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軍 查永軍
布爾迪厄社會學思想的教育啟示
● 王 軍 查永軍
布爾迪厄的社會學理論中含有大量的教育思想,對教育發展和教育研究有著重要的啟發與引領價值。尤其是其論述的場域、慣習、資本等概念含有豐富的教育意義。資本尤其是文化資本量的差異造成了區隔,而現有教育將這些差異制度化、合理化。“場域——慣習”理論為教育理論研究提供了新的方法論,為實踐層面的教育政策制定提供了理論依據。
布爾迪厄;社會學思想;教育
布爾迪厄的社會學思想非常豐富,絕非一篇文章所能盡述。筆者覺得他所提出并作了較多論述的幾個概念對學界的影響非常大,而且與教育理論研究及教育實踐工作有著很大的關聯性。
人們通常將場域與地域、區域等同。其實,這種理解違背布爾迪厄的本意。布爾迪厄在社會學研究中提出場域概念既受物理學中磁場論的啟發(布爾迪厄在分析社會場域時就用過物理學中的磁場作比喻),也與現代社會高度分化的客觀事實有關[1]。簡言之,場域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社會空間,而不是一個地理空間。它是那種相對自由的空間,那種具有自身法則的小世界。“從分析的意義上來說,場域可以定義為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的網絡或構型”[2]。所以,布爾迪厄的場域是由關系、網絡構成的。
場域又由更小的子場域、亞場域構成,而且“每一個子場域都具有自身的邏輯、規則和常規”[3]。即,不同的子場域、亞場域之間具有相對獨立性。在不同的場域之間,因為利益方面的原因常常引發爭奪、沖突。“利益既是場域運作的條件,也是場域運作方式的產物。利益推動人們參與到特定場域的游戲之中,相互爭奪。或者說,人們進入一個特定的場域,是因為相信其中存在著他們珍視的利益,比如在藝術場域是藝術感受,在宗教場域是宗教信仰”[4]。既然不同場域(子場域、亞場域)之間存在著相互爭奪、沖突,那么,進行場域的劃界就成為必需。然而,要做好這項工作決非易事。“場域的界限只能通過經驗研究才能確定。盡管各種場域總是明顯地具有各種或多或少已經制度化了的進入壁壘 (barrierstoentry)的標志,但他們很少會以一種司法限定的形式(如學術機構錄取人員的最高限額——numerousclauses)出現。”用一句冠冕堂皇的話來說,“場域的界限位于場域效果停止作用的地方”[5]。
布爾迪厄指出,場域不是一個“冰涼涼的”“物質小世界”,每個場域都有屬于自己的 “性情傾向系統”——慣習(habitus)[6]。“慣習”是布爾迪厄社會學理論中的又一重要概念,它不同于“習慣”。“在布爾迪厄的心中,慣習至少有兩層意思,即結構化了的結構(structured structures)和促結構化的結構(structuring structures)。所謂結構化了的結構,是指慣習源于早期的社會化經歷,是結構的產物,為行動設置了結構性的限制;所謂促結構化的結構,是指慣習作為一種結構化的機制,是實踐的生產者,為實踐的生成提供原則”[7]。“習慣”只具有了第一層意思,即結構化了的結構,強調習慣是如何產生的,是一種結果。而“慣習”不僅是一種結果,同時還是一種促進發展、進步的力量。它主要通過家庭出身、學校教育、工作環境等因素,逐漸將個人所接觸到的社會狀況有意無意地內化到人的性情體系中,并長期持久地指導行動者的行為。
慣習是與客觀結構緊密相連的主觀性。慣習盡管是主觀性的,但它絕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與客觀外界接觸、互動過程中逐漸形成并具有持續性、穩定性的一種主觀性。與特定環境互動的主體既有個體也有集體,所以,慣習既是個人的又是集體的。即有置身于特定場域中的個體慣習,也有置身于相同場域中的集體慣習——各個個體共有的慣習。慣習具有歷史性、開放性和能動性。“性情傾向在實踐中獲得,又持續不斷地旨在發揮各種實踐作用;不斷地被結構形塑而成,又不斷地處在結構生成過程之中”[8]。慣習就是一種社會化了的主觀性[9]。“慣習”是人的主觀心理狀態,是人的社會行動、生活風尚、行為規則等實際表現及其精神方面的總根源。人們通過慣習的外在表現形式——氣質、風格、個性、生活方式等,將自己與別人區別開來。場域與慣習關系緊密。慣習是場域中的慣習,場域是貫習的場域。慣習具有場域性,慣習只有在產生它的場域中發揮“如魚得水”的作用。場域內沒有與其他場域不同的性情傾向則無法區分,也不能構成獨特的場域,不能保證自己的獨立性。
