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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思勉與歷史編纂的新探索

2010-04-11 03:05:02劉永祥
關鍵詞:歷史

劉永祥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史學研究所, 北京 100875)

呂思勉與歷史編纂的新探索

劉永祥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史學研究所, 北京 100875)

呂思勉先生是梁啟超所開創新史學的承繼者和實踐者,一生著述宏富,尤以兩部中國通史和四部斷代史奠定其在20世紀中國史學史上的重要地位。《白話本國史》以其鮮明的進化史觀,嚴密的歷史考證和流暢的文字表述開創了通史編纂的新紀元;《呂著中國通史》在繼承傳統歷史編纂遺產的基礎上,極富創造性地發明了兩大板塊的新式體裁,且已顯現出對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服膺。其通史編纂思想和編纂經驗在《先秦史》、《秦漢史》等四部斷代史中明顯地得到運用和發展,因而做到以豐富翔實的史料和獨到深刻的議論賦予歷史記載以巨大的震撼力。他對歷史編纂的不斷新探索,亦折射出其學術思想演進的脈絡。

呂思勉;歷史編纂;《白話本國史》;《呂著中國通史》;斷代史

引子:20世紀中國歷史編纂學領域被忽視的史家

中國歷史編纂學源遠流長,內涵豐富,并具有不斷開拓創新的傳統,不僅創造出以紀傳、編年、紀事本末為主的多種體裁,而且每種體裁也都隨著史學的發展而不斷獲得豐富和完善。“史書的編纂,是史學成果最便于集中體現的所在,也是傳播史學知識的重要的途徑。歷史理論的運用,史料的掌握和處理,史實的組織和再現,都可以在這里見個高低。劉知幾所謂才、學、識,章學誠所謂史德,都可以在這里有所體現。”[1]這段話很好地說明歷史編纂絕不是“剪刀加漿糊”的簡單技術層面工作,而是史家學、識、才、德的重要載體,以此視角開展史學史的研究,將展現出更開闊的學術視閾。步入20世紀以后,諸多史學名家如梁啟超、章太炎、夏曾佑、張蔭麟、羅爾綱以及白壽彝等都曾對歷史編纂進行了探索并作出創造性貢獻,白壽彝主編的大型《中國通史》更是在總結和發揚歷史編纂學遺產的基礎上,創造了立體式撰史的新綜合體,被學術界譽為“20世紀中國史學的壓軸之作”。然而,在20世紀歷史編纂的探索過程中,有一位史學名家亦曾作出獨特貢獻而未得到學界應有重視,他就是呂思勉先生。

呂思勉(1884—1957),字誠之,江蘇常州人。出身書香門第,其曾自言“家世讀書仕宦,至予已數百年矣”[2]434。他一生著述宏富,在中國通史、斷代史、社會史、文化史、民族史、政治制度史、思想史、學術史、文字學等方面都寫下了大量的論著,總量超過一千萬字。嚴耕望曾推其為現代史學四大家之首:“論方面廣闊,述作宏富,且能深入為文者,我常推呂思勉誠之先生、陳垣援庵先生、陳寅恪先生與錢穆賓四先生為前輩史學四大家,風格各異,而造詣均深。”[3]其諸多著作中,以兩部通史(《白話本國史》、《呂著中國通史》)和四部斷代史(《先秦史》、《秦漢史》、《兩晉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最有影響,以獨創性的體裁體例和令人耳目一新的內容推動了20世紀中國歷史編纂學的發展。尤為可貴的是,通史編纂因其時間跨度大,資料浩如煙海,有待考證的問題多如牛毛,而被當時學人視為最艱難的事業,他卻以一人之力獨立撰成兩部成功的中國通史,不愧為一代史學大師。對其在歷史編纂上的探索和貢獻,我們的研究不能僅停留在技術層面上,而應結合其治史旨趣、學術思想和方法的不斷進步加以深入剖析,方能給予更全面、準確的評價。

一、《白話本國史》:開創中國通史編纂的新紀元

《白話本國史》是呂思勉的第一部中國通史著作,于1920年擬定寫作序例,1922年成書,1923年由上海商務印書館發行,出版后即風行全國,一版再版,長期被用作大學教本,并且是廣大青年用以自修的讀物,從而成為20世紀二三十年代最有影響的通史之一。此書產生于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帶有鮮明的時代特色,是承繼新史學統緒、熟練運用進化史觀撰寫中國通史的代表性著作。在其之前,嘗試運用進化史觀撰寫通史較著名的是夏曾佑的《最新中國歷史教科書》和劉師培的《中國歷史教科書》,這兩部教科書式著作都具有開創性,但同時亦存在理論運用機械化問題,而且嚴格說并非真正意義上的通史,夏書寫到隋朝,劉書更是只寫到西周末年。隨著新文化運動的不斷深入,社會呼喚一部全新通史的出現,因而呂氏這部從方法到內容都煥然一新且一直寫到民國的新式通史一出版即大受歡迎。顧頡剛評價說:“編著中國通史的,最易犯的毛病,是條列史實,缺乏見解,其書無異為變相的《綱鑒輯覽》或《綱鑒易知錄》之類,極為枯燥。及呂思勉先生出,有鑒于此,乃以豐富的史識與流暢的筆調來寫通史,方為通史寫作開了一個新的紀元。”[4]256這部書在歷史編纂上的特點和成就最突出的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以進化論為指導,揭示歷史發展大勢,反映社會生活全貌并注重探究因果的編纂主旨。

這部書采用白話文撰寫的方式,以與新文化運動相呼應,在體裁上則選用由西方傳入而廣為學人所采用的章節體,同時,設置序例、緒論以闡明本書特點及著述宗旨等。他在序例中首先標明其書不同之處在于:“頗有用新方法整理舊國故的精神……現在讀史,自然和從前眼光不同;總得在社會進化方面著想。”[5]序例而在緒論中則這樣為“歷史”下定義:“歷史者,研究人類社會之沿革,而認識其變遷進化之因果關系者也。”[5]緒論同時又指出治史最要緊的是“把所存的材料,用種種科學的眼光去研究他,以便說明社會進化的現象”[5]緒論。他鮮明地標示其編纂主旨在于以進化論為指導,以科學的眼光和方法重新審視和整理舊有材料,揭示歷史發展大勢,探究人類社會整體演進歷程并分析原因、總結規律。

