有幾位曾經受到我批評的先生,居然對我的批評表示謝意(吳國平兄為見證人之一)。可見在這個世界上,好心還是有好報的。
6.有道是“五十而知無命”。我在“無命之年”,就意識到自己的定數。相信在自己的天平上,即使添加再多的砝碼,也不會使我增加多大份量。何況還算自信,自我感覺尚好,也就無需藉舞文弄墨作秀。話雖如此,深知自己畢竟不是一個“純粹的人”,弱點、缺點總是有的。也就少不得提醒自己,識趣一點,不要藉寫作抬高自己。
7.活到這個份上,說什么,做什么雖不能增加多大份量,如舉止失當,倒可能“跌份”。約在兩年前,有一次有一批研究生約我同他們見面,隨便讀讀。我講了一個“成人、成材、成器”問題,意思是:一般研究生,畢竟有一定教養,成人大致不成為問題。只是不一定都成材,成材又不一定都成器。再看看有些“成大器”的人那副德性,又會知道,即使一舉成名,是否成人,又重新成為問題。反之,普通人腳踏實地,雖然較為容易成人,因為并不“高人一等”,但也得自律。魯迅雜文給我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便是在批評別人時,不要降低自己的品格。辛辛苦苦寫文章,反而降低自己文格、人格,何苦?
8.既然寫了一點東西,發表以后,就作為一種存在,總得準備接受別人的檢驗。我倒是有接受別人批評的精神準備。因為我的興趣在于研究問題。只是其結果通常比“受到批評”更差。因為我寫的東西,猶如一粒粒投入河中的小石子,撲通一聲,卻激不起什么波紋。這也可以理解:人微言輕嘛!
如此結果,是否還同自律的拘束相關呢?但總不能因此而放松自律吧!
(責任編輯:陳培瑞)
陳桂生/華東師范大學教育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