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銷克星

“身懷暗器(偷拍機)的她，不是執法官，卻讓造假者心驚;雖是紅顏身，但執著當臥底……”央視同事眼里的王亞丹，儼然是一個替天行道的女俠。只是，很多人不知道，這位女俠仗義天涯的日子里，有多少驚險和辛酸;更沒有人知道，這位事業如日中天的女記者，最大的理想竟然是失業!

揣著暗器臥底的“傳銷女老板”

16歲入伍、20歲入行，看似簡單的經歷，卻讓王亞丹身上少了些脂粉氣，多了些豪爽和干練。也正是因為有這巾幗不讓須眉的性格，王亞丹的膽識，令很多男人側目。

1998年，就在王亞丹加入央視“3·15”晚會團隊的第二年，導演組決定將當年晚會壓軸戲放在曝光傳銷組織上。那時，國內傳銷活動已十分猖獗，傳銷手段從“老鼠會”、“公墓會”到“搖擺機”，五花八門。此前，節目組也曾派男記者前去調查，效果并不好。思來想去，領導決定派渾身沖勁的新兵王亞丹第一時間趕往湖南省星沙縣，暗訪萬人搖擺機傳銷大會。

在兩人攝影小組中，她是第二編導，兼攝像師。出發前，幾乎所有人都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卻沒想她這一試還真試出了名堂。拍攝前，王亞丹做了充分準備。為了不暴露身份，她甚至將很多器械綁在身上，自我解嘲說這是行走江湖的暗器。

一個不起眼的星沙鎮，半年內就匯聚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十萬人，大家都抱著百萬富翁的夢想。剛剛踏上這片土地，王亞丹就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在一個廢棄的大廠房里，播放著《男兒當自強》的背景音樂，一萬多從天南地北趕來的人擠在里面上著所謂的“大課”，一個“老師”在臺上激昂地高呼:“三天當主任，五天當經理，一不小心當總裁……”不時有人上臺獻花。下面的人群齊聲拍手高唱:某某某我愛你，鮮花掌聲送給你，成功屬于你!有人甚至還輪番趴在地上學狗叫。這一切，王亞丹一邊默默地經歷著，一邊偷偷地記錄著。

最驚險的拍攝是近景，她必須從一萬大軍中突圍，到講臺跟前去。王亞丹急中生智，她假裝找人，一邊大聲喊著“人呢”，一邊大搖大擺走近老師，將偷拍機的鏡頭對準了講臺。她緊緊盯著老師看，而聽眾都莫名其妙地盯著她看，差一點暴露。

為了接近事實，王亞丹在傳銷組織里整整呆了二十天，那時可拍照的手機等輕巧的電子產品還沒出現，攝像機的開關聲音就成了大麻煩，每一次“叮咚”都會把王亞丹嚇得不輕，她往往使出渾身勁大聲咳嗽，來掩蓋聲音。

節目播出后沒多久，也就是那一年的4月21日，國務院與國家工商總局聯合出臺通知，禁止任何形式的傳銷經營活動。

但傳銷又死灰復燃。十年后，為了再出重拳打擊，王亞丹潛入廣西玉林。巧的是，她入住的玉林酒店下面，剛好就是一個傳銷窩點，王亞丹站在窗前就可以直接看到傳銷人的活動。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在酒店下面的大排檔里，王亞丹和攝像李想遇到了一個來自江西擦鞋的女子李小麗(化名)。

王亞丹聲稱自己是一家裝修公司的老總，性格隨和的她很快成了李小麗的朋友。在李小麗的熱情邀請下，她先后認識了她的家人、上線和組織領導。

但當時的問題是，想要進入傳銷組織，得經過檢查身份證和搜身這一關，王亞丹和攝像身上帶著設備，很難過關。

王亞丹選擇了欲擒故縱，連續幾天請李小麗的家人、上線和組織領導吃飯，就是不說加入的事。然后在一次飯桌上，王亞丹突然說:“你們肯定都是在做大事，要不然加入你們干嘛還要查身份?”通過幾天交道，傳銷組織對王亞丹已沒了戒心，還對王亞丹的老板身份和大方出手興趣濃厚。因此，傳銷組織的領導當即決定，請王亞丹去上課，不需要檢查身份。

