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顛倒過來的“公”和“私”

日本的公共場所特別寧靜，街頭、公廁、地鐵、商場……都彬彬有禮，但一到家里就特別熱鬧、混亂、郁悶。到了北京，立刻感覺到公共場所的熱鬧，機場、餐廳、超市、書店……幾乎無序，但一到家里就特別干凈、安靜、有序。

中國人為何在公共場所表現得那么大方？我想，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是這樣的：因為公共場所是大家公有公用的，是在每一個人面前平等的空間，“所以”做什么都無所謂。在十字路口上，開車也好，騎車也好，行走也好，只要能找到一點空間就闖過去，因為大家也這么做，如果自己不做的話，永遠要等，只會耽誤事情，必須拋開什么公民道德或做人原則，入鄉隨俗地混下去。

在火車站售票處門口，大家都著急，始終不放心能不能買到票，一旦找到任何空間就要插隊，因為排隊只不過是形式而已。如果你一個人順從形式主義，就永遠達不到你要達到的目標和對象。對于中國公民來說，公共場所無疑是弱肉強食的競爭舞臺，如果你不主動地抓住你想要的東西、你想過的馬路、你想到的地方，你就會“吃虧”。中國人最受不了“吃虧”，所以務必使勁兒“做好自己”。

日本人為何在公共場所表現得那么謹慎？我想，日本人的思維方式是這樣的：因為公共場所是大家公有公用的，是在每一個人面前平等的空間，“所以”個人必須服從社會，少數必須服從多數，作為社會的成員，無論如何都要尊重公共秩序、扮演好公民應有的角色。在十字路口上，開車也好，騎車也好，行走也好，只要燈是黃色或者紅色的，一個人毫不懷疑地不動，耐心而自然地等待。只有顏色變綠色，毫不猶豫地、不顧周圍地過去，因為大家也這么做，如果自己不這樣做的話，永遠要等，只好耽誤事情，日本人平時也不會意識到什么公民道德或做人原則，因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在火車站售票處門口，大家都著急。大家都由衷希望自己能夠最有效、最輕松地買到自己所需要的車票的情況下，毫不懷疑地找到人數最少的地方去排隊。因為，乘客們根據以往的經驗清清楚楚，“正常排隊”是最有效率也是疲勞度最少、成本最低的方法。如果一個人亂排隊或插隊，整個排隊秩序必然陷入混亂，誰都不愿意承擔這種無必要的風險和責任。這一點是所有公民都能夠達成的默契。“形式至少是個形式，頂多也是個形式”。我們不應該忽視它，形式有它存在的理由和價值，并永遠為實際運作服務。對于日本國民來說，公共場所無疑是相互讓步的和諧舞臺，如果你不主動地讓步、妥協，你最終會被整個秩序“吞并”，誰都不愿意承受“被大眾排斥”的壓力。日本人最受不了“被排斥”，所以務必使勁兒“做好自己”。

日本人為何回家后卻表現得這么大方、隨便？他們從“公”到“私”的過程中有了什么“解放”嗎？我想，日本人的思維方式是這樣的：因為私人空間是屬于個人的，是不受任何外界干涉的自由空間，所以做什么都無所謂。

從穿著西裝，有禮貌地陪同上司完成一天的工作，在公司外面向上司鞠躬表示“辛苦了”，走到地鐵口、地鐵里看一會兒書，坐到離家最近的車站，走路得很小心，到自己家的公寓門口，慢慢放松，解開領帶，打開門進屋，脫掉外衣，徹底釋放狀態。擺脫一整天的緊張狀態后，終于回到自由的天堂，感受無非是“解放”。他興高采烈地把書包扔在一邊，打開電視，把聲音調得高高的，一邊喝啤酒，一邊在沙發上躺著，其狀態與在公共場所扮演的完全不同。

日本人普遍能夠接受公共秩序所產生的壓抑感，也能夠順從公共場所所帶來的這樣那樣的行為規則，但日本人卻接受不了“公”對“私”的無條件干涉。

中國人為何回家后卻表現得這么安靜甚至保守？他們從“公”到“私”的過程中犯了什么“錯誤”嗎？我想，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是這樣的：因為私人空間是與外界大家公有公用的公共場所不同，是屬于自己的空間，因此必須加以珍惜，把它整理得干干凈凈、漂漂亮亮。

從早上出門坐公交車和地鐵很擁擠，感到很郁悶，狀態很亂七八糟，在公共場所要考慮的問題也很多，怎么尋找空間盡早上車、下車，不得不接受沒有公開解釋理由的地鐵安檢，只好注意保護自己的隨身物品，害怕被別人偷走，無論是在公司食堂吃還是在外面吃，要排那么長的隊，還有人插隊，要照顧好自己應有的權利，在辦公室里又是這樣那樣無聊的事務性工作，沒什么意思，但既然就業壓力這么大，就只好接受現實，先干完再說。

也許，中國人對公共場所上發生的事情不會表示過多激情或者關切，雖然對于公共秩序的亂七八糟感到厭煩，但因為他本來就是那么亂的，該怎么做就怎么做，跟我有什么關系？隨便！而每一個人在心里想，既然外界生活總是這么無聊郁悶，就盡量與它保持距離，想方設法避開它，平時也盡早下班，周末也盡量享受個人的生活，無論是平時還是周末，也盡量少陪同上司，相互遵守互不干涉原則。

作為一個外國人，加藤嘉一根據自己的觀察，所得出的判斷和結論不一定都對。但是這可以給我們兩個參照系，一個是日本與日本人的生活與觀念作為我們的參照，一個是加藤嘉一對中國和中國人的觀察視角與個人意見，可以作為我們的參照。有則改之無則加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