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權斗士:我是《時代》封面人物的丈夫

他是一個不安分的憤青，在廣東打工期間，因不滿老板欺負工人而自學法律，仗義為民工維權，因此被一些民營企業老板視為眼中釘。

她是一個勤勉踏實的工人，2009年，她與另幾位工友成為中國工人的形象代言人登上美國《時代》周刊的封面。

他和她，一個剛烈似火，一個溫柔似水。近日，筆者經采訪，獨家揭開了他們鮮為人知的愛情故事……

守望大山，你的愛點燃我的心

1998年12月，媒人拿著一張照片送到湖南省洞口縣黃橋鎮青年張治儒手中，笑嘻嘻地說:“小張，這女孩叫肖紅霞，如果你看合適，我就撮合你們見見面。”

照片中的女孩明眸皓齒，長相清純，一雙大眼睛含情帶笑，誰見了都會喜歡。張治儒看了幾眼后，卻嘆了口氣，把照片還給了媒人，說:“就怕我……配不上她。”

時年24歲的張治儒出身貧寒，好強上進，在校期間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因一件小事與老師發生爭執，生性剛烈的他賭氣輟學外出打工。打工初期，他就在建筑工地上經歷過三次生死:第一次是拆樓時，他不慎從三樓墜下，幸虧被腳手架掛了一下，才得以大難不死;第二次，他挑著一百多斤的混凝土往四樓送，因下雨，腳下一滑，連人帶混凝土往下墜，因他手快抓住了一塊模板才得以逃生;第三次是因臨時搭建的電線漏電，他換燈泡時，人被電得甩出去，屋外就是一個池塘，他又一次死里逃生……

三次歷經生死，在張治儒心中烙下了一生都揮之不去的印記。他發現包工頭根本沒把工人的安危放在心上:一些受傷的工友，包工頭只給一些醫藥費草草打發，至于致殘后的賠償一分都沒有。

“打工賺錢雖然重要，首當其沖的是保護好自己!”從那時起，張治儒有了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

1993年，張治儒來到廣東東莞市一家鞋廠打工。一個星期天的晚上，有兩個喝了酒的民工路過工廠門口時在廠門邊小便，被工廠保安看到后引起爭執，應聲而來的老板非但不制止，反而發動三十多名保安“狠狠教訓”民工，致一人當場死亡，一人重傷。張治儒目睹了這起血案。事后竟沒有任何人受到法律制裁，工廠以賠款了事。

事隔僅僅一個月，工廠搞消防演習，老板讓保安將不愿參加的工人全部揪出來，站在草坪上作為演習的靶子，被強大的消防高壓水沖了一個多小時……

張治儒深受震撼:工廠太不把工人當人看了!他為工人無力維護自身的權益和尊嚴感到痛心，就想成立工會組織來集體維權，但受到重重阻撓，最終，“不安分”的他被工廠解雇。

張治儒帶著傷心和失落回到了家鄉，在大山深處承包了一處果園，過著野人般與世隔絕的生活。

不久，在媒人的安排下，他與肖紅霞見了面。肖紅霞比他小4歲，由于在媒人的介紹下對張治儒已有了一個全面的了解，因此一見面，這位湘妹子就火辣辣地說:“張大哥，能認識你我真的開心，如果你不嫌棄，我愿意跟你攜手到老。”

兩人一見定情。婚后，肖紅霞辭去工作，來到山里幫張治儒看守果園。一次，張治儒外出銷山果，回來時已是深夜，卻見大山深處的小屋內燈依然亮著，還有一束手電光在彎彎的山道上流動著，走近一瞧，原來是肖紅霞。她說:“我不知道你啥時回來，也聯系不上你，我就在這山道上來回走，讓你一回來就見到燈光……”

一席話，令張治儒淚濕眼眶:肖紅霞不但給他照亮了山路，更為他點燃了一盞心燈!