資本原是經濟學中最早使用的一個概念、術語,最初是指經濟資本,隨著其內涵的不斷延伸,后來又有了社會資本、文化資本、信息資本、人力資本等表述。布爾迪厄認為資本表現為三種基本形式,即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還可加上符號資本。文化資本的概念源于布爾迪厄對教育系統的研究。最初提出這一理論假設,是為了解釋不同社會階級出身的孩子在學業成就上的差異。當然,布爾迪厄注重文化資本,更主要的是因為在現代社會,文化日益成為一種權力資源,投資者在文化市場中謀求利潤的傾向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文化資本已然成為形塑和復制社會分層結構的關鍵因素[10]。在文字時代,文化資本是一種財富,是以教育資格的形式被制度化的。它可以轉化為物質形態的東西;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借助于獲得文憑等,擁有了符號暴力生產、傳授的教育權威和文化專斷。在布爾迪厄看來,文化資本可以三種狀態存在,即:身體化的狀態(the embodied state),表現為心智和肉體的相對穩定的性情傾向,比如言辭的流利、審美趣味以及通常所謂的教養,這種文化資本的獲得往往是在耳濡目染中完成的,因而這種資本的傳遞要比經濟資本的傳遞更為隱蔽和難以覺察;客體化的狀態(the objectified state),表現為文化商品,諸如圖書、工具、機器之類,它們是理論的印跡或實現,可以通過物質媒介來傳遞;制度化的狀態 (the institutionalized state),表現為社會對資格的認可,特別是教育文憑系統所提供的學術資格[11]。文化資本的積累是處于具體狀態之中的,即我們稱之為文化、教育、修養的形式,它預先假定了一種具體化、實體化的過程。這一過程因為包含了勞動力的變化和同化,所以極費時間,而且必須由投資者親歷親為,就像肌肉發達的體格或被太陽曬黑的皮膚,不能通過他人的鍛煉來獲得那樣[12]。有關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之間關系的研究較少。這兩者之間的關系非常緊密。文化資本、社會資本與經濟資本之間可以相互轉化,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是以經濟資本為基礎的,同時,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的繁榮與發展也在促進著經濟資本的積累。文化資本有助于社會聲望的提升,增強自身的核心競爭力,形成更強的社會關系網絡。而強的社會資本能為文化資本的進一步積累提供機會和條件。
家庭是文化資本生產的第一站,文化資本被有能力大量積累它的少數人壟斷,憑借物以稀為貴的方式獲得利潤和效益。在不同家庭熏陶下獲得的不平等文化資本,在學校教育中進一步受到制度化的保護。學校對來自不同家庭的學生一視同仁,從而默認了家庭傳承的不平等文化資本的合法性。其實,文化具有區隔功能,不同文化背景、家庭背景、教育背景的人被劃入不同組群之中,使得兒童的教育起點不在同一起跑線上。布爾迪厄認為,教育體制乃是文化再生產和社會等級結構得以延續的制度性基礎。教育系統控制著文化資本的生產、傳遞和轉化,因而乃是支配著社會地位、形塑著社會無意識的重要體制,也是再生產不平等社會結構的主要手段[13]。所以,教育系統不僅僅不是解放的力量,反而是將社會不平等合法化的工具,是一種徹頭徹尾的保守勢力[14]。教育是以合法(暴力)的形式生產和再生產著文化和社會的不平等。而教育權威是一種表現為以合法強加的權利形式實施符號暴力的權力[15]。實施一種教育行動的每一個當局(人或機構),強加的是一些集團或階級的文化專斷。只有當它根據這一專斷確定的強加方式,以這些集團或階級代理人的身份,即以受委托掌握符號暴力權力的人的身份的時候,它才具有教育權威[16]。
