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大榮
(華僑大學 哲學與社會發展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人不是抽象地蟄居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物”[1]1。作為一種特殊的存在物,人因為文化而顯現為自己歷史發展進程的“主人”,歷史發展嬗變可通過文化模式衍變得以說明。關于“文化模式”(cultural-pattern),學界對其概念尚無定論,不過其核心要旨應能表明某一社區、族群、民族生存狀態之特征,與其它地域、族群的文化模式相參照時,由于它自身的特征而顯其固有意義。就此,文化模式可以是“指各民族或國家所具有的獨特的文化體系,它是由各種文化特質有機結合而構成的一個有特色的文化體系”[2]178-180,這種文化體系“由內在的民族精神或時代精神、價值取向、習俗、倫理規范等構成的相對穩定的行為方式,或者說是基本的生存方式或樣法……文化模式以內在的、不知不覺的、潛移默化的方式制約和規范著每一個體的行為,賦予人的行為以根據和意義。”[3]91-93而美國文化學者本尼迪克特認為,“一種文化就像一個人,或多或少有一種思想與行為的一致模式。每一文化之內,總有一些特別的,沒必要為其他類型的社會分享的目的。在對這些目的的服從過程中,每一民族越來越深入地強化著它的經驗,并且與這些內驅力的緊迫性相適應,行為的異質項就會采取愈來愈一致的形式。”[4]36綜合前述,在不同移入國社會環境下,各國華人文化模式可以理解為是反映了各國華人生存特征的文化體系。由于海外華人秉持的文化結構有中華傳統文化的共性,及各國華人文化模式建構所關聯的問題具有普遍性和相似性,故可以嘗試將不同移入國華人文化模式建構的普遍性問題、共性問題置于“海外華人文化模式”論題中探討。至此,在著重問題的普遍性和共性的前提下,不妨將狹義的海外華人文化模式理解為海外華人的生存樣式,而廣義的海外華人文化模式則是,由內在獨具的價值觀念、精神本質、倫理道德和外在的生活習慣、規章制度等組成的華人生活世界的文化體系。由于各移入國華人生存歷程、族群身份、社會環境具有明顯的復雜性、差異性,難以“全景”式把握海外華人文化模式建構的普遍性和相似性問題。本文不對具體移入國華人文化模式及其構建進行分析,而是基于海外華人文化模式的共性問題抉取相關方面試簡析。
海外華人文化模式是華人生存歷程世界性延伸的范式反映,是世界文化多樣性在族群文化生活世界的縮影;同時,海外華人跨國生存時態的展開,其文化模式的形成與建構無不體現寬容與整合的文化發展機理,再有,華族與當地族群文化主體間邏輯關系,不是文化發展的簡易“單行道”模式,而是文化歷史實踐反復迂回的螺旋上升。
第一,海外華人文化模式是世界文化多樣性發展的一種生動具現。文化多樣性并不是先驗地圖存于人類思維中,“文化是人類醒覺意識的產物,是人類心靈表現自身的方式,而歷史的世界就是一個由多種文化形態組成的多元的世界”[5]25,為此斯賓格勒把世界文明劃分為8大形態,湯因比把世界文明確立為26種……不同時代的海外華人因經濟、藝術、科學、教育等不同需要在世界各地生存、生活,同時不自覺地扮演起世界文化多樣性發展建構群體中的特殊簇。“各個相互影響的活動范圍在這個發展進程中越是擴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閉狀態則由于日益完善的生產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間的分工消滅得越是徹底,歷史也就越成為世界歷史”[1]88,有關馬克思這句世界歷史形成的諸多解讀中的一種是,馬克思認為在資本主義發展推動下,世界文化的趨同性將逐漸日益顯現,直至人類文化最后走向同一,馬克思對資本異化主導的世界文化同質性表示出了擔憂。將人類各民族文化遭遇置于資本主義世界體系歷史形成過程來看,不難理解馬克思的擔憂。受傳統中華文化和為貴理念影響,海外華人在所居地的生存文化,雖置于資本主義同質性世界歷史背景下,但在落葉歸根到落地生根的轉變過程中,華人文化既能保持文化中華性的特色又能潤滲所居地成功本土化且顯示出當地文化的精彩,華人文化“雙重性”品格形成過程所具有的世界文化和諧多樣性生態意義理所值得關注。所以,有理由認為世界文化多樣性在未來的劃分不再是斯賓格勒的8大形態又或是湯因比的26種,取而代之的是,文化多樣性在人類心靈覺醒中的價值作用。
