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經
(湖南大學文學院,湖南長沙 410082)
論李濟運的二重人格①
趙 經
(湖南大學文學院,湖南長沙 410082)
作為官場知識分子,李濟運是官員和知識分子二重身份的結合,具有二重人格。他一方面具有傳統知識分子人格特征,不乏社會道德良知和現實批判精神;另一方面他又認同官場混世哲學,妥協于官場腐敗和官場潛規則。官場現實對人性的扭曲腐蝕是造成李濟運二重人格的重要原因。
《蒼黃》;李濟運;官場知識分子;二重人格;官場現實
對于曾處在官人與作家之間尷尬境地的“邊緣人”王躍文來說,人永遠是其小說創作的惟一題材。他曾表示,“寫人才是我小說的真義。”[1]確實,王躍文的小說以官場為大背景,憑其對官場人生的深切體驗,塑造出了一個又一個人物典型。其小說新作《蒼黃》以全知視角對人物進行多維刻畫,塑造了一系列典型的官場知識分子形象。作品主人公李濟運一方面具有傳統知識分子人格特征,不乏社會道德良知和現實批判精神;另一方面他又認同官場混世哲學,妥協于官場腐敗和官場潛規則。
“人格”一詞起源于古希臘語 persona,最初指戲劇演員在舞臺演出時所戴的面具,后指演員本人。“把面具指義為人格,實際上說明兩層意思:(1)一個人在生活舞臺上演出的種種行為;(2)一個人真實的自我。把人格說成是面具那樣的東西,說明人格就是表現于外的、在公眾場合上的自我。我們把自己顯示于世界的就是我們的人格,這種說法正好表明人還有由于某些原因不顯示的、蘊藏起來的東西。”[2]
與此同時,人格又是社會化的產物。“人天生只是一個人類有機體,并非一個社會人,生下后得到社會的教養,與別人接觸,習得所屬團體的價值,所贊成的態度、觀念及行為模式,遵守社會的規范,并有了地位和職務,才成為一個有人性、有人格的社會人,也就是社會化的人。故可以說社會化是社會對個人傳授其文化或生活模式與團體價值的過程,也可以說是將新生兒模塑成一個社會分子的過程。”[3]不同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對個體有不同的影響,個人在社會化的過程中受到環境和群體的影響,一方面形成社會人的共性,在適應中成為社會的成員;另一方面形成個性和人格,實現自我人生價值。因為人格的社會化,人必然要在各種社會關系中扮演不同的角色。當多種社會地位和多種角色集于一人之身時,個體便極容易在其自身內部產生沖突。
《蒼黃》中的李濟運具有傳統知識分子的人格特征。小說敘事表明,他本性善良,對父母孝敬有加,對妻兒體貼疼愛,對朋友講求仁義,渴求保持知識分子起碼的清正和良知。他不動聲色幫助他人,卻要忍受誤解甚至辱罵;他推薦劉星明當差配不僅能解領導之圍,也可借機提拔老同學;物價局局長舒澤光被接受調查時,李濟運有意幫他,但卻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宋香云幼兒園投毒案中,李濟運為了進行挽救,不但讓老婆主動辭職,更是作了宋香云自首的偽證。他內心裝載著知識分子的良知,迫于無奈違背原則時,他終日惶惶,遭受良心譴責。選舉現場上老同學瘋了,他充滿愧疚。事后,他建議劉書記去看望劉星明,希望組織上對劉星明及其妻兒做一些實際性的補償。他不滿現實中官員為自身利益勾心斗角、為虎作倀、置百姓利益于不顧的自私自利行為。以舒澤光被整事件為例,劉星明僅僅因為舒澤光蔑視其權威,就查他的經濟問題,不想卻查出個廉潔干部;劉星明心有不甘,又弄出抓嫖事件。對于劉星明這種報復行為,李濟運甚是憤怒和不滿。
總之,李濟運在為人處事上,特別是在心靈深處蘊藏的自我,是具有知識分子的批判精神和自我反省精神的,他力求保持社會的良知和正義。
另一方面,李濟運作為身處官場大染缸中的小官員,又不可避免地沾有官員的各種劣習。如小說中描述,他是烏柚縣縣委常委、縣委辦主任。在他身上,有著一般官員無法企及的優勢:年紀輕輕而有所作為,頭腦冷靜而不失理性,沉穩得體而周到縝密,還寫得一手好文章,深得領導肯定。他熟諳官場的游戲規則,善于察言觀色、揣摩人心,整日忙于官場應酬,常說些打著官調子的奉承話。