首先,他將中國歷史分為上古史(秦以前)、中古史(秦漢至唐朝全盛期)、近古史(唐朝安史之亂至南宋)、近世史(元朝至清朝中期)、最近世史(西學東漸至清朝滅亡)和現代史(辛亥革命以后)六個時期加以論述。歷史分期是通史撰述的關鍵,反映了史家對中國歷史演進大勢和階段性特點的把握。他的這一分期未必恰當,但卻是其進化史觀最直接的表現,說明他突破舊史以朝代興替為劃分標準,而代以社會變遷為依據,且其依據頗有見識高明之處。比如,他認為春秋戰國時期社會的大變遷表現在井田制的崩壞以及“(一)貴賤的階級破,貧富的階級起。(二)共有財產的組織破壞,自由競爭的風氣大開”[5]143,因而是三代以前和秦漢以后社會的一個大界限。而且,他指出,“從秦漢統一以后,直到前清海禁大開以前,二千多年,中國社會的經濟組織沒有什么根本上的變更”[5]328,其根本原因在于以農業為主的生產方式和生產的社會組織始終沒有根本變化。這種創新見解對史學界有著深遠的影響,而所以能有如此見識,不僅因為其對整個中國歷史發展大勢有宏觀的把握,亦在于他已經將社會經濟作為觀察和分析歷史問題的重要因素之一。同時,他還將這種以劃分階段來揭示歷史進程的方法熟練應用到各種具體問題的論述和分析中。比如,他將中國學術分為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隋唐、宋元明及晚明有清六大時期,且指出清代漢學的實事求是精神使“中國人易于迎接西洋人科學思想的原理”[5]658;指出康有為創造孔子托古改制之說,主張社會進化,“實在對于幾千年來迷信古人的思想,而起一大革命”,并認為清代學術“如剝蕉抽絲,逐層進步;至于此,則已圖窮而匕首現了。而西洋的思想,適于此時輸入。兩種潮流,奔騰澎湃,互相接觸,就顯出一種‘江漢朝宗’、‘萬流齊匯’的奇觀”[5]660。真可謂見識高遠而又切中肯綮。當然,其注重對歷史大勢的把握還有諸多表現。比如,在評價歷史人物功過時將其置于歷史發展時勢中;敏銳地觀察到三國時代是中國經濟文化重心南移的孕育時期;準確地指出乾隆盛世是清朝由盛而衰的關鍵時期;每個時代都附有世系圖表;等等。

其次,他在論述歷史進程時增添了許多社會組織、人民生活和思想文化的內容,以求反映社會整體情狀,使讀者得窺中國社會發展的全貌。這較舊史或偏重人物傳記、或側重理亂興衰、或專記典章經制而言有根本性進步,他所追求的是在進化史觀統攝下,盡可能完備地記載能夠反映社會方方面面的史實,并努力探求其演變軌跡。他希望通過對史料的爬梳和融會貫通,向世人展示一幅中國社會整體演進的動態畫卷,而不是呆記史事或偏重某一方面的記載。因此,他在每一篇中都設置專門章節來論述當時的社會經濟、政治和思想文化。比如,他在上古史中設置“古代社會的政治組織”、“古代社會的經濟組織”和“古代的宗教和文化”;在中古史中設置“秦漢時代的政治和文化”和“從魏晉到唐的政治制度和社會情形”;在近古史中設置“宋遼金元四朝的政治和社會”;等等。從具體內容來講,他對每個時期的官制、教育和選舉、兵制、刑制、賦稅、貨幣、學術等都進行了最簡明扼要的論述,并能抓住它們在不同時期的特點和內在的演進邏輯。比如,他在論述秦漢官制時指出其特色有三點:1、宰相權力僅次于天子,九卿亦各有獨立職權。2、外官階級少而威權重。3、地方自治的思想尚有存留。[5]220在論述魏晉隋唐時期官制時指出,宰相漸漸失其權,九卿漸漸失其職,外官權力則有日趨于重之勢[5]318-320。而在論述宋代官制時又指出,“從秦漢的官制,變成隋唐的官制,是六部專權,九卿失職。從唐朝的官制,變遷成宋朝的官制,則是發生了許多臨時特設的機關,而六部亦失其職”[5]460,外官則取中央集權主義。因此,如果將其關于每個時期某一制度的論述合到一起,就是這一制度的變遷史,由此亦可見其通達的史識。而且,他十分重視賦稅制度的記述,因為他認為“中國史家記載平民的生活狀況,是很少的。卻是當時的田賦制度,便是當時‘農民生活狀況的反映’”[5]328-329,其力求反映普通民眾社會生活的愿望可見一斑。

第三,他不僅重視探求歷史發展大勢,揭示社會生活整體情狀,而且注重挖掘歷史演進和社會演變背后的深層次原因。其曾言:“凡論史事,最宜注意于因果關系。”[6]64比如,他在論述春秋戰國時期游士風氣興起的原因時,認為這與當時的社會情勢密切關聯,指出東周以后,“貴族政體漸次崩壞;做專官有學識的人,漸變而為平民;向來所謂某官之守,一變而為某家之學;民間才有‘聚徒講學’之事……民間有智識的人,一天天增多;貴族里頭,可用的人,一天天減少”,因而不得不進用游士,而當時講求學問的人,則漸漸以利祿為動機,“可見得社會的文化,和物質方面大有關系”[5]114-115。再如,他認為政治變動的原因要從社會組織的變遷上去探求。他總結豪杰亡秦時,認為這是“中國平民革命第一次成功。以前湯放桀,武王伐紂,秦滅周,都是以諸侯革天子的命”。隨后其引《史記·高祖本紀》所載劉邦的無賴行徑,并指出輔佐他的人亦大多非世家子弟,而竟然成功了,其原因“實在就是社會組織的變遷”[5]176-177。他注重從階級關系和社會組織的變遷分析歷史問題,因而能得出不同于常人的新鮮見解。

以上所論編纂主旨,與梁啟超所開創新史學的理論方法正相發明,呂思勉實為新史學旨趣的繼承者和實踐者。他說:“予年十三,始讀梁(啟超)先生所編《時務報》。嗣后除《清議報》以當時禁遞甚嚴未得全讀外,梁先生之著述無不寓目者。粗知問學,實由梁先生牖之,雖親炙之師友不逮也。”[7]352又說:“他(梁啟超)那種大刀闊斧,替史學界開辟新路徑的精神,總是不容抹煞的。現在行輩較前的史學家,在其入手之初,大多數是受他的影響的。尤其是他對于政治制度,社會情形,知道的很多;他每提出一問題,總能注意其前因后果,及其和環境的關系,和專考據一件事情,而不知其在歷史中的地位的,大不相同。”[8]兩相比較,其治學旨趣正與梁氏一脈相承。此外,由其開始注意從社會經濟和階級關系等視角觀察歷史問題來看,此時他對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雖尚未深究,但顯然已受到影響。