第二,海外華人文化模式中華性、當地性內蘊的寬容與整合,既是中華傳統文化優秀品質的展現,也是文化全球化潮流發展趨勢的理性之路。當不同文化體系之間以種種方式發生接觸和碰撞時,則一定文化體系的內聚力和趨同性轉化為對外的趨異性和擴散力,它力圖滲入、瓦解、同化他源文化,將其整合到自己的文化體系之中。而對他源文化來說亦是如此,一方面力求抵御外來文化的滲入、侵襲和瓦解,另一方面則力求同化、整合外來文化。于是在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之間形成矛盾、沖突與碰撞。跨文化差異轉變為要么是文化保守、文化禁錮,要么是文化擴張、文化侵略。[6]74-79華人向世界拓展生存空間時,其附屬的傳統文化首先以滿足華族自身文化需求為目的,其次以對話的形式,謙卑的姿態主動汲取當地文化營養,而形成華人文化,華人在世界移民史上沒有生硬、粗暴地向移入國社會推售中華傳統文化的紀錄。以華人傳統宗教文化、華文教育為例,與西方殖民者“利用宗教勢力,發動受雇于殖民機構的教士,向居民搖唇鼓舌,騙誘他們信奉天主教或新教,一經受洗入教后,精神上受其支配,肉體受其奴役,完全喪失理性”[7]150不同,“華僑社會中,沒有專為向當地人傳播文化的教師、也沒有專為向當地人宣教的教士”、“華僑社會創辦許多學校,創立的目的乃為教育自己的子女,與殖民地統治國家創立學校,乃為教育當地人,并宣揚本國教化的情形,大有不同。華僑社會有佛教、道教、天主教、基督教的寺院,乃至于關帝廟、大伯公廟……等,這些寺院,乃為華僑的宗教崇拜與活動而設,這和殖民地統治國建立的寺院,乃向當地人宣揚本國的宗教,希望改變當地人的信仰,大異其趣”[8]147。海外華人傳承中華傳統文化根本不同于歷史上西方殖民國家文化帝國主義、文化殖民主義、文化沙文主義邏輯機理“照耀”下的文化輸出,“中國成功商人、文化精英、政策制定層在東南亞廣大地域中擁有明顯優勢和影響力,而此情形之前只由美國人經歷過。東南亞民眾對中國的介入也顯示出歡迎,有關馬來西亞商人的某一研究表明,盡管可能存在與中國自由貿易危險的傳言,然而絕大多數的人是以正面對待中國的態度來回應傳言的……今天,中國語言、中國文化在東南亞社會民眾中廣受歡迎。據報道,至2008年,中國大學對外國學生招生名額將突破12萬之多,而20多年前僅8000左右。”[9]2-7再如,華人信仰文化的一個明顯特點是,他們可以不斷在傳統宗教信仰之間選擇,同時兼有傳統宗教信奉的華人又能“巧妙”地持有其它宗教信仰而不致沖突,海外華人信仰文化中的交織性、累積性和疊加性,顯示了文化整合的脈絡中主體間交往秉承的寬容與合作。今天文化全球化發展趨勢愈發明顯,對文化模式間交流的寬容、平等、尊重的理性吁求也愈發強烈。
第三,海外華人文化模式體現“文化沖突→文化融合→文化整合”的文化主體間邏輯關系,不是文化發展的簡易“單行道”,而是文化歷史實踐反復迂回的螺旋上升。首先,盡管華人文化結構的傳統文化部分有堅硬的超穩定惰性,但隨著華人生活世界無限豐富展開,文化深層結構的波濤暗涌引起了由里及外的文化量變與質變、華人文化內部的沖突及文化總體的整合,這種文化內部的進化課題在華人生存實踐進程中時時發生。其次,全球化背景下,文化與文化之間、人與人之間不發生關系是不可能的,而這種關系如果表現為堅持自己的立場或是放棄自己的立場,都是無意義的或者無效的,這不是對話或者交流的目的。對話之所以必要,是因為我們每個人都不可能擁有絕對真理,我們必須了解關于同一個主題的各種不同的見解,才有可能選擇對我們最合適恰當的可能性。