行俠深圳，你的愛為我壯俠膽

由于果園收成與銷路都不太好，2001年，小兩口來到深圳一家電子廠打工。肖紅霞做生產主管，張治儒則做送貨員。次年底，張治儒在給工廠送貨時發生交通事故，導致左臂鎖骨骨折，工廠僅支付了第一次手術費，卻拒絕支付第二次手術費。多次溝通無果，張治儒與工廠打起了官司，但他不懂得庭前證據交換，導致證據提交過了時效，最終敗訴。

明明有打勝官司的把握，卻因缺乏法律知識而輸了官司，張治儒心里極其難過。見丈夫十分消沉，肖紅霞就買了幾本法律方面的書回來，點撥丈夫道:“工廠侵犯職工權益的事情經常發生，你養傷期間，干脆自學點法律知識，將來也好保護自己。”

張治儒認真鉆研起來。通過一段時間的學習，他懂得了不少法律基本知識，過去工廠里掩蓋著的侵占職工權益的現象也逐漸明朗起來。在肖紅霞的精心呵護下，他的傷也養好了。這時一位工友來找他，原來他也在上班時受了工傷，斷了一小截指頭，工廠卻不肯賠一分錢。得知張治儒學了法律知識后，沒錢請律師的他立即來懇求幫忙。

張治儒拍案而起，無償幫那名工友打官司。盡管“初出茅廬”，卻鋒芒畢露，他利用法律知識成功為那名工友拿到了賠償。自此，張治儒名聲漸響，找他維權的工友一個接一個，張治儒一個人忙不過來，就決定成立一個民工維權機構，發動志同道合者一起來幫民工維權。經過緊張籌備，2005年4月，張治儒創辦了非營利性公益機構———春風勞動爭議咨詢服務部，主要負責勞務工法律咨詢、法律援助、法律和職業安全培訓、工廠調查工作。

服務部是租來的房子，他建起了法律知識培訓室和閱覽室，免費培訓民工，為工友提供法律援助。由于他沒有收入來源，房租以及服務部的運轉經費都是由肖紅霞的工資來支撐的，他自己也借了不少外債。張治儒深感愧疚地對肖紅霞說:“讓你受苦了。”肖紅霞說:“你幫工友們維權不是不務正業，養家的事你別管，我拿工資來養你!”

這時的肖紅霞已經進入了深圳市萊依迪光電科技有限公司擔任管理工作，工資不低，她卻十分節儉，除了工作服外，找不到一件像樣的衣服。她工資的大部分都給了張治儒去做虧本的“生意”。

從2006年開始，張治儒與深圳企業社會責任同盟合作，對民工開展分批次的法律培訓。為了吸引民工參加，張治儒帶著宣傳資料一家工廠一家工廠地跑，工廠老板都防著他，囑咐保安或盯或阻止。剛開始，張治儒還不敢明著宣傳。后來他一想，自己宣傳法律知識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憑啥怕他們?!于是他陡增勇氣，與一些工廠老板斗智斗勇，直面交鋒，那些人雖把他視作眼中釘，卻拿他沒辦法。

白天忙宣傳，晚上回到家時總是精疲力竭，腳上也跑出了不少泡。肖紅霞幫他泡腳，小心地給他挑泡，心疼的眼淚落到他的腳板上。他捧起妻子的臉，用衣袖替她拭淚，百感交集地說:“紅霞，我真是愧對你了，你的支持撐起了我的俠膽啊。”

肖紅霞卻給他打氣:“咱雖改變不了社會，但每當看到通過你維權后，民工們露出的笑臉，那就是最大的安慰啊。”妻子的話讓他的維權風帆鼓得更滿了。

亮相《時代》，你的愛照亮我的天

張治儒的付出終于苦盡甘來。2005年5月28日，他受邀旁聽深圳市第四屆人大會第一次會議，并受到當時深圳市領導的接見。2007年4月，在一個基金會的資助下，春風勞動爭議咨詢服務部開始對外來務工者進行法律培訓。

張治儒以誠心換誠心，工友們都把他視為主心骨，每期的法律培訓班都擠得滿滿的，最多的一次竟有八十多人參加，不少是從幾十公里之外聞訊趕來的，把個小小的培訓室擠得水泄不通。