(二)繼承而又突破傳統歷史考證方法以再現歷史真實的實事求是精神。

史家編撰史書的一個重要任務是真實、深刻地再現歷史真實,而要做到這一點,殊非易事,不僅需要實事求是的態度,亦須具備嚴密的考證方法。對此,呂思勉有清楚地認識:“研究歷史,最緊要的就是‘正確的事實’。事實不正確,根據于此事實而下的斷案,自然是不正確的了。然而歷史上一大部分的事實,非加一番考據,斷不能算做精密正確的。所以……要懂得漢學家的考據方法。”[5]9他九歲就已讀過《日知錄》、《廿二史札記》,對考證學家廣參互證、追根求源、無征不信、實事求是的考證方法甚為信服,上文曾提及他“性喜考證”,才漸入史學一途。他認為“要明白一種現象的因果關系,先要曉得他的‘事實’。考究人類社會已往的事實的東西很多……然而最完全最正確的,究竟要推書籍。所以研究歷史,仍得以‘史籍’為中心”[5]6,因此,其考證多于古代典籍中鉤稽爬梳,而以二十四史為主。他六歲起開始讀經史古籍,且每讀一書均認真寫作札記,68年風雨不輟,積篋累筐。①其讀二十四史尤為用功,據黃永年記述至少四遍以上[9],這種硬功夫,不僅今日大部分學者難以望其項背,即較乾嘉考據學者亦有過之而無不及。正是其精勤和數年的積累使他對古代典籍爛熟于心而融會貫通,從而能對古代政治事件、疆域、民族、官制、刑制、兵制等諸多歷史問題加以嚴密考證,糾正了前人的許多看法而提出諸多獨創見解。比如,他指出“后人……都以為刑是衰世之物,到了衰世才有的,這種觀念,于法律的起源,實在大相違背”。他通過廣泛考證《禮記》、《周禮》、《尚書》、《左傳》、《公羊傳》、《白虎通》、《管子》、《韓非子》等諸多典籍所記載相關內容后,認為上古時期禮就是法,“因為違犯了,就要有制裁的”,而當時法律掌握在鄉官手里,與后世地方行政官監管司法正是一樣的,至于所用的刑罰,最早的是“五刑”[5]122-124。再如,他考證秦以前的兵制,認為后人所持“兵農合一”、“全國皆兵”的觀念是一種誤解。其通過比對大量典籍的記載,指出“兵農合一,不但春秋以后不然;就西周以前,也并沒這一回事”[5]120,考證頗為詳盡。其他如考證政治事件、教育和選舉等都基于參考大量典籍的基礎上,廣參互證,追根究源,常能發前人所未發。而且,對于其所景仰的梁啟超的觀點,他亦不盲從,而是以追求歷史真相的態度勇敢地與其辯論。1923年梁啟超在《東方雜志》上發表《陰陽五行說之來歷》一文,認為陰陽五行說起于戰國時代燕齊方士,由鄒衍首先傳播。呂思勉認為此說頗傷武斷,因而第一個撰文反駁,寫成《辨梁任公陰陽五行說之來歷》,發表于《東方雜志》第二十卷二十號,讀者可比較觀之。此外,他還是《古史辨》第七冊的領銜主編。童書業在該書序言中說:“這冊《古史辨》在上海出版,也得到許多意外的助力,如史學家前輩呂誠之(思勉)幫助我們的地方實在不少,使我們的工作大為增光……他的討論古史方面的著作雖然不多,卻篇篇沉著深銳,超出并時人研究之上。”[10]而顧頡剛對這冊的評價是:“這一冊的文章討論得最細,內容也最充實,是十余年來對古史傳說批判的一個大結集。”[11]

呂思勉先生《白話本國史》全書考證內容甚多,且方法精良、論證嚴密,又主編《古史辨》第七冊,無怪乎有學者將其劃歸為古史辨派②。然而,此一定位實未能抓住呂思勉的學術思想主旨。呂氏雖然精于考證,但考證實非其目的,而只是探究歷史進化和社會情狀的必要手段。他認為:“歷史的可貴,并不在于其記得許多事實,而在其能據此事實,以說明社會進化的真相。”[12]412又說:“今日史家,異于往昔者,有一語焉。曰:求情狀,非求事實。”[6]54而且,其考證既不像乾嘉考據學家那樣有疑則考而流于繁瑣,又不同于古史辨派由疑古而考信的治學路數,因為其最終目的是要探究歷史演進大勢、分析因果、反映社會情狀,因而其所考證的問題都是其認為關乎歷史前進的關鍵性問題,從不糾纏無關大局的瑣碎史實。比如,在考證禹都問題時,牽涉到陽城是在今河南登封還是禹縣時,他認為“古代的事情,都不過傳得一個大略;都邑之類亦然,不過大略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區區計較于數十百里之間,實在是白費心血的,所以陽城到底在登封,還在禹縣,這個問題,暫可不必較量”[5]42。在他的著作中,雖然有大量的考證性內容,但卻統攝于新史學的治學旨趣,考證是為了在最大程度保證史事的真實,從而為探究歷史進程奠定堅實的基礎,故實非其主旨所在。

(三)對中國歷史的宏觀把握和詳人所略、略人所詳的高超史料剪裁本領。

中國歷史上下幾千年,時間和空間跨度巨大,史料汗牛充棟,問題多如牛毛,如何對浩如煙海的史料進行恰當剪裁,如何抓住主要問題進行論述,就成為通史編纂能否成功的關鍵之一,這要求史家具備淵博的知識、高明的史識、宏觀的把握能力和高超的史料剪裁本領。對此,呂思勉不僅有清醒的認識,而且出色地完成了這一任務。他說:“全書區區三十余萬言,于歷史上的重要事實,自然不能完具。但其詳略之間,頗有斟酌。大抵眾所共知之事從略,不甚經見之事較詳,有關特別考證之處最詳。”[5]序例史料的剪裁和史實的揀擇是由其編纂主旨統領的,他在進行史料爬梳和問題提煉時立足于反映中國歷史演進大勢和社會整體情狀,揀出每個歷史時期最重要的史事和最能反映社會情形的問題加以論述,而且做到詳略有度。因而,他能挖掘出被別人忽視的問題而加以詳細地考證論述,比如他揭示出外戚勢力是漢朝滅亡的重要原因之一,以門閥勢力的興廢作為南北朝到唐朝之間的重要變遷之一,等等。他時刻注意編纂通史與專門史的區別,只作大略概述,而不做詳盡分析,比如,他在記述戰國以前學術變遷時明確指出:“以上所論,戰國以前學術界的大略情形,可以窺見了。至于詳論他的分歧變遷、是非得失,這是專門研究學術史的事,不是普通歷史里講的盡的,所以只好略而不具。”[5]162