可是，傳銷組織的幾次聽課邀請，王亞丹都拒絕了，其實那會她特想進去，但為了取得更大的信任，她必須吊他們胃口。

最終，王亞丹參加了傳銷組織的晚課，身懷暗器，手捧茶杯，光明正大地進去了。拍攝取得了成功。而傳銷組織領導的侃侃而談則在電視上充分曝光。

擅殺回馬槍的“福爾摩斯”

王亞丹在3·15節目組被稱為“福爾摩斯”，1997年至今，她連續13年作為一線記者參與3·15晚會節目錄制。而這個“福爾摩斯”最擅長的，就是殺回馬槍。

2008年3·15晚會上，一檔“人胎素”調查案例為觀眾揭開了“天價美容品”的驚心內幕。這檔扣人心弦的暗訪背后，正是這位女記者一波三折的經歷。

2008年春節過后，知情人士提供了一條很誘人的線索:在湖南株洲發現了“人胎素”的包裝車間，王亞丹趕緊和同事趕到現場。那是個位于開發區的四層小樓。大家商量著如何混進去，王亞丹自告奮勇。

天氣異常寒冷，王亞丹腰間系個運動水壺，“大爺，我進去打杯水?！币贿呎f著，一只腳已邁進大院。由于偽裝逼真，看門大爺并沒阻止她。王亞丹走向打水處，巧的是她發現水房正對門的屋里，幾個婦女席地而坐，正從黑色垃圾袋里掏著什么東西。

直覺促使她走過去，“你們這是在做什么?”王亞丹問?！安恢?，我們老板需要。”王亞丹看到婦女們拿出一粒一粒的膠囊，然后裝進小瓶里，再貼上一個“湖南衡陽縣某村子”的地址。這一切都被她暗暗拍了下來。緊接著，她在衡陽縣一個村子里，又發現了另一個包裝車間。

節目完成了，而且很成功。但對王亞丹來說，仍有遺憾:“沒找到廠家的生產線，造假者就有可能繼續造假?！?·15晚會結束后，她決定殺一個回馬槍。這次她同湖南省藥品監督局、工商局的負責人首先去了該廠家在市里的辦公所在地，發現已人去樓空。王亞丹在屋里轉了幾圈，撿到一張臟兮兮的光盤，她偷偷揣進懷里，回去一放，幾個記者都驚呆了:模糊的畫面里一條秘密生產線若隱若現。

第二天，王亞丹把這張光盤拿到工商局，請人辨認畫面的地點是哪里。所有人都搖頭，說不熟悉。王亞丹由此判定:這一定是地下黑窩點。

此時，工商和藥監部門已到株洲和衡陽，將晚會曝光的兩個秘密包裝廠徹底清除。當天，同事訂了晚上回北京的機票。但整個下午，王亞丹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她和同事說:“咱們再去趟株洲吧!”

這次，他們又回到第一次暗訪的地方。熟悉的四層樓，熟悉的雜草叢生，不同的是那間“包裝”辦公室已被查封。

王亞丹在樓外面轉，心中納悶:“怎么就找不到生產線呢?難道還有另外的地點?”在樓后幾個對著窗子的草坪前，她撿到了幾支藥品。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那幾扇窗，腦海里淺綠色的窗簾一閃而過……“對，在光盤里見過!”王亞丹大聲喊。一樓的幾間屋子被打開了:全套生產線赫然出現在眼前。

“那瞬間，謎底全揭開了!我覺得這個回馬槍殺得好!”事隔兩年，王亞丹想起來，還不由開心地笑。最終證據確鑿，造假者被依法處理。

這位“福爾摩斯”還會九九八十一變的獨門功夫。

在浙江省慈溪市，許多個體戶將塑料垃圾和洋垃圾打成碎片，再制成純凈水桶出售、出租。那次，王亞丹的跟拍對象是其中一個個體老板，節目在《經濟半小時》播出后，反響強烈。欄目領導據此決定，派王亞丹回訪。同一個記者，同一個采訪對象，同一個任務，采訪難度卻不能同日而語，但天不怕地不怕的王亞丹還就要再殺回馬槍。