[10]33-39海外華人與所居地民眾,存在歷史記憶、身份識別、價值觀念、社會環境等諸多差異,雙方的文化對話往往歷經了接觸、碰撞、沖突、認同、融合、整合等過程,這說明:雙方文化各層面、華人不同族群、當地不同族群、整體社會環境運行的不同時期,華人文化模式“邏輯的發展完全不必限于純抽象的領域。相反,它需要歷史的例證,需要不斷接觸現實。”[11]45畢竟“人是類存在物,不僅因為人在實踐上和理論上都把類——他自身的類以及其他物的類——當作自己的對象;而且因為——這只是同一種事物的另一種說法——人把自身當作現有的、有生命的類來對待,因為人把自身當作普遍的因而也是自由的存在物來對待。”[1]45因此華人和所在地居民只有開放而細膩地接觸、對話,經歷必要的挫折和迂回反復,而最終結果,人作為類的生存通約共識才能最大化,才可能達至文化的自由,而這也展明了文化歷史實踐螺旋上升的復雜性和艱巨性;“人生作為發展過程是所有財富的整體,向著更完善的方向前進是現實世界的天然的必然性,加強生活擴大生活既是道德規律又是自然規律”[12]914。由此不妨也視海外華人與其它族群文化對話的螺旋上升為一種道德規律與自然規律的統一表現。
在生活世界豐富多變、族群固有身份差異、文化體系內在邏輯等多重因素交錯演繹的背景下,各移入國華人文化模式建構的共性課題主要有:主亞文化的內在關聯與現實族群不確定的相處狀態,不同文化心理層次與族群交往的深度、廣度,族群社會受文化認同關鍵詞的困擾與整體族群社會歷史命運走向,海外華人文化模式建構的外在批判性重構與內在創造性轉化;等等。
第一,主、亞文化地位將長期考驗海外華人與所居地族群關系。雖然“文化只是在歷史發展過程中的人類行為的可能性的不同展開,無所謂等級優劣之別,各文化都有自己的價值取向,有自己的特點和個性,有自己的社會適應能力,這些都是該文化選擇的結果,”[13]168-170但生存歷程、族群身份、社會環境的復雜性、差異性,使主體間呈現出一種動態的錯綜關系。海外華人由于跨國生存空間的變遷,與所居地社會文化構成的一種錯綜關系是:主文化與亞文化,甚或主文化、亞文化、反文化迂回置換。主文化是一個社會中占統治地位或主導地位的文化;亞文化是指為社會上一部分成員所接受的或為某一社會群體所特有的文化;亞文化的承擔者是由民族、階級、階層、職業、地域、性別、年齡等差異所形成的眾多群體和小群體;如果某一亞文化對主文化持否定、排斥甚或對抗的態度,這種亞文化就轉變為亞文化中的一種特殊類型即反文化。[14]82-84生存資源的稀缺、歷史記憶的差異、族群身份的區別、價值判斷標準的沖突、政治經濟利益的博弈、國際環境的紛擾等,都有可能讓海外華人與所居地民眾族群關系錯綜不定。在海外華人移入國,當地社會文化一般占據主文化地位,相對照的是,當地社會文化與華人文化有時顯現為主亞文化關系而有時呈現主反文化關系,華人文化的發展時而受主文化的默認,時而受限制,時而受扼殺。歷史發展表明,華人移居地社會族群融合越充分,主亞文化結構邊界關系越模糊,社會族群關系越和諧;反之,族群融合越困難,主亞文化結構邊界關系則越清晰,社會族群關系也就越對立。
第二,文化結構心理對海外華人與所居地族群文化交往深度、廣度有重要影響。追問海外華人與當地族群主亞文化地位差異之因,則必須考慮文化結構的心理層次課題。如把文化分為物質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三種結構,則每一結構的文化均有相應的表層、中層和深層的心理三層次關系。文化心理表層結構以情感、意志和風尚習俗為主,中層是觀念積淀的層面,深層則是精神本質。[15]109文化結構心理層次對文化個體和群體的功能意義相當關鍵,因為“文化心理層次制約著不同民族的人們實踐潛能和認識潛能發揮的范圍和程度,從而影響到不同民族對于人類心靈中入世的與出世的這對矛盾的解決方式;制約著人與人之間物質的和精神的交往的發展程度,影響不同民族對于人類心靈中情感的與理智的矛盾的解決方式;制約著不同民族中的社會成員的個性發展的程度,從而制約著不同民族對于人類心靈個體與類、一與多的矛盾的不同解決方式……決定了不同民族對于人類心靈中理智的與直覺的矛盾的解決方式,決定了不同民族對于人類心靈中歷史的與倫理的矛盾的不同解決方式。”