此外,他亦特別重視對民族、疆域和中外關系的記載和論述。比如,他強調中國是個多民族的國家,故而不僅考究漢族的由來,而且對上古時期的獯粥、東胡、貉、氐羌、粵、濮等族都進行了描述,對于每個時期與當時王朝發生關聯的少數民族如匈奴、鮮卑、藏族等都予以記載。同時,對于少數民族建立的王朝,也同樣稱“朝”,設置獨立的章節敘述遼、金等的興亡,而且論述這一時期的典章制度和社會情形時命名為“宋遼金元四朝的政治和社會”,將少數民族政權放到與漢族政權同等的地位加以論述,不僅是一種體例的創新,更是其深邃眼光和高明見識的反映。同時,他也相當重視對古代疆域和中外關系的探討,如設置“古代的疆域”、“唐朝和朝鮮日本的關系”、“從魏晉到唐中國和南洋的關系”等諸多章節,不再一一繁舉。這不僅是其編纂主旨和治學旨趣的體現,而且與其學術經歷亦頗有關聯。其曾回憶說:“當中日戰時,我已讀過徐繼畬的《瀛環志略》,并翻閱過魏默深的《海國圖志》……是年,始得鄒沅帆的《五洲列國圖》,讀日本岡本監輔的《萬國史記》,蔡爾康所譯《泰西新史攬要》,及王韜的《普法戰紀》;黃公度的《日本國志》則讀而未完,是為我略知世界史之始。”[12]407-408“年二十一歲,同邑屠敬山(寄)先生在讀書閱報社講元史,我亦曾往聽,先生為元史專家,考據極精細,我后來好談民族問題,導源于此。”[12]410這正是其具備世界眼光和重視民族、疆域問題的學術思想源頭。

二、《呂著中國通史》:通史編纂的全新嘗試

《呂著中國通史》是呂思勉繼《白話本國史》之后又一部通史著作,成書于1939年,分上下兩冊,由上海開明書店分別于1940年、1944年出版,其間由于戰爭原因間隔了4年。這部書是他在抗戰期間,上海成為“孤島”時,為大學編寫的教本。通史的編纂是非常不容易的,呂思勉卻以一人之力完成兩部中國通史,第二部更是在抗戰期間條件極其艱苦的情況下完成,其用力之勤由此可見一斑。顧頡剛亦給予高度評價:“呂先生近著尚有《中國通史》二冊,其體裁很是別致,上冊分類專述文化現象,下冊則按時代略述政治大事,敘述中兼有議論,純從社會科學的立場上,批評中國的文化和制度,極多石破天驚之新理論。”[4]77這部通史相較前部從體裁體例到內容都取得不小的突破,是對通史編纂的一次全新嘗試,其特點和成就最顯著者有三:

(一)汲取傳統歷史編纂營養,極富創造性地進行史書體裁的革新。

中國傳統史學孕育創造了紀傳、編年、紀事本末、典志體等豐富多樣的體裁,為史書的編纂留下了豐富的遺產。步入20世紀以后,由西方傳入的章節體以其貫通性、結構靈活性和敘事完整性逐漸成為最普遍、最流行的體裁。呂思勉的《白話本國史》亦是采用這一體裁,以時代為序,以事件設章立節,先敘歷史大事,次及典章制度、宗教文化等,是當時最有代表性的通史之一。當大多數史家無一例外地采用章節體編纂史書時,呂思勉卻又在汲取前人編纂營養的基礎上,大膽地進行了史書體裁的革新和嘗試。《呂著中國通史》以上下兩冊的形式將中國歷史分成兩大板塊,上冊以專題形式分述社會制度、社會生活和學術宗教等文化現象,下冊則按時代略述政治大事,上冊18章,下冊36章,章下不設節。這一體裁的創新之處在于其吸收編年體、紀事本末體和典志體的優點而成功糅合于一體,以貫徹和體現著者力求反映歷史的通貫性和社會的整體性的編纂思想,使讀者既能對婚姻、族制、官制、兵制、學術等社會文化現象有一個全面而又貫通的了解,從而對中國社會形成整體認識,又能通過中國歷史上的重大事件把握歷史發展的大勢。

他之所以創造這種新式體裁,有其特定的時代背景。1938年,教育部頒行大學課程,最初以中國文化史為必修科目,后改為通史,而注明須注重于文化。呂思勉認為當時流行的通史著作,雖然在敘述理亂興亡的過程中,夾敘一些典章制度,但往往缺乏條理系統,上下不夠連貫,使初學者摸不清頭緒,不能構成系統的歷史知識。作為一個具有高度歷史責任感而又長期從事歷史教育和研究的學者,他敏銳地指出當時“從中學到大學,永遠是以時為經,以事為緯的,將各時代的事情,復述一遍,雖然詳略不同,而看法失之單純,亦難于引起興趣”,所以他“變換一個方法,上冊先依文化的項目,把歷代的情形,加以敘述”,下冊則“依據時代,略述歷代的盛衰”,如此,讀者在讀下冊時,“對于歷代的社會狀況,先已略有所知,則涉及時措辭可以從略,不至有頭緒紛繁之苦;而于歷代盛衰的原因,亦更易于明瞭了”[13]299。事實上,他將中國歷史分為兩大板塊的創造靈感,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馬端臨的啟發。《文獻通考·序》把歷史上的事實,分為理亂興亡和典章經制兩大類,呂氏認為,前者可稱為動的史實,后者可稱為靜的史實,只是他又指出:“史實確乎不外這兩大類,但限其范圍于政治以內,則未免太狹了。須知文化的范圍,廣大無邊。”[13]緒論因此,其通史著作從內容上講已經遠遠超出馬氏所論范圍,但兩大板塊的靈感確導源于此。而且,早在編寫《白話本國史》時他就指出,紀傳體中的紀、傳是記載前一類事實,志是記載后一類事實;而“編年體最便于‘通覽一時代的大勢’;紀事本末體,最便于‘鉤稽一事的始末’;典章制度一類的事實,尤貴乎‘觀其會通’”[5]緒論。所以,他的獨創體裁是在充分吸收傳統體裁優點,依其編纂主旨加以糅合創造而成的。其目的是要反映歷史演進大勢和社會情狀,因而他沒有采取紀傳的形式,而是將關鍵歷史人物的事跡融合于歷史大勢的敘述中,而繼承發揮紀事本末體的優勢;同時,他又注意吸收編年體的通貫優點以克服紀事之間互不統屬的弊端;再繼承并發展典志體的特點以記載敘述各種文化現象的變遷。③因此,他的這一體裁既有極強的通貫性,又有包舉社會文化諸端的廣闊性。