她剪去長發，換了個短發造型，又換了個攝像師搭檔，大大方方回到那個個體老板面前，隱秘拍攝。神奇的是，老板居然沒認出她!回訪的內容播出時，所有觀眾一面為問題懸而未決忿忿不平，一面被王亞丹的大膽機智逗得開懷大笑。王亞丹只是靜靜看著屏幕上的自己，那幾天的危險和辛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期待失業的女人

一邊是身材略微發福、穿著大號T恤衫的女記者;一邊是叱咤風云、3·15記者團隊的靈魂人物，“她是3·15的符號”，同事中沒人對這個評價有異議。而游走于這兩個鏡像之中的王亞丹本人，卻經常從中間隱形。她說自己喜歡開車、泡網、喝咖啡;而在觀眾看來，她喜歡質疑、調查、替老百姓出氣。

“這一點都不矛盾?！迸峙值耐鮼喌げ[起眼，斜著眼朝筆者看過來，卻絲毫不盛氣凌人。

她趴在電腦前，“嘿嘿嘿”樂個不停，一邊手指翻飛，一邊自言自語:“幾天沒上了，車位肯定讓別人占了。”見筆者一臉迷茫，她還很驚訝，“開心網你都不玩?來來來，我幫你申請一個!”

而在工作時，王亞丹儼然換了一個人。

“明天我就要開始編片子了，你進不來了，只能在今天采訪完?！蓖鮼喌は矚g在黑暗的環境中工作，不管白天多亮，她也要拉起窗簾，置身周遭的漆黑與靜謐中，這是多年來養成的工作習慣?！拔倚睦锟刹缓诎?，我心態很好。有人說，記者整天看到社會的陰暗面，會憤世嫉俗，但我沒有。我很欣慰，因為我實實在在看到政府職能部門在社會問題曝光后積極的態度，以及立竿見影的行動?！?/p>

“有一年我做過一個《我要回家》的片子，當時那缺德醫生居然把福爾馬林當麻藥，給病人注射進去，結果患者大小便失禁。而今因為醫療設施、醫術差勁導致的醫療事故已不多見了。”

“改革開放初期，溫州是有名的假鞋城，‘一元鞋’、‘七天鞋’大行其道?？晌覀冊诎l展，這些鞋很快就成了歷史。老板們有錢了，鞋廠開始做大做強，推出自己的品牌，洗刷了假冒偽劣的惡名，讓溫州皮鞋走向全國，走向世界。社會的發展總是向前的，但發展的過程總是要經歷的?！?/p>

王亞丹笑著做了個比喻:就像老鷹抓小雞，如果母雞身后只跟著幾只小雞，那躲閃起來會很容易，如果母雞護著一大群小雞，那會笨重很多，搖擺起來總有脫節的時候。中國很大，社會也不真空，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及時發現，改了就好。

被問及直面受調查者時的心態，王亞丹很誠懇，“我從沒跟誰過不去，曝光只是一種行動，不是最終目的，更不是本質追求。一個人即使干了傷天害理的事，也不是絕對的窮兇極惡，他們會受到教育，終會醒悟?！弊稣{查報道這么多年，王亞丹從未遭受過毆打、謾罵，她給自己的采訪對象以最大的平等與理解。

在她看來，既然手中有筆，肩上有攝像機，就要盡可能地發現美、揪出丑。這關乎道義，關乎責任，關乎良知。

可令筆者意外的是，她說她不愿消費者把3月15日當作節日，她甚至希望3·15晚會的記者們失業?！皼]有什么案例可以曝光追查時，中國的老百姓才算真正享有消費者應有的權益和尊嚴?！?/p>

作為中國消費環境轉型的推手之一，這個特別的女人小心翼翼游走在種種環境、種種事件、種種人物邊緣，更多的是對現實的理解和包容。

(圖片由東方IC/本文作者提供編輯趙瑩zhaoyingno.1@163.com)