小說開頭寫劉星明在下鄉考察的路上附庸風雅吟詩道:“一間茅屋在深山,白云半間僧半間。白云有時行雨去,回頭卻羨老僧閑。”[4]1同行人都夸劉書記好詩,李濟運明知他是盜用了鄭板橋的詩句,也微笑鼓掌或裝作沒聽見,以免揭了領導的短。李濟運熟悉領導的脾氣習性,盡管心里打著邊鼓,面上卻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為幫助領導解決選舉困難,他找到老同學當差配。明知差配是組織內部指定人選,只起著陪太子讀書的作用,但為了圓場他卻謊稱自己不知道,只說指定差配人選是不合法的,差額選舉是社會民主的進步,何其冠冕堂皇!
常言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李濟運雖算不上芝麻官,但親人朋友卻因他當官得到不少好處:老婆舒瑾沒什么文化卻能當上幼兒園園長;聚賭的弟弟李濟林輕松得以安全保釋,弟媳春桃的賭款也得以拿回;家里房屋被炸、哥哥的礦場發生礦難,公安局二話不說抓緊調查。
在面對明知是錯誤的、不道德的事情時,李濟運常常不能義無反顧地反對和抵制,只能委婉地提出建議或逆著原則背著良心執行,在權威面前,他顯得如此無力,《蒼黃》中處處有這樣的事例。例如,當劉書記命令李濟運將舒澤光和劉大亮關進精神病院時,他明知舒澤光為人正直、為官清廉,明知劉大亮精神完全正常,明知劉書記只是為了個人恩怨進行報復,他雖故意拖延時間想逃避,但仍擺脫不了上級的壓迫。他的猶豫和拖延是知識分子道德和良知存在的表現,但最終卻不得不執行上級的錯誤指示又顯示其性格的軟弱。
《蒼黃》引文道:“染于蒼則蒼,染于黃則黃,所入者變,其色亦變。”[4]染絲尚且如此,作為官員的知識分子又如何能不受大染缸的污染呢?身處官場的知識分子李濟運,他的人格是分裂的,他不斷地在“染”與“拒染”中游走。究其根源,官場現實對人性的扭曲腐蝕是造成李濟運二重人格的重要原因。
中國有著一種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對官本位的認可與體認使仕途中的李濟運有形或無形中產生了對官場權力的渴求,而在對權力不懈追求的背后,隱藏著官場求生存的強烈欲望。
李濟運在烏柚縣雖是個縣委常委、縣委辦主任,卻總感覺自己沒有實權,說話不算,更辦不了大事,更多的只能服從上級。他有能力,但因沒有實權而遭到排擠。他對仕途有著自己的人生規劃,即其“最高綱領和最低綱領”。[4]293他還有在縣里或省里發展的兩條路線,無奈他確實沒有實權。更甚者,他的命運或許同李非凡、吳德滿一樣,要么被免職,要么提前退居二線。
在《蒼黃》中,官場現實力量過于強大,生活在其中的人物無法保持人格的整一性,難以把握自我命運。王躍文將染絲的小道理運用于官場的剖析,說明環境對人的巨大影響。小說中的話一針見血:“官場早就是個大江湖,清清濁濁,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一塌糊涂。”[4]30每個人都不是單純的個體,而是社會人,勢必會受到各方面因素的影響。在強大的官場現實面前,個人的力量是渺小的,總會有意無意地遵循潛在的生活邏輯和游戲規則。個人能夠做到的就是:在盡可能保持底線的情況下,有所作為。人生無常,官場更是反復多變,適者生存的真理似乎更適用于官場中的小人物,李濟運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謀求官場上的生存。一方面,他對領導的做法有所建議也有所保留,有所為而有所不為。另一方面,在不危及自己仕途的情況下,他極盡全力為正義和真理說話,盡可能不損害百姓利益。在眾多領導中,他是中庸的,不會像劉大亮一樣買官不成便破釜沉舟,也不會像陽明和舒澤光那樣正直剛強,不為權勢所利誘威逼。他明白破罐子破摔在官場上不可取,他也知道剛正不阿的人在官場是沒有好下場好前途的。他看不慣劉書記的言行,認為他附庸風雅、故作偉人狀、自私自利、置群眾利益于不顧,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但為了官場生存,李濟運不得不在他手下辦事,最終把老同學逼瘋自殺,成為將舒澤光、劉大亮送進精神病院的劊子手。
因此,李濟運作為官場中人,知識分子的批判精神與道德良知和官員的混世哲學與個人功利在他腦中糾纏不休。他不得不忍受內心的分裂,時刻遵循官場潛規則以求得個人的生存發展,這一切都源于官場對人性的扭曲。那幅名為《怕》的油畫告訴人們,活著應該有所畏懼,而現實中人的欲望是個無底洞,官場又是個能改變人本來面目的染坊,身在其中的知識分子,無論是李濟運,還是其他人,都難以保證自己人格的整一性,這是知識分子的人生悲哀,是官場的悲哀,也是社會的悲哀。