[15]132-137植根于深厚背景的各種文化,均可能存在不同的“文化滯差”[注]在社會轉型期常會出現美國學者W.奧格本所說的“文化滯差”,即精神文化滯后于技術文化和規范文化變遷的現象。舊文化的歷史慣性以及文化“滯差”的長期存在將反過來制約經濟社會和人的發展。因此,在社會轉型期,要引導社會健康運行、推動人的全面發展,就必須進行自覺的文化建設。參見:張清林.當代中國人的發展形態及其文化分析[M].蘭州學刊,2008,(1) 。,海外華人與當地族群經過文化接觸、碰撞、沖突、整合,雖可以達致文化邊界淡化、模糊以致無法辨別,不過總覽海外華人社會,只有在社會族群融合較為充分的前提下,且在文化心理的表層、中層方面,如國家法律政治秩序,有了充分的交流與認同的結果后,族群間的文化融合才可能出現文化邊界淡化、模糊以致無法辨別的“理想”狀態,且這種文化生態又以“涵化(acculturation)”[注]陳志明認為“同化assimilation”不僅僅意味社會與文化變遷,而且還意味族群的變遷,如甲族群被乙族群吸納了,且這種吸納的結果是甲族群失去了原有的族群認同;而“涵化(acculturation)”意味著一個互動的過程,盡管這種互動通常意味著少數族群在社會與文化方面向主流群體的文化方向調適,但正如特斯克(Tesks)和納爾遜(Nelson)所認為,涵化不一定必然導致同化,涵化是同化的必要條件,雖然不是一個充分條件。參見[馬來西亞]陳志明.涵化、族群性與華裔[C]∥郝時遠.海外華人研究論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232-233.為主。至于精神文化的深層方面,如家庭倫理道德觀念、敦宗睦族規范本質、祖先祭祀與崇拜信仰,海外華人與當地社會相互認可甚微,究其原因,主要是深層文化的“花崗巖”堅硬屬性制約了融合的可能性。理性把握海外華人與當地族群各文化結構和文化心理層次的殊同,對族群關系走向的可能性、族群交往的深度與廣度無疑有深刻啟示。
第三,文化認同成為海外華人文化模式的核心關鍵詞。主、亞文化結構關系和文化心理層次又涉及文化認同問題。華人移民海外各國,經過長期爭取與努力,最后都有可能入籍為當地國民,從法理上說社會族群和諧關系有了保障,但這種政治身份的歸屬,并不代表文化身份一定能并行完成,所以族群關系常出問題。以宗教文化為例,“華人對中華民族宗教觀的執著認同,其實質是對自己種族的自我認同(Self—Identity),對種族文化的認同,以確認自己的文化身份。文化身份,是某一個民族統一的文化在其成員身上的烙印,是每個民族在與他民族相比之下認識到的自我形象,是人和他所生存的世界作為文化環境之間的被意識到的聯系。這種聯系,是人解釋其生活意義的根據……中華民族的宗教觀,成為華人某種意義的‘文化統一’的特征,它使華人在不同團體、不同經濟、政治利益的狀況下,保持了思想文化的一致性。”[16]82-85在生活世界中,文化的這種自我認同、自我形象和文化統一的確證,經不同社會環境、不同社會成員的解讀,其結果卻有可能截然相反:對華人而言,文化認同是源自求生群體精神凝聚的必然、合理要求,華人族群在移入國整體社會政治法律結構中處相對薄弱地位,通過文化認同凝聚華族力量是很自然的事;而移入地族群卻異常敏感,“華人都有自己的社團,信仰自己的宗教,凡是有華人聚居的地方就有唐人街,華人還存在許多黑社會組織,儼然是一個‘國中之國’”[17]93。英國評論員J·D·沃恩認為:“華人是那么迷戀于其祖先的習慣,以至不管與各國的土著在海峽內許多代的交往,他們還是惟恐或失地堅持其祖先的方式與習俗。”[18]208可見華人對祖籍國的文化認同態度不以時間與地域的變化而輕易改變,但是這也往往造成華人移入國或第三國對華人政治認同的懷疑,“思想上受到冷戰影響和把東南亞的華人視為一個政治問題的西方學者,傾向于堅持把‘中國傳統文化的持久性’的理論當作將華族同化于本土社會是有理的一種手段……他們對華族的認知帶有冷戰意識形態的色彩,懷疑華族是為擴張中國大陸共產主義制度的潛在‘第五縱隊’。”[18]213。
