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宇
(中共天津市委黨校 研究生部,天津 300191)
在世界文化體系中,阿拉伯文化是比較晚出的一種文化體系。它以伊斯蘭教的神學理論和思想為指導,以阿拉伯語作為書寫和傳播工具。阿拉伯文化發軔于8世紀的阿拉伯半島,在后來的幾個世紀中,“阿拉伯人的征服,哈里發國家的統治,民族關系和社會結構的變化,伊斯蘭教的傳播和阿拉伯語的流行,構成了阿拉伯文化演進的深層背景”[1]。阿拔斯朝(750年—1258年)早期,阿拉伯文化臻于鼎盛。這一兼容并蓄的復合文化形態是由三種文化匯合而成:阿拉伯人本土文化與伊斯蘭教、西方的希臘文化與羅馬文化、東方的波斯文化與印度文化。因而它兼具了游牧民族的文化特征和農業社會的文化風貌。
一首先,古典文化為其繁榮奠定了基礎。在伊斯蘭教興起之前,“先進的古代文化早已在兩河流域、現巴勒斯坦、伊朗、中亞、埃及、北非、印度北部等地扎下了根。在塞爾柱突厥人歸宗伊斯蘭教的中亞地區,佛教及印度文化的影響已存在了一千三四百年;在東南亞,印度文化的影響在伊斯蘭教到來以前已存在了若干世紀;伊比利亞半島和東南歐受希臘文化和基督教文化的濡染也有好幾百年”[2]。從波斯人和猶太人的歷史中也可以發現,在阿拉伯的前文化時期,完全處于古巴比倫世界的范圍以內;而在它的鼎盛時期,古典文化影響的印記隨處可見。因此,在伊斯蘭文化的巨大影響投射到歐洲以前,這一體大思精的文化體系已浸潤了充足的古典文化精華。古代東西方文化對阿拉伯文化的影響側重點有所不同。總體來說,印度文化的影響主要表現在文學、數學和天文學方面;波斯文化的影響主要表現在文學和藝術方面;而希臘文化的影響則側重于自然科學和哲學方面,“從9世紀起,希臘哲學家和科學家的著作逐漸變成伊斯蘭文化中受到承認的,甚至是必不可少的部分,正如它們已變成基督教文化中的一個有機部分”[3]。
其次,統治者大力支持文化事業發展。在阿拔斯王朝建立的最初一百年間,即公元8世紀中葉至9世紀中葉,王朝統治者通過對埃及、敘利亞、美索不達米亞、波斯等早期文化發達地區的征服,深切感受到先進的科學文化對發展經濟、鞏固政權具有重大作用。因此,他們非常重視發展教育和知識普及,大量起用知識分子,公正對待學術問題,并一視同仁給予支持和鼓勵。這種寬容對待學術的態度和做法,使帝國各地的文人學者得以擺脫民族與宗教信仰的限制,享有極大的學術自由,從而促使阿拉伯文化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昌盛局面。其中,哈里發麥蒙(813年—833年在位)功勛卓著。他本人就是一位學者,積極參加辯論,并對各式各樣的論題提出自己的成熟見解。他對數學和天文學深感興趣,曾經根據在巴格達和大馬士革兩地同時進行觀察的結果,把托勒密的幾個天文計算表加以修訂,并且還推算出子午度。他在巴格達設立了著名的智慧館。這一機構由圖書館、科學院和翻譯局三部分組成,它是公元前2世紀亞歷山大港博學院成立以來最重要的學術機構。并且將從君士坦丁堡和塞浦路斯搜求到的古籍運到巴格達,收藏在智慧館中,巴格達成為匯集古典文化遺產的海洋。麥蒙鼓勵學者將原著譯為阿拉伯文,其報酬是與譯稿同等重量的黃金。“在麥蒙時代,對知識的探索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更值得一提的是,構成這個幅員遼闊的哈里發國家的各種優良素質得到了全面的發揚光大”[4]118-119。統治者對科學文化的重視和獎勵,對阿拉伯文化的繁榮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