此外,他采取這種體裁編纂中國通史,實有其現實寄托。他說:“我這一部書,取材頗經揀擇,說明亦力求顯豁。頗希望讀了的人,對于中國歷史上重要的文化現象,略有所知;因而略知現狀的所以然;對于前途,可以預加推測;因而對于我們的行為,可以有所啟示。”[13]緒論其在全書最后更是鼓舞國人應有一百二十分的自信心,并引梁啟超所譯拜倫的詩作為結尾:“馬拉頓前啊!山容飄渺。馬拉頓后啊!海門環繞。如此好河山,也應有自由回照。我向那波斯軍墓門憑眺。難道我為奴為隸,今生便了?不信我為奴為隸,今生便了。”[13]466一個史家的強烈民族情感和愛國情懷躍然紙上!

(二)秉承新史學旨趣的同時逐漸服膺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并加以熟練運用。

呂思勉是新史學的承繼者和實踐者,以進化論為指導,探討歷史演進大勢和反映社會情狀的編纂主旨也貫穿于其一生的史書編撰中,這部著作所采用的新式體裁實際上更鮮明地體現出這一主旨。而且,其在上冊所開列的文化諸專題,實為繼承梁啟超的通史編纂構想,將梁氏所擬定通史目錄與呂氏目錄相比對,自然可明,只是呂氏目錄為切合大學通史教材的實用性而更為簡練。④同時,在社會生活內容上,較《白話本國史》而言,他增添了衣食、住行兩章,以更好地達到新史學反映人類社會生活的要求。比如,他通過考證《詩經》、《禮記》、《孟子》等古代典籍的記載,認為“古人主要的食料有三種:(一)在較寒冷或多山林的地方,從事于獵,食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衣其羽皮。(二)在氣候炎熱、植物茂盛的地方,則食草木之實……(三)在河湖的近旁則食魚。”又指出,“烹調方法的進步,也是食物進化中一種重要的現象。其根本,由于發明用火”[13]202-204。其重在記述古代社會衣食住行的變遷并注意分析其原因,從而使讀者可對古代人民的生活狀況演進有一基本的了解。

此外,他在秉承新史學旨趣的同時,學術思想也隨著時代發展而不斷前進,其表現則是對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逐漸服膺。前文曾提及他很早就曾對馬克思主義予以關注并已受到其影響,而在編著《呂著中國通史》時已經對此學說深為服膺,并熟練運用到觀察和分析歷史問題中。他曾回憶說:“馬列主義初入中國,予即略有接觸,但未深究。年四十七,偶與在蘇州之舊同學馬精武君會晤,馬君勸予讀馬列主義之書,爾乃讀之稍多。于此主義,深為服膺。”[2]440后來,他還曾在《再示榮女》一詩中有這樣的詩句:“圣哉馬克思,觀變識終始。”[14]當然,其所謂服膺是有所偏重的,最主要表現在探討歷史因果時注重經濟基礎并視其為社會變遷的根本因素。他曾說:“講學問固不宜預設成見,然亦有種重要的觀念,在治此學以前,不可不先知道的,否則就茫無把握了……其中第一緊要的,是要知道史事是進化的……第二,馬克思以經濟為社會的基礎之說,不可以不知道……如此,則以物質為基礎,以經濟現象為社會最重要的條件,而把他種現象,看作依附于其上的上層建筑,對于史事的了解,實在是有很大的幫助的。”[15]31-32因此,在其著作中講述經濟發展的內容占有不少篇幅,同時,他又將其視為社會制度變遷的根本因素。比如,他在考究中國古代族制變遷時,指出由于生產的轉變,財產和權力都轉入男子手中,于是社會組織由母系氏族進入父系氏族時代。而氏族的崩潰也同樣是由于經濟的變遷,他指出“社會組織的變化,經濟實為其中最重要的原因”,隨著社會分工日益精密,人們之間交流越來越密切,私有財產也漸次而興,“于是氏族崩潰,家庭代之而興”,而且“數千年以來,社會的生活情形,未曾大變,所以此種組織,迄亦未曾改變”。所以,他得出結論:“族制的變遷,實以生活為其背景;而生活的變遷,則以經濟為其最重要的原因。因為經濟是最廣泛,和社會上個個人都有關系,而且其關系,是永遠持續,無時間斷的。”[13]28-31此外,他還注意運用辯證法分析中國學術的演變,此讀者參閱“唐宋時代中國文化的轉變”一章即可自明,限于篇幅,不再贅述。