張治儒還開設了專門的普法和維權網站，在網站上列舉了侵犯工人權益的七種現象，如經常加班、加班費不按法律規定發放、拖欠工資、沒有休息日、伙食很差、打罵工人、沒有社會保險等。張治儒告訴筆者:“這幾種現象是我從多年的維權中總結出來的，我列出來，好讓工友們明白身邊有哪些侵權現象。”

張治儒還向筆者舉了一個例子，某工廠伙食雖然免費但供應很差，一個星期都見不著一塊肉，工友們并不知道這是侵權，對工廠免費管飯還挺感謝。張治儒得知后，出面與工廠交涉，提出了工人的“健康權”要得到保護，而伙食是保證健康的基本條件。他的交涉讓工友們的伙食條件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這只是張治儒眾多維權事例中的一個縮影。張治儒說:“這些年來，到底為工友們維了多少次權，我自己都記不清了，有時一天能接十多起工友求助。”張治儒還簡單地向筆者算了一筆賬，這些年，為了普法和為工友們維權，除了資助外，他自己墊出的錢就有20多萬!

墊支的這些錢中，大部分是肖紅霞的工資，他常愧疚地對妻子說:“如果早幾年用這些錢買房，都能支付首付了，現在卻還讓你跟我住著租來的小房子……”肖紅霞卻笑道:“跟著你做蟻族，我不后悔，有你的地方就有家。”

2008年9月，張治儒受邀訪問美國、澳大利亞及我國香港特區，與政府官員、民間組織、高校學者就勞工問題進行了廣泛的交流和探討，這些經歷拓寬了他普法與維權的視野。

2009年10月底，美國《時代》周刊記者王霜舟慕名找到張治儒，想通過他來找一些民工做一個專訪，因為2009年全球遭受金融危機，而中國依然保持著高速的增長率，這其中，中國工人的付出功不可沒。

張治儒把這件事告訴了肖紅霞，囑她帶幾個小姐妹接受采訪。身為生產主管的肖紅霞找來了廠里的幾名工友接受專訪。起初，她們只把其當成一個普通的采訪，沒想到12月17日，肖紅霞等七名工友上了《時代》雜志封面，并成為年度亞軍人物。

為了慶祝，張治儒親自下廚給妻子做了一碗辣醬面，調侃說:“我努力打拼了這么多年，才在深圳混出點名，你卻一下子成了全球焦點。以后我該這樣自我介紹，我，就是《時代》封面人物肖紅霞的丈夫。”張治儒的調侃讓肖紅霞笑彎了腰，她說:“你才是我的封面人物呢，我為有你這么仗義的老公而驕傲!”

2010年5月23日，春風服務部被來自深圳各地的外來工擠得滿滿的，這是張治儒今年組織的第二次免費外來民工法律培訓班。法律講座結束后，張治儒說:“下面我隆重向各位工友介紹一位特殊人物，請她來給工友們講幾句。”

他話音剛落，肖紅霞走到了講臺前。有人驚呼:“肖紅霞!《時代》封面人物，我太幸運了，今天見到明星了!”肖紅霞卻落落大方地對大伙兒說:“我稱不上明星，我和大家一樣，身份都是工友。其實，人生只要有夢想，并且為夢想努力，你們都會成為明星的!”一席話，引來了工友們如潮的掌聲。張治儒則暗暗地朝肖紅霞一豎大拇指，那意思是說:“老婆，好樣的!”

近日，張治儒在接受筆者采訪時，筆者曾問他:“成名后，你們覺得有哪些改變?”張治儒淡淡地說:“我們做的都是平常事，紅霞的出名帶有極大的偶然性。我們還是過去的我們，要說變化嘛，是有那么一點點，那就是這些年的相濡以沫，讓我們夫妻的感情更加深厚了。”

說話時，張治儒深情款款地望著肖紅霞，肖紅霞臉上則漾出幸福的笑容……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特約編輯徐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