再次,民間文化教育事業興旺發達。《古蘭經》宣稱,學習是每個穆斯林的義務;背井離鄉探索知識的人是真主的追隨者。阿拉伯人認為,擁有豐富的學識是一個穆斯林最為榮耀的裝飾。在這種尊重知識的信仰環境和文化氛圍中,伴隨著經濟的繁榮,阿拔斯朝的文化教育事業蓬勃興起。清真寺成為傳授知識的場所,各地廣建數千座清真寺學校,學習內容擴展到圣訓、伊斯蘭教法、語言學、演說等。公元10世紀,僅巴格達就有三千座清真寺,亞歷山大則有近一萬二千座清真寺,它們在教育活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在阿拔斯朝,教育大門向全民敞開,朝野上下,求知若渴。“所有人仿佛忽然間變成學生或學問的獎勵者。一般人為求學而游歷歐、亞、非三洲,然后猶如蜜蜂一般,滿載而歸,把他們所儲藏的寶藏,分給發奮的學生們,并且孜孜不倦地編輯許多典籍,其卷帙之浩繁與內容之豐富,不亞于現代百科全書。”[5]另一位學者也談到:“沒有阿拉伯人對古代學問的文化嗜好,任何智力的進步簡直不能實現或維持。”[6]在古代阿拉伯,傳遞和保留知識的書本被視為巨大財富。公元9世紀時,巴格達以有百余家書商而自豪。同時,私人藏書成為時尚。據記載,一位醫生謝絕了蘇丹的遷居邀請,因為搬運他的藏書需要400只駱駝。一批王公在10世紀時,其藏書之多,可以與歐洲所有圖書館中發現的總和匹敵。除了唐明皇統治時的中國外,在公元8、9、10和11世紀,沒有其他地方的人會擁有這么多書。[7]
最后,受到百年翻譯運動(約750年—850年)的大力推動。通過翻譯活動了解和掌握外來文化是阿拉伯文化繁榮進程中富有特色的學術活動。阿拔斯王朝前期的一百年是阿拉伯文化的飛速發展時期,同時也是譯述活動的繁榮時期。至第七代哈里發麥萊時代,與拜占庭關系得到緩和。麥萊派遣大翻譯家侯耐因(809年—877年)前往君士坦丁堡求書,帶回大批稀世珍本。這些重要的學術著作在政府的規劃下按部就班地被譯成阿拉伯文。由于國家對翻譯事業的重視,出現了一個獨立的翻譯階層。在被譯成阿拉伯語的著作中,希臘語著作占據首位。這一時期的重要譯著有托勒密的天文學,希波克拉第的醫學,歐幾里德的幾何學,亞里士多德、柏拉圖的哲學等。“長期為世界所公認的一個事實是:若沒有穆斯林發現、整理和吸取希臘的成果,并做出自己有價值的注釋和寶貴貢獻的話,人類很可能要失掉一筆巨大的文化遺產。”[4]128此外,累計達數百部之多的古敘利亞語、波斯語、梵語、希伯來語經典,諸如印度的數學、波斯的文學、藝術等,也在百年翻譯運動中得以保留和傳承。這場歷時百余年,地跨亞、非、歐廣袤區域,交融波斯、印度、希臘、羅馬、阿拉伯等古代東西方文化的譯介活動,在世界文明史上實屬罕見。百年翻譯運動是阿拉伯人全面吸收外來文化的一次規模宏大的學術運動,它為伊斯蘭文化的整合與定型提供了豐富的思想資料和學術積累。在百年翻譯運動結束以后,阿拉伯人在科學與文化上進入了獨立發明和創造時期。
二在中世紀,阿拉伯文化在世界文化中居于重要地位。當“阿拉伯—伊斯蘭文化”在東方、西班牙和西西里大放光彩之時,西歐還處在榛莽之中。“后來成為西方文化中心的那些城市,在中世紀不過是一些被封建領主盤踞的碉堡。基督教的僧侶教士是當時西方最有學問的人,而他們卻仍俯伏在古老的教堂里,謄抄宗教經卷。”[8]由于宗教意識形態的對立和沖突,歐洲人起初對阿拉伯文化持排斥態度。然而,伴隨著阿拉伯對歐洲地區的征服,以及大規模的商業滲透,在12世紀前半期,歐洲開始引入以《古蘭經》為主的阿拉伯文化。這一轉變對歐洲產生了重大影響。因此,從一定意義上講,阿拉伯文化是西方社會最主要的文化之一。一方面由于它是吸引億萬皈依者的宗教中心,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它的沖擊引起了基督教歐洲的社會和學術變革,這一變革堪稱革命。