布爾迪厄的“場域——慣習”理論的方法論價值還沒有引起教育研究者的關注。其實,“場域——慣習”理論對區分不同學科以及促進學科建設有著極強的適切性。學者非常熱衷于用庫恩的范式理論分析教育學及其分支學科建設等問題。范式理論是研究學科問題的一個視角,不過,它是一種靜態意義上的方法論,而“場域——慣習”理論為研究教育學及其分支學科問題提供了更具動態的、充滿活力的方法論。教育學及其分支學科建設更應關注該學術共同體內共同性情傾向的培養和共性話語系統的形成。此外,“場域——慣習”理論還為研究具體的教育理論和實踐問題提供了方法論意義的指導。如教育系統內部不同分工人員和職責之間的關系和沖突的研究,完全可以用該理論來分析、研究和解決。譬如,大學系統中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之間的沖突研究,運用“場域——慣習”理論來分析,就可以發現大學學術系統和行政系統之間存在著慣習上的巨大差異,學者和行政人員有著差異極大的個體和集體性情傾向上的不同,如果僅僅從他們之間對利益的追求一個方面入手,對問題的分析就不夠深入,最根本的是他們之間在文化(慣習)上的差異造成了彼此的沖突和矛盾。
學校教育中占支配地位的是強勢群體的文化,即在文化上占據主導地位的統治階級 (階層),以他們的思想和文化來要求全部的受教育者,這使得原本文化資本處于弱勢地位的家庭的孩子處于更為弱勢的地位,造成了教育的起點和過程的不公平,可想而知,教育結果必然也是不公平的。所以,簡言之,文化資本的差異將導致社會區隔。人們往往認可文化資本的世襲傳承,而不懷疑教育對文化資本等級的制度化再生產。
文化資本的生產與再生產有效而隱蔽地將支配與被支配的權力關系轉換為社會成員甘心接受的自然現狀。在現實社會中,某一類語言、文化類型,因其包含更多文化資本與符號資本,于是被社會行動者的“集體無意識”誤認為更具有合法性、正當性。所謂文化正當性是權力者虛構和強加的,它本身絕不具備任何普遍價值與天然合法性[17]。其實,社會出身不同的個體在學術場的能力和獲得的成果,與他們的出身狀況是對應的。也就是說,一個出身于士紳門第的兒童和一個來自平民家庭的兒童,在最初的文化積累上是不平等的。教育(主要是學校教育)認同了文化資本的差異,并在強調教育公平的時候進一步強化了這種區隔,形成了符號暴力,即以強勢階級(階層)的文化作為依據支配各個層次的受教育者。不同背景人員文化資本的巨大差異以及現實教育生活對強勢文化資本的認同、接納、強化乃至制度化,對文化資本處于弱勢地位的人員是極其不公平的,也不利于多元文化的建設。因此,教育政策制定者可以運用政策手段對弱勢者進行必要的、恰到好處的補償,如美國上個世紀60年代開始實施的 “肯定性行動計劃”,盡管存在著爭議,但這種補償性政策有助于多元文化建設和提高少數族裔和有色人種的文化資本的質和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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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軍/揚州大學旅游烹飪學院講師,揚州大學社會發展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高校思想政治教育和中國近現代史研究
查永軍/揚州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大學教學和高等教育管理研究
(責任編輯:劉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