(三)以敏銳的時代洞察力和獨到的學術眼光在史書編撰中廣泛鑒納多學科知識。

梁啟超在《新史學》中提出史學應廣泛吸取社會學、地質學、地理學、人類學、心理學、語言學、倫理學、邏輯學、天文學等學科的成就與方法,對歷史進行專題研究,以全面揭示歷史發展的根本大勢[16]。作為新史學的承繼者,呂思勉亦非常重視吸收鑒納多學科知識以服務于史書的編撰。他說:“現在要想研究歷史,其第一個條件,就是對于各種科學,先得要有一個常識。治史學的人,往往以為社會科學是緊要的,自然科學則不甚重要,實亦不然。有許多道理,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是相通的。如演變的觀念,若不知道生物學,就不能知道得真確。又如治歷史,要追溯到先史時代,則史家對于地質學,豈能茫無所知?……所以治史學的人,對于現代的科學,都不能不略知大概。”[15]29而且,他認為史家最應該注意的是社會學、考古學、地理學和文學,其中尤以社會學最為重要。他指出:“史學是說明社會之所以然的,即說明現在的社會,為什么成為這個樣子……社會的方面很多,從事于觀察的,便是各種社會科學。前人的記載,只是一大堆史料。我們必先知觀察之法,然后對于其事,乃覺有意義,所以各種社會科學,實在是史學的根基,尤其是社會學。”[12]412他這部書即是借鑒了各種學科知識而以社會學為主,主要反映在其對社會文化現象的論述中,而尤以婚姻、族制、政體、階級、財產、實業、貨幣、衣食住行等章為明顯。而且,與當時很多人不同,他不是生搬硬套社會學理論,而是細心領會其觀察視角和思想方法的優點,再通過爬梳古代典籍而反觀中國事實,運用存乎一心,了無痕跡,因而往往能夠得出帶有真理性的認識。比如,他指出,“兩個社會相遇,武力或以進化較淺的社會為優強,組織必以進化較深的社會為堅凝。所以在軍事上,或者進化較深的社會,反為進化較淺的社會所征服,在文化上,則總是進化較淺的社會,為進化較深的社會所同化的”[13]76,因而中國古代文化落后的部族往往被文化先進的中原所同化,而后者的社會組織和制度則得以保存和延續。像這樣的精彩議論和分析,幾乎貫穿于全書中,而且皆能以流暢簡練的文字表達出來,毫無機械之感,亦可見其社會學功力的深厚,無怪乎有學者稱其為“開拓中國社會史方向的先驅者”[17]。

三、通史編纂經驗在斷代史中的成功運用

除以上兩部中國通史外,呂思勉還編撰了《先秦史》(1941年)、《秦漢史》(1947年)、《兩晉南北朝史》(1948年)和《隋唐五代史》(1959年)四部斷代史,而且計劃中的《宋遼金元史》和《明清史》已經做了史料的摘錄,可惜未能完稿,實為史學界一大遺憾。其斷代史編纂充分吸收通史編纂中積累的豐富經驗而加以成功運用,而且在編纂之初就有宏偉的規劃,即以斷代史的形式來完成一部大通史,因而造端宏大,成就斐然。以編纂特點而言,幾部斷代史頗為相似,茲以《先秦史》和《秦漢史》為主加以分析。

首先,吸收通史編纂經驗以構建周嚴完備的斷代史編纂體例。

其斷代史體裁體例實際上是糅合兩部通史的優點而成,即在繼承兩大板塊特點的基礎上采用章節體以使體例更加完備。他在編纂斷代史時依然分為上下兩編,上編以紀事形式敘述政治興衰,下編則分述經濟生活、政治制度和學術文化等,只是相較《呂著中國通史》以事和專題立章而章下無節的簡略而言,斷代史又重新采用了結構靈活而又容量豐富的章節體,因而不僅體例完備,而且內容翔實,從而成為編纂斷代史較為完備的體裁體例。同時,他在每部斷代史中都設置總論一章,以為全書統領。比如,其《先秦史》總論首言“史也者,所以求明乎社會之所以然”的宗旨,繼而指出史家多以劃分歷史時段來闡明史事,雖各有劃分之法而皆以周以前為一期,是因為“封建易為郡縣,實為史事一大界”[18]1;而且總論之下又設三章言古史材料、民族原始和古史年代,皆有總論性質。《秦漢史》總論言分期問題而《隋唐史》總論則比較隋唐與漢晉之不同。同時,在其文中常見諸如“古代士大夫,親族之聚居者較多,農民則五口八口之家而已,已見《先秦史》第十一章第二節”等此類指示性方法,由此亦可見其實以通史眼光編纂斷代史。這種編纂體例看似簡單,實則非常不易,因為斷代史和通史的編纂要求不同,它對內容的詳盡有更高的要求。以政治發展而言,因可供參考的史料豐富尚較易寫成;但經濟生活、社會組織、政治制度和學術文化等方面的編撰則實非易事,因傳統史書多偏重政治制度的記載,而于經濟狀況、社會組織、人民生活等則多無所憑藉,無所因襲,需要從細瑣繁復、浩瀚無邊的古代典籍中鉤稽爬梳,梳理其沿革的脈絡線索,而從其所列章節條目和論述內容來看,雖尚不無漏略,但大體已周匝賅備。其以一人之力,能如此面面俱到,且征引繁富,扎實不拘,章節編排合理有度,無任性繁簡和虛浮矜夸之病,足以顯現出其學識的淵博、史識的通達和高超的分析綜合、比較鑒別本領。

其次,以豐富翔實的史料和開闊的學術視野描繪斷代時期的社會全貌。

通史撰寫和斷代史撰寫有不同的編纂要求,雖然二者都要求“通貫”和“詳盡”,但顯然斷代史對“詳盡”的要求更高,因而不僅章節設置細密,而且征引廣泛,內容充實,考核精詳,篇幅繁多,與兩部通史的簡略迥然而異。比如,他在《秦漢史》中論述秦漢時期政治發展大勢時分為“秦代事跡”、“秦漢興亡”、“漢初事跡”、“漢中葉事跡”、“漢末事跡”、“新室始末”、“后漢之興”、“后漢盛世”、“后漢衰亂”、“后漢衰亡”、“三國始末”等11章詳加論述,且章下所設節最多者達16節,此詳略之異僅觀目錄即判然可明。在反映秦漢社會情狀時,不僅設置了“秦漢時社會組織”、“秦漢時社會等級”、“秦漢時人民生計情形”、“秦漢時實業”、“秦漢時人民生活”、“秦漢政治制度”、“秦漢學術”、“秦漢宗教”等8章加以論述,而且根據當時社會特點對豪強、奴客門生部曲、游俠、秦漢時君臣之義和士大夫風氣變遷等加以重點論述,而在秦漢人民生活一章則增添了如宮室、葬埋、交通等內容。其所記載論述的內容,已基本可以比較全面地反映秦漢時期社會的全貌,而且,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設置章節時已經十分清晰地分為社會經濟、政治制度和思想文化三個層次,此是其接受并熟練運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最直觀表現。此外,關于有學者指出其《先秦史》未充分應用當時學界的考古成績問題[19],這確是其編纂史書中運用史料所存在的問題,而且是其一貫做法,即以二十四史為主的古代典籍為主要史料來源。之所以如此,與其史料觀有密切關系,他在《先秦史》第二章“古史材料”中明確指出:“據實物為史料,今人必謂其較書籍為可信。其實亦不盡然……今之所謂古物,偽者恐亦不啻居半也。即如殷墟甲骨,出土不過數十年,然其真偽已屢騰人口……古物真偽,若能據科學辨析,自最可信。然其事殊不易……惟有取其發見流傳,確有可據者……今世所謂發掘,自無作偽之弊,然其事甫在萌芽,所獲太少……藉資參證則可,奉為定論,則見彈而求鸮炙,見卵而求時夜矣。”[18]21此可明其為何不廣泛采用考古成果。然而,這不能說明他對當時考古的成果不關注,此觀“民族原始”和“古史年代”兩章所征引書目可明,不再贅述。