阿拉伯文化西傳的主要途徑有三條:一是從安德魯西亞(今西班牙)傳入法國南部;二是經西西里島傳入意大利南部;三是經敘利亞傳入南歐。
8世紀初,阿拉伯人從北非渡過直布羅陀海峽,進占了西班牙的西哥特王國,由此揭開了穆斯林西班牙長達8個世紀的歷史。歐洲史學家們今天在著述穆斯林西班牙國家史時說,“穆斯林不僅以他們留在西班牙的許多優美建筑而聞名,尤因點燃了一支火炬而令人懷念,這支火炬以其火焰和光亮,照耀著整個西歐達數世紀之久”[4]204。阿拉伯人把重視教育和學術的傳統帶入西班牙,在那里廣建學校,設立圖書館,文化教育事業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科爾多瓦、塞維利亞等城市成為當時的歐洲文化中心。比利牛斯山以北的學者們都爭相從西班牙獲取古希臘和古羅馬典籍的阿拉伯文譯本,并和原著一樣視如珍寶。許多在西方已經散佚和被忽略的文化經典因此重返西方,重放異彩,從而為文藝復興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9世紀初,西西里被劃入伊斯蘭世界,其后便被迅速地伊斯蘭化。它的行政系統是阿拉伯式的,首都巴勒摩也成為阿拉伯藝術和學術的中心。雖然阿拉伯人對西西里的統治只有兩個世紀左右,但是由于其基督教收復者——日耳曼國王們都是虔誠的阿拉伯文化崇拜者,他們保存并譯介了大量阿拉伯文化的典籍,將阿拉伯人的教育和學術事業發揚光大。“除這里以外,再沒有別的地方能夠保證拉丁文化、希臘文化和阿拉伯文化在和平與寬容中共存;再沒有別的地方更加明確地把復興文化的精神寫進統治者的政策文件中。”[9]在12世紀,西西里的科學術語采用阿拉伯語;阿拉伯人撰寫的希臘典籍注釋本對歐洲思想產生了深刻影響;意大利的拉丁學者們積極探討具有阿拉伯特征的科學知識;阿拉伯對西西里醫學的發展也作出了貢獻,早在11世紀,譯自阿拉伯的醫學典籍和按照阿拉伯模式建立的醫院就已在該地出現。在弗雷德里克二世寬宏的保護下,阿拉伯留傳給歐洲的遺產中,西班牙—阿拉伯文化和西西里—阿拉伯文化這兩大分支匯合在一起。
如果全面考察一下阿拉伯文化與基督教文化在中世紀的交鋒,就會清楚地看到,前者對于后者的影響要超過人們的普遍認識。這不僅因為阿拉伯人與西歐共享了許多物質產品和技術發明,也不止于前者在科學和哲學領域促進了后者的智力發展,而是因為在阿拉伯文化的激發下,歐洲形成了獨特的景觀。對此,歐洲學者中肯地指出:“今天,當我們邁進‘一個世界’的時代,西歐人民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要充分承認我們從阿拉伯人和伊斯蘭世界所獲得的一切。”[10]
三阿拉伯文化源遠流長,其時間可追溯至公元前數世紀的中古時期。它在空間上跨越了亞、非、歐三大洲,內容涵蓋語言、文學、星象學、宗教學、哲學、歷史、藝術、政治學、法律、數學、醫學、天文等多個學科門類。上述豐碩成果的取得獲益于古典文化的浸潤、統治階級的大力支持、民間教育事業的發展和百年翻譯運動的推動。具有普世思想的阿拉伯人又將已有的文化成果推廣至歐洲乃至更遠的疆界,從而為世界文化史增添了濃墨重彩的傳世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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