然而,文化認同衍生的諸多爭議中,也有不同的聲音,如,“未來的東南亞華人投資,不論他們對中國的祖籍地懷有多強烈的感情,如果沒有贏利的機會,也不會把自己的資本冒風險在中國投資,他們在中國投資的決定取決于利潤和市場的巨大潛力,而他們比其它投資者更具有競爭力,是因為他們熟悉中國語言與文化;懼怕華族在中國投資會犧牲東南亞國家的發展也是毫無根據的。”[18]221“中華協會認為:我們集團的大多數人在印度尼西亞生長和扎根,已經和后半生將繼續在這個國家工作和生活。由于實際的、精神和物質的原因,他們除了接受印度尼西亞聯邦的國籍之外,沒有別的選擇。”[19]53-54“我們如果回到中國,或者學習中文,我們將會得到特殊便利。我們會得到更多的利益,在國會里我們的呼聲將會受到更多的注意。但是,中國不能干涉這里的內政……我們希望中國強盛起來,強大的中國對我們有一些好處。但是,我們不要把命運跟中國的強弱聯系在一起。”[19]60-61既然華人在政治認同、民族認同與經濟認同方面都讓所在國如此“放心”,那么對東南亞等華人移入國而言,當務之急是從受傳統冷戰思維籠罩的華人文化認同的夢魘中擺脫出來,順應文化發展的客觀規律,對華人宗教信仰及華文教育、華文報社書刊的出版持理性態度。在“文化多元”與“政治一體”的有機綜合體系中,作為移入國文化群體中的華人,其文化權利應受到保護與尊重;同時對“民族和國家”層面上的政治統一性權威,華人移入國政府則有維護統一的權力和義務。[注]更多有關“文化多元”與“政治一體”內容參見:馬戎.民族社會學——社會學的族群關系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511.“人類文明都是按照習慣的方式進行而缺乏足夠的理性審查。”[20]245-253如何理性認識海外華人文化模式衍生的文化認同,如何防止華人文化模式蘊含的文化認同被刻意曲解,或許像赫爾德所認為的,“所有不同民族的發展有機地組織在一起,像一條升向完善的巨大鎖鏈,并在整體的關聯中越來越成熟地實現人性一般的素質……人性的觀念闡明了各民族歷史命運的復雜變動”[12]723。華族與當地族群的歷史命運既然共在于一條升向完善的巨大鎖鏈上,那么如何正視彼此間的文化問題,怎樣將各族群的智慧更好地運用于文化共榮和實現族群和諧,有待各民族在復雜變動歷史過程中的不懈探索。
第四,外在批判性重構與內在創造性轉化,是建構海外華人文化模式的重要邏輯。首先明確海外華人文化模式建構目標。“全球化時代的世界文化不是一種單一的、一元的文化專制統治,而是多元文化的互動所形成的一種關切到人類生存和人類社會發展的共同的價值取向和價值追求……在全球化背景中,民族的、地域的、本土的文化將揚棄自身的封閉的、保守的、僵化的、固執的狀態,在向世界文化的開放與交流中,一方面促使世界文化的健康發展,形成人類社會發展的共同的氛圍和文化機理,另一方面使自身得到修正、豐富與完善。”[3]327脫胎于中國傳統文化背景之一的海外華人文化,其建構目標應定位于自覺理性的、科學的、主體性、創造性的、法治型的、契約型的現代文化,從而區別于以常識、習慣、天然性情感、宗法血緣為特征的傳統自然主義和經驗主義舊時代文化。一方面,海外華人的跨國生活時態,使自身文化受移入地本土文化在內的世界他源文化模式因素的沖擊,而進入文化懷疑和批判時期,并深入到文化非常規期和裂變期,即為外在批判性重構。另一方面,受文化發展的自身矛盾規律影響,海外華人文化內在的超越性與自在性矛盾的沖突以及文化內在的自我完善的合理性要求,會引起海外華人社會從自身內部產生出質疑、懷疑、批判原有文化模式的新文化要素,而表現為新的自覺的或自為的文化層面與原有的自在的和自發的華人文化模式沖突,即內在創造性轉化。海外華人文化模式建構需遵循外在批判性重構與內在創造性轉化的文化發展邏輯規律,將理性、科學、人本作為華人文化模式內在品質的建構目標,使華人文化在世界文化多樣性之林占有一席之地,從而彰顯出中華文化、華人文化、移入地文化與世界文化的和諧共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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