再次,以通達的史識、深刻的分析和創新的見解賦予歷史記載以巨大的震撼力。

史家若僅僅記載、描述一代史實,實未能完成歷史編纂的任務,一部編纂成功的史書,應能通過分析和議論賦予歷史記載以震撼力。呂思勉正是如此,喜作分析和善發議論是其史書編纂的一大特色,此由前文關于兩部通史的敘述即可明白,而隨著時代的前進和學術的進步,其歷史見解也在不斷提高。比如,他對歷史分期的命名上就有不同于以往的見解,認為“今之治國史者,其分期多用上古、中古、近世、現代等名目,私心頗不謂然。以凡諸稱名,意義均貴確實,而此等名目,則其義殊為混淆也……然其分期,當自審史事而為之,并當自立名目,不必強效他人,則審矣”[18]3,因而將斷代史分別命名為先秦史、秦漢史、兩晉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宋遼金元史和明清史,較之以前脈絡更為清晰、特點更為鮮明,可謂慧眼獨具而成一家之言。再如,他指出中國儒術盛行自漢武帝開始,此人人皆能言之,但武帝非真知儒術之人,其“侈宮室,樂巡游,事四夷,無一不與儒家之道相背。其封禪及起明堂,則惑于神仙家言耳,非行儒家之學也”,“然儒術卒以武帝之提倡而盛行,何哉?則所謂風氣既成,受其鼓動而不自知也”[20]88。以學術發展大勢和時代風氣評論武帝對于儒學盛行的功勞,堪稱別具一格。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其在編纂斷代史時經學觀念已經逐漸擺脫今文傾向而貫通今古,達到科學的境界。呂思勉成長于今文經學學派文淵之鄉常州,又受康梁影響,因而他雖然是新時期接受了科學觀念和方法的新史學家,但早期經學觀念帶有較明顯的今文傾向,這是學術轉型的時代特點在其身上的反映。他是成長于五四時期的新式學者,受時代精神的洗禮,認為經學必將衰落,但同時認為其具有高度的史料價值,而且指出以各學科方法分治經學將是學術大勢所趨,所論甚為精彩:

竊謂以經學為一種學問,自此以后,必當就衰,且或并此學之名目,而亦可不立,然經為最古之書,求學問至材料于書籍上,其書自仍不能廢,則治經一事,仍為今后學者所不能免,特其治之之目的,與前人不同耳。清儒治經之方法,較諸古人,既最精密;則今后之治經,亦仍不能無取于是,特當更益之以今日之科學方法耳。夫以經學為一種學科而治之,在今日誠為無謂,若如朱君之說,捐除經學之名,就各項學術分治,則此中正饒有開拓之地也。[21]243

他指出經書不能廢的原因在于“材料之存焉,仍以此為大宗,仍不可不細讀”[22],又說“經學專行二千余年,又自有其條理。治史與治經異業,然不通經學之條理者,亦必不能取材于經”[23],都是強調經典的史料價值。但同時,其今文傾向又是比較明顯的。比如,他認為古文經為劉歆偽造,并從社會變革角度分析其所以偽造的歷史和社會原因。[21]230-233又說:“自武進莊氏、劉氏,以至最近南海康氏、井研廖氏,則破壞莽、歆所造之古文經,以復孔子學說之舊也。今后學者之任務,則在就今文家言,判決其孰為古代之真事實,孰為孔子之所托,如此,則孔子之學說與古代之事實,皆可煥然大明,此則今之學者之任務也。”[21]235另,1929年,錢穆(呂思勉早年學生)作成《劉向歆父子年譜》,以無可辯駁的事實證明了劉歆造偽的虛妄性。據錢氏回憶,在作此文之前,曾與呂思勉就經今古文問題通信十余次,“各累數萬字,惜未留底,今亦不記其所言之詳。惟憶誠之師謹守其鄉前輩常州學派今文家之緒論,而余則多方加以質疑問難”[24]。甚至在《古史辨》第七冊序中童書業依然稱其為“今文學的大師”。當1933年其出版《先秦學術概論》時這種傾向已開始發生轉變。比如,相較以前篤信《新學偽經考》而言,此時對康有為所論劉歆造偽及改定六經次序問題認為“殊近深文”、“亦無明據”[25]。到1941年《先秦史》已開始不談劉歆造偽,而說:“今古文之經,本無甚異同,而說則互異。”[18]7至20世紀40年代中后期談到劉歆造偽時,更是斷言“根本無此事實”,對于《新學偽經考》則直言“站在經學的立場上說,則其書實在是無足取的”[26]394-395。此外,關于其經學觀念轉變,錢鐘漢的回憶也是很好的例證[27],限于篇幅,不再繁列。

余論:簡單的比較

呂思勉自專意治史以來,以一己之力,數十年如一日撰寫史書,一生都在不斷進行歷史編纂的探索,在通史和斷代史領域都取得驕人的成績,于20世紀中國歷史編纂的發展貢獻巨大,亦為后人提供了借鑒。尤其是其通史的編纂,具有鮮明的開創性,而且他在20世紀50年代曾計劃再編寫一部中國通史,只是未能如愿⑤。顧頡剛曾言:“中國通史的寫作……較近理想的,有呂思勉《白話本國史》,《呂著中國通史》,鄧之誠《中華二千年史》,陳恭祿《中國史》,繆鳳林《中國通史綱要》,張蔭麟《中國史綱》,錢穆《國史大綱》等。”[4]77錢穆是呂思勉學生,而《呂著中國通史》和《國史大綱》完成時期較為接近,亦均為通史編纂中最具代表性而產生廣泛影響的論著,茲將二者同異之大要略述于下。⑥

