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應該把自己當作人,也要把別人當作人,盡量不要顯得面目可憎,盡量減少“碳排放”。
這一定不是一個樸素的時代,因此我們是那么急于尋找笑料制造笑料傳播笑料。甚至正是由于普遍的抑郁、煩悶、灰暗、無聊、絕望,而導致所謂一個個“爆笑”的誕生。
幾年前是芙蓉姐姐,現在又誕生鳳姐。
鳳姐是誰?通常的描述大概是:她是一個來自農村的“打工妹”。這樣的描述或許是客觀的。但是,這樣的命名未免帶有勢利與不尊重。正如“民工”這個稱呼也帶有同樣輕蔑的味道。在一個劇變的時代,我們經常無法去命名很多新鮮事物,命名處于曖昧中。正如我們的社會也處于長期的轉型之中。“打工妹”是“民工”的分支,代表廣大的農村女性進城勞動者。準確地說,是女青年。
除了每年的春運,“民工流”這個詞頻繁出現,其他的時候人們對于這個群體是熟視無睹的。而實際上,這些普通勞動者早已經農村包圍城市,早已經占據了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當然,大多在殘酷的社會底層。在一個成功者引領風尚的時代,有誰會去注意社會底層?!
是誰推出了鳳姐?是誰在進行幕后策劃?鳳姐如何一夜成名?這些并不重要,有趣的是各種人士各種群體的反應。笑,嗤笑,爆笑不已。因為她口無遮攔,口出狂言,無知者無畏———“她自稱懂詩畫、會彈琴,精通古漢語,‘9歲起博覽群書,20歲達到頂峰,智商前300年后300年無人能及’。現主要研讀經濟類和《知音》、《故事會》等人文社科類書籍。”
網絡上傳播的一個視頻是羅玉鳳參加一個聚會,吃飯時不雅觀地舔了一下筷子,她說魯迅不如她。我笑了。她像個人來瘋的、完全不設防的兒童。又可悲,被人偷拍,利用,毫不自知。
我笑過之后也沒有進行道德懺悔,因為大家都在哈哈笑。
但網絡似乎沒完沒了。沒有熱點我們給你制造熱點。網絡媒體確實具有這樣的力量,但是如果沒有看客,沒有圍觀者,這樣的熱點也就是一瞬間。
誰在捧紅捧殺鳳姐,你或我。普通人,無聊的看客。
有趣的是看客們的言論,越發冷血不好玩了,譏笑嘲笑冷笑甚至謾罵、人身攻擊。鳳姐的雷人圖片也在日新月異。而鳳姐似乎依然沉浸在“成名”的眼花繚亂里。
至今我沒看鳳姐首次在某電視媒體的亮相。但是,我想當這個來自重慶農村的女孩忽然要被電視采訪時,她要坐進明星一樣閃耀的演播室時,她一定激動得像個孩子,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努力把普通話說得標準。她渴望展示一個美好的自己。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如此天真,我們都渴望向世人展示一個最好的自己。我們的不堪我們的虛弱我們的茫然只有我們最親近的人知道。
你或我,我們大概比鳳姐知道的略多一點點。比如,我們不會把《知音》、《故事會》這樣的雜志叫做人文社科類書籍。而鳳姐不知道,她如此天真,然后被人嘲笑。然后,她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動著席卷著“成名”了!
可以確定,她和我們一樣在這個物質時代漂浮著,夢想著,希望,失望,甚至絕望,如你我一樣過著平凡瑣屑的生活。上海的繁華舉世矚目,可以確定當她行走在東方巴黎的夜晚,她像你我一樣感到渺小如草芥,感到錢包自卑。閃耀的商店,赤裸裸的價格,物質時代如此真實如此暴力地炫耀著展示著。可以確定,當她站在家樂福流水線般的收銀臺前,她看見物質,她瞥見城市生活;她亦瞥見地鐵里的麻木、冷漠、隔膜、疏離,有時是嫌惡的表情,甚至,面目可憎的一張張臉。
有一次我在水果攤遇見一個女孩,打工妹,她忽然很天真地問我,你手中拿著的是什么?我告訴她是冰箱保鮮膜。她又問冰箱保鮮膜是什么。我又告訴她是防止飯菜串味的。
我不想煽情地說,當時我很心酸。我只是有點驚訝,驚訝她像個孩子一樣向陌生人發問,像個孩子一樣好奇。也許這個問題她一直想問城里人,而一直不好意思詢問。
她和鳳姐何干?有關系。她就是“鳳姐”。是害羞的,怯生生的,隱忍的,默默的,壓抑無奈的,甚至絕望地生活在城市角落里的每一個外省外地務工青年。鳳姐是她們的突變,一個極端反抗與某種異化,一個無可言說,或者只是一個太渴望融入城市生活的普通女孩。
近日看電視談及沿海城市的民工荒,鏡頭里出現了新一代的民工,都是20歲出頭。他們說,我們和他們老的不一樣,我們要消費,我們上網,我們交女朋友,他們老的就知道把錢寄給家里然后呆在宿舍里睡覺,我們不同,我們每個月工資都花掉。
電視說民工荒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們,新一代勞動者知道爭取利益要保障了。鳳姐自然更加知道。她讀書,她渴望進步,渴望更加好的生活。就是這么簡單。
記得臺灣有個節目叫做《我們一家都是人》。這個名字很不錯。我們應該把自己當作人,也要把別人當作人,盡量不要顯得面目可憎,盡量減少“碳排放”。
(圖片由gettyimages/本文作者提供編輯陸艾涢luaiyun920@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