王躍文曾在《沒法結局——<結局或開始 >創作談》一文中表示:“我對自己筆下的人物感情極其復雜,有恨、有愛、有悲憫。中國官場畢竟是精英薈萃之所,當然其中也有丑陋的物種,他們構成奇特的社會生態圈,主宰著蕓蕓眾生。生活并沒有給我太多的樂觀,但生活畢竟需要希望。”[5]對于李濟運來說,“烏柚這架大啞床,他還得護著它不弄出響聲。他覺得自己很卑劣,淚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流。”[4]379
在“官本位”思想流行的中國當代社會實踐,王躍文的官場小說新作《蒼黃》無疑具有特珠的價值和意義。它以朦朧的蒼黃之色向人們描繪了官場上的勾心斗角、冷漠凄愴和無望,這是一種青黃不接的危機和荒原意識。透過李濟運的人格分析,我們看到了宦海浮沉中知識分子的精神痛苦與心靈掙扎,看到了官場潛規則對知識分子的腐蝕和異化。誠如王躍文所言,他的小說有的是冷峻、荒誕、微妙和尷尬,但同時也從不缺乏悲憫和溫暖。這與其說是他的官場小說所體現的色彩,不如說更是鮮活的人生百態。其審美的價值不在于描繪了一個理想的人生境界和官場生活,而是從這種生活冷峻殘酷的真實中,揭示荒誕并反抗之,由此來發人深思、引人覺醒。
[1]王躍文.官場無故事 [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 1999:1.
[2]陳仲庚.人格心理學 [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 1986:2.
[3]龍冠海.社會學[M].臺北:臺北市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1979:115.
[4]王躍文.蒼黃 [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
[5]王躍文.有人騙你 [M].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 2004:283.
責任編輯:黃聲波
On L i Jiyun’sDouble Personality
ZHAO Jing
(School ofLiterature,Hunan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2,China)
As an officialdom intellectual,LiJiyun is a combination of the double identity of an official and an intellectual,hence he has double personality.On one hand,with socialmoral conscience and realistic critical spirit,he has the personality characteristics of a traditional intellectual.On the other hand,he agrees to the officialdom philosophy and compromises to the officialdom corruption and bureaucratic hidden rules.The distortion and corruption of humanity caused by the bureaucratic reality is an important reason for his double personality.
Cang huang;Li Jiyun;officialdom intellectuals;double personality;bureaucratic reality
I207.67
A
1674-117X(2010)05-0081-03
2010-01-25
趙 經(1987-),女(壯族),廣西柳州人,湖南大學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現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