首先,兩書均為大學教材,因而在規模和行文上都力求簡練順暢,但在體裁體例上卻大不相同。呂書采用獨創的兩大板塊結合的體裁,其下則以專題和大事形式論述中國政治和社會各方面;錢書則采用編年體的特殊形式——綱目體,以簡練的文字把一些事實概括起來,放在史書突出的地方,稱為“綱”,“綱”下則是比較詳細的記載和論述,稱為“目”。

其次,在編纂內容上亦有所不同。呂書以單獨成冊的形式對社會經濟狀況、政治制度和思想文化進行系統梳理和探討,因而使得這方面內容突出而又具有整體性;錢書則是以時間為序,將中國歷史分為“上古三代之部”、“春秋戰國之部”、“秦漢之部”、“魏晉南北朝之部”、“隋唐五代之部”、“兩宋之部”、“元明之部”和“清代之部”八個時期,在敘述政治大勢中夾敘社會經濟和思想文化,但又根據各個時代的不同特點設置綱目,力求“于客觀中求實證,通覽全史而覓取其動態。若某一時代之變動在‘學術思想’(例如戰國先秦),我即著眼于當時之學術思想而看其如何為變。若某一時代之變動在‘政治制度’(例如秦漢),我即著眼于當時之政治制度而看其如何為變。若某一時代之變動在‘社會經濟’(例如三國魏晉),我即著眼于當時之社會經濟而看其如何為變”[28],因而顯得較為靈活,但相較起來,錢書究竟偏于政治多些。正如呂氏后來所評價說:“現在的學者中,我覺得錢賓四先生氣象頗有可觀;唯覺他太重視了政治方面,而于社會畸輕,規模微嫌狹隘而已。”[26]401

再次,兩書均產生于抗戰時期,因而在著述宗旨上都帶有民族感情寄托。呂書旨在讓國人略知歷史上重要文化現象,明瞭現狀之所以然而能為前途之預測并指示前進的路徑;錢氏則在其引論中明言其書旨在“發揮中國民族文化已往之真面目與真精神,闡明其文化經歷之真過程,以期解釋現在,指示將來”[28],可謂異曲同工。故而,兩書都具有強烈的貫通意識和系統條理的結構,又都基于再現歷史真實的史家責任而均注重史實的考證。

注 釋

① 錢穆曾回憶說:“誠之師案上空無一物,四壁亦不見書本,書本盡藏于其室內上層四周所架之長板上,因室小無可容也。及師偶翻書桌之抽屜,乃知一書桌兩邊八個抽屜盡藏卡片。遇師動筆,其材料皆取之于卡片,其精勤如此。”(見李永圻《呂思勉先生編年事輯》,上海書店1992年版,第292頁。)

② 相關論述可參見侯云灝《20世紀前期中國史學流派略論》,載《史學理論研究》1999年第2期。

③ 其中,關于典志體對呂思勉史學的影響,他自己曾回憶說:“把《通典》和《通考》對讀,并讀過《通志》的二十略。此于我的史學,亦極有關系。人家都說我治史喜歡講考據,其實我是喜歡講政治和社會各問題的。”(見呂思勉《從我學習歷史的經過說到現在的學習方法》,《呂思勉遺文集》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409-410頁。)

④ 目錄對比可參見王家范《呂思勉與“新史學”》,載《史林》2008年第1期。

⑤ 呂思勉曾聯系華東人民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前身)出版中國通史,且已按照出版社要求編寫了《擬編中國通史說略》(收錄于《呂思勉遺文集》上),惜因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修訂本由人民出版社出版在先而未能如愿(參見張耕華《呂思勉:史學大師》,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00-201頁)。

⑥ 錢穆曾將《國史大綱》面呈呂思勉請其作最后一校,而呂氏曾盛贊其論南北經濟一節(參見錢穆《回憶呂誠之老師》,載《蒿廬問學記》,上海三聯書店1996年版,第136頁)。

[1] 白壽彝.中國史學史:第一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17.

[2] 呂思勉.自述[M]//呂思勉遺文集:上.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3] 嚴耕望.錢穆賓四先生與我[M]//治史三書.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219.

[4] 顧頡剛.當代中國史學[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

[5] 呂思勉.白話本國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6] 呂思勉.史籍與史學[M]//呂著史學與史籍.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7] 李永圻.呂思勉先生編年事輯[M]//俞振基.蒿廬問學記.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6.

[8] 呂思勉.史學上的兩條大路[M]//呂思勉遺文集:上.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496.

[9] 黃永年.回憶我的老師呂誠之先生[M]//俞振基.蒿廬問學記.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6:144-145.

[10] 童書業.古史辨第七冊序[M]//呂思勉,童書業.古史辨:第七冊.海口:海南出版社,2005.

[11] 顧頡剛.古史辨.第一冊[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5:自序.

[12] 呂思勉.從我學習歷史的經過說到現在的學習方法[M]//呂思勉遺文集:上.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13] 呂思勉.呂著中國通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14] 呂思勉.誠之詩稿[M]//張耕華.呂思勉:史學大師.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83.

[15] 呂思勉.歷史研究法[M]//呂著史學與史籍.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16] 梁啟超.新史學[M]//劉夢溪.中國現代學術經典·梁啟超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550.

[17] 王家范.呂思勉與“新史學”[J].史林,2008(1):1-20.

[18] 呂思勉.先秦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19] 楊寬.呂思勉先生的史學研究[M]//俞振基.蒿廬問學記.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6:21.

[20] 呂思勉.秦漢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88.

[21] 呂思勉.答程鷺于書[M]//呂思勉遺文集:上.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22] 呂思勉.整理舊籍之方法[M]//呂思勉論學叢稿.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487.

[23] 呂思勉.經子解題[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6.

[24] 錢穆.回憶呂誠之老師[M]//俞振基.蒿廬問學記.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6:136.

[25] 呂思勉.先秦學術概論[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5:67.

[26] 呂思勉.從章太炎說到康長素梁任公[M]//呂思勉遺文集:上.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27] 錢鐘漢.呂誠之先生的為人和治學[M]//俞振基.蒿廬問學記.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6:186.

[28] 錢穆.國史大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引論.

責任編輯:仇海燕

K092

A

1007-8444(2010)04-0489-11

2010-05-20

2009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中國歷史編纂學的演進路徑、優良傳統和當代價值研究”(09AZS001)。

劉永祥(1984-),